晚间,滢雪在耳房许久也不见出来。
嵇堰几番抬眼往耳房的小门望去。
都多久了,还不出来,便不怕着凉了?
就这么怕羞?
嵇堰手中的邸报写了什么,根本就没有进到脑海中。
没碰人前,第一次的感受,触感几乎被他特意忘却。
那是他第一回遭人这么算计。
除却屋中的情香外,那些酒水也有诱因,不然怎会失控得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不然又怎会……那么粗暴的待她。
那是一段阴暗,且不光彩的回忆,也是他这辈子犯过最重的错误。
成婚后那段时日,她畏惧他,怕见到他。他何曾不怕见到她,见到她,便会想起那些不堪,他所犯下的过错。
担忧她有阴影,他才强压下那些强烈且浓郁的躁动与欲望,生平第一回这么温柔细致的待一个人。
思索间,耳房传来了动静,嵇堰收回目光看着手中的邸报。
小门“吱呀”一声轻响,滢雪看到了趴在里间床榻上的嵇堰。
小脸臊红一片,便是害羞,但经过了好半日,也缓了过来。
她轻步入了里间,坐到了梳妆台上梳理着一头乌丝。
嵇堰抬眼望去。
从他的位置看去,能看到她的侧脸和小半截颈项。
因长时间的泡浴,脸颊和脖颈的白皙肌肤都透着一层粉色。隐约可见她的脖颈间有两个暗红印记。
那是属于他的痕迹,思及此,心底下生出了一股隐晦不明的愉悦。
看着她梳了头发,脸上抹了润肤膏,想到了那柜子中的芙蓉膏,又不知在往脖子上抹什么,嵇堰隐约等得有些不耐了。
“怎的还没弄好?”
滢雪动作顿了下,转头睨了他一眼。
“二郎若困,便先歇着,不用等我。”
嵇堰只得说:“我还得看邸报,只是见你磨蹭,怕你羞得不敢上榻才唤你。”
滢雪好不容易压下的羞耻,又被他给挑起,恼得轻瞪了他一眼:“不许说了。”
嵇堰唇角勾了勾:“那你还不快些。”
滢雪反驳:“我哪有磨蹭,往常也是如此,也不见你催。”
别以为她没察觉,她梳头抹膏时,他一直盯着她看。比前些天还要频繁。
嵇堰不可置否。
他哪里算过她平日花多少时间来捯饬自己,只是觉得今日格外的漫长罢了。
滢雪抹了手臂上的润肤膏后,才站起转身往床榻望去。
嵇堰好似很专注地看着邸报。
滢雪微微抿了抿唇,心中腹诽了声假正经后,才熄了往床铺走去。
脱了鞋,从床尾爬入了里侧,钻入了被窝中。
嵇堰唇角略一勾,随即放下了邸报,侧躺着把人揽了过来。
又软又香。
被抱入了暖烘烘怀抱中的滢雪,倒是慢慢习惯了嵇堰的存在。她有些贪暖,舍不得推开他,便寻了个舒适的位置躺着。
只是缓了一会,又忽然想到他现在的情况,是不是恢复得过快了?
她甚是怀疑给嵇堰打板子的人,偷偷放水了。
不然这才几日,嵇堰怎么会恢复得这么好?
她甚至都还怀疑,他在屋子里头休养,还是装给外人看的。
怀疑归怀疑,她也不过问。
若真如此,他装着也自有他的道理,又何必打破砂锅问到底。
长公主府,主殿灯火通明,隐约传出暧昧的声音。
有内侍提着笼灯领着探子入了主殿。
主殿外有白衣郎君挂剑看守着,看到来人,便朝其招了手。
探子上前,低声告知情报。
听罢,白衣郎君摆了摆手,让探子和内侍离去,随即敲了房门:“殿下,有消息传回。”
等了半晌后,房门才被打开,白衣郎君入了屋中。
长公主慵懒地站在床榻旁,有两个赤膊的男人替其更衣。
衣衫披在身上,只一个轻晃的手势,两个男人便出了屋子,阖上了房门。
长公主在榻上坐了下来、
白衣郎君倒了一盏茶水,端到了长公主面前。
长公主接过抿了两口,才问:“什么情况?”
白衣郎君走到了长公主身后,揉按起长公主的肩膀,回道:“前日嵇堰底下的一个亭长暗中出了城,往落英山的方向而去,似乎在寻找什么,属下已安排了人,一旦他找到什么东西,立刻抢来,令格杀勿论。”
长公主轻点了点头,应:“很好。”
白衣郎君道:“昨日冬日宴,只嵇府的家眷没来,或已怀疑到了殿下。”
长公主姿态懒慢,没有一丝担心。
“怀疑又如何?”
“又无真凭实据,便是那账册也没有本宫名号,安州郡王更是明白本宫的警告,自是不敢多言。嵇堰便是把账册拿到了圣人那处,也不过是让我伤了些元气罢了。”
“若是账册没有落到嵇堰那处,自是最好。”
白衣郎君问:“那挟持的那些贵眷,殿下如何处理?”
长公主的指腹轻轻摩挲着盏壁,沉思几息,缓声道:“先关着,没有消息,才最让人难熬。”
白衣郎君道:“现在洛阳中,都传是因嵇堰重创突厥暗探,突厥才会冒险挟持贵胄家眷报复大唐。反倒嵇堰的家眷无事,镇国公府和吏部尚书很难不迁怒嵇堰。”
“他们想着嵇堰既然能查出花楼是突厥据点,必然也能查出被抓的家眷所在,很快就会向圣人提出让嵇堰调查贵眷被掳的案子,如此,借着突厥报复的由头,派人杀了嵇堰,也无人会怀疑到殿下这处来。”
长公主笑了笑:“为何要他性命?”
目光扫过摆放在屋中的乌色腰刀,缓声道:“让他受些伤,挫挫他的锐气知晓,本宫的好意也不是那么好拒绝的。也让他知晓,在这洛阳没有根基还张狂的,高官之位坐不了太长久。”
“那戚铭鸿又该如何处理?”
“既然嵇堰用免死令保住了他,便先让他活着,至于他拿走的账册……”
长公主的脸色略一沉:“既是从郡王府出来的,便让安州郡王自行解决,告诉他,知道本宫身份的那些人,别留活口。”
知道她身份的人,总归也没几个。
若只是真被牵扯出了账册上的官员,她也只是元气大伤。可若是牵扯到她,便不一定了。
当断则断,才能免遭其累。
饮尽杯盏中的半盏茶水,放下杯盏后,才问:“媛儿现在什么情况?”
白衣郎君回:“郡主惊吓过度,依旧晕晕沉沉的。”
说到自己的女儿,长公主神色中有愁容,也有嫌弃:“媛儿也是个胆小的,没有半分皇家儿女的气度,还便被吓病了……”
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说:“你安排个大夫在侧,免得她把自己吓出个好歹。”
白衣郎君垂下眼帘,低声应:“是。”
长公主府的冬日宴后,被掳走了几家门楣显赫的家眷,圣人命人彻查,出入洛阳严查,更是下令务必平安把人救回来。
不仅是圣人,便是长公主府,镇国公府都派出了精锐满城搜查。
可便是如此,数日过去了,却是没有半点好消息。
郑国公和吏部尚书思子心切,早已经坐不住,二人一合计,便一同进宫面圣,请求让嵇堰来调查。
道是嵇堰本事大,连深根固柢洛阳多年的突厥据点都揪出来了,想必也能查出被掳案的线索。
嵇堰请了七日假在府中休养,时日还没过,宫中便来了人。
滢雪取来了大氅,踮脚给嵇堰披上,微微蹙眉道:“不是说有给了七日休养吗,这七日才过五日,宫中就来了人?”
想到了什么,又道:“定是要让二郎去查失踪案。”
说到这,抬眼看嵇堰:“二郎的伤真无碍了?”
嵇堰说:“行杖的留了轻,两三日就差不多了。”
闻言,滢雪心道果然。
嵇堰道:“把便服也收拾上,我出宫后,这两日估计也没空闲回府。”
他似乎已经料到会让他查案这一茬了,所以宫中来人也不觉得不意外。
滢雪转身去给他收拾一身便衣。
收拾间,恍然觉得便是没有圆房,却也因这几日朝夕相处,倒是处出了几分老夫老妻的自然来。
收拾好了包袱,转身递给他,又去取挂在墙上的腰刀。
边取边嘱咐:“你小心些,别太拼命了。遇上凶险之事,便想想家中的母亲和妹妹,还有你的妻子。”
嵇堰难得听到她这般絮絮叨叨叮嘱,也不觉得烦,反倒觉得心情愉悦,更想让她多说一些,是以也没有打断。
说了许久也不见嵇堰搭话,滢雪捧着重刀皱眉看他:“听到了没?”
嵇堰把她捧着的刀拿起,挂在了腰后,随即把她扯了过来,,环住了她的腰身,低头在她唇上重重一压,也不深入,一触即离。
动作中满是男人利落的悍劲。
看着被他弄得有几分迟缓的滢雪,唇角扬了扬,应道:“自是不敢忘家中牵挂的人。”
说着,松开了她,取过挂着的马鞭,道:“好生在家待着,别出府。”
滢雪愣愣的点了点头。
看着嵇堰出了屋子,才摸了摸唇瓣。
这人,倒是亲得越发自然了。
嵇堰按着刀出了主屋,脸色便沉凝了下去。
出了鹤院,府卫便走到了他身后,低声说:“胡亭长那处失去了联系,倒是暗哨有消息传来。”
说着,递给嵇堰一颗指头大小的木珠。
暗哨,是皇帝给嵇堰的人,在这洛阳中,情报网遍布每个角落。
嵇堰接过了木珠,行至无人处,脚步停了下来。两指捻着木珠,略用力一捏。
木珠一碎,一张小纸条便出现在了他两指之中。
展开去。
——公主府,突厥暗探。
嵇堰看过后,背对着身后的人伸手:“火折子。”
府卫递过火折子,嵇堰走到了墙角处,身躯遮去了大半的寒风,吹燃了火折子,点燃了纸条。
看着火焰忽大忽小的吞噬了纸条,差不多烧到指腹的时候,他才松开了手,目光深沉地看着那没有字的一小角白纸轻飘飘地落在了雪地上。
随即抬脚碾了碾灰烬,直至确认不会有残留信息的可能,才抬脚朝府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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