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


    慕妏突然又昏迷了。


    得了机缘, 修为高深,却突然昏到在路上,被同门找到, 由温颜送去了云归峰。


    云归峰都是伤重的弟子, 医修忙得不可开交, 温颜送慕妏过来时, 有些意外地看见了薛宁。


    薛宁正在替弟子疗伤,绿色的木灵萦绕在她指间, 温颜忽然想起这位师妹是木灵根。


    从前她执着于剑道,但在剑仙还只是潮凝真君的时候, 她突然选择转道重修,后来再见面,她已经是法修里的佼佼者了。


    温颜自己是元婴,观薛宁也是底子扎实, 金丹中期近后期,一步元婴的程度了。


    这阵是件好事。


    温颜目光如有实质,薛宁收了灵力就望过去,四目相对, 彼此都点头致意。


    温颜怕薛宁见到慕妏不高兴, 毕竟前不久两人还有不可调停的矛盾,她抱着慕妏转开身子要走,被薛宁叫住。


    “等一下。”


    身后传来脚步, 薛宁扫了一眼昏迷不醒的慕妏,别人或许看不出来, 但最近一直与魔气纠缠的薛宁看得出, 慕妏身上很不对劲,有非常隐蔽的魔气肆虐, 神魂似乎也不在灵府之中。


    怎么会这样。


    她的机缘果然和魔神有关,可她分明还什么都没做,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是来送伤患的吧?怎么走了?”


    薛宁几步越过她们:“我忙得差不多,也该回去修炼了,师姐进去吧。”


    严格来说,薛宁不算是无争仙府弟子了,可她还是唤了温颜一声师姐。


    温颜心有触动,抿唇道:“你辛苦了,回去路上也小心些。”


    薛宁点点头,走出几步又回头:“师姐有时也要注意自己,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别留下什么隐患。”


    说完也不需要温颜回应,离开的步子再未停下。


    温颜哪里不知自己身上还不爽利?


    但相较于其他弟子的伤,她修为高,可以自己调息,已经好上许多,并不致命,就不想来和他们分珍贵的医修资源了。


    最近大家都自顾不暇,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关心她。


    温颜将慕妏放到床上,替她理了理鬓发。


    慕妏满头冷汗,身子紧绷,面色惨白,看上去非常痛苦。


    云归峰伤患今日少了许多,长老过来时,温颜就奇怪地问了句:“大家都去哪儿了?”


    长老叹息道:“今日薛真君来帮忙,她的疗伤术极为特殊,对魔气留下的伤口异常有效,帮了我的大忙,不少弟子都已无大碍,回去调息了。”


    温颜有些惊讶,也不是特别惊讶。


    她让开身位,请长老替慕妏看伤。


    长老看着慕妏的神情很复杂,有不喜也有唏嘘,替她检查一番之后拧眉说道:“好奇怪,这种情况我从未见过,我看不出她身上哪里不对,但她好像无法醒来。”


    温颜心里一紧:“长老看不出哪里不对吗?她身上很冷,仿佛冥鬼一般,是不是神魂出了什么差错?”


    长老道:“可能,我再仔细看看。”


    温颜不住点头。


    这一看就又看了半个时辰,天都快黑了,长老依然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最后长老有些疲倦道:“或许可以找薛真君试试。”


    温颜听了也只当没听见,让薛宁给慕妏疗伤?别为难人家了,她还是自己想想办法吧。


    水上仙阁,薛宁展示自己运用得越发熟练的净化之力,向秦江月炫耀。


    “真叫你说对了,云归峰都是中了魔毒或者尸毒的弟子,帮他们疗伤就能快速掌握净化之力的运用,我现在已经比刚修出来的时候用得自如许多。”


    薛宁时不时用白色的净化之力挽出一夺花来,一朵朵丢向秦江月。


    秦江月每一朵都接住,感受其中纯正洁净的力量,亦是心中熨帖安稳。


    直到怀中堆满了小白花。


    薛宁蹲在他面前,笑眯眯地看着他捧花的样子说:“谢谢老婆。”


    “之前便想问。”


    秦江月妥帖地将花收进自己冰寒空荡的灵府,让里面也逐渐花团锦簇起来。


    “老婆是何意?”


    薛宁眨眨眼,看起来就是打算糊弄人,秦江月及时道:“不许骗我。”


    “啊。”薛宁不无惋惜,但最后还是说实话,“就是妻子的意思。”


    秦江月果然皱眉:“你才是我的妻子。”


    薛宁往他身边一倒,帮着治愈了一天伤患,面上不显,身体里还是有些精力不济的。


    主要是不能直接展示净化之力,总要粉饰些木灵上去,这就是双倍输出,伤患又多,不累才怪。


    “爱称,这是爱称,是和‘师妹’一样的情·趣!在我们那边,爱到不行都是直接嗨老婆的。”


    “……如此。”


    秦江月听完,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虽然还有些不适应,难得别别扭扭的,但还是勉强认可了。


    “……有人在时别这样叫。”


    旁人肯定听不懂他们之间的情·趣称呼,但秦江月明白意思后,便不想让别人探知他们独有的趣味,一点都不想。


    薛宁靠在他身上,看他事事都愿意顺着她,即便自己别扭也不介意的样子,心中无限柔软。


    “好。”她低头在他膝上蹭了蹭,被他拉着抱到腿上坐下。


    “那夫君呢。”秦江月低声询问,“老婆是妻子,夫君又该如何称呼?”


    薛宁嘴巴忽然有些发干,盯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秦江月嘴角缓缓展露笑意,并不结束话题,为她缓解紧张却也不急着催促。


    良久,薛宁呼吸都乱了,眼睑低垂,掩去眸中光彩,环住他的脖颈,将脸埋进他的颈窝。


    “挺出戏的,但……夫君唤作‘老公’。”


    老婆,老公。


    秦江月喉结动了动,摸了摸她的头说:“我记住了。”


    “……这种东西可以不用去记住的。”薛宁又往他怀中更深处挤了挤。


    她就坐在他腿上,使劲往里面,臀下难免碰到什么。


    秦江月呼吸顿了几次,托了托她,才慢慢道:“要记住的,你说的话每一句都要记住。”


    薛宁气息炙热地喷洒在他颈窝,叫秦江月热得不停朝外伸脖子。


    她露出一双眼睛,看他面色绯红,眼神有些迷散的样子,偷偷地笑出声来。


    自以为隐秘的笑声,因为距离太近,被秦江月听得清清楚楚,耳根发痒。


    他抱紧了她一些,温声说:“今日这样高兴,那明日继续去帮忙吧。”


    薛宁身子一僵,没有立刻说话。


    “只是治疗伤患,不沾染什么因果,可以去,不会妨碍到什么,不必有压力。”


    薛宁过了一会才说:“但你什么都不想管,我却去帮忙,这样不好。”


    秦江月道:“有何不好?你是你我是我,夫妻一体也不代表一个人成了亲,便没完全了她自己。”


    “我不管是因为我要管的事牵扯甚大,后果难以估算。但你只是去治疗伤患,这真的没什么,不会对我有什么影响。”


    “想去便去,只要你高兴,让我也去都可以。”


    薛宁想了想他去给人疗伤的情形,怕是弟子们伤好了,精神也紧张到极点崩溃掉了。


    “那还是我去吧,也能继续修炼净化之力。”薛宁突然想到,“你用这个由头让我去,该不会就是为了……”让我高兴吧。


    秦江月却不再说话了。


    他放了十几只魔在仙阁之中,全都是有些气候的魔族,不像低魔只知逃跑或袭击,这些魔族已经可以开口说话。


    “真没想到我这辈子还有机会到这修界顶级仙府里面看看,啊,果然抓我们来的真是剑仙,我们选个什么姿势去死比较好呢?”


    有灵智,知道是谁抓了他们,意图又是什么之后,这些魔是完全不想反抗。


    没必要啊,必死无疑,不如选个舒服的姿势死一死。


    他们这样瘫着,真是不利于薛宁疏导今日积攒的残气。


    她正苦恼着固定靶不如移动靶来得考验技术,就听秦江月慢条斯理地开口了。


    “拼死反抗,否则便入本尊元神剑中,受尽折磨,生不如死。”


    “……”


    几只有些修为的魔族原以为逃过魔域的大战,能安稳几日,没想到啊,真的没想到。


    你们神仙玩得太花了!


    这是让他们明知死,还要当陪练?


    目光定在薛宁的小布包上,十几只魔挤在仙阁大厅里面,其实有点局促,魔气并不被结界所封印,还是会散发出去,远远瞧着,叫仙界不少人担心。


    秦白霄练完剑就盯着那些魔气看,他实在没脸去见薛宁,虽然薛宁不知道,但是他将慕妏放下,让她得了机缘,着实无言面对嫂嫂。


    可他其实也想知道,薛宁的魔化到底恢复到了什么程度。


    眼下水上仙阁的魔气该不会是她身上的魔气又复发了吧?


    她会不会有事?


    没过多久,魔气消散不见,无影无踪,秦白霄回神,意识到自己又越线了。


    那是他的嫂子,好不好自有兄长担心,她肯定不会有事。


    就算有事,以他目前的力量也帮不上什么忙。


    他还是太弱了。


    若再强大一些,是不是就可以完全承担所谓因果,让兄长不必受累,可以尽情做自己的事不被打扰。


    这次在云归峰,所有人都因为秦江月的话而感到焦虑不安,唯独秦白霄没有。


    他甚至觉得很高兴。


    兄长不必承担因果,也不愿意再承担,就说明他不用再在危险之中。


    他觉得那很好。


    所有的危险和波折就由他来承担好了。


    反正他孤家寡人一个,无牵无挂,他会努力变得强大,让兄长和嫂嫂过上平静安稳的生活,哪怕下次要让他和府主一样选择牺牲自己,他也毫无怨言。


    夜色渐深,秦白霄本已精疲力尽,却又燃起了力量,继续修炼起来。


    次日,薛宁再次前往云归峰帮长老给众弟子疗伤。


    她现在在修士之中很有一些名声,受她恩惠的人处处说起她的好,那些以前或多或少讲过她不好,说过她坏话的人都无比惭愧。


    薛宁甚至遇见几个来跟她道歉的。


    这并不是坏事,只是有些可惜。


    可惜从前的薛宁听不到这些话了,哪怕可以听到,大约也不稀罕吧。


    在云归峰,薛宁又看见了温颜和慕妏。


    温颜衣不解带地照顾慕妏,慕妏状态非但没有转好,甚至变得更差。


    薛宁透过净化之力,看到慕妏神魂离体太久,躯壳快要承受不住了。


    她错开视线为别人疗伤,待长老又去给慕妏查看情况的时候,才似不经意道:“我怎么看着,她身上近似冥气缠身的反应,特别像没了魂魄呢?”


    长老闻言讶异抬眸:“可我之前几次查看她的灵府,都没看到她的神魂有何问题。”


    温颜错愕地看着开口的薛宁,很惊讶她居然愿意出言帮忙。


    薛宁对床榻上的张止道:“你好了,可以走了。”


    今日受她照顾的正是张止。


    张止一身红衣,高马尾大波浪,着实扎眼。


    “喂。”他不可思议地轻声道,“你这是要干嘛,不会是要以德报怨吧?她自己的机缘自己消化不了,你帮她醒了搞不好还要怪你。”


    薛宁皱眉:“你快走,刚才不是还嫌这里都是药味,不想再来了吗?”


    张止却不急:“你到底怎么想的,不会真要帮忙吧?”


    薛宁起身道:“不帮忙,我只不过说几句话罢了,你赶紧走,祝你永远不用再来云归峰。”


    “真是好的祝愿,承你吉言。”


    到底是别人的事,张止不好多说什么,在温颜目光复杂地注视下抱拳离开了。


    薛宁也没靠近慕妏,只是整理着自己的小布包,低着头说:“看不出来她的神魂有什么错处,并不代表它就还存在。症状摆在那里错不了,长老姑且就按照神魂离体来下药,帮她稳固一下躯壳,反正总比什么都不做得好。”


    “说得有理。”长老望向温颜,“阿颜觉得如何?”


    薛宁要走的步子停顿了一下,心想她咋忘了,自己和慕妏之前的矛盾,温颜会不会觉得她是要害人呢?她不幸灾乐祸就不错了,还帮忙,确实让人难以相信,真是不该多嘴。


    主要她也确实不是为了救人。


    她只是担心慕妏魂魄离开,是跟着魔神在做什么坏事。


    “我觉得甚好。”温颜的回答却是,“快给师妹试试,也多谢你了阿宁。”


    她的言语和眼神那么感激,叫薛宁心中热热的,潮湿一片。


    回到水上仙阁,薛宁心事重重,想了想,还是扒拉着秦江月,把这件事又细细说了一遍。


    “你之前说不必担心,一副等着看她如何选择的样子,还是想给她一个机会吧?那我说两句话,替她保一时躯壳,也算是想看看她如何选择好了。”


    她说完就要得到秦江月认可,秦江月坐在水阁的平台上,看着氤氲的水雾和薛宁水润的眼睛。


    “我没想给她机会。”他声线有些低,“我没你想得那么宽宏大量,慈悲心肠。”


    剑仙又哪里会有什么所谓的慈悲心肠呢?他只是一身正气,诛邪不侵罢了。


    “我留她,只是算到她若做某一选择,可能会牵扯到你。你今日修为松动却迟迟不能进一步,还是差些什么。”


    薛宁怔住了:“牵扯到我?”


    事情这 么大呢???


    “展开讲讲!”


    第122章 第一百二十二章


    秦江月是当世剩下唯一的神仙, 以他高深莫测的力量,是完全可以掐算修界众人命运的。


    但掐算他人未来是窥探天机,未免遭受反噬影响自身, 秦江月总会收着点, 不多看, 大致了解一下走向和其中羁绊便好。


    薛宁和慕妏, 未来还有最后一个羁绊,这可能关乎到慕妏接下来做的选择, 又或者说,魔神要让她干些什么。


    回宗之后秦江月见过慕妏一次, 看不出她身上什么魔气纠缠,可薛宁看得出来,恐怕不仅是因为她还没完全从魔化中挣脱出来,对慕妏有“同类”的敏锐。


    应该是长圣希望她看出来。


    他做这些是为了什么, 秦江月其实已经有决断了。


    因为知道,所以并未做出什么应对,而是任由慕妏继续下去。


    “近日灵力不流失了,觉得灵力比从前如何?”


    薛宁本来还不错的心情瞬间变得低落一些。


    “还好吧。”


    只能说是“还好”了, 比不上从前, 却也不是那么差劲。


    境界看上去还是一步元婴,最多算金丹初期。


    力量流失停止,但拿走的就是拿走了, 找不回来,只能自己重修, 重修也看不到境界松动, 就像秦江月说的,她也像慕妏一样需要一个转机。


    目光触及他的眼睛, 秦江月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


    “很快就会好。”


    薛宁看他神神秘秘的样子,忍不住磨牙:“预言家?”


    真想刀了。


    这么想着,就凑过去咬了咬他的喉结,是真的咬,力气还不小,秦江月嘶了一声。


    他如玉的手指轻抚喉结,她将他的手拉开,看到喉结上淡淡水痕下有一道红印子,依稀可见齿痕。


    突然想到什么,又往他脖子上看了看,陈年的齿痕也还在呢。


    “你真打算永远留着这个咬痕吗?”薛宁发出来自灵魂的疑问。


    秦江月常穿交领,很少穿高领的衣裳,这咬痕时日久了有些偏淡,也没人敢怎么直视他,所以发现的人并不多,可那不代表就完全没人会发现。


    秦江月又去摸了摸旧的咬痕,喉结上下一动道:“留着有什么不好吗?”


    没什么不好。


    就当时盖了个章。


    只是有点羞耻怎么回事。


    怪咯噔的。


    薛宁离开他身上,红着脸跑去修炼了。


    本来气氛挺好,心情也颇为轻松,他突然提起修为的事,叫薛宁心里又焦虑,决定努力用功,尽快靠自己寻得转机。


    虽然秦江月说这个转机或许在慕妏那里,可她还是觉得不能依靠这些所谓的“命运之线”。


    有穿书这种事发生,还到了修仙世界,薛宁很尊重这种玄妙之语,但她并不像本土的人那么依赖这些。


    她如今所拥有的一切,从头至尾,都没要别人帮过什么。


    哪怕有也很少,基本都是靠自己。


    秦江月确实强大,若她坚持要求,他也愿意为她打破原则,令她不劳而获。


    但她从未那样要求过。


    靠自己来的总是会更踏实一些。


    但她没想到,秦江月所说的羁绊来得那样快。


    次日薛宁再去云归峰,慕妏已经苏醒。


    她看起来和从前很不一样。


    素色衣裙,简单发髻,不簪任何钗环,不管旁人如何对她眼神探究,她都没有如从前那样不堪和羞恼,始终安安静静坐在角落里,等着薛宁出现。


    与这样一双沉静的眼睛对上,是薛宁没想到的。


    她几乎觉得这个人不是慕妏,可她也知道,这确实是她。


    她的神魂回来了,但遍体鳞伤,残破不已。


    她的修为非但没如神魂一样破碎,还比昏迷之前更强大,与薛宁始终无法跨出一步的境界相比,实在是诱人得很。


    对,就是诱人。


    薛宁身上魔化已经不多,只在心脏周围仅存一些,虎视眈眈地试图“擒王”。


    “薛宁。”


    慕妏开口说话的语气都变了,很苍老,像比她多活了几百年一样,可她也不过昏迷了两三天。


    薛宁没说话,但停住了脚步,附近所有弟子听她开口,都不由自主地停住了动作。


    慕妏缓缓站起,迈开步子走向她。


    薛宁个头不算很高,也不算很矮,至少和慕妏比,她要稍微高一点。


    慕妏抬头看她,似乎看见了在万魔窟里见到的残念。


    原来薛宁的母亲是那个样子。


    那就是那个比她母亲更得薛琮喜爱的凡人女子吗?


    哪怕在万魔窟那种地方依然不服输,不愿变得和其他魔族一样癫狂,即便被其他魔撕咬,也不肯做出失去理智,血腥残忍的事情。


    魔神的本意,是让她在万魔窟受折磨,听从他的吩咐做事。


    人间一天,万魔窟百年,她能醒来这么快,还要多谢薛宁提醒孙长老,给她的躯壳增添了力量,提醒了魔神还有这么一枚旗子放在万魔窟没用。


    慕妏这一生,和薛宁有过两次近似的经历。


    第一次,薛宁去思过崖,在十层待了足足七七四十九天,最后活着回来。


    第二次,薛宁被魔神带走,在魔域待了数日,最后和剑仙一起破溃而出,不但保住自身,甚至还伤了魔神。


    换过位置来想,她呢?


    她也去了思过崖,被父亲罚去,住了没几天,还是第九层,便觉得自己快要死了,被带出来时几乎不能行走。


    再说魔神这边。


    她昏迷不到三日,在万魔窟两百多年折磨,日日夜夜与魔厮杀,若不是见到薛宁母亲的残念,几乎就要和那些魔族一样,撕咬虐杀,做尽非人之事。


    万魔窟是个残忍的地方,魔吃魔,她的魂魄进去,也会被其他魔觊觎掠夺。


    想要保住自己,就得用和魔族一样的方式,但真那么做了,就是承认自己是魔了。


    江暮晚坚持住了,她也坚持住了。


    不——如果不是薛宁,她就要坚持不住了。


    再几个时辰,甚至是一刻钟,她可能就撑不住了。


    万魔窟里那唯一特殊,让她有所感应的,就是江暮晚留下的残念。


    残念是很玄妙的东西,可能是一段记忆,也可能只是一段感情,可能丝丝入骨,也可能一触既散。


    江暮晚的残念薄弱,一触既散,却叫慕妏感受深刻。


    她好像终于有了真实感——她和薛宁是姐妹。


    哪怕她不愿意承认,不想面对,她们也是同父异母的姐妹。


    她在过着父母宠爱万众瞩目的幼年生活时,薛宁跟着她们的亲生父亲,过着截然相反的生活。


    母亲瞧不起那个凡人女子,后来发生那些意外虽不是本意,但确实给别人造成了极大的困扰和伤害。


    以前她觉得娘也是受害者,罪魁祸首是倾天。


    可这一趟万魔窟之旅,让她清楚感受到,一个凡人女子被魔族抢走,远离自己刚出世不久的女儿,忍受母女分离和丈夫背叛的痛苦,还要被所有人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为了活命委身自己厌恶的魔族,一日又一日,那么漫长的时光……


    换做是她,只会恨意更重。


    好听话谁都会说。


    没有真正经历过是没办法理解,没办法感同身受的。


    尤其是对立方。


    慕妏至今依然不喜欢薛宁。


    她专注地凝视自己这位姐姐,她们仅仅只差了一岁,过往的成长却天差地别。


    “薛宁。”慕妏再次唤她名字,慢慢说道,“我们打一场吧。”


    薛宁等了许久,终于等到她透露目的,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魔神特别要她知道慕妏的强大来源于他,如今慕妏这一场斗法的邀约,肯定就是他的目的。


    她不稀罕他给的力量,可有人稀罕。


    他要她败在慕妏手下,知道自己的选择有多么愚蠢。


    魔神要用这种失败来刺激她。


    ……真是阴损啊。


    如果还是原身,在与慕妏之间的纠葛牵绊之下,怎么愿意输给慕妏?


    慕妏当着众人的面发出斗法的邀约,光明正大,坦坦荡荡,可能大家不会称赞她以强欺弱,可身为这个弱的薛宁,哪怕是被大家维护,也不会受得了这样的位置转换。


    自从她穿书就一步步在变得比慕妏强大。


    长圣要她心怀不满,嫉恨纠结,乱了心绪,让魔气趁虚而入。


    薛宁几乎可以感受到心脏周围的魔气在蠢蠢欲动。


    温颜已经走到慕妏身边,抓住她的手道:“阿妏,你才醒来还需要休息,阿宁也是,如今多事之秋,就别寻什么斗法的事情了。”


    她要将慕妏拉走,慕妏直视薛宁,一动不动道:“你不敢吗?”


    这样近乎挑衅的话她说得很平静,心如止水的样子。


    “喂,你别太过分了啊!”


    有人看不下去,开始替薛宁说话,一字一句都在耳边,此起彼伏。


    薛宁始终不语不动,只和慕妏对视,慕妏恍惚忆起,从前薛宁与她有了矛盾,被这样批判指责的人是薛宁。


    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啊。


    这些日子她已经体会过一些,但从未切身实地想过“薛宁也这样过”,她只是委屈难过,愤怒,更顾着自己的感受一些。


    或许人活得久了,见到的困苦艰险多了,就是会成长一些。


    薛宁后来那样变化也是长大了吧。


    “打一场吧,薛宁。”慕妏舔舔干涩的嘴唇,慢慢说,“我们都需要这一场斗法,你觉得呢?”


    温颜看她不听劝,急切地想把她拉走,满眼歉意地望着薛宁。


    一直没说话的薛宁此刻终于有了反应。


    她堪称平静道:“什么时候?”


    慕妏也很平静地说:“越快越好,明日可以吗?”


    薛宁想了想,点头说:“可以。”


    “那明日午时,我们在无争仙府道场见面。”


    薛宁又点了点头。


    慕妏缓缓低下头,与她擦肩而过,离开了。


    众人看她们这样平静,算得上温和地决定了斗法的时间地点,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们没有吵架,没有磕碰,心平气和地约了一场斗法,就像是关系很好的师姐妹之间,寻个风和日丽的时刻一起修炼一样。


    实在不可思议。


    慕妏走了不久薛宁也离开了,没有继续帮人疗伤。


    她要准备明日斗法,面对的是已经可以称之为道君的慕妏,自然需要妥帖一些,大家都可以理解她的离开。


    回到水上仙阁,薛宁刚进结界就看见了等待已久的秦江月。


    剑仙临水而立,通身朴素白衣,毫无纹饰,只在腰间系了明玉带。


    明玉辉光万千,依然比不上那张仙灵俊昳的脸。


    薛宁在原地站了片刻才走过去,在他面前停住,仰头迎上他的目光。


    她语气难明地问:“你觉得我该答应吗?”


    薛宁完全不怀疑他知道云归峰发生的事。


    整个仙府的情况,或者说如今的整个人间,应该都在他的神识范围之内。


    他嘴上说什么都不管,却又去算他们的“有惊无险”,又神识遍布,怎么不算一种兜底呢?


    “你觉得,这是你说的‘牵扯到我’吗?”


    第123章 第一百二十三章


    秦江月回到仙府就足不出户, 但不管是薛宁还是外界的人,都不会觉得他消息不灵光。


    薛宁的两个问题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牵住她的手, 一步步走向仙阁之后。


    仙阁之后有一片景色宜人的开阔之地, 是很适合修炼养身的地方。


    薛宁不在的时候, 秦江月就在这里打坐。


    今日这里摆了一桌席面, 说是席面,但菜品种类也不是那样多, 四菜一汤,还有一道甜品, 他们两个人反正是吃不完。


    袖子里蠢蠢欲动,是小龟闻到饭菜香气想来一口,又想到外面气氛紧张,最后还是将偃旗息鼓了。


    薛宁嘴角一弯, 心绪放松了一些,将小龟放出来,拍拍它的龟壳道:“有你的份,快去吃吧。”


    小龟回头看看薛宁和秦江月, 又去看桌上的饭菜, 还真有两个小碟子,一看就是单独给它准备的。


    天老爷,仙尊真是太周到太温柔了, 小龟被他爱屋及乌,眼泪差点飙出来。


    它没立刻去吃, 而是跳上薛宁的肩膀犹豫说道:“阿宁, 不管你做什么选择我都支持你的,而且你别看慕妏现在变得那么强, 但那不是自己的修为,就算赢了也不光彩,我也不觉得她一定会赢你。”


    薛宁偏了偏头望向秦江月:“你觉得呢?”


    秦江月却道:“先用膳。”


    薛宁一顿,去看桌上饭菜,本来没什么心情,但香气闻久了还是食指大动。


    一人一龟上桌吃饭,秦江月就坐在他们对面,倒了杯茶,偶尔动一动筷子,吃得很少,但动作不停,并不会扫了薛宁吃饭的兴趣,陪伴得细心体贴,周到非常。


    美食到了口中,令薛宁心中异常满足,她风卷残云,吃完之后拍拍肚子,一脸的放松。


    秦江月挥了挥衣袖,将残羹剩菜和碗碟收起来,才对小龟道:“去别处修炼吧。”


    小龟嘴上还都是油,仍然想陪在薛宁身边,但仙尊明显有话要说,不想让它听,它只能在薛宁附和的眼神下不情不愿地避开。


    小龟不见之后,薛宁先开口了:“为何今日突然下厨了?”


    秦江月走到她身边的位置坐下,靠得近了,薛宁能闻到他身上清新淡雅的茶香。


    他刚才一直在喝茶,吃得实在不多,一桌饭菜几乎都进了她和小龟的肚子里。


    有些面红地摸摸脸,薛宁听到秦江月开口。


    “你心情不好时,吃东西会高兴一些。”


    薛宁不禁怔住。


    穿书之后在后山时,她没少给秦江月烧菜做饭。


    那时吃上可口的饭菜她就会高兴一点,觉得日子没那么难,后来也是。


    他是知道她遇见了那样的事,哪怕已经做出选择,心中应该也不好受,所以才提前准备了这一桌饭菜。


    “我没叫你失望吧。”薛宁拍拍肚子,“我全吃完了!现在心情也很放松,没有那么烦躁了。”


    秦江月似乎笑了一下,他连这样短暂的笑意都赏心悦目,非常雅致特别,叫薛宁怎么看都觉得不够。


    有时她就觉得,秦江月虽然很强大,她却不需要他做任何事,只要她回来的时候,他能守候着她,对她露出这样的笑容就足够了。


    薛宁忽然长叹一声,拉过他的手臂抱在怀里,抿唇道:“我都答应了,其实不该再心烦。决定要做,就闷头往前走便是了。可我还是觉得,这样或许是不对的。”


    她眼睛突然有些发红,语气变得游移不定起来:“万一我输了呢?会不会给原来的她丢脸?会不会让母亲觉得我输给了聂槃的女儿,很没用?”


    “要是之前我肯定有信心能赢,但现在……”


    今天很多人都听见了慕妏的约战,明日午时道场之上绝对有许多人围观他们斗法,她的修为在退步,慕妏今夜可能还会更上一层楼,长圣要的就是她败得轰轰烈烈,体无完肤,要她后悔拒绝力量,要她输给对立者,心魔丛生,她明知这一切,还是答应了。


    “我是不是该拒绝?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装南墙不落泪,是不是又冲动了?”薛宁不确定道,“如果我强行拒绝,她是没办法逼我动手的,有你在,我也不怕她突然对我做什么,只是……”


    “你方才问我,所谓的‘牵扯到你’是不是这件事。”秦江月这时回答了她的第二个问题,“是这件事。”


    果然是此事。


    怕什么来什么,越是害怕抗拒的事情越会成为转机。


    薛宁思考很久,想到这里才答应了这场斗法。


    吃这顿饭之前她在想,输了斗法肯定会被魔神嘲笑,又听一堆PUA的话术。围观的弟子们虽然不会因此说她什么,但她自己就真的能接受得了变得弱于慕妏的落差感吗?


    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


    “我身上魔气尚未全消,明日斗法,万一被引起来……”


    虽然大家都知道她被种了魔种,但真正魔化的样子他们没有看见多少。


    看见的人都三缄其口,她和秦江月回宗之后,一直是正常的状态,和以前无异,大多数人都没直观意识到她还可能变成魔。


    如果明天看见了,哪怕近日对她疗伤的事诸多感谢,但修士天生骨子里痛恨魔族,他们真的能对她毫无芥蒂吗?


    虽然她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但若挑明,今后在无争仙府不会有太舒服的日子过。


    她是可以离开的,一走了之,但那也让长圣达到了目的。


    一旦她失去力量,开始逃避闪躲,被人排挤,他的目的就已经达成。


    魔神不愧是魔神,走的每一步棋,不管你如何选择,他都有利于不败之地的角度。


    薛宁正想得入神,忽然被蒙住了眼睛。


    视觉消失,一片漆黑,如果不是能感知到秦江月的气息和温度,薛宁会觉得有些害怕。


    她到底是经历了一场魔化,虽然找到了解决办法,但那些在黑暗中挣扎,一个人孤零零在湖边望着天空中微光的感受,深深刻入她的骨血。


    薛宁身子颤抖了一下,听到秦江月问她:“能感受到什么吗?”


    ……什么意思呢?


    薛宁迟疑了一下缓缓道:“你的手很凉……?”


    秦江月似乎笑了一声,然后说:“还有别的吗?”


    “……你身上很香?”


    叹息声响起:“别管我,感受你自己。”


    薛宁困惑地皱起眉,细细感受自己,除了血流的速度和心跳呼吸,什么都没有。


    于是她直白回答:“心跳呼吸?血在流动?”


    秦江月温声说:“正是。你方才说我手凉,但你的体温是热的。你在呼吸,血在流动,说明你活着,活得很好。”


    秦江月慢慢拿开手,光回到薛宁的视野当中,她缓了一会,渐渐看清楚他的脸。


    他坐在有风的地方,风吹起他朴素飘逸的白色发带,与墨发轻轻飞扬,清冷寒萧。


    “魔气在你体内所剩无几,却始终无法彻底消除,用你日益精进的净化之力也不行,它成了你的困扰,让你今日不管做什么选择,都无法完全坦然放心。”


    秦江月的声音和着温暖的风而来,薛宁闭上眼,重新感受黑暗和温暖的风。


    “它给你带来的不安,强烈到让你甚至无心去感受已经夺回来的更多生命力。”秦江月解释说,“没什么可怕的,夫人。你比它强大许多,即便你缺失的力量,也是被魔神强行夺走,不是他所谓‘赐予’你的。诡辩者给予的力量,从来不曾赋予你更多,你也不会输给这样的力量。”


    薛宁一直闭着眼,听着耳边娓娓道来的话语,有些迷茫道:“你跟我说起慕妏的机缘时,也提到过如今的她和我打一场,都不一定谁胜谁负的。”


    怎么现在又说她不会输给这样的力量呢?


    所以还是为了安慰她吧?


    秦江月捧住她的脸,她下意识睁开眼,他俊美的脸庞近在咫尺。


    “你我所说的胜负并不一样。”秦江月认真地看着她,“夫人,胜负在你心中,不在明日斗法的道场上。”


    捆缚在心脏周围的魔气叫嚣着,薛宁所有的迷茫都因为这句话消失不见。


    胜负不在道场。


    在她心中。


    薛宁彻底清醒过来。


    这天夜里,薛宁罕见的没有修炼。


    天一黑她就拉着秦江月上床睡觉了。


    帷幔落下,轻纱飞舞,水上仙阁四季如春,飞瀑悬下,美景如画。就连夜晚的风都带着怡神静气的花香。


    薛宁侧身抱着秦江月的腰,让他背对着自己,面颊抵着他的背,感受他与自己几乎一致的呼吸。


    “明天你会去看我斗法吗?”


    半梦半醒间,她迷迷糊糊地问。


    秦江月翻过身来,抓住她的手,将她拉入怀中。


    “我当然会去。”他理所应当道,“我去为你摇旗呐喊,擂鼓助威。”


    薛宁本来都快睡着了,听到这么一句话不由笑醒,睁开眼看着他,眼睛亮晶晶道:“想象不出来你做这些事会是什么样子。”


    她浑身一抖:“不行,太瘆人了,你还是别了,你只要出现在那里,让我可以看到你就足够了。”


    秦江月亲了亲她的额头:“好。”说完,又顿了下才问,“还睡吗?”


    天色还早,还可以睡,薛宁正要回答,就感觉他的手落在腰间细细摩挲,意味深长。


    薛宁:“……我明日还要斗法。”


    秦江月认真点头,一眨不眨地凝视她道:“我本来没想做什么。”


    本来……那就是现在改变主意了。


    薛宁脸开始发红:“那、那你为什么又想了?”


    秦江月忽然舔了舔唇。


    薛宁心里咯噔一下,头脑发昏。


    “我只是突然想到,不能事事都要你靠自己,若是如此,要我这个夫君有何用?”


    薛宁愣了愣,忙说:“你今日开解我何其重要,怎么会没用?”


    秦江月否决道:“那种事人人都能做,不是非我不可,我想到一件只有我能做的事。”


    薛宁想说,那种事不是人人都能做的。


    因为不是人人都能想到他那个水准,还能讲出来让她心中明朗开阔。


    又好奇:“你想到什么事?”


    秦江月起身,双臂撑在她身侧,俯下来亲吻她的眼睫,动情说道:“长圣给慕妏的力量不可靠,但我能给你很可靠的力量。”


    他声音越发低哑,在薛宁耳边轻声道:“我们以前在一起,只是情动缠绵,从未试过双修。从前是怕你无法化解我的纯阳之力,但我突然想到,除了双修之外,修真法门中,还有一种方法更适合我们现今的差距。”


    薛宁整个人都烧起来了,呼吸潮气温热道:“什、什么方法?”


    秦江月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采补我吧,自身能消化多少你便索取多少,就不会承受不住了。夫人有一夜的时间采补我,我愿为夫人炉鼎,替夫人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


    第124章 第一百二十四章


    薛宁做梦都没想到, 自己有一日会被人压着,乞求她采补他。


    这个人还是秦江月。


    犹记得在荒羽的那段记忆之中,剑仙高贵冷艳, 神圣不可侵犯, 一开始话都懒得多和她说一句, 现在却披头散发, 不着寸缕地献上自己的神躯,求她采补。


    薛宁几乎有些喘不上气来。


    她胸口急促起伏, 手抬起又放下,觉得眼前人可真是个烫手的山芋, 稍微多碰触一点,怕都要被对方当做自己答应了。


    理智岌岌可危,薛宁只能转开视线,尽量不去看他那样勾人的姿态。


    “不行。”她咬牙道, “我体内还有魔气,真这么做了,收不住怎么办……”


    秦江月觉得她的担忧实在没有必要。


    “一夜而已,我尚算薄有天资, 不会被你榨干。”


    救命, 听听都是什么虎狼之词!


    “你真的是秦江月吗!你是不是被谁附身了!”


    薛宁环住他的脖颈,把他拉得身子塌下来,他有在用力, 不然整个人压下来,她就真的喘不上气了。


    换做正常的时候, 秦江月肯定会好好解释他就是他, 还没人有那个本事夺舍他。


    不过现在不太一样。


    秦江月睫毛很长,两人鼻尖抵着鼻尖, 眼睫也纠缠在一起。


    薛宁痒得不行,不得不松开他的脖颈,但秦江月并未就此离开,反而更进一步,压在她唇上,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话,叫薛宁差点醉死其中。


    他说:“我是不是被人附身,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我是怎样的,你最是清楚。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人像你这样对我了如指掌,知晓我身上每一寸是何种模样,神魂灵府又是什么光景。”


    薛宁躬起身子,半闭着眼睛,难捱地呼吸。


    秦江月徐徐说:“想要采补我的神魂,是你的话,我一样乐意之至。”


    只要是她,好像对他做什么都行,杀了他也完全没关系的样子。


    薛宁神思有些迷茫,她觉得干这种大赛之前滚床单的事情很不道德,不尊重自己也不尊重对手,可偏偏诱惑她的是最不该支持这种事的人,所以她深刻地迷茫了。


    “你这样,有一日死在我手中,也真是不令人惊讶。”


    她似乎很有负罪感,说这话时有些呜咽音色,秦江月并未紧张,反而隐含笑意。


    “你要我死,名正言顺。”


    “……什么?”薛宁听得脑子发胀。


    “若没有你,我今日仍在经历轮回死亡,无限重复。”秦江月说得清楚明白,“没有你,我本就回不来,找不回记忆和修为,我有今日是靠你,你要我死,不过是收回这些,名正言顺。”


    “什么死不死的。”薛宁稍微清醒了一些,“我不过一说你还认真起来了,快点呸呸呸,很不吉利。”


    秦江月难得没有照做,他缓缓解开薛宁的亵衣,声线压低:“修道之人,顶天立地,一言一行,皆受天道制约束缚,绝不违背,我不收回。”


    薛宁又呜咽一声,抓着他的肩膀,有些控制不住地用指甲勾出无数红痕。


    秦江月垂下头来:“我来教你,随我咒言运功。”


    教什么呢?肯定是教她如何采补他。


    薛宁差一点就听他的话了。


    但她最后还是跑了出来。


    连滚带爬,一边穿衣服一边跑了出来,活像是被什么难缠的妖精在后面追。


    唐长老当年也是这样跑出蜘蛛精的洞府吧!


    她跑得气喘吁吁,扶着一棵树调整良久才直起腰,回望仙阁的方向。


    那里灯火通明,有人站在无数轻纱帷幔之后,身姿挺拔,前凸后翘。


    真是要命啊这个胸肌!这个臀!


    不行,不能再想了,真的不能采补,她心里有个声音在说,一旦开了这种头,就没有回头路了,总是很容易得到力量,以后还怎么苦修?


    甜头虽然好,薛宁还是不敢轻易尝试,尤其是在出现这么多意外之后。


    秦江月肯定愿意生生世世做她炉鼎,可她不要他那样姿态卑微。


    夜色渐深,天色渐明,薛宁站在树下和秦江月隔着重重叠叠的轻纱对望片刻,盘膝坐想,就地开始尝试驱除最后的魔气。


    虽然已经想通,但要是能在斗法之前将魔气彻底驱除,还是更让她踏实一点。


    魔域的十三重天,黑鸦布满血色天际,长圣坐在御座之上,奢比尸已经没有大碍,但他依旧没有醒来。


    他已经沉睡一段时日,没有做任何应对修界的安排,七个护法也没有任何新的指派,就黑鸦一个,除了留守魔域为他护法,实在想不到该做些什么。


    突然之间,黑鸦注意到魔神睁开了眼,气喘吁吁,头上的角泛着红光。


    黑鸦明智地没有上前,很快就看到魔神发泄一般,磅礴浩瀚的魔气从他周身倾斜而出,几乎将黑鸦这个大魔也淹没其中。


    她用翅膀掩住自己,完全不敢多看魔神一眼,只有奢比尸睁开眼歪头看了看自己的主人。


    长圣发泄完了,就靠到奢比尸上闭目养神。


    计划说是顺利,但也不顺利。


    薛宁竟然修出了可以对抗魔气的净化之力。


    她上次还蒙对了一处天照神体的破绽。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她就快挣脱魔种,祓除全部魔气了,到那时候,他将再无控制甚至靠近她的可能。


    长圣是还没恢复完全的,可他等不了了。


    一时片刻都等不了。


    他认为比起剑仙,薛宁更像是那个天道派来对付他的救世者。


    所谓的天道,竟然还在努力吗?


    净化之力是吗?


    听起来是很厉害,他对她是太手下留情,如果当时快速将她全部的力量抽走,是不是就不会有现在这样的隐患了?


    不过也没关系。


    这样事情才有趣。


    他倒想亲自试试这所谓的净化之力,若非他刚才强行抵抗,薛宁就真的挣脱了魔化,这样强大纯净的力量,一星半点都让他血液沸腾。


    长圣猛地从御座上起来,对黑鸦道:“守好十三重天,奢比尸掉一根毛,就要你再也活不过来。”


    黑鸦激灵一下扑腾起来,羽毛都被自己扑腾掉了不少,浑身颤抖道:“是,谨遵神尊之命。”


    她话还没答完,魔神已经消失不见,十三冲天的血气都因为魔神离开而消散不少。


    黑鸦掠过无数伸陨白骨飞到奢比尸面前,和对方对视了片刻,不免有些愤慨。


    他们俩之间到底谁保护谁啊???


    明显这个睡懒觉得更强大一点好吗!


    说起来,魔神又突然那副欲求不满的样子是要干嘛,终于受不了去找乐子吗?


    希望他这次找乐子时间可以久一点,让她好好修复一下脆弱的神经。


    修界攻来她一点都不担心,带着奢比尸能不能打赢不确定,至少可以保证逃走。


    对上魔神的怒火就不一样了,不躲会死,躲了更死来又死去!


    不过她也有点好奇,魔神会去哪里找乐子?


    思来想去,好像也只有人间有乐子了。


    此时此刻,人间已是接近午时。


    今日的无争仙府道场,比任何时候都要热闹,薛宁和慕妏的斗法没有阻止任何人来围观,所有得知消息的弟子几乎都来了,将道场的比武场围了个水泄不通。


    慕妏很早就在比武场上等着,她还是昨天那套衣服那身打扮,目视前方,眼中没有焦距。


    人生如何鼎沸,旁人如何对她指指点点,她都没有一点反应。


    薛宁是掐着点来的,看到这么多人,虽然不意外,脚步还是有点不连贯。


    ……莫名有点前世上公开课的紧迫感是怎么回事。


    相较于慕妏的死气沉沉,薛宁来时迎着阳光,众人视线落在她身上,几乎有些看不清她的脸,看到的只是一团光。


    慕妏见到薛宁,表情有细微的变化。


    她也看到了那些光,微微眯了眯眼,觉得眼睛不舒服,却并未移开双目。


    待薛宁走出光盈,她就看到了她的状态。


    与她相比,薛宁实在放松。


    她换了身水红色的坦领,玄红间色裙,腰极细,手臂纤长,长发全都绾成单螺,发饰简单,只一根固定用的金钗。


    人们自发地为她让开一条路,让她可以顺顺利利走上比武场,慕妏本来心如止水,可薛宁越近,她反而越是激动起来,脚步不断往后退。


    薛宁发觉她的变化,也意识到纠结这场比武的不只她一个人。


    她担心自己会输,害怕会产生的后果,慕妏也是。


    薛宁在比武场上站定,不再往前,慕妏也终于停下了后退的步子。


    “是她自己要和阿宁斗法,明明得了机缘修为高出一个大境界还多,现在还假惺惺假装害怕做什么?”


    银心和弟弟就在薛宁身后的人堆里,说话声音没有任何削减,薛宁听得见,慕妏也听得见。


    “怕不是以退为进,想来个什么一鸣惊人的效果吧?”银心推推身边的弟弟,“你觉得呢?”


    银枫目光始终望着薛宁,完全转不开视线,即便看到的只是一个背影。


    他有些失神,连阿姐的问话也回答得不对题:“阿宁一定会赢的。”


    银心看他那模样,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叹息道:“虽然但是……阿宁一定会赢!”


    在场的人,没几个看不出来慕妏比薛宁修为高很多,可他们似乎还是希望薛宁赢。


    对这位从魔域活着逃出来,甚至挣脱了魔化,帮他们疗伤的同修,他们给予了完全的信任和尊重。


    慕妏以前也享受过这些。


    如今看着这一切到了别人身上,更清晰地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而别人又曾经是怎样的处境。


    说来好笑,魔窟里走一遭,她居然真的学会换位思考,感同身受了。


    终于啊。


    喧闹的人群突然安静下来,因为最后一名观看斗法的人来了。


    今日这场斗法太过高调,不但弟子们都来围观,各位长老首座也都来了。


    当然,他们不会和晚辈弟子挤在一起,道场上也没有给他们准备专门的座位,只能在远一点的地方,两三个一起,找棵角度合适的……树。


    秦江月和他们都不一样。


    他才不在意什么形象地位,为了让薛宁可以安心,他来了之后就往比武场最近处走,所有人都紧张地给他让位置,最后他选中了银心和银枫的位置。


    “劳烦让一让。”


    他面无表情,却用词有礼地开口,银心立马拉着呆住的银枫让开了。


    “多谢。”他诚恳地道谢,“稍后会送上谢礼。”


    剑仙的谢礼,那肯定是了不得的东西,众人瞬间后悔为什么被选中的不是自己。


    他如此大的阵仗,薛宁怎会不知道,她已经转回来,蹲在比武场边看着他。


    “……倒也不用离得这么近。”薛宁一言难尽,面上有些泛红,“离这么近,我要是输了,那可是在你面前丑态毕露了。”


    “不要胡说。”秦江月纠正,“什么叫丑态毕露?你永远不会如此。”


    薛宁闭了嘴,秦江月还没说完:“我离近些,若有意外,也好周全。”


    薛宁回神,这样也好,于是点点头,最后定定看了他一眼,转身面对对手。


    午时至,斗法马上就要开始了。


    秦江月在台下,缓缓捏诀展开结界,将斗法的人圈在其中。


    外面的人以为是为了保护他们,怕他们被斗法波及,但秦江月真正防备的,是外面的人参与到里面。


    他一点都不担心薛宁的斗法,却怕长圣还有什么其他动作,设完结界就目不转睛地盯住场上二人。


    银心在不远处,大着胆子将目光落在剑仙身上,或是合欢宗弟子的直觉吧,这目光不期然地就落在了秦江月交领之上的脖颈上。


    白皙修长的颈侧那个咬痕,还有喉结上那个吻痕,她只一眼就看得清清楚楚,记忆深刻,再也忘不掉了。


    “……”


    世界的参差!


    薛宁这丫头年纪轻轻吃这么好,不要命啦!


    第125章 第一百二十五章


    薛宁站在比武场上, 腰间小布包里满满当当,这会儿她已经完全不慌,心态平和了。


    虽然修为上看起来不是对手, 可她也有了新的对应之法。


    别人看不出慕妏身上魔气, 薛宁是看得出来的, 对付魔, 她就不单单是法修那么简单,她可以用净化之力, 也可以用小布包里的残气。


    残气比灵力对魔族更有作用,秦江月给她特训了几日, 虽然昨晚没有采补他,咳咳,那今日也着实是够用了的。


    要对自己有信心。


    要相信人生于世间,虽千难万险, 终邪不胜正。


    慕妏抬起手朝薛宁行了个礼,薛宁回了一礼,这代表两人的斗法正式开始。


    慕妏是剑修,她今日使用的法器却不是原来的本命剑。


    她手中剑通体黑色, 古朴冰冷, 与她本身的气质很不合衬。


    薛宁看在眼中,觉得若长圣不是魔神而是个剑修,就该用一把这样的剑。


    “不拿你的法器吗?”慕妏嘴唇干涩, 声音沙哑地问了句。


    薛宁摇了摇头:“不必了。”


    今日不必使用剑骨花枝。


    她有种直觉,慕妏手中那把黑色的剑, 对标的就是剑骨花枝。


    若两相对决, 剑骨花枝可能会被击碎。


    毕竟只是一个凡修的天生剑骨,不是什么神骨。


    ……神骨。


    薛宁眯了眯眼, 一边摆出起手式一边思索,那把黑剑剑刃不算流畅,竟真有些像是骨头。


    ——不会吧。


    不会真是什么骨头吧?


    这算什么?


    秦江月给她他做凡修时的剑骨,魔神就给慕妏他的神骨?


    击碎她的法器,掠夺她的力量,再让讨厌的人将她打败,一环扣一环,针锋相对,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书中主角凤傲天。


    “仙府内斗法有规定,一场比试只能用一种法器,不可用暗器,这是我今日要用的法器。”


    薛宁拍了拍斜跨在身上的小布包,看到慕妏露出迷惑的表情。


    “……那是你的法器?”一个……布包?


    “取出来吧。”慕妏道,“你的法器装在里面?”


    薛宁想了想,这样理解也不算是错,于是摇头之后又点头,腾空而起道:“会打开的,但不是现在,动手吧。”


    如能不动用残气,她还是不想用的。


    毕竟慕妏受益于魔神,得了对方吩咐来与自己打这一场,暴露残气的使用是暴露一重底牌。


    净化之力已经无法隐瞒,她早在与魔气的抗衡之中多次使用,但残气若能保密,还是等运用更自如的时候再暴露吧。


    再者……


    薛宁几次躲过慕妏的剑锋,她速度太快了,远不是从前的她可以相比,秦白霄站在这里都不一定是对手。


    说起秦白霄,薛宁目光往左侧一闪,看到了人群之后蹙眉观战的男人。


    风吹起他的发带,他眼神复杂,周身剑意倾泄,明显更适合来台上和慕妏比武啊!


    所以到底为什么发展到她来比这一场!


    按秦江月的说法,是所谓的因果?


    薛宁集中精神,终于还是动用了残气。


    局势比她想得更差,不用残气,仅仅靠净化之力和本身的力量根本抵挡不了慕妏多久。


    她一直在防守,完全没有主动出击的机会,只是如此已经十分勉强。


    心房之外的魔气蠢蠢欲动,似乎在嘲笑她太菜了,这就是她抗拒力量之后的状态吗?


    哪里还有半分在妖域斩杀妖魅时的利落干脆?


    节节败退,斗法才刚刚开始,看架势仿佛就要被秒杀。


    诡异的笑声充斥在脑海心房,薛宁知道,自己最担心的事情还是来了。


    无法根除的那一丝丝魔气在这一刻上升到了顶峰,催使她变得极端。


    薛宁不再使用净化之力对付慕妏,慕妏几次被击中,虽然明显脸色不对,十分吃惊,下一瞬的动作反而更快,并未有减弱。


    那种快很违和,就好像她本身的躯壳和心是支撑不了,达不到这种速度,神魂也是负累状态,仿佛顷刻间就会碎裂,但灵力操纵着她不断往前,绝不退缩,势必要速战速决,让薛宁败得体无完肤。


    薛宁将这种违和看在眼中,趁着慕妏剑气攻来那短暂的空档,打开小布包,将残气丝丝缕缕缠绕手中,拼着受慕妏一剑不管,将残气绕上了那把黑色的骨剑。


    剑刃几乎刺进她的胸口,薛宁调动全身灵力去抵挡才没让其刺得更深,伤及心脉,饶是如此,依然疼得浑身发冷。


    这果然是把魔剑,说不定还真是魔神骨头做的。


    哪怕没被捅穿,只是进了个剑尖,都让薛宁心脉处的魔气越发沸腾,难以抵挡。


    薛宁不受控制地再次出现魔化的痕迹,尖耳朵,血眼珠,周身泛着黑气,一看就知不太妙。


    反观慕妏,清正干净,哪怕拿着魔骨做的魔剑,依然看不出任何魔的迹象。


    魔神那种程度,想要帮一个人隐藏魔气并非难事,薛宁不去刻意对比她和慕妏的状态,结界设下是保护外面的人,也是保护里面的人,她听不到外界议论纷纷,也就不必分神。


    她自己是外表似魔的那个人,但她也很清楚,自己内里情况没有表现出来得那么严重,如果严重,秦江月估计早就上来了。


    薛宁心中颇为安定,因为早有预料,就不会那么慌乱无措。


    方才她已经将残气顺着骨剑绕了上去,也不去管慕妏,就专心对付那把剑。


    说来也可能是个BUG,小布包里的残气对付魔比灵力好用,而她原来体内魔气已经所剩不多,残气聚不了多少,绕上剑的并不够看,现在则不会有这种情况了。


    魔神不知薛宁的底牌,反而给她送上了可以使用的力量。


    薛宁只闪躲慕妏的攻击,不断用净化之力净化体内魔气,然后将残气聚集在已经被她黏住的骨剑上。


    随着骨剑被淡蓝色的残气裹满,慕妏的动作明显慢下来,渐渐有些力不从心。


    薛宁血色的眼睛转到慕妏身上,两人一对视,她似乎在对方眼中看到一丝轻松。


    淡淡的灰雾从她周身弥漫而出,薛宁好像在那灰雾之中看到了熟悉的脸。


    长圣?


    那好像是个幻觉,再一眨眼就看不清了。


    薛宁觉得一定是自己想多了,约莫是骨剑的缘由,长圣不可能真的进入仙府,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他伤恐怕还没好,这里又有修界最强大的人聚集,今日尤其来得齐整,他若跑来,哪怕破不了天照神体,也能让他去了半条命。


    薛宁定神,并未忘记今日斗法的目的是分个胜负。


    可她心中对胜负已经没有那么在意,况且,坚持到此刻,慕妏露出疲态,攻击的速度明显变慢,她可以应付得游刃有余,在某种意义上已经是一种胜了。


    她现在更想做的,是将那把骨剑解决掉。


    慕妏因这把剑被残气包裹而力量减退,说明很大可能剑刃就是她力量的来源。


    只要毁了剑,斗法可胜,骨剑本身可能引出的灾祸也能避免。


    只是事情并不那么顺利。


    她体内魔气这次净化的速度快得惊人,顷刻间消散无几,她的外貌恢复正常,胸口的剑伤也愈合如初,同样的,小布包里的残气也消耗殆尽。


    用完了啊。


    薛宁面色迟疑,剑刃上就差那么一点残气,小布包却空了,她骑虎难下,一边躲开再次逼近的慕妏,一边思索要不要再去让剑刺一下。


    好像是个办法?


    思及此,薛宁放慢闪躲的速度,故意暴露破绽给慕妏。慕妏也抓住了,眨眼间来到她面前,那把被淡蓝色光芒包裹的骨剑近在咫尺,几乎就要再次没入她的胸膛。


    但最终没有。


    慕妏满头大汗,脸色苍白地抓紧了那把剑,仿佛拉扯一般,没有让它刺进去。


    薛宁一怔,抬眸望进慕妏眼中,在她眼中看到了哀求和崩溃。


    电光火石之间,慕妏又握剑往前,薛宁这次并未真的按计划被刺中,而是躲开了。


    她心中似有所感,翻了个身,轻盈的身姿在空中留下绿色的光束,与再次失控袭来的慕妏碰撞在一起。


    轰鸣声响起,有秦江月早就设下的结界,灵压未曾波及到观战的弟子们,众人看到茫茫光雾,雾气经久不散,他们听不到看不到,难免交头接耳,十分惊慌。


    “薛真君不会有事吧?”


    “应该不会,方才后半段真君分明已经是优势方了!”


    银心站在秦江月身后不远处,看剑仙站得这么稳当,就知薛宁不会真的有事,但心里还是止不住担忧。


    她忍不住拉了一旁的张止:“你也是剑修,你看出什么了没?”


    张止脸色不太好看:“慕妏那把剑有大问题。”


    他话音刚落,前方秦江月突然动了,他掠入结界中,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光雾散去,众人看清比武场上的情况,一个个都愣住了。


    “阿宁呢!”


    “慕妏也不见了!”


    “她们去哪儿了!?”


    只见比武场上,只一人立在那里,是后来上台消散光雾的秦江月。


    而他脚下除了慕妏那把黑色的骨剑外,什么都没有了。


    今日斗法的两个主角竟然全都消失不见!


    所有在外围的首座们都待不住了,齐齐现身比武场,顺着秦江月的目光凝视那把黑剑。


    剑上残气已经消失,黑剑躺在地上,安静平和,一点都不出挑,仿佛凡界铁匠铺的一把废品。


    但剑仙的视线始终在它身上,并不去周围查看,便说明消失的两个人都与这把剑有关。


    “仙尊……”


    慕不逾死后,无争仙府并未选出新的首座,而是默认化身曾出自无争仙府的秦江月便是新的首座。


    在修界之中,能代替慕不逾和秦江月有所交流的,也就是纨念大师了。


    佛修上前,只唤了一声,就见秦江月弯下腰,将那剑捡起来。


    他盯着自己与剑刃接触的手仔细看了一会儿,语气平静,从容不迫道:“无碍,今日胜负难分,诸位请回吧。”


    纨念大师还没说话,银心因为担心薛宁就忍不住在台下喊了起来:“那阿宁呢?仙尊,阿宁可有事!?”


    她是担心薛宁才会如此冒犯,心中其实也明白剑仙这么冷静,薛宁应该没有大碍,但男人啊,男人靠不住的啊!哪怕是剑仙这样的男人,银心也无法完全相信,虽然问了,得到了答案可能也不会百分百相信。


    她挽起袖子,想自己上去检查一下那把剑,不远处的秦白霄也上了比武场,张止见此,作为剑修和薛宁的朋友,也跟着跳了上去。


    一时之间,比武场上热闹非凡,秦江月却看都没看他们一眼,握着那把剑很快消失不见。


    他没给任何人与他对话的机会,只用传音回复银心:“她不会有事。”


    这话说得肯定,银心稍稍被安慰到,面目依然满是忧虑地望着剑光消失的地方。


    秦江月带着骨剑回到水上仙阁,心中其实没有面上表现得那么平静。


    他只是习惯让自己看起来平静罢了。


    但他也确实没有那么担心。他和薛宁有婚契,能感觉到她安然无恙,但尝试如在魔域那样和她联系,又完全没有回应。


    这种情况只能说明,薛宁所在之地,恐怕与他所在的外界,是两种不同的空间。


    空间隔绝,无法感应灵力,又或者说,她所在的地方完全断绝灵力。


    秦江月审慎地看着那把剑,缓缓开口:“你在里面?”


    骨剑之中,薛宁扯着嗓子回答:“对对对!聪明!真是聪明!我就在这里面!”


    “别慌,问题不大,我想办法出去啊!”


    薛宁不断往外喊,但外面其实什么都听不见。


    秦江月一个字都没听见,但他说:“我知道了,我也会想办法的。”


    居然全都对上了。


    薛宁几乎以为自他真的听见自己说话了,但她也知道不会。


    因为她处于一个灵力断绝,生机断绝的空间。


    这里只有她,没有慕妏,但慕妏的气息无处不在。


    她握紧双拳,隐隐意识到,这恐怕是慕妏用自身创造出来的一个空间。


    斗法时最后那个眼神接触,让她感知到慕妏不同以往的态度和决心。


    她看似越打越力不从心,有骨剑被残气纠缠的原因,也有准备这个转折的原因吧。


    慕妏这一生,最强大的时候可能就是这一刻,她也在这一刻做出了她的选择。


    她放弃了斗法,没去分什么胜负,而是借用魔神在比武时不断加大给于的力量,用自己的神魂躯体将她们扭转到这个地方。


    她想做什么?


    薛宁刚泛起疑惑,眼前突然一黑,空间里仿佛一个洞窟,怪石嶙峋,潮湿泥泞,有重物落在前方,薛宁定睛一看——???


    长圣???


    还是一个灵力全失,满脸不悦的长圣!


    薛宁突然就明白了。


    慕妏创造了这个空间,然后将与她有关的两道气息拉入其中。


    分别就是薛宁和长圣。


    长圣一进来,空间明显动荡封锁起来,薛宁耳边传来慕妏羸弱的声音。


    “薛宁。”她极慢地说,“我至今仍然不喜欢你。或许我们两个便如我们的母亲,生来就是敌对,永远不可能和睦。但我不会在正与邪之中选择后者。”


    “我无法选择自己是不是要出生,但我可以选择自己该如何死去。”


    “薛宁,同为修士,魔道兴,人道废,我从万魔窟归来,看透千邪万秽,从前种种,人死债难消,只能企望来生,你我能有机会做个了断。而现今,此间无法使用灵力和魔气,我将你与魔神关在其中,只能坚守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之内,诛魔显圣,重责予你,望你能祛邪伐恶,解人间危局。”


    “我生时糊涂,劣迹斑斑,死后算有所返归,可安心入无争仙府修士陵墓。”


    “薛宁,斗法没有结果也是一种结果。来生我要堂堂正正和你打一场,靠我自己的力量赢你。”


    慕妏的声音到这里消失不见,薛宁听到长圣诡异的笑声。


    魔神笑声从低到高,从压抑到狂放,意味深长道:“来生?想得真美啊,拿神魂和躯体借我给予的力量来做这个封锁我的地方,还指望我会给你轮回的机会吗?”


    长圣缓缓撑起身子,狰狞笑毕,正要继续放狠话,突然脸上一疼,一块石头擦着过去,若不是闪躲及时,怕是要见血。


    他阴郁冷漠地望向薛宁,薛宁站在那,拍了拍手上的尘土,扯起嘴角一笑。


    “试试看你是不是真的用不了魔气了,打扰你反派发言了?真是一点都不觉得抱歉。”


    薛宁猛地向前:“哪有功夫听你那么多废话,受死吧!”


    只有一个时辰,长圣和她在这里都变成了凡人,找到天照神体的破绽,迫在眉睫!


    第126章 第一百二十六章


    长圣哪怕没了魔气, 那也是身躯高大,巍峨如山的雄性。


    即便薛宁也算是个练家子,面对阴影投射下来完全可以将她笼罩的魔神, 还是有些吃力。


    好在她行动敏捷, 虽然没有得手, 也没被长圣抓住。


    时间一点一滴流失, 从一开始薛宁主动出击,已经变成长圣反过来抓她。


    “不能用魔气, 只能用凡力,也不失为一种趣味。”


    长圣黑袍紫眸, 长发妖娆,语气忽上忽下,缥缈而危险。


    “有时我想,你们这些女修还真是很有趣。一个不稀罕我给的力量, 一个拿我给的力量来反制我。以我之见,你们也不是真的不怕死,而是根本不知道死有多可怕。”


    长圣居高临下地望着退无可退靠在石壁上的薛宁。


    “今日你已经不是慕妏的对手,被她踩在脚下的感觉不好受吧?她以为自己还能轮回, 所以寄希望于来世, 那如果没有来世呢?”


    后面的话长圣是对慕妏说的。


    她虽然口不能言了,但还是听得见,空间保存一时, 她就还有一时意识。


    “我怎会让她有轮回的可能呢?她是将我想得太过无用,还是将我想得太仁慈了?”长圣慢悠悠道, “薛宁你跟她说说看, 你那样熟悉我,总该知道我不可能会死在这里啊。待我出去, 她必身死魂消,永不超生。”


    薛宁明显感觉洞窟震动了一下,仿佛快要塌陷,但时间只过了甚至不到一刻钟。


    再让长圣说下去,慕妏绝对心里崩溃,这空间存不了一个时辰就得崩塌。


    耗费一人的性命千辛万苦得来的机会,不能就这么白白失去。


    “你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既然开始就坚持下去,现在收手他也不会放过你的。”


    薛宁刚说了一句话,就被长圣深邃的目光盯住。


    “不理你,便以为没你的事了?”


    长圣一步步走向薛宁,薛宁敏捷地从他手臂底下一钻跑到了别的地方,这洞窟还有条路可走,黑漆漆地看不到尽头,薛宁就朝那个方向跑。


    长圣不疾不徐地跟在后面,动摇过慕妏,又来动摇薛宁。


    “薛宁,你有时比慕妏更虚伪,你知道吗?”


    薛宁捂住耳朵继续往前跑,不去听他那些妖言惑众,心里不断想着办法,目光四处搜寻,寻找一切可以用来抵挡这个没了魔气依然是巨人的怪物。


    “你口口声声说不稀罕我的力量,可我要收回的时候你却百般阻挠,不肯归还,出尔反尔,太虚伪了。”


    哪怕捂住耳朵其实也能听见他的声音,薛宁紧紧蹙眉。


    “想要留着就堂堂正正承认自己没那么高尚,冠冕堂皇地表示不屑,最后又不愿放手,你这样的品性,真当化剑看不出矛盾之处吗?”


    长圣慢悠悠道:“我最了解这个死对头,他比任何人都聪明,他肯定看得出你的卑劣,他那种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又能容忍你卑劣到何种地步呢?”


    “一年两年?三年四年?还是十几年几百年?总会有个尽头。你们才在一起多久?”


    薛宁脚步猛地停住,前路已经断,如不是她及时抓住身边的藤蔓就要摔下去了。


    洞窟黑漆漆通道的出口赫然是万丈悬崖。


    悬崖四周大雾弥漫,潮湿阴冷,藤蔓上长满了青苔,湿滑危险。


    薛宁后退时不小心打滑,脚边碎石掉下去,根本听不到落地的声音。


    很高。


    雾气遮住阳光,光线昏暗,薛宁呼吸都不顺畅。


    脚步声越来越近,是长圣到了。


    薛宁缓缓转身,看着近在咫尺的高大男人,他紫眸落在她身上,话说得那么理所应当。


    “这些鬼话你说多了,是不是连自己都相信了?”


    薛宁干脆不再跑,她转过身来,上下一扫长圣,嫌恶道:“你说是你给的力量就是你给的?我还说都是我的,是你给抢走了呢!”


    长圣愣了一下,随后笑开了。


    “啊,你肯定是这样想,觉得我在骗你,那些力量本就是你自己的。”


    一副她在自欺欺人粉饰太平的样子。


    “阴阳怪气也没用。”薛宁放开抓着藤蔓的手,面色平静坦坦荡荡道,“我自己的力量,我自己会不知道有多少吗?也许你一开始确实收走了你给的一部分,但后面你无节制索取的那些,绝对是我自己的力量。”


    薛宁不再逃,反而往前一步,勇敢地靠近魔神。


    长圣手上戴着玄色镂空手套,那只手已经抬起来,朝她伸过来。


    薛宁漫不经心地拍开,啪地一声,长圣顿了顿,面上渐渐没了笑意。


    “斗法的时候,我在慕妏身上感知到了我力量的气息,我又不是傻子,你真当你几句胡言乱语我就会动摇心境吗?”薛宁一字一顿道,“从始至终,我有过很多机会,也遇见过很多困难,但我都是靠自己,即便你口中说我虚伪卑劣,但那又如何?我一点都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人都各有各的卑劣虚伪,这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你之前还说我们不是真的不怕死,而是根本不知道死到底有多可怕。”


    薛宁环视一周,看不到慕妏,但她知道慕妏还听得见。


    “死有什么可怕?一瞬之间的走马灯罢了。不死难道还人人都能成仙吗?神仙又不是大白菜,满菜市场都是。人都是要死的,不过是早死晚死。有的人早点走,有的人晚点走,归处都是一样,又有什么区别?”


    薛宁是真正死过一次的人。


    她对这件事从最初的恐惧不能接受,到如今已是非常从容的态度。


    她话语中那种仿佛亲自感受过的透彻,也让长圣隐约觉得不对劲。


    “至于你让不让人轮回,要我说,轮回实在鸡肋,连剑仙轮回转世都没有前世记忆,每次死去都是真的经历死亡,难道我们就能逃过?”


    薛宁不屑说道:“轮回之后前尘尽忘,还能指望什么?什么都指望不上,连是不是从前那个人都不好说,不能轮回又如何?”


    像秦江月那种回归本体之后带着所有转世记忆的毕竟只是唯一,其他人死去就是真的死了,再转世也不记得前世,不会是从前那个人了。


    大家说到底也是凡人,只是多了些仙缘,有灵根,能多活些年头,也就比凡人多了些责任,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了。


    长圣因薛宁的话沉默许久,薛宁却没有浪费任何时间。


    哪怕在与长圣说话时,依然不断在寻找反击的机会。


    她突然望向看不到尽头的悬崖,耳边传来轰鸣声,是空中的雾气散尽。


    “在这种地方你都能顿悟。”长圣品味了一下说,“果然比起剑仙,我更应该慎重处理你。”


    薛宁倏地看过去:“你要是觉得我比秦江月更像是杀了你的关键,那可真是抬举我了。”


    “是抬举吗?”长圣望着远处的紫雷,“你的雷劫都劈进来了,你要结婴了薛宁。这空间维持不了多久了,不如你顺服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我对你真是过于仁慈了,这次若还不抓住机会,那就死在这里面好了,反正你一点都不怕不是吗……薛宁!”


    长圣的话还没说完,薛宁已经轻笑一声,在他面前张开双臂,倒向无边深渊。


    要知道这空间之中他们都算是真身进来,他是离开魔域,本就想要做点什么,才给了慕妏这个机会,而薛宁干脆就在她身边,更方便拉进来。


    她这一跳,是以凡躯一跃而下,摔死了那就是真的死了。


    本来还在拿死要挟别人,可当那个人真的对此毫无畏惧时,长圣又伸手去阻拦。


    魔神到底也是暂时变成了凡人,在薛宁如此出其不意到有些癫狂的选择之下,他的反应也没跟上她的速度,手探出去只抓到她的金钗。


    冰冷细腻的质感被他攥在手里,长圣快步走到崖边,望着坠入雾气之中的身影。


    玄红的衣裳,因金钗而散下来的长发,薛宁面朝他,背朝深渊,神情冰冷漠然,眼中甚至有让他再一次失算了的快意。


    长圣紫眸微眯,薛宁发癫,他其实更癫。


    她跳了,他没拦住,干脆跟着跳下去。


    薛宁看到那个高大的身影坠落而下,心跳不禁剧烈起来。


    她刚才就是在赌,赌长圣那个性子,不甘心就这么让她死了。


    事实证明她赌对了。


    长圣追随而下,哪怕没有魔神的力量了他也是个武林高手,借助悬崖下石壁的力量,他加快自己降落的速度,很快赶上薛宁,抓住了她的手腕。


    崖底雾气很浓,深入其中之后不能视物,薛宁挣扎着他的力道,长圣猛地将她一拉,笑意危险:“不过是算准我会跟你下来罢了,你不会真想死的,就别折腾了,嗯?”


    薛宁动作一顿,下一瞬,两人一起坠入冰冷的湖水之中。


    呼吸断绝,薛宁唇边冒气泡泡,湖水还算清澈,深得看不到底,也没有任何可以倚靠借力的地方,甚至比寻常的湖水更让人沉溺其中,连往上游都游不上去。


    几次在水中遇险,她已经有点会游泳了,可这水明显有问题,她根本上不去。


    积蓄的呼吸很快就要消失,薛宁不得不去看魔神,长圣根本没有任何反抗,任由自己在水中飘荡,长发飞扬,紫眸妖异,头上的角闪着淡淡的红光。


    这一幕还真有点水妖的魅惑感。


    薛宁见过的所有魔族里面,长圣是最俊美的那个,他身材高大,能将两个她包裹其中,哪怕在这种境地里依然沉稳冷静,薛宁有些看不下去,转开视线想继续寻找生机,却被魔神拉住。


    就快不能呼吸,薛宁不耐烦地转头去看他到底想干什么,正看到他指了指自己的嘴唇。


    “……”


    明白他的意思,薛宁恶心得直接窒息。


    哪怕呼吸不上来也浮不上水面,她也不肯靠近长圣。


    长圣角上红光更胜,控制住她的肩膀想强行给她渡气,她却拳打脚踢宁可憋死。


    长圣真正地动了气。


    生平几次不多的真怒,大多数都来自眼前这个平平无奇的女子。


    长圣反手按住身后滑溜溜的悬石,湖水立刻出现旋涡,两人被吸入其中,很快来到一个平台。


    薛宁失去意识之前得救,立刻和长圣拉开距离,使劲吐着钻入口中的水。


    长圣漫不经心地整理自己的衣裳,不疾不徐道:“没有时间了哦,薛宁。”


    薛宁浑身一震。


    “你跳下来是为了什么呢?你只有半个时辰了。”


    薛宁指尖扣住地面,并不理会他,继续平复呼吸。


    “你笃定我会救你,想在那时找机会对我出手,看我破绽在何处。”长圣回忆湖水中她的拳打脚踢,“但你失败了,方才你所碰到的地方都不对。”


    意图被发现,薛宁也不反驳,她只是没想到崖底会是一片湖罢了。


    如果是寻常平地,刚才就不会那么被动。


    说到这里,方才长圣好像一点都不惊讶这么一会有一片湖。


    她突然想到什么,浑身激灵一下,长圣看她反应,浪荡地笑了起来。


    “想到了?要我说,那个慕妏嘴上说是为你们修士的未来牺牲,可心里还是不甘心她去死了你却还活着。当时那么多人,为何非要拉你进来?化剑就在台下不远处,以她那时的力量,完全可以把他拉进来和我决一死战啊。化剑那么聪明,一定会明白她的意思,不会拒绝。但她没那么做,她非要选你。”


    长圣站起来,甩了甩长发上的水:“她既想要死后有个美名,心底深处还是想拉你一起死,觉得这就是你们这辈子最好的结局——一起为了对付魔神而死去,这才是她真正的选择。”


    薛宁心头一跳,仰视身侧魔神,气息有些不稳。


    “你也意识到了不是吗?她可不见得对你有多大的信心,那么大的责任交给你,还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我这样的体格,即便没了魔气,与你一起做个凡人,你又怎能轻易取胜呢?”


    “她就是要你不容易,还要一个美名。”长圣叹息道,“你与她之间,我还是偏向你一些的,她太小气,只给你一个时辰,我就大方得很,我给你无限期的时间,怎样?”


    长圣半跪下来,兴奋说道:“她借我骨剑来封锁我和你,你就真以为这是她所制造的空间?慕妏哪有那么大的神府之力?这只是我骨剑里的空间,被她占用罢了。”


    “我虽然暂时出不去,可我能一直赖在这里不走啊。”


    长圣迫近薛宁,盯着她的眼睛快意道,“这把剑现在肯定在化剑手里,我们就在这剑里呆一辈子如何?魔域我也不要了,反正魔都快死光了,再去养还要浪费很长时间。干脆我们就在这里做一对野鸳鸯,度过凡人的一生,也颇有趣味。”


    尤其是在化剑的围观之下,和他的妻子过一生,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


    相较之下,死了就死了,没什么大不了。


    快活就够了!


    长圣下意识觉得,自己的快活是因为可以看到秦江月吃瘪难受多一些。


    但他并未意识到,他凝望薛宁等待回应的眼睛里面,反而是对她反应的期待和不确定多一些。


    “你意下如何?”


    他舔舔嘴唇,天际惊雷闪动,是外界有人在试图破剑而入,也是他在将封锁时间无限期延长。


    “就和我在这里一辈子。”


    第127章 第一百二十七章


    长圣眉眼专注地凝视薛宁, 倾身过来将她压在身下,高大的身影将薛宁衬得如同稚嫩的玩偶。


    薛宁急促呼吸着,面颊上有劫后余生的红晕, 长圣玩味兴奋的神情忽然就收敛了许多, 紫眸定在她身上, 一瞬不瞬地看。


    薛宁与他毫无阻碍地四目相对, 周围寂静得能清晰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原来魔也是要呼吸的吗?


    魔也会有心跳吗?


    是该有,长圣有那么多心脏, 被秦江月摘走了一颗,还剩下六颗, 心跳声是该大一些。


    薛宁视线缓缓下移,划过他的唇瓣,下巴,停在喉结处。


    以前都没仔细看过这位魔神, 都没发现他喉结上居然有图腾。


    淡紫色的纹路仿佛一种独特的装饰一般,衬得他越发邪肆俊美起来。


    薛宁不说话,长圣就也不说话。


    无边的暧昧蔓延开来,他们甚至无人去观察这湖底到底藏着怎样的洞天, 一心只在彼此身上。


    薛宁忽然抬手, 摸了摸他喉结上的图腾,低声问:“是这里吗?”


    长圣轻吟一声,不知是被她触摸让他身子更紧绷一些, 还是她居然心平气和地问他这种问题更让他无可奈何一些。


    “不是。”他回答,“你若寻我的敏感之处, 那还是要……”


    “不要曲解我的意思, 我问的是天照神体的破绽。”


    她太坦白,太淡定了, 也不抗拒他这个姿势。


    为了趁此机会摸清楚他的破绽,真是很豁得出去。


    “你就躺在这里,让我这样对你,不怕化剑看见,出去与你大吵一架吗?”长圣忍不住问。


    薛宁目光缓缓回到他脸上:“我和你怎么样了吗?不就是我躺着,你撑在我身上?你甚至连我的衣裳都没碰到。”


    稍稍一顿,薛宁又去摩挲他喉结上的紫色图腾,长圣肩颈绷紧,眉头蹙在一起。


    “你方才还要我和你在这里一辈子,现在我碰一碰你,你就嚷嚷着出去如何如何,看来你根本没信心将你我关在这里一生一世。”


    薛宁话说得漫不经心,表情看起来很平静,但眼神着实冷淡,还夹杂着深深地克制。


    ——对一个自己十分讨厌的人,哪怕只是这样靠近,并未有什么实际接触,依然让薛宁胃力翻江倒海,恶心透顶。


    长圣敏锐地察觉到她的真实情绪,往日里完全不会放在心上,知道了也只会觉得他做魔太成功。


    可此时此刻,听薛宁提到“一生一世”,再配上这样的眼神,他心中已经不是生不生气可以说清楚的了。


    他产生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很陌生,自诞生好像就没有过那种情绪。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对人的七情六欲了如指掌,最擅长蛊惑,很快也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


    他在难过。


    真稀奇。


    这感觉牵动他的五脏肺腑,叫他只是呼吸便酸涩难捱。


    是因为力量受限,周身无魔气肆虐,连他那几颗属于魔的心都变得软弱了吗?


    或许有这样的原因,但不得不说,这感觉真是酸爽啊。


    “再碰碰我。”长圣呼吸急促起来,紫眸眼尾泛起红色,“能不能将你关在这里一生一世是我需要操心的事。你愿不愿意与我一起做一生凡人然后去死,是你要考虑的事。”


    “若你不愿,我便是有那个力量也无济于事。我怕我总会对你宽容,你求求我,像你母亲曾经对倾天那样温言软语一下,说不定我就心软放你出去了。”


    长圣低下头,呼吸洒在薛宁脸上,薛宁厌恶地皱眉,将脸侧到一旁去,终究是将他推开了。


    “你看。”长圣嘴角勾着,跌坐在地慢慢道,“你推我,我明明可以不起来,却还是起来了,不由自主地顺服于你,真是厉害的招数啊薛宁。”


    “你就这样继续下去,如同引诱化剑那样引诱我,说不定我真的会一时脑热,将破绽一处处说给你听呢?”


    薛宁转头看他,徐徐说道:“我要是答应你,你就真能甘心情愿因为与我度过了一生,就和我一起死吗?”


    如果杀了魔神只需要一个女子付出百年,和他同生共死,不必死伤无数,生灵涂炭,那世间可能会有很多女子愿意牺牲自己。


    哪怕不是换取整个人间太平,只是换取自己的家人,自己爱的人好好度过余生,也算是不枉此生。


    女子总是情绪丰沛,重情重义,豁得出去。


    ——这都是长圣的想法。


    薛宁是不是这样的女子?


    听着她的疑问,看着她的眼睛,他心中居然无法确定。


    “你觉得呢?”长圣慢慢道,“你可以试试,或许我真的会。”


    赌一个“或许”其实也不亏。


    “魔果然是魔。”薛宁站起来,终于比坐着的魔神高一些了,可以俯视他,“是你主动邀请,现在又不确定,魔所说的话果然尽不可信。”


    薛宁与他擦肩而过,方才说话时看着水底宫殿潮湿阴冷,开阔空荡,远处隐隐有亮光,她便朝着亮光走。


    这样黑暗阴冷的地方只有魔会喜欢,她一点都不喜欢。


    她要看到一点光才不会被魔神紫色的阴郁眼眸腐蚀蛊惑,变成和他一样阴暗爬行的怪物。


    长圣起身看着她的背影,如同看着飞蛾扑向火焰。


    他抬脚跟在后面,两人身上衣物潮湿,他本不放在眼中,看着薛宁时却有些耿耿于怀。


    薛宁身上的衣裳里三层外三层,但质地轻薄,都是极厉害的法衣。


    这法衣本来水火不侵,只是方才的湖别有玄机,不但不能上浮,连法衣都能穿透,衣裳湿淋淋裹在身上,实在是不好受。


    她抱着自己,时不时摩挲手臂,长圣目视那个背影,观她手臂纤细,腰线不堪一握,臀线又异常挺翘,长发湿淋淋地披下来还在滴水。


    真是狼狈的湿·身。


    竟让比魅魔还要蛊惑人心。


    长圣快步走上去,一把抓住薛宁的手,握到她手腕冰冷,满是水汽。


    “再往前走,不用等我出手你就死定了。”


    薛宁挣扎着他的手,长圣眼神阴冷下来她也不怕,一副再也不相信他的样子,非要往前面走。


    长圣使了力气,她手腕一疼,表情瞬间扭曲,眼睛发红地瞪向他。


    长圣居然立刻松了手。


    对视之间一晌沉默,在薛宁又要往前走的时候,长圣仿佛忍无可忍道:“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这样与我置气,你若求死,那便继续往前走。表现得那样在乎我的话是真是假,便像是我说是真,你就会应我一般。”


    一身黑衣满地淌水的魔神快步走到薛宁面前,居然伴着她的脚步一直往光处走。


    “你就是这样拿捏化剑,叫他对你欲罢不能的?”


    薛宁半个眼风都没施舍给他,直视前方跨入光源,然后眼睛刺痛,仿佛瞎了一样,身上瞬间被寒风刺透,如同湿身走进了冬季的哈尔滨,冷得快要成冰雕。


    身上的水也确实全都结冰了,薛宁僵在原地,眼睛适应了光明之后,看到无边无际的白雪皑皑,看到鹅毛大的雪花,还有那堆满了积雪的悬崖和植被。


    “这里是天山。”


    长圣看着她逐渐被冻硬,最擅长冷嘲热讽阴阳怪气的人,这次讽刺起她居然有些生硬。


    “你凡人之躯,毫无法力,身上满是水,还往这样的地方来,自己寻死,我便好好欣赏一下你的下场好了。”


    长圣身上都是水,衣袍也都冻硬了,但他力气大,也抗冻,甚至还能走,虽然走着走着鞋子也都和地面冻住了,但情况总归是比薛宁好的。


    薛宁僵在原地一动不可动,她知道自己刚才眼睛疼,是有些雪色刺到了。


    这里的确有了光明,却是这样的冷。


    冷得她迅速失温,渐渐开始觉得燥热难耐,想要将外衫脱掉。


    察觉到她的状态,长圣再次有了动作。


    “够了。”


    他抓住她的手,阻止她脱掉外衫,强行将她横抱而起,带回了阴暗潮湿的地方。


    薛宁衣裳带着冰渣子,还要挣脱他出去,甚至想要拉着他也去,一副要与他同归于尽的样子。


    “你先冻死了,就没力气控制我也在外面陪你一起,到时我一样可以回来,就算我不回来,我有天照神体,也不会真的冻死,别白费力气。”


    长圣语气冷漠,鲜少得不曾对什么糟糕的结果兴致勃勃。


    薛宁终于开口,声音颤抖道:“那又怎样,那里有光。”


    “有光就值的你不顾自己死活?”


    “我为何要信一个魔的话?”


    薛宁看过来,明明自己狼狈憔悴得不得了,却好像比长圣更有底气。


    “我就是要去。或许那地方对你这个魔来说会致死,但对我不会呢?我不信你,所以我要去。我要见到光,不要在这种好像地宫一样的地方待着,尤其身边还是你。”


    长圣阴沉地看了她一会,松开手道:“那你就去死好了。”


    薛宁摇摇晃晃站起来,点点头:“我可不觉得自己会死,你一直拦着我,我只会觉得是你不能去那地方,是你在害怕。你怕我去,究竟是怕我死,还是怕我找到出路,或者找到对付你的法子?”


    长圣面上的表情渐渐消失了,他目送薛宁一步步走出去,看着她进入风雪,然后消失不见。


    他转过身向往回走,去哪里都好,反正不想看见薛宁的尸体。


    死就死了,六界那么大,再寻有意思的人就是了。


    走出几步,想到她眉眼结霜的样子,长圣猛地停了下来。


    六界那么大,几万年来,他却只遇见这么一个让他居然会感觉到难过的人。


    长圣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接着突然转回身跑出了地宫。


    时间这么久,应该已经死透了,看在她有意思的份上,给她收尸好了。


    事实上,薛宁此刻还活着。


    甚至可以说,她活得好好的。


    这次长圣应该是真的没有骗人,因为这地方是真的好冷啊。


    她失温之后不觉得冷,还觉得热,说明她快死翘翘了。


    长圣的骨剑里怎么会接通天山?或者说,怎么会把天山给挪进来?


    她非要出来也不是找死,是真觉得天山上或许会有助力。


    原书里提到过一次天山,是为了介绍奢比尸才说的。这只尸神就来自天山,奢比尸与长圣的关系,说是契约灵兽,更像是朋友,文中简单表述过一句,奢比尸救过长圣的性命,那时长圣还没修出天照神体。


    薛宁对原书的印象到今日已经十分模糊,也不怎么去考虑它的剧情发展了,但这点线索还是可以使用的。


    奢比尸来自天山,又救过长圣的命,那有没有可能,长圣在天山出过事?


    他是输给天界数次,才在最后一战中得胜。天山在奢比尸跟了长圣之后,就消失在六界之中,很多人都说天山被毁了,如今看来,或许是被挪到了这里。


    也许天山是奢比尸的栖息地,为了让这位好友在自己身边足够舒服惬意,拥有移山填海之能的魔神就把天山私有化了。


    关于天山,薛宁还想到一件事。


    慕不逾是天山藤妖。


    他的葬礼还没举办。


    冲虚道宗的沐宗主希望她去参加那场葬礼,希望她可以看看慕不逾棺椁,她被关在这剑中,是赶不上那场葬礼了。


    不过——


    薛宁身上披满了厚厚的积雪,几乎像是一个雪人。


    她见不到慕不逾的棺椁,却来到了传闻中被毁的天山,也算是见到了他的出生地。


    慕不逾寿命不超千年,约莫五百年左右,他是怎么从天山出去的?


    当初长圣看出他是天生藤妖也有些惊讶,想来他离开这里前往修界修行,过程十分艰苦。


    薛宁闭目沉思,腿如灌铅,实在走不动。


    厚厚的雪埋住她半条腿,薛宁终于不再往前走。


    没有路了,前面是悬崖,她僵硬地停在原地,看到崖下一片白雪茫茫,辨不清到底有什么。


    身子被人猛地拉回去抱住,薛宁看见了一样满是雪,难得暴露狼狈的魔神。


    “居然还没死,真是可惜,枉我还来为你收尸。”


    他嘴上惋惜她没死,面上的神情却恰恰相反。


    薛宁想趁着自己还有理智,没冻死,下山去看看。


    说不定山下没有这冷。


    方才一眼错过之间,她好像看到有绿色。


    太新奇了,这白雪皑皑的地方有绿色?


    说不定真是她要找的……


    思绪到此断住,因为长圣再次把她拉了回来。


    他的忍耐这次到了极点:“我再回答你一次——不是。你满意了?”


    薛宁满脸都是长圣呼出的白气和风雪,懵了一瞬,恍然大悟。


    他在回答她最开始的问题,喉结上的图腾是不是天照神体的破绽。


    不是。


    认认真真回答了一句不是。


    薛宁目光回转,长圣一字一顿道:“现在可以不发疯,跟我回去了?”


    “回去再找。定不骗你。”


    第128章 第一百二十八章


    自穿书见魔神第一面开始, 就只看到他与黑色血色相伴,最多加一种灰色,再多就没有了。


    从未想过, 长圣有一日也会身披象征着纯洁无瑕的白色。


    白雪满山, 也落了魔神满身。


    他黑袍变白衣, 睫毛眼睑和眉毛上都有霜花。


    薛宁透过魔神紫眸之中看到自己的样子, 与他也没有太大的差别。


    他居然真的回答了,还许诺她回去就继续陪她找。


    薛宁心中意外至极, 也就此彻底安定下来。


    她露出志在必得的细微笑意,长圣怎会看不出她这种笑有多志得意满?


    可没有办法。


    是他亲手给她这样得意的资本。


    长圣忽然不再催促她离开, 仿佛这样就可以稍稍挽回局面。


    他诞生至今,从未有过如此棘手被动的局面。


    哪怕被天界一次次诛灭,艰难逃窜重振旗鼓,也从未有这样令他左右为难。


    可他没想到, 他已经妥协——虽然他不愿意承认,可他确实妥协了。


    他妥协到这种地步,薛宁居然还不见好就收。


    她反身过来,费力地抬起僵掉的手, 调动所有的力气掐住他的下巴。


    “让我相信你这个魔?”薛宁扯起嘴角笑, “怎么可能呢?你自己想想有可能吗?神尊真是魔神做你久了,习惯发号施令,人人都顺从你, 所以理所当然觉得只要你肯让步,别人就要感恩戴德。”


    “你愿意说, 我反而不愿意听了, 我现在,没心情了。”


    她轻飘飘一句没心情了, 就推开他继续往山下走。


    雪越下越大,她个子没魔神那么高大,几乎要被积雪给埋在里面。


    尽管如此,她还是艰难地继续往前走。


    看她手指发白不断拂开面前阻路的雪,就知道她的手已经冻伤了。


    冻伤对修士来说是小事一桩,一个简单法术就能解决,修士自身也不会冻伤,除非筑基之下的初学者。


    可这里不是外面,他们都失了灵力,薛宁不但会冻伤,冻伤也不可逆。


    时辰久了,那双手就要不得了。


    长圣停在原地,回忆掐着自己下巴那只手,比他的手实在小很多,肌肤细嫩冰冷,像某种质地极佳的冷玉。


    他突然笑起来,笑声很低,但不妨碍暴雪之中的薛宁可以听见。


    她听见了,但没有任何表示,不回头不停手,继续往前走。


    走得越远,积雪越薄一些,要回到没有暴雪还算稍暖一些的地宫去,变得越来越难。


    薛宁像只能往前不能后退的一样,依然不肯停歇。


    身后完全没了动静,薛宁也没回头去确认长圣是不是真的走了,她要倒下之前,终于到了半山腰。


    感谢修真,哪怕没了灵力,身体素质也远超常人,不然她也坚持不到这里。


    中间薛宁滑倒过几次,直接从山上滑行下来不少,要不也不会这么快到这里。


    身上都是雪,双手都是白色,看不到一丝红润的血色,她不在意地拍了拍脸,将雪渣全都拍掉。


    到这里积雪已经不那么厚,只在脚踝处左右。


    暴雪也停下来,除了依然呼啸的寒风,连温度都上升了一些。


    在这里,薛宁看到一座冰宫。


    冰宫很大,建得精致漂亮,全透明,她在外面就可以看见里面一些生活设施。


    毛茸茸的大毯子,一些看起来稀奇古怪的摆件,她猜测这是魔神给奢比尸建的,所以里面那些摆件应该就是玩具之类的?


    真是很好的朋友及主人。


    想来魔神要真心对待谁,也是可以做到无微不至体贴周到的。


    只可惜这个世界上唯一能让阴晴不定危险程度S级的魔神以诚相待的,也只有奢比尸这么一个非人类了。


    这俩非人类是相依为命,也是狼狈为奸。


    薛宁感觉到生命迅速流逝,想到冰宫里面查探蛛丝马迹,分析长圣真正的破绽在何处,又有什么东西可以帮她制住对方,可身体实在是撑不住了。


    她再也无法挪动脚步,只能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冰宫,不甘心地任由身体倒在皑皑白雪之中。


    这时她终于可以朝后看一眼。


    什么都没有。


    魔神没有继续跟着过来。


    这就是魔和人的不同。


    薛宁感受得到长圣对自己明显和其他人不同,异常的宽容和在意。


    但即便如此,真的危及到性命,魔也不会放任自己和她一起发疯。


    可想而知,若是秦江月和她一起在这样的地方,面对这样恶劣的情况,所有事情都不需要她操心,他都会揽到自己身上。


    秦江月……


    进来之后,哪怕魔神主动提起,她也刻意不去想他。


    但弥留之际,她还是想到了他。


    秦江月就在骨剑外面,正找办法救她出去吧?


    他找到办法了吗?


    如果找到办法之后,看到的却是她的尸体,他该多伤心。


    是她自己答应斗法,以致到了这样的处境,若因此叫他伤心,甚至动摇境界,那就太不应该了。


    薛宁不会让自己出事的。


    就算不为秦江月,只为好不容易到达半山腰的自己,也要撑下去。


    多艰难都没关系,毕竟再难的时候她也过来了。


    她现在对自己有种超乎想象的信心。


    薛宁咬破嘴唇,血的味道弥漫在唇齿间,灵力是没有了,但灵根神府还在,只是不能调动。


    她的血还是修士的血,还是可以为她带来一点点力量。


    这杯水车薪的力量就足够她再次站起来了。


    薛宁要勉强站起的时候,脚踝和手腕忽然被什么东西给捆住了。


    她再次滑倒,身体摔在白雪上,倒是不会觉得很疼。


    只是脑子发懵,心生忐忑。


    是魔神恢复力量了?!


    她低头去看手腕,神色一怔,反抗的动作顿了一瞬,就被捆住她的东西带走了。


    这一路身下都有厚厚的积雪,所以薛宁被拉扯得并不觉痛。


    她也没什么精神,视线时好时坏,身子动荡彻底结束的时候,近乎雪盲的眼睛终于缓和了一些。


    她可以看清楚了。


    四周没有了雪,像是来到了一个树屋,四周被藤蔓编织包裹,干燥整洁,温暖如春。


    薛宁愣住了,发白的四肢被藤蔓用雪使劲搓来搓去,再辅以稀少的灵力,她终于从失温和冻伤中泛了回来。


    薛宁缓缓坐起,看到帮了自己的藤蔓倏地藏起来,仿佛害怕一样不敢再出来。


    她突然有些眼睛疼。


    因为这些藤蔓再眼熟不过。


    即便它们还很稚嫩,和她见过的比可以称之为稚儿,可她还是认识。


    天山藤。


    薛宁眼中露出困惑的表情,找回自己被冰冻磋磨沙哑的声音,茫然地问:“为何救我?”


    像是发觉薛宁没有要伤害它或者害怕它的意思,小藤蔓慢慢露出了头。


    明明只是一条细藤,没有眼睛也没有嘴巴,更谈不上什么表情,可薛宁好像明白它的意思了。


    是因为她是木灵根,所以对开了灵智的植物有种奇异的通感吗?


    她好像听到它说不知道。


    不知道吗?


    那样恶劣的情形下,一个人族出现在那里,它该逃走的,不跑也该装死,至少不要惹祸上身,可它没有。


    它救了她,给她温暖的地方休养生息。


    薛宁缓缓爬向细藤,她不想那样以为,可她不得不将它和已经陨落的人相比较。


    此地狭窄,只能容纳她一个人,细藤灵力不高,显然是才诞生不久,也支撑不了这里太久。


    “谢谢你救了我,我已经好了,该离开了。我还有事情要做,若我能活下来,会再来看你,奉上谢礼。”


    时间不等人,她起身背对着细藤道:“劳烦打开一下,我得走了。”


    但细藤编织的小暖房没有打开门,薛宁又等了一会还是没有。


    她迟疑地回头,看到细藤小小的一根,已经缓缓来到她的衣裙之上。


    她怔怔地看着细藤朝她跳了一下,然后继续向上爬,顺着肩膀下了手臂,停在她手腕上,像个木镯子一样缠好了。


    “你要跟我一起走?”薛宁不确定地说。


    细藤不语不动,意思很明显,是要一起走。


    薛宁张口就拒绝:“不行,我要做的事很危险,你不能和我一起去,你就在这里躲着,不管发生什么都别出来。”


    她使劲去拽细藤,细藤却并不打开。


    它有灵力,薛宁却没有,它不想松开她就扯不开。


    薛宁渐渐沉下脸,一副生气的样子:“不准跟着我,下去。”


    细藤还是不动,薛宁提高音量:“你若这样,便不是结缘,而是结仇了。”


    细藤这才动了动,似乎有些犹豫。


    薛宁抓住机会将它一把扯下来丢远,大声道:“别跟着我!”


    说完就要强行闯出去,未免她受伤,细藤不得不给她开了门。


    重新从温暖的地方回到冰天雪地之中,薛宁剧烈地哆嗦了一下。


    她不断呼出白色的气,不敢减慢速度,闷头往前跑,来时的路已经再次被雪覆盖,但这里下的雪比山顶小很多。


    薛宁倒不会辨不清方向,巨大的冰宫摆在那,想找不到都难。


    她在积雪中行走,需要不断抬高脚,为了快一点,不让身上热度流失太多,她有时甚至跳着跑,远远看着就像一只雪兔子。


    当她终于回到冰宫所在之处,就看见了站在冰宫外不知多久的魔神。


    他几乎被雪掩埋,好像已经死去多时。


    但他的角还在闪光,说明他还活着。


    是啊,天照神体怎么可能就这么简单地冻死?


    看到薛宁那一瞬间,他像是雪妖苏醒,周身积雪簌簌落下,整个魔跑到她面前,紧紧按住了她的肩膀,紫眸定在她身上,仿佛在确定刚才山下跳上来的雪兔子真的是她。


    “真是没用。”他嘴上的话实在难听,“居然没逃出去?我还以为你消失不见是跑出了骨剑,真叫人失望啊。”


    他一点点观察她的情况,体温,面色,一切正常。


    他将她拉进没有那么冷的冰宫之内,自己和她都因为温度提升状态缓和许多。


    薛宁就地取材,将地上的毛绒毯子盖在身上,一点点找回方才失去的热度。


    长圣就在一旁看着,在她没发现的角度,嘴角牵起又落下。


    他当然知道她很可疑,应该是有什么偶遇,搞不好还真是寻到了对付他的方法。


    这里毕竟是天山,以天为名的山,一切皆有可能。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兔子没被野兽叼走,活着回来了就好。


    第129章 第一百二十九章


    冰宫很大, 确实如薛宁猜测,是魔神给奢比尸修建的。


    奢比尸虽然是魔神的神兽,但它其实住不惯魔域, 所以赢下神魔大战后沉睡的那段时间, 他一直和奢比尸生活在这里。


    奢比尸出自天山, 长圣也在天山遭遇过此生最大的危机。


    成为胜者后他本想毁掉这里, 毁掉这个见证自己最狼狈弱小时刻的地方,他都已经开始动手了, 又因为奢比尸不舍的哀鸣而放弃,转而收进了自己的神府之中。


    为了促使慕妏打败薛宁, 他仿照秦江月拿化身的剑骨给薛宁做法器那样,也抽了自己的魔骨给慕妏做剑。魔骨与他神魂相连,能给慕妏带来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力量,也能证明他的骨比化剑强大。


    他算是苦心孤诣, 可惜结果不如魔意。


    ……也不算完全不如魔意。


    长圣坐在冰宫内唯一的椅子上,看着裹在毛毯里的薛宁。


    雪白的毛绒团簇在她颈间,衬得她一张脸越发生动美丽。


    她的冻伤都好了,温度缓过来之后, 鼻尖和眼睛都红红的。


    嘴唇因为被牙齿咬过, 也泛着不正常的嫣红之色。


    或许不算完全不如他意。


    长圣又想到这句话。


    他站起身,一步步走到薛宁面前,看她沉默抬头, 慢吞吞道:“既然回来了,肯定还是想知道我的破绽在哪, 怎么一直坐在这里一动不动。”


    薛宁不说话, 长圣就绕着她转了一圈。继续说着:“你好像一点都不着急了,难不成真的动了心, 想一辈子……”


    “你将封锁的时间改为无期,我自然不需要像一开始那样着急。”薛宁懒得听他故作暧昧的发言,冷冰冰道,“毕竟忍着恶心和厌恶说服自己靠近你,也是件很强勉强自己的事。”


    长圣身高超过两米,长发倾斜而下,几乎到了小腿处。


    他走动间发丝飞扬缠绕,黑色的衣袂擦着她的肩膀过去,薛宁蹙眉躲到一边,当真是和她口中说得一样对他恶心厌恶。


    长圣忽然蹲下来掐住薛宁的下巴,可比薛宁掐他的时候有力气。


    薛宁疼得皱眉,却强忍着一声不吭。


    魔神见此,神色越发莫测,但薛宁好像从他眼中看到了不甘。


    “你真想知道天照神体的破绽,就该好好跟我说话,不断惹怒我只会将事情搞砸。”


    薛宁被迫与他四目相对,冷静说道:“要我跟你虚与委蛇,比杀了我还让我难受。再者,就算我肯,你难道会因为我的和颜悦色,就真的告诉我你的破绽在哪吗?魔神是那样好对付的吗?”


    长圣笑起来,温柔如水地说:“我是啊。”


    薛宁怔住。


    “承认这些没什么丢脸,毕竟有化剑珠玉在前,我为你神魂颠倒,失了心智,又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呢?”


    长圣逼近她,几乎吻上她的唇,薛宁使劲挣扎,可完全挣不开。


    “你亲我一下,与我颠鸾倒凤,让我知道男欢女爱究竟是何滋味,我就告诉你一处我的破绽,绝不骗你,如何?”


    长圣一手掐着她的下巴,一手撤开腰封,咔哒一声,外袍落地,袍上珠链砸在冰面上,发出暧昧危机的脆响。


    “你每和我做一次,我就告诉你一处。”长圣紫眸定定看她,“我一共七处破绽,只要你七天,这笔交易很划算吧?与我做如何?”


    薛宁被他按在毛绒毯子上,长发散乱,身上无一处不被制住。


    她用尽力气反抗,长圣看在眼中,并不松手。


    直到薛宁在他脸颊靠近,想要亲她的时候,狠狠咬在他喉结上。


    血流如注,紫色图腾都变得血肉模糊,长圣非但不痛呼,反而笑出声来。


    他松开手,薛宁狼狈地倒在地上,却不敢耽搁,一路后撤,离他远远的。


    “这都不肯,可见你对破解天照神体并没有很大诚意。”


    长圣擦着喉结上的血,看着指腹上的颜色,目光再次飘向她。


    “难道你是要为化剑守贞?多好笑的一件事啊,人族总是这样束缚自己,在我的魔域之中,魔女可以肆无忌惮,想寻几个爱侣就寻几个爱侣,想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若有意见,两人打一架便是。”


    “你若怕不是化剑的对手,我可以帮你。”


    他循循善诱,可薛宁只觉得更加恶心。


    “滚开!”她站起来,将身边所有东西砸向他。


    长圣敏捷地躲开,半坐在那里,衣衫凌乱,望着她的目光不知何时多了一丝不甘之外的郁结。


    那郁结一闪而过,他很快又说:“不愿就算了,你总说魔不可信,我这次偏偏反其道而行,答应了让你找破绽,就真的让你找。”


    薛宁倏地望向他,长圣已经恢复正常——他那种喜怒无常神经质的样子。


    他站起来,散着衣袍慢慢走向她,这次薛宁没有躲避。


    “你回来不就是为了这个?我也懒得问你有何奇遇,这天山确实不同,沾了天道的一个字就人杰地灵起来,即便被我封在神府中多年,会发生什么也不奇怪。”


    长圣停在薛宁身边,缓缓朝她伸出手:“你既肯回来,就是割舍不下我之前对你的承诺,那就来试试吧。”


    抛开了什么七日的邀请,长圣居然真的愿意让她继续找破绽。


    薛宁看他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虽蠢蠢欲动,却到底没有真的直接就动。


    长圣俯下身来与她四目相对,薛宁感受到他身上属于魔的血腥味,还有他呼吸间淡淡的灰烬气息。


    魔神身上总有一种很淡的味道,像大火烧尽了一切时灰烬漫天的味道。


    “再犹豫那就彻底算了。”


    他似乎也觉得自己玩得有些过了。本来按照计划,能换到七天缠绵,那也算不错。睡化剑的夫人,这个人是薛宁,那拿天照神体来换,好像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那一刻他似乎忘为了修出天照神体他历经艰险,吃尽苦头。


    欲要起身的时候,薛宁终于有了动作。


    她站起来按住长圣的肩膀,将他按了下去。


    长圣顺势坐在冰制成的台阶上,这样刚好可以和站在下面的薛宁持平。


    薛宁看了他一会,他也不转开视线,感受着她手掌落在自己肩上的温度,身体缓缓绷紧。


    “你说的。”薛宁启唇一字一顿,“最后一次。”


    长圣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最后一次,可能也是唯一一次,尝试相信魔的话。


    明明是轻描淡写地一句话,却仿佛比化剑的剑气还要厉害,让长圣心中莫名压抑起来,心跳都快了许多,一种“不可以”的制约感油然而生。


    不可以什么呢?


    不可以让她得手,还是不可以让她失望?


    到底是哪一种,居然连他自己都分辨不清楚。


    可能不到最后那一刻,他是不会知道答案的。


    长圣被薛宁轻轻一推,就倒在了台阶上。


    他也不觉得这个姿势多暴露弱点,多不舒适,就任由薛宁的手从肩膀滑落,缓缓落在胸口上。


    她探究地找了靠近左侧锁骨的一个位置,然后问他:“是不是这里?”


    “……”


    多么荒谬啊。


    对上她询问的目光,长圣几乎以为这位木灵根的女修是在为他疗伤。


    他慢慢启唇,声线压低:“不是。”


    薛宁蹙眉,看起来有些失望,手迅速下移,有些用力地按在了他左侧的胸肌上。


    “这里?”


    长圣皱起了眉,薛宁时候感受到剧烈的心跳。


    “虽然也不是,但那里有我的一颗心呢。”长圣抓住她的手腕,认真说道,“我将这颗心掏出来给你如何?你想要我的心吗?化剑夺走我一颗心,我还有六颗,我愿意将其中一颗给你,你拿去给你的神庙炼化吸收,可以功力大涨,如何?”


    薛宁挣开他的手腕,不为所动的样子。


    “化剑做的到为你如此吗?他敢像我这样挖心给你吗?”


    薛宁无语道:“我并不想要谁的心脏,我是人,不是魔。”


    “啊,真是对不起,有时候我真希望你能被魔化成功。”


    如果她是魔,愿意做魔,他可能又会觉得无趣了。


    长圣靠在台阶上,腰和后脑其实都不舒服。


    可只要薛宁的手在他身上游移,他就觉得万分舒服。


    左胸不是,薛宁又将手放在他的右侧锁骨,作为一个魔,他的锁骨倒是线条优美,十分凸出,薛宁的手按在上面,这里没有衣物阻挡,可以清晰感受彼此肌肤的温度和纹理。


    “这里是吗?”


    她像是这天山上冷漠无情的圣女,对这样的接触毫无动容,一板一眼。


    长圣紫眸半眯,有些快要克制不住自己。


    怎么办,又想要出尔反尔了。


    这又有什么奇怪呢?


    他是魔,历来做什么都是想一出是一出,什么诺言,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


    刚才他想要答应她,现在却又因为她的触碰而情绪翻涌,甚至有了本能的反应,所以想要违背承诺做点什么,一点都不奇怪吧?


    他面上维持着正常的样子,对薛宁摇了摇头。


    这里也不是。


    姑且相信他说的,薛宁试着寻找其他地方。


    她也不是完全按照他的回答做判断,她每次问了就看他的反应,试图捕捉细小的真实情绪,这样也可以根据自己的判断来确定他是不是在说谎。


    只要他有一丁点变了脸色,她就可以尝试伤害那个位置,看到底是不是破绽之处。


    可还没等到长圣变了脸色,她就先变了脸色。


    这位表情平静无波,好像真的做好决定要可信一回的魔,他居然有了生理反应。


    发觉薛宁看到了,长圣也没露出什么羞耻或者兴奋来。


    他只是语气寻常道:“这很正常,我毕竟是雄性,你这样碰我,一点反应都没有才奇怪。”


    薛宁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那种仿佛被玷污了的模样,让长圣的反应更加明显。


    薛宁想要起身离开,躲这个疯子远远的,可这样的机会确实千载难逢,她回来也是为了这件事。她似乎只能这样屈辱地继续下去。


    薛宁的为难和犹豫被魔神看在眼中,他以为自己该愉快,他也确实身体上感受愉快,薛宁所有的屈辱神情都让他有一种生理上的快慰,可他的心不是那样。


    他的六颗心,每一颗都不希望她总是这样厌恶他。


    薛宁突然问:“你的破绽在不在那里。”


    长圣都被问得怔了怔,回过神来直接笑开了。


    他原还能稍微控制一下自己,继续这个游戏。


    可现在不行了。


    彻底不行了。


    虽然有衣物阻隔,甚至没有任何接触,可她看着他那里,在脑海中思索他那里,已经让他彻底冲破一切,切身实地感受到了所谓男欢女爱是何滋味。


    薛宁深觉冒犯,终究是恶心地待不下去,决定出去吹吹雪冷静一下。


    长圣反手抓住她,一把将她扯回来,喘息道:“还没找到,这样就走了吗?”


    他将薛宁拉回来,把她的手继续按在自己身上。


    “是你自己要开始,就不能只由你来决定结束,不能给你太大权利的,薛宁。”


    长圣紫眸闪过红色的光:“不如我再有诚意一些,你自己寻找实在有些慢,我先来告诉你一处吧。”


    他抓住薛宁的手,移动到自己额头左侧的角上。


    “这是七中的一处,我足够有诚意了吗?”


    他目不转睛地凝视薛宁:“你现在知道了,要如何对我?”


    薛宁有些怀疑他在骗自己。


    但试一试没有损失。


    薛宁错目朝他身后一看,倾身过去以掌砍断一截冰凌,制冰锥形状,对着他的角根处毫不犹豫地刺下去。


    霎那间,鲜血飞溅。


    第130章 第一百三十章


    长圣感觉到仿若钻心剜骨般的痛苦。


    是真的很疼。


    作为魔神, 他当然不会因为一丁点小小的疼痛就面色大变,可伤到天照神体的破绽之处,这地方还是他敏感的角上, 真是叫他控制不住地身子痉挛, 脸色惨白。


    血顺着额头淌下来, 他整张脸都快被血染红。


    薛宁注视他的状态就知道他这次没骗人。


    他说的居然是实话, 这里真的是他的一处破绽。


    七处破绽,现在还剩下六处, 薛宁在长圣反应过来之前,握紧了冰锥又朝他另一侧角上狠狠刺下去。


    这次她也得手了。


    长圣身子下陷, 整个冰制的台阶都粉碎了。


    两人跌下去,薛宁看到长圣咬紧牙关,显然忍痛忍得很艰难,可他并不发出声来。


    他紫色的长眸定在她身上, 看着她那个眼神,竟然让她觉得,他很受伤。


    真是可笑。


    魔神会觉得很受伤?


    就算觉得那又如何?


    可以让他觉得很受伤,薛宁只会觉得解气。


    还想再用冰锥刺穿其他地方, 长圣这次有了防备, 她没再得手,手腕被他紧紧攥住。


    他用的力气很大,薛宁手腕很快一片青紫。


    她也和他一样一声不吭, 谁都不对彼此求饶或者惊叹对方的心狠。


    可长圣这个魔,本该是比薛宁更心狠可怕的, 但他竟然先松开了手。


    即便如此, 薛宁手腕上还是红肿厉害,哪怕他松了手, 她也再握不住冰锥,冰锥从她手中滑落,对着长圣的眉心而去,长圣随手握住,扔到了一遍。


    [啪]


    染了魔血的冰锥摔得粉碎。


    长圣看都没看一眼,也不管自己布满鲜血的脸庞,在薛宁欲起身与他拉开距离时,强迫地抓紧她的手指。


    她这只手因为他而用不上力气,掌心还有刚才握着冰锥留下的冰冷。


    “你的心真是比你的手还冷。”长圣倾身站起,带着薛宁一起起身。


    薛宁比他矮上许多,他站直她也站直,手被他拉着,需要高高举起。


    “我只对你说了一处,你却要连我另一处也毁掉。”


    长圣的语气里不无遗憾,隐隐似有无限怅惋。


    薛宁用能使上力的手试图将他推开,意料之中地失败了。


    她倒也没有多慌张,冰宫之中气温虽然不至于她冻死,却依然很冷,失了取暖的毛毯,她呼出的气是白的,身上也没什么温度。


    “你会告诉我一处你真正的弱点,绝不是你转了性子,变得信守承诺起来。你只是觉得一处破绽而已,离开这里你就能将它治好然后转移,你还有剩下六处呢。给我一点甜头,让我以为能看到希望,从而付出更多,这不是魔的惯用手段吗?”


    其实就是利用一种人的赌徒心理,让你永远能看到一丁点希望,让你身处不上不下的时刻,催促你刺激你,叫你逐渐走向万劫不复。


    冰宫很冷,但薛宁感谢这些冷,寒冷让人镇定,让她始终能坚定地“急事缓行”。


    “趁还能多试一处,我自然要拼尽全力试一试,真的听你的指哪打哪,我才是最大的傻子。”


    薛宁话音刚落就被长圣拉进了怀中,扣紧后腰,重重按在怀里。


    他鲜血淋漓的脸低下来,为了躲避他,薛宁不得不后仰才可以。


    “再往后躲,你其他地方就会离我更近。”


    长圣忽然说了一句,薛宁瞬间不动了。


    但他也没有再靠近。


    他说不清楚,可能是因为不想看到她惶恐不安恶心反胃的表情吧。


    就像他之前和薛宁说的——承认这些也没那么难。


    他不是道貌岸然的修士,更不是自律克制君子风度的化剑,即便是他并不需要也不希望存在的情绪,真的发生了确定了,他也不惧面对。


    他想得到薛宁,这也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情。


    他素来不知败字怎么写,当年可以赢剑仙一次,现在就可以赢下第二次。


    这些思绪在他脑子里一闪而过,总共用了不到两息。


    他已经很清楚之前产生的制约感,不是不可以让她得手,而是不可以让她失望。


    只是长圣七颗魔心,哪怕失了一颗依然偏激无常。


    他已经对一切明明白白,方才还躲避退让,忽然又转了念头,开始步步紧逼。


    薛宁眨眼之间被他压在身下,岌岌可危。


    长圣紫眸望下来,目光沉沉道:“畏首畏尾不是我的风格,要得到就动手,此时此刻便是最佳时刻,什么情愿不情愿,厌恶或恶心,无所谓。”


    难道不去惹她,不断远离,就能得她喜爱了吗?


    她的审美显然是剑仙那一款,那他也不必委屈自己,最后心得不到身也得不到,才是彻底的失败。


    他不要失败。


    “要让你失望了。”


    长圣的角还在流血,只是没有一开始那么汹涌,他脸上的血迹因为寒冷的气温开始冰冻干涸,像是诡异的血图腾,有种极具宗教氛围的惊艳美感。


    “你说得一点都没错,我是魔,魔就是不可信,你选的都对,不然你绝伤不到我第二只角,但也仅此而已了薛宁,一处破绽换你一次,不划算你也得认下。”


    薛宁手脚都被控制,脸上却不见慌乱。


    她躺在冰冷的地面上,黑色的发铺在身后,长圣有一瞬因为她的美目眩神迷。


    “我真想得到你,和从前想得到天下一样愿望强烈。”


    长圣说这句话时语速很快,呼吸显得有些急促,但没人可以怀疑他话里的认真。


    可惜薛宁是其中的例外。


    她绝对不会再相信这个家伙一次。


    衣袖之下,她缓缓攥拳,目光中有绿色的光一闪而过。


    “你废话太多了。”


    和长圣比起来,薛宁语速极慢:“现在说这些还有意思吗?难不成魔神觉得,你这样说,我会觉得是一种殊荣吗?”


    “只是为了给你点时间做心理准备。”


    长圣俯下身来,吻落下,被薛宁侧脸躲开,只落在她的头发上。


    “让你稍微有点时间学着接受我。”


    她拳头攥得更紧,目光定在一处片刻,忽然又将右手张开。


    “给我时间?”她笑出声来,慢悠悠道,“说得也不算错,你确实给了我时间。”


    “但不是给我时间做心理准备接受你,而是给我时间……”


    “杀了你。”


    四肢忽然被紧紧捆缚,长圣眉头一皱,身子被翻了过去,重重躺在地上,冰宫都因此震了震。


    薛宁爬起来,恶心地拍了拍头发,才将目光转向被细藤用灵力捆得毫无挣扎之力的魔神。


    她长发全都散开,衣衫刚才被扯乱了一点,但不会暴露什么,所以她也不去整理。


    她好整以暇地走到魔神身边,弯下腰,冰冷的目光划过长圣神色莫测的脸,落在帮了自己的细藤身上。


    “多谢你了。”


    她似乎想抚摸一下细藤,但正事要紧,其他的都得推后。


    长圣突然笑起来,睨着细藤的目光讳莫如深:“天山腾妖?刚开灵智,灵力低微,竟也敢为你如此,真是让我想起了另外一个人。”


    “让我想想,那只天山腾妖好像死在了奢比尸引动的尸潮里。”


    长圣意味深长道:“现在这个,年岁看着似乎和那个死日时至今相差不远。”


    他本还想说什么,音调却变奏,转为隐忍的闷哼。


    因为薛宁已经又取了冰锥,开始一处处在长圣身上找破绽。


    她不在拘泥于某个部位,而是广撒网,只要将他身上每一寸都伤了,那不就万无一失?


    她最先下手的就是他几次犯禁的地方。


    薛宁一冰锥下去,长圣面上划过震惊错愕,不可置信。


    “……你 !”


    薛宁开心地笑起来,笑音动人,身体如花枝摇曳。


    她觉得自己肯定是跟魔神在一起几天,有些跟他一样疯癫了。


    他的血溅在她身上,手臂上,还有一些在脸上,她觉得再快活不过。


    “还没完呢。”


    解决完了最要紧的,她就开始转向他的四肢,将他的手筋脚筋全部挑断。


    不得不说魔神真是皮糙肉厚,即便是天山上的冰锥也有些扛不住,薛宁用断了四五根冰锥才达到目的。


    这些地方之中,没有一处是他的破绽。


    原本薛宁觉得他不会将破绽放在很明显的地方,所以在他引导之前,是没有考虑过角的。


    可角偏偏就是一处破绽,那她就先伤他最紧要明显之处。


    只他或许也就存了那一个明显的地方用来混淆视听,她没有成功。


    “没关系。”薛宁轻声道,“捆紧了,千万别让他挣开。”


    后面的话是对细藤说的。


    即便看到薛宁眉眼带血,手段近乎残忍血腥的样子,细藤好像也没有什么畏惧退缩。


    它在这里拥有灵力,哪怕很微少,也比薛宁和长圣的状态要好。


    如果不是在关键时刻见到它跟来了,薛宁是不会被长圣推倒在地的。


    她只是在卖而已,好在打野靠得住。


    既然它来都来了,盛情难却,她也就记下恩情,之后好好报答就是。


    而长圣。


    手筋脚筋都被挑断,一会儿的功夫,长圣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


    薛宁从不手软,换了无数冰锥,最后手都酸了,衣裙上都是魔神的血,也没听到他除了最初的闷哼之后再有任何声音。


    最后一下,薛宁找到长圣的心脏,狠狠刺进去。


    她侧脸靠近他胸膛,听着其中心跳的位置,一颗颗心脏找过去,一下又一下,毫不留情,没有半点在意。


    长圣的目光自始至终在她身上,面色如何灰败都没转开,不哀求不挑衅,也不做任何调侃。


    就那么看着,也不眨眼,仿佛死不瞑目一般。


    六颗心脏,最后一颗被刺穿的时候,他闷闷地笑了起来。


    “薛宁。”他并不反抗细藤的桎梏,只声音沙哑道,“真狠啊。不过怎么办呢,你这样,只让我更喜欢得不行了。”


    薛宁拔出冰锥扔到地上,满地鲜血,满地碎冰,可魔神还是活着。


    全身都被捅了一遍,他还活着!


    问题出在哪里?


    问题只能是——


    “可这最后一处破绽你找不到,要怎么办?”


    忽然之间,地动山摇起来,有什么东西在靠近,绝不是有利于薛宁的,因为她看见长圣笑得很高兴。


    “你有没有想过,杀不了我,被我挣脱之后,你和这小藤妖会有什么下场?”


    轰然一声,冰宫被撞碎。


    薛宁猛地一滚,朝细藤伸手,细藤本来还在勉励支撑,见此心领神会地飞出来,放开了魔神。


    不放开也不行了,奢比尸到了,现在不放,一会再放可就逃不掉了。


    薛宁手腕缠着细藤,不断朝远处飞奔。


    塌下来的冰宫并未将魔神压在下面,而是由奢比尸驮起。


    奢比尸是魔神的神兽,它不是真身来到这里,只是与他神魂相连的契约引导,神魂进入。


    它的身姿有些缥缈,神态急切,应该是魔神濒危,令它发觉危机,强行来此。


    大约魔神自己还不乐意他来,从他虽然得救却有些无奈的样子就能看出来。


    薛宁远远瞧见,突然使劲拍了拍袖子。


    奢比尸能来,没道理小龟不行啊!


    现在不是大家都没法力平起平坐的时候了,奢比尸有压倒性的优势,她当然也得想办法,指望细藤一个小妖是不行的。


    薛宁不断地在心里召唤,但信息传送不出去,她也并未濒死,想来小龟是得不到引导。


    日了。


    薛宁深吸一口气,看着盘膝坐在奢比尸上浑身血肉模糊的魔神,想到万一对方要在自己身上将她刚才做的都做一遍……


    算了,她还是自己来吧。


    薛宁带着细藤,直接从半山腰跳了下去。


    摔个半死,换外挂跟来,不亏。


    骨剑之外,小龟久久等不到秦江月破剑而入将薛宁带回来,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隐约看见秦江月额头有汗,小龟正想问有没有什么是自己可以帮忙的,心中忽然有什么热热的,接着全凭本能地锁进龟壳之中,神魂顷刻间消失不见。


    一只苍白修长的时候将龟壳拿了起来,看着小龟在里面僵硬不动,就知它神魂已然不再。


    是薛宁。


    她有生命危险。


    秦江月眉心剑印剑意倾泻而出,骨剑几近破溃。


    必须得再快一点了。


    秦江月撩袍而起,毫无保留地将全部灵力注入骨剑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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