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好热闹呀
小宫女把康乐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等着门口的韩江, 怯生生地说:“公主吩咐了,不让开门,要让韩大人翻墙进去。”
韩江闻言呼吸一滞,他安静片刻, 抬眼看了眼院子亮着烛火的寝殿。
按照这个时候, 康乐一般都该睡下了, 他不过是今夜心绪难平,略走了走, 想着康乐若是已经睡了, 便只在迎春殿站一站,并不打算扰人安眠。
可方才寝殿的烛光已经灭了一半, 现在却又灯火通明起来。
明明是准备待客的模样,偏康乐又不让小宫女开门,让他如白日里说过的那般,往后都要避人耳目, 翻墙或者走小偏门。
韩江自从手握大权, 那家不是广开正门阖府上下恭恭敬敬地迎接,何曾需要趁着夜色偷溜入庭院,还是要翻墙的。
小宫女一直都有些害怕韩江, 见他脸色不好,黑沉沉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很是吓人。
她都快要哭出来了,康乐公主的话不能违背, 可是韩江也很让人害怕呀。
她颤巍巍地提议道:“要要要、要不, 我给韩大人搬一把梯子过来, 您踩着梯子, 也算是翻墙了?”
韩江外形看起来就是文人体格, 长身玉立、玉树临风,一见便让人觉得是提笔弄墨挥斥方遒的,小宫女下意识地认为他这么久都没有动作,是因为翻不过墙,便好心地提议道。
韩江抬头看了一眼墙壁,并不算太高。
一道墙隔出一明一暗两个世界,此处夜风凉凉、月明星稀,殿内燃着烛光温馨明亮。
韩江动作轻慢地把袖子卷起一道边,往后退了几步,抬眼漫不经心地看着墙沿。
小宫女担心地看着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再起请示一下康乐公主,却见一阵清风撩起,那位穿着白袍的韩大人脚在墙面上一蹬,手攀着顶上,再一眨眼,已经没了踪迹。
小宫女揉了揉眼睛,难以置信。
迎春殿的墙不高,草木却茂盛,刚越过便见一条横枝扫过来,明明是能避开的,韩江却不知为何身影顿了一下,额角立刻浮起几道红痕,落在如玉的皮肤上,煞是显眼。
“呀,”果然,韩江一踏入殿内,借着明亮的烛火,康乐一眼就看到了他额头上的血珠,轻蹙眉头关切道:“怎么划伤了?”
韩江轻描淡写道:“小伤口罢了。”
康乐瞪他一眼,让从碧拿了小药匣来,让他在自己对面坐下,认真地为他清理上手,认真道:“就是小伤也要好好照看着,不然落了疤怎么办。”
她动作轻柔极了,仿佛生怕弄疼韩江,上了药,还轻轻地吹了吹,一脸惋惜心痛。
这样小的伤口,几乎连一点痛感都没有,韩江垂眼看着康乐绷着小脸,一脸严肃地交代,上了药,又在他额头上摸了摸,把一小瓶药膏塞到他手中,认真交代道:“这是祛疤的,一定要每天都涂,才能以后不会落下痕迹。”
韩江握着掌心的小瓶子,看了眼,又抬眼看康乐,轻声问她:“喜欢我这张脸?”
康乐犹豫了一下,想起很早之前长姐就同她说过,韩江初入朝堂时因生得好看被人轻浮懈怠,后来更不喜听外人赞他容貌。
可是,康乐想,自己又不是外人。
“喜欢啊。”康乐说得理直气壮,想了想,她生怕韩江真的不把这样的小伤口当回事,便一脸严肃道:“况且,给人当外室不就是要容颜绝世,温柔小意的,你性子已经很霸道了,若往后连这张脸都没有了,还怎么当我的外室呀。”
明明之前还一听到这件事情就红着眼睛落泪,现在才过了几日,竟已经能拿来打趣威胁韩江了。
好像真的已经完全接受这件事情了。
韩江满心苦涩,目光又沉又深地看着她。
既想她能够点头同意,但若她真的同意了,又忍不住想,为何要这样快就接受了。既然不过几面就能喜欢他,若长期接触过,会不会发现,别人也很好,会不会,又转头对另外人的说喜欢……
即便是苏鸿,都能让他生出莫大的焦虑不安,让他辗转反侧,想要忍不住时时刻刻看着康乐,把她一直放到自己眼皮下,让她与世隔绝,再见不到除他意外的任何人!
他像一个妄图把稀世珍宝据为己有的飞贼,见过她的一丝光彩,便再也不肯放手。
所以,有一张她会喜欢的脸,也是好的。
韩江垂眸握紧了掌心的去痕膏,沉声应道:“好。”
康乐没有想到韩江竟然真的会这么外,意外了一瞬间,犹豫了一下,轻声细语地问他:“怎么又不高兴了?”
你那么□□,总要什么事情都照你的说的做,我都没有再生气了,不过是按照你的安排提前体验一下,你还不乐意了。
想着想着,康乐又忍不住生恼。她头发都没有擦干呢,就披着衣裳等他,还让小厨房备了点心热茶宵夜,只是想着他可能需要,他怎么还能不高兴。
顿时,不由地气哼哼道:“我都还没有生气你故意擦伤额头呢,明日若是被人瞧见了,你该怎么解释?!”
韩江目光一转,看着她,烛火下似有光辉,他轻声问:“你怎么知道我是故意擦伤的。”
康乐瞪他一眼:“当然是知道你能翻过,才会让你翻墙来的呀。”
毕竟曾经掌心下结实有力的线条,不是一个文弱不经事的书生会有的,便是比不上武夫,韩江平日里也定是每日锻炼的。
从站在迎春殿前,韩江一直冷沉的脸色此时在暖黄的烛光中却好似融化了,他目光柔和下来,浅声道:“知道我是故意的,那你还心疼?”
这个人是怎么回事,听人说话为何不能把每一句都听进耳朵里?!
就算是如韩江所言,康乐见他神色也不愿点头,她强调:“哼!我是喜欢爱惜你的脸,还担心明日有人见到你的伤口,连累我,才没有心疼!”
韩江随口道:“若有人问起,我便说夜探香闺,偷香窃玉去了。”
康乐水汪汪的杏眼瞪他,恼怒道:“那我便要喊人来抓贼了。”
但最后守在迎春殿的侍卫也没等来小主子的传唤,还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穿着白衣的影子轻飘飘地翻墙进了殿内,又光明正大地翻墙走了。
小宫女打了个哈欠,此时终于能关着门休息了。
从碧收拾了东西,疑惑地问道:“议事殿近日这般忙吗,我看好几位大人都轮流夜宿议事殿了。”
“不知道呀。”康乐抱着瑶光,软绵绵地回应道:“也许是有什么事情呢,韩江还让我尽快搬出宫去呢。”
从碧便顺着随口问道:“那,公主明日可要先去公主府瞧一瞧。”
康乐想了想,点头道:“好。”
第二日,康乐便出宫去了公主府,这里已经都收拾好了,下人仆从也都安置了,只待康乐带着她身边惯用服侍的人来,便能安安稳稳地长期居住了。
这里虽然和迎春殿格局稍有不同,但赵楚韫把一切都布置成康乐熟悉的,几乎完全没有陌生感,一物一件的摆放,也都是康乐最顺手的样子。
上午转了转,中午便在公主府生火,用了餐,康乐认真地在心中记下:要把韩江送的厨子全都带出来,这里做的不是很好吃。
寝被都是康乐喜欢的花纹布料,一觉醒来,康乐还有些恍惚,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是在迎春殿还是在公主府了。
从碧始终留意着她的动静,此时见她醒来,便打起帘子,扶她坐起醒醒神,喂了杯温水,纤声细语道:“公主,楚家的楚小姐知道公主出宫了,特来寻公主一起玩儿。”
“楚家,”康乐想了想,眼睛一亮,求证道:“是楚艳阳吗?”
“是我呢。”隔着一道帘子,一个张扬明媚的声音笑着道:“小公主还记得我吗?”
两人在宁思明生辰宴上见过,康乐还是很喜欢这个高挑明艳的姑娘,只是那时她的心神都在韩江身上,还没跟她好好说过话。
这还是康乐第一次有朋友来找她一起玩儿呢,从碧欣慰又高兴,很是重视,把瓜果点心摆了满满一桌子,尽力好好招待这位贵客!
康乐怕让人久等失了耐心,便只梳了简单的双垂鬓,簪了花珠,一身鹅黄锦裙,水灵灵的青葱少女模样,亭亭玉立地站着,弯起眉眼看向楚艳阳。
“你长得真美丽。”楚艳阳看向康乐的目光闪闪发光,她语气真诚地赞叹道,和她上次过的话一模一样。
康乐抿唇笑了一下,回应道:“谢谢,你也很漂亮。”
两个人相视一笑,彼此毫无生疏,很是亲昵。
楚艳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道:“我跟楚靖远是龙凤胎,不过他占了便宜,早我一刻钟落地,我才不得不委屈自己喊他一声哥,不过我比他更加不爱读书,好听的话也不会说,不过夸你是真心的。”
她和楚靖远连性子都很像,一样都是坦荡直白的。
康乐笑着道:“啊,没关系呀,我弟弟也不喜欢读书,他更喜欢舞刀弄枪的,这样也挺好的呀,没有什么的。”
楚艳阳身为姑娘家,跳脱不安稳,连她双亲有时候都会忍不住戳她额头怒其不争,现在见这位娇贵柔弱的小公主还肯愿意为她说话,眼睛一亮,喜道:“啊,这、知己啊!”
两个小姑娘聚在一起,自然是要逛街的。
楚艳阳来寻康乐,已经提早把日程安排好了:“听说东街新来了些好东西,我带你去瞧一瞧,累了就在店里歇歇脚,然后晚上去邀月楼用饭,我已经订了包间,也让人按照公主的食谱准备了,应该不会出差错。”
说着,她摸出两个沉甸甸的钱袋子,嘿嘿笑了两声,说:“这是我找我哥和思明哥要的赞助,咱俩今儿花的钱,全都由他俩来付!”
“啊,”康乐愣了一下,才后知后觉道:“明哥哥……”
楚艳阳说:“就是思明哥哥让人告诉我公主你今天出宫来了呀,不然我怎么知道呢。”
说完,不想这些了,她拍了拍钱袋,一脸土大款的自得,说:“走,咱们去把整条街都买下来!”
整条街是买不下来的,也就只能买下整条街的糖葫芦糖画,再买些店里的边角料罢了。
楚艳阳翻来覆去地把玩一块雕成飞鹰的上好独山玉,她回头看着康乐目光停留着的金簪上,一咬牙,放下飞鹰,走到康乐身边,拍拍口袋说:“你喜欢这个?我给你买!”
康乐怔了一下,回过神来,看向刚被她放下的独山玉,软声问她:“你不是喜欢那个飞鹰的玉吗?”
楚艳阳偷偷看了一眼掌柜,凑到她身边低声说:“咱们带的钱不够,那个等下次我让我哥来给我买,咱们先买你喜欢的。”
“啊,”康乐愣了一下,也跟着放轻声音,生怕被人听到了,偷偷问:“很贵吗?”
楚艳阳用力点头:“很贵!”
康乐伸手召来掌柜问过价格,她弯着眼浅浅地笑了一下,对楚艳阳认真说:“没关系呀,我有钱,我送给你,好不好?”
她人生得又乖又美,声音也轻软甜美,这样一个娇贵温柔的小公主为你买了很贵的东西,还轻声细语的,好似生怕唐突了你,软绵绵问你“好不好”。
见楚艳阳没有回复,康乐抿了下唇,软软的解释道:“你的钱愿意给我买东西,那我的钱也可以送东西给你呀,没有什么不一样的。”
楚艳阳顿时回过神来,连连道:“好好好!都一样都一样!我收我收!你别不高兴就行。”
直到捧着独山玉,楚艳阳依然激动得不行,若说之前对康乐是八十分的喜欢,现在就是一万分!
她一脸严肃道:“虽然我看起来没什么用,但是力气还是挺大的,往后有人欺负你,你就喊我,我替你教训他!”
康乐便笑着点了点头:“好呀。”
也没有说她身后一直有侍卫在呢,不会有人敢欺负她的。
但时也命也,有时候机会就是来得这样快。
两个人逛累了,便打算去邀月楼吃饭。掌柜亲自引着她们去楼上,温声道:“特意给两位姑娘留了清静的房间,在楼上,风景也好,也已按照姑娘的吩咐,膳食都是单独准备的,食材都是最新鲜干净的。”
“好。”楚艳阳点头,狐假虎威道:“做得很好。”
只是掌柜的话听起来很美好,几人一踏到楼上,不见清静,却忽闻噪杂热闹的嬉笑声。
楚艳阳一个眼风扫过去,掌柜的余光瞥着康乐,依稀忆起这位便是上次那位贵人,顿时额头上一层浮汗,连连解释道:“是苏家小公子带着几位朋友在这里聚会呢,按照以往,此时便该散了……”
“苏家……”康乐对苏家苏柔那一辈并不熟悉,闻言便下意识地问:“可是苏鸿?”
掌柜点头:“正是!”
楚艳阳对康乐和苏鸿的事情并不知道,但她深知苏鸿是个什么德行,闻言顿时连邀月楼的饭都不想吃了,扭头劝康乐:“咱们走吧,不在这吃了。”
康乐犹豫了一下,还没回答,便听那边声愈高恭维:“苏兄啊,往后你娶了康乐公主,那可就是皇家的人了,可别忘了我们这群朋友!有机会,也要提携提携我们呀!”
苏鸿顿时得意道:“那是,不会忘了你们的!”
“嘿嘿嘿,”还有人不正经道:“那可是公主呀,苏兄,你那些手段还敢用吗,能把公主也治得服服帖帖的吗?”
苏鸿一拍胸脯,放言道:“有什么不敢的,你等着,成亲后不出一旬,肯定让你们亲眼见到她对我恭恭敬敬的……”
“砰——”
话音还未落,门却突然被人一脚踹飞出去,重重地砸到桌子上,顿时满桌杯盏被砸得稀碎纷飞。
大放厥词的那些人被碎片扎得满脸血,捂着脸怒道:“谁!”
“我!”却是再听不下去的楚艳阳,一脚踹飞了门,满脸煞气地拍了拍脚面,轻描淡写地放下腿,冷眼一扫屋内,阴恻恻问:“刚刚背后编排谁呢,啊,有胆子再说一遍!”
见是个姑娘,屋里四五个男的缓过神来便又羞又怒,恼羞成怒地失了风度,咬牙切齿道:“一个小丫头也敢来叫嚣,让哥哥来教教你什么叫出嫁从夫!”
楚艳阳不以为意,扎了马步对他们勾勾手指,挑眉道:“来呀,以为我会怕你们?”
康乐在身后看着,顿时着急,回头看向隐在人群的侍卫,皱眉道:“去帮她。”
这时,宫中议事已散,宁思明和楚靖远骑马归家,正行至楼下,楚靖远仰头看了一眼,忽眉头一皱,脸色大变道:“遭了,艳阳又要惹事了!”
她还带着康乐公主呢,宁思明顿时神色也变了,两人翻身下马,丢下缰绳五步并作三步往楼上跑去。
最偏僻的角落里,赵霄正神色凝滞地同人商讨着什么,忽然耳朵一动,听到外面动静,立刻撑桌起身,冷声吩咐:“你们立刻离开。”
众人温声立刻撤退,很快消失没了影子,赵霄打开门缝看了一眼,瞥见康乐,顿时一惊:二姐姐怎么在这里?再不用想着消影匿形,他拎着袍角疾步出去。
三名侍卫得了康乐吩咐,已经奔至楼上,另一个身形一转,如泥牛入海,眨眼没了踪迹,却是去对韩江通风报信了。
霎时,小小一个邀月楼,几乎挤满了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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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这么光明正大吗
侍卫们来的最快, 一名护在康乐身前,另两人正要冲进去,在见到屋内情景时却不由地脚下一顿。
赵霄过来,见到有侍卫在身侧, 松了一口气, 不由地也皱眉看向里面, 然后沉默了片刻。
苏鸿是被苏家人骄纵着养大的,手无缚鸡之力, 平日里还多纵情欢乐, 体态虚浮,和他一起的这些公子哥也不虚多让, 个个都是软脚虾,便是人多势众也不成气候,只能乱七八糟地闹着,并未对楚艳阳造成什么伤害, 反而被她追得鸡飞狗跳的。
但无论怎么说, 这都是个姑娘家,弄成这个样子也不好看。
赵霄皱眉,吩咐侍卫们:“把他们都拦下来。”
有了宫中侍卫出手, 很快屋里就平静下来,只是嘴里都还不安分地叫嚷着。
“你是哪儿来的疯子,不知道我姓什么吗,好大的胆子敢打我, 你等着!”
楚艳阳也不甘示弱, 冷声喊了回去:“你随你爹的姓, 关我什么事, 我为什么要知道?!”
一想到这些人之前满嘴的胡言乱语, 楚艳阳心中更气,哪怕有侍卫把他们都分隔开了,还是忍不住抬脚又踹了离自己最近的一人一脚,怒道:“你让我等,那我便等着,看是我揍了你们一顿厉害,还是你们背后偷偷编排公主严重!”
赵霄在旁边听着,闻言冷冷地看着那些人,问:“他们说了什么?”
楚艳阳见出现了一个陌生的男子,虽不认识,但瞧着是站在自己这端护着康乐的,便恶狠狠地瞪了苏鸿一眼,生气地回道:“他们说苏鸿和康乐公主定了亲,还要康乐公主往后对他们百依百顺的……”
这时,宁思明和楚靖远也匆匆而来,喘息着还未站定,便匆匆看了一圈,见众人皆安安稳稳的,终于松了一口气。
楚靖远看自己妹子没有挂彩,又有人控场,便心安理得地揣着手站在了旁边,闻言咧嘴一笑,嘲讽道:“他们脑子都坏掉了吧,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还不如闭上眼睛做梦来的快呢!”
他自以为说的话大快人心,毕竟,依照顺宁帝对康乐的爱护,还有韩江的关照,再怎么样,也不会让康乐公主借给苏鸿这样的渣滓吧。
可是听了他这话,除了楚艳阳信服地点了点头,其他人神色各异,却全都沉默了下来。
苏鸿脸上被碎瓷片划出几道血痕,又因为楚艳阳记恨他专找他动手,于是更加鼻青脸肿,却依然顶着一张猪头,得意笑道:“癞蛤蟆怎么样,偏我就是能吃到天鹅肉呢。”
他侧目看着康乐,带着不满和恼怒,扫了其他人一眼,他斩钉截铁道:“你们就是嫉恨我!”
宁思明早就猜出了韩江的安排,赵霄身为皇子……自然有自己的消息,虽迟了点,但对这件事情也不是毫无知晓。
只有楚靖远和楚艳阳两脸震惊茫然,彼此面面相觑。
康乐却跨出一步,从侍卫和赵霄身后走出。
地面一片狼藉,翻到的菜肴、砸碎的瓷片,还有破倒在地的门板,康乐却清凌凌地站在那里,虽只是简单的花珠锦裙,通身的气派举止,却让人一眼便知道这不是普通的世家小姐。
便是苏鸿,顿时了噤了声,其他人更是安静下来。
康乐隔着一段距离站在苏鸿面前,一双干净澄澈的杏眼看着苏鸿,她认真道:“谁同你讲的我要与你定亲?”
苏鸿脱口便想答韩江,却又及时想到其中种种牵扯,便混不吝地答道:“自然是有人做主。”
康乐好脾气地同他解释:“我的婚事只有父皇能做主,若是旁人同你讲这些话,那我现在便认认真真的告诉你,我不会与你定亲,更加不会和你成亲的。”
苏鸿一怔,他面皮涨红,旋即恼羞成怒道:“你以为是我上赶着要娶你,明明是你不得不要嫁给我,我这是在救你!你该对我感恩戴德才是!”
闻言,宁思明嘲讽地笑了一声,道:“你以为康乐公主只有你一个可以选?”
苏鸿瞪他一眼,连楚靖远也没放过,得意道:“可不就只有我一个,除了苏家,你以为你们家中长辈会允许?”
宁思明冷笑一声,慢条斯理道:“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离了家里庇荫,就活不下去了?”
苏鸿一怔,见他神色认真,似乎没把这当玩笑,不由地有一瞬间的慌乱——若真失了拿这件事情同韩江讲条件的资格,那……
忽然他眼睛一亮,盯着刚刚踩着台阶上来的人,颠倒黑白道:“韩、韩大人!这些人在此生事,还伤了我及好几位友人,你可要替我主持公道啊!”
韩江先是上下看了康乐一眼,确认她无恙,然后慢慢扫过其他人,在宁思明身上停留了片刻,才漫不经心地看向苏鸿,意味不明轻声道:“是吗?”
宁思明神色平静地同他对视,知道自己方才的话被他听到了,但是无妨,那本就是说给他听的。
苏鸿一喜,还以为韩江是要为他出头,连连点头道:“是!就是他们欺负人!”
说着,他理直气壮地指着宁思明,犹豫了一下,指头又颤巍巍地把楚艳阳加上了。
明明再往前的话韩江还未来,本该不知道,他却语气温和地轻轻问道:“听说,是你先大放厥词地说要和康乐公主成亲,还要她对你服服帖帖的?”
苏鸿面上喜色顿时僵住,他支支吾吾道:“我、我那是随口说的,并未……”
康乐声音轻软清晰地说:“便是随口说的,也是虚言,因为我根本就不会同你结亲。”
这话康乐方才已经讲过一次,苏鸿本来根本没有当回事,可是现在韩江也在,他生怕话题重起,宁思明又跳出来,让韩江意识到他并不是唯一的选择。
他心中已是怒海滔天,却依然忍气吞声地问:“为什么?”
康乐认真说:“自然是因为我有喜欢的人了啊。”
顿时,宁思明、楚艳阳、赵霄目光都好似不经意地瞥向韩江,楚靖远依然一脸茫然,苏鸿却勃然大怒,视线在宁思明和楚靖远之间来由游移,怒问:“是谁?!是他,还是他!!”
他指着宁思明和楚靖远,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不然,他们两个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还来得这么快呢,肯定是有别的念头!
康乐目光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连忙解释道:“不是呀,不是他们。”
苏鸿:“那是谁?”
康乐犹豫了一下,认真地说:“我不会告诉你是谁的。但不管是谁,其实都和你没有关系的啊,我只是想说,我不会同你定亲。”
苏鸿闻言顿时安静了下来,虽然对自己可能还没成亲就要带绿帽子的事情咬牙切齿,但当务之急不是这个,他看向韩江,想要得到支持,他强撑着问:“韩大人对这件事情……”
他想问韩江对这件事情是否知情,又想问他应该不会后悔、中断了和苏家的合作吧。
韩江安静地听过,再开口仍是淡淡,说:“康乐公主只是一时意气,不必当真。”
这意思便是一切照旧?苏鸿闻言松了一口气,顿时有了底气,哼了一声,倨傲地看着宁思明楚靖远,自以为在手下败将前扬眉吐气。
康乐却恼怒地瞪了韩江一眼,跺脚强调:“我不是一时意气!”
赵霄也不认可韩江的自作主张,皱眉冷冰冰提醒道:“不管二姐姐是不是一时意气,此事都不该由韩大人来做主吧。”
楚艳阳此时才知道他竟是大皇子,意外了一瞬间,她认同地点了点头,看向韩江,希望他能改主意。
韩江却轻飘飘地看了赵霄一眼,轻描淡反问道:“谁说我做不了主?”
楚靖远一路迷迷糊糊的,此时却忍不住出来说句公道话:“就是你能做主,也不能选苏鸿呀,这不是把康乐公主往火坑里推嘛。”
想了想,他补充道:“况且康乐公主还有喜欢的人了,你若是能做主,干脆让康乐公主和她喜欢的人成亲,皆大欢喜,多好!”
宁思明不由无声地扶了下额,满心无语。
康乐眨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眼巴巴地看着韩江。
韩江顿了下,依然狠心拒绝:“不行。”
康乐顿时恼了,抬脚踢了韩江一脚。只是韩江硬邦邦好结实的一大块,踢上去仿佛撞上了一块大石头,他纹丝不动连晃都没有晃一下,康乐却轻蹙眉头,不仅踉跄了一下站不稳,连脚尖也泛起痛。
楚靖远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敬畏又担心地看着康乐,生怕她会受到韩江的惩罚。
苏鸿一行人神色也差不多,皆是目瞪口呆,赶紧移开目光,生怕看到韩江被人踢到了的画面迁怒,得罪这位一手遮天的权臣。
韩江也是眉头一皱,不悦地看着康乐。
康乐才不怕他,还因为踢痛了脚尖,眼泪汪汪的,迁怒地生他的气。
韩江轻轻地叹了口气,一撩衣袍,单膝在康乐面前蹲下。
这里地面乱糟糟的,碎木渣碎瓷片被人踩过的饭菜,几乎让人连下脚都不想,韩江一身白衣,光风霁月清冷淡漠的模样,明明是见了顺宁帝都不用行礼的人,却在一位娇弱的小公主面前单膝跪下,丝毫不记恨责怪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踢自己,反而让她踩着自己膝盖,揉了揉脚尖,温声问:“还疼吗?”
所有人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不约而同地揉了揉眼睛,疑心是自己喝醉了,不然怎么会看到韩江对人哄人。
宁思明却偏过头,叹了口气,一脸没眼看的神情。
赵霄依然蹙着眉头,目光落在韩江身上,神色晦暗不明。
只有苏鸿目瞪口呆,怔怔地看了看康乐,又看韩江,视线在他俩身上来回游移,惊魂不定。
不会吧……
作者有话说:
苏鸿:震惊我全家
第43章 过七夕
苏鸿内心闪过惊涛骇浪, 可是碍于韩江冷冰冰的态度,哪怕憋屈又愤怒,也一句话都不敢说。
一朝权臣弓腰俯身给一个深宫娇养的小公主擦鞋揉脚,此情此景难得一见, 众人皆愣了一下, 看过一眼便赶紧移开目光。
生怕事后被韩江追究睚眦必报。
可就算是这样, 小公主还是面皮薄得微红,她把脚从韩江膝上移开, 手指摆了摆裙子, 裙摆把脚挡得严实,伸手扶着从碧, 乖乖巧巧地垂眼站着不肯理人。
韩江一顿,倒也没有强求,他姿态不疾不徐,拍掉手上可能沾染的灰尘, 起身施施然地站了起来。
好像完全不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丝毫的不合适。
最后, 即便是楚艳阳在众目睽睽之下揍了苏鸿一顿,因为韩江在场,且明显地偏向她们, 最后也没有人敢说什么。
苏鸿顶着一张肿脸,目光惊疑不定地在康乐和韩江之间来回转着,灰溜溜地领着一群猪朋狗友离去。
余下的人皆是为康乐而来,只有赵霄在这里现身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韩江看了眼赵霄, 淡声问:“大皇子在这里做什么?”
赵霄眸光闪了一下, 有礼回道:“有朋友相邀, 来此一聚。”言罢, 余光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房间, 补充道:“本已散了,我正要离开,听到隔壁嘈杂,出来一瞧,这才遇见了二姐姐和韩大人。”
韩江点了下头,神色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
听到赵霄的话,宁思明看了他一眼,没有开口。
而楚靖远在旁边教训楚艳阳:“你一个姑娘家家的,不要老是这样暴躁,就是真的忍不住动手,你也挑挑地方呀,这儿这么贵,被你给砸的稀巴烂,就算是把咱俩卖了,咱也赔不起呀!”
楚艳阳听到前一句刚想反驳,到后面那句却只能乖乖地闭上了嘴,垂着头模样恹恹。
康乐抿了下唇,轻笑道:“艳阳也是在为我出气呀,就算是全砸破了也没关系,我来赔就好。”
楚艳阳方才还在懊恼自己的举动带来的麻烦,听到康乐解围,顿时星星眼地看着她,一脸遇到救命恩人的表情。
两个小姑娘你来我往地回护着,看起来感情极好。其他人便未阻挠,左右邀月楼也不敢狮子大开口,这些钱康乐想出便出吧。
楚艳阳自认为大恩无以为报,便誓要体贴入微地照顾康乐,想了想,她懊恼道:“遇见这些臭虫坏了心情,还让康乐公主到现在都还没用晚饭。”
一拍脑袋,她盛情邀请道:“要不,公主你跟我回家吧,我家厨子的手艺也还不错,您也尝尝?”
康乐摇了摇头,软声道:“不用啦,我未备礼物,怎好这样登门拜访。”
韩江在旁开口适时道:“韩府已备好晚膳。”
“哦。”康乐的脚还疼着呢,就算韩江揉过了,也还是不舒服,她看也不看韩江,只说:“我要回宫了。”
说完便不再理韩江,她乖巧地各人一一道别,然后看着赵霄,问他:“你要乘我的马车回宫吗?”
赵霄犹豫了一下,点头说:“好。”
韩江抬手,似乎仍有话要同康乐讲,最后却只能看着她的背影,慢慢地放下手臂。
楚艳阳亲手把康乐扶上马车,恋恋不舍。她看了一眼要上车的赵霄,想起康乐同她说过是个“也不爱读书的弟弟”,颇有些惺惺相惜,便打了个招呼:“大皇子。”
赵霄也没有架子,闻言看着她,颔首诚挚道谢:“今日多谢你回护二姐姐。”
楚艳阳连连摆手:“应该的应该的。”说完便退后让开了。
虽然只相处了没多少时间,楚艳阳却对康乐和赵霄都很有好感,觉得他们和自己想象中趾高气扬的皇室一点都不一样,很平和亲近。
宁思明在旁听着,见赵霄踏上马车正要进车厢,突然垂眼轻声说了一句:“我在楼下见到了几位城防营的大人们。”
这是在补充他之前那句“朋友小聚”?可若以赵霄资历,结交的应当只是上次拉练时各家的子弟,如何能和他们家中掌权长辈同桌交谈,还避开人偷偷溜走?
赵霄一僵,抬眼危险地看了他一眼。
宁思明轻笑了一声,安抚道:“大皇子不必如此,我不过是一句闲话罢了。”
赵霄神色却没有放松。
他和赵晓不同,身后没有一个宗族势力做依靠,也没有出口成章的天赋,想要获得什么,便只能依靠自己去争取谋划!
而且,他已经十五了,几乎没有多少时间能够再这样无名无份地等下去了。
韩江是一块香饽饽,不论是谁都想拉拢为己所用,可他更是一头高傲的独狼,从不会低头受制于人,甚至可能随时反咬你一口。
可是康乐却和他愈走愈近,甚至变得很是亲厚,让韩江几乎像是换了个人,多了人间烟火气,更有了软肋弱点。
赵霄曾犹豫过,康乐和他们亲厚,人又单纯天真,若是能引着韩江支持他……
可是最后,他做的,也只是在旁引着韩江和苏家对立,往后便再也没有生出过这样的心思。既是因为韩江是不会低头被人收服的,也是因为康乐的人生不应该成为某人一己之私的手段。
只靠自己,便更加步步凶险,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因此一听宁思明的话,他便不由地心生警惕,并不把他安抚的话听进去。
宁思明见他小狼似的神色不由地笑了起来,比之以往更加放松,看着他,缓缓问道:“上次皇上生辰宴,新给大皇子指的那位老先生,大皇子觉得如何?”
上次生辰宴,顺宁帝在众目睽睽之下斥责赵霄只会舞刀弄枪,不通文墨,还将一位愚腐固执的老先生派给他讲学问。
赵霄倒不会迁怒旁人,虽然这位老夫子确实年纪大的能当他祖爷爷,说一句话都要喘三喘,严厉又苛刻,但活得久,自然也懂得多,教会了他好些东西,也算是因祸得福。
他垂眸,淡淡道:“身为学生,背后批判尊长,非君子作为。”
这便是要避而不谈了。宁思明也不为难人,他看着赵霄,意味不明道:“大皇子也不必如此妄自菲薄,便有雄心壮志,留待来日,未必不可期。”
赵霄有一瞬间的恍惚,直到马车滚动起来,还未想明白。
众人皆望着康乐车架缓缓离去,宁思明理了理袖子,正要告辞,韩江站在他身畔,忽冷冷道:“听闻宁大人想要离了家里庇荫,独立门户?”
宁思明立刻回想起了,这是之前宁思明自得反问,自以为康乐公主非他莫属,宁思明给出的嘲讽回应。
现在韩江特地在康乐离开后,把这句话拿出来质问,宁思明不由地笑了起来。
他转过身,和韩江面对面,看着他温和从容,文质彬彬笑道:“若是为康乐公主,便是离开家族庇荫,又有何不可呢?”
看着韩江的脸顿时冷了下来,甚至还黑了两度,宁思明笑得更加温和了,他语气缓缓道:“毕竟,相较于苏鸿,我虽未有多大本事,却可自认比他好上许多。”
他真诚建议道:“既然韩大人能在这件事情上为康乐公主做主,何不将人选换一换,把康乐公主许给我,往后我定待公主如珍似宝,不会有丝毫怠慢,岂不更好?”
韩江冷声道:“收起你的痴心妄想!”
宁思明顿时也变了脸色,冷声道:“我是否是痴心妄想,韩大人说了不算,要看康乐公主心中怎么想?”
韩江盯着他,缓缓问:“此话何意?”
宁思明微微笑着,挑眉故意道:“七夕将至,我已邀了康乐公主共游。”
闻言,韩江呼吸一滞,扭头目光循着马车已经驶离的方向看去,心中一跳。
苏府,苏鸿被人扶回去,苏大哥一见,顿时吃了一惊,连忙上前,关切心痛道:“这是怎么了?”
苏鸿见了亲人,顿时红了眼,他倍感屈辱道:“大哥,是楚家那个疯丫头把我打成这样的!”
苏大哥知道自家弟弟是个在外不会吃亏的主,见他这被打了也没找回场子的样子,立刻就知道了不对,没有动怒,而是皱眉细问:“怎么回事?”
苏鸿顿了下,见被识破,便忍气吞声道:“是韩江,他在场,护着那些人,不让我出气!”
他越想越生气,疑心疑鬼地怀疑到韩江和康乐的关系上,难以置信道:“而且,大哥你知道吗!韩江竟然还会跪下给康乐擦鞋,我越想越不对劲,你说说,这还能是看在徽安皇后面上,对她女儿的照顾吗?”
苏大哥问:“你亲眼看见的?”
苏鸿点头肯定:“我亲眼看见的,还有很多人呢,韩江可是一点都没想避开呢。”
越想越不对劲,他不由地怀疑:“还说要我和康乐公主成亲后不能和他亲近,凭什么啊,不要再跟我说什么康乐公主身体不好了,就算身体真不好,也轮不到他一个外人来说这种话!”
“大哥你说,”他求证地追问着:“韩江替提这种要求,是不是就是为了他自己,因为他也喜欢康乐公主!”
苏鸿觉得自己的想法很有道理,不由地皱眉心惊:“要真是这样,他对咱家就没说实话,说不定那重重合作的许诺,也是假的!”
和韩江共谋,无异于与虎谋皮,苏大哥虽有些惊讶,却并不意外,淡然地笑了一下,安抚道:“无妨,虽说咱们是要借助韩江的势力,但真正重要的东西在我们这端,我也没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就算是他反水了,也无伤大雅!”
苏鸿闻言放了心,想了想,不忿:“咱们这边费心费力地谋划着,宫里倒是坐收渔翁之利。为什么不告诉大姐一声,让她在皇上耳边吹吹风,若能顺利,直接立赵晓为太子,可省去咱们好些功夫。”
提起这个胞妹,苏大哥也不由地皱眉,怒其不争道:“她就是个读书读傻了的,满心都是顺宁帝和风花雪月,丝毫没把家族荣辱放在心中,告诉她?我还要担心她会坏事呢!”
“还有顺宁帝,”苏大哥微皱眉头,有些拿捏不准:“早年咱们这位皇上是很有手段能力的,现在在后宫消磨了十余年,也不知还剩下多少雄心。”
“若不是苏家被韩江踩在脚下这么些年,再不翻身就要彻底化为尘土,我也不愿这般早就谋划,毕竟赵晓还小呢。”
苏鸿不以为意:“就是小才好呢,若是大了有自己的心思,就难拿捏了。况且——”
他嘿嘿一笑:“你故意让长姐把他养成只是作诗的书呆子,不就是为了将来好控制吗,毕竟一个傻子可比聪明人好哄多了。”
两兄弟对视一笑,皆都志得意满。
马车内,康乐关切问赵霄:“感觉好久都没有见过你了,长姐说你一直在努力读书,也不要太辛苦了呀,偶尔还是要休息放松一下的。”
赵霄无奈地笑了一下,解释道:“新夫子比较严苛,我也跟不上夫子要求,便只能下了课堂也继续了。”
康乐还是很尊师重道的,想了想,说:“那好吧,你好好读书,尽力了就好,若实在辛苦,便和夫子讲一讲嘛。”
她举例:“也不一定是非要书读得多好,就像父皇,书是读得很好,但是也没有用过呀。只要知人善任,能挑选出来合适的人为他工作就好了。”
赵霄听了,心中略有些复杂,但这种话还是不要被外人听去才好。
他换了话题,温声询问:“快到七夕了,二姐姐打算邀谁共游?”
康乐眨了眨眼睛,安静乖巧地看着他。
本来只是一句调侃,因为他们都知道康乐是喜欢韩江的,哪怕今日方才还对他生气呢,但康乐脾气软又好哄,应当是气不了太久的。
可是看眼下这样,似乎是情况有变?
赵霄顿了下,小心地问:“……是宁思明?”
他在韩江之外,下意识地挑中了宁思明,也许是因为他在上车前说的那句意味不明的话,又或许是比之苏鸿的劣迹斑斑和楚靖远的茫茫然不着调,宁思明看起来稳重靠谱多了。
康乐迟疑地点了点头,小声解释道:“其实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韩江让我有些生气,我便想着……”
赵霄含笑点头道:“知道了。”顿了下,想到韩江那幅睨睥天下冷漠的样子,不由地赞同道:“很好!”
于是七夕夜,满城妙龄男女们纷纷结伴而行,满城都是缓缓飘荡摇曳的花瓣青柳,连水也脉脉,风也悄悄,康乐一身娇俏粉衣,宁思明一身天蓝长衫,两个人走在一起,干净清新,比天上的粉云蓝天更恰当。
而平日里多是一身白袍的韩江,今日着一身黑衣,一张俊脸比往日更冷,不远不近地坠在他们身后。
第44章 送香囊
七夕将至, 这是京中少有的可以热闹一整夜的节日,早早地,大街小巷都预备着红绳香囊、罗帕鸳鸯灯,年龄相当的公子小姐间脉脉流动着羞涩的情谊, 各家长辈见着, 亦是含笑颔首不语。
少年啊, 总是心有千秋志,更当怜惜眼前人。
最珍贵不过转瞬即逝的青葱岁月, 最难得不过赤诚真挚的两心相依。
所以, 且去珍惜吧。
云贵妃温柔地看着康乐、赵楚韫和赵霄,柔声道:“今日难得热闹, 你们常年拘在宫中,也该去见见这凡尘中的热闹。”
“左右康乐的公主府已经安置好了,便是玩到夜深了,在宫外也能歇息。”
她挨个替他们理了理仪容, 含笑轻声道:“都还青葱年少呢, 就该再无拘无束热热闹闹地玩儿几年,往后成了家,就是大人了, 便是再想,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云贵妃是顺宁帝还是太子时的家奴,略识得几个字,做的依然是伺候人的活, 整日里不得闲。后来被顺宁帝酒醉后宠幸, 得了子嗣, 身份便不同了, 从伺候许多人变成只伺候顺宁帝一个, 却更加没有机会了。
她曾经渴求而不可得的,便不想这些孩子错过。深宫中又冷清又压抑,她没什么本事,除了生活上的照顾、和一些絮絮叨叨的话,便没有什么能为他们做的了。
如今能做的,便是努力做一个开明的长辈,不求他们多么出息,平安喜乐就是极好的。
他们三人犹豫了下,点头同意了。
云贵妃目光温和地看着康乐,含笑浅声询问:“绵绵今日是邀谁同游的呀?”
康乐顿时不好意思,她小声道:“没有邀韩江,而是和明哥哥一起……”
生怕他们误会,康乐连忙解释道:“我没有骗明哥哥,是之前我们说好了的。”
之前宁思明在迎春殿见过康乐,便已说过这件事情,只是康乐心软,一直犹豫着,这次才终于肯点头。
云贵妃颔首,没有要去追问细节的意思,她带着笑,似乎对康乐现在的选择更满意。
她抬了下手,宫女奉上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两个精致的香囊,一个流云逐月的玉坠。
云贵妃交给把香囊给了康乐和赵楚韫,玉坠交给了赵霄。
她浅笑道:“这东西虽说到处都会有买的,但还是自己准备了更趁手,虽说不一定用得到,但还是备着吧。”
三个人都有些迟疑,最后还是乖乖地拿上了。
康乐乖巧美丽,赵楚韫华贵冷清,赵霄沉默英俊,他们依次从马车上下来,周围的人立刻不由地侧目,还有人见他们身边无伴,跃跃欲试地想要上前搭讪。
好在宁思明和楚靖远兄妹很快过来,他们一群俊男美女站在一起,极是养眼,看起来又互相熟捻,周围的人也只能死心地打消念头。
“明哥哥!”康乐弯着眼睛,笑眯眯地同他们打招呼,“楚靖远,艳阳!”
楚艳阳再见到康乐,很是高兴,拉着她的手说:“康乐公主,你今天好漂亮啊!”
似乎她每次见到康乐都是这句话。
康乐笑了下,看着她认真道:“你今天也很好看,这支簪子很衬你。”
楚艳阳开心地抬手摸了摸自己头上的簪子,她余光一瞥,压低声音道:“我和我哥是恰好和思明哥哥遇到的,不是故意要跟着他的,更不会打扰到你们!我只是想来跟你打个招呼,待会儿我们就会自己去逛一逛的,绝对不做烦人精!”
她俏皮开朗又大方,说话也得体好听,赵楚韫听到她的话,抿唇轻轻地笑了一下。
灯下美人一笑,如灼灼桃花,楚靖远登时便怔怔地红了脸,口袋里的桃花符安静了这么久,此时却好像发起烫来,热得他心口都慌乱地跳动起来。
赵楚韫并未察觉有人正看着她,她只是对第一次见面的楚艳阳很有好感。
从知道韩江的打算后,赵楚韫便一直想再给康乐和宁思明一个相处的机会,这次七夕同康乐一起出来,也并未打算一直跟在她身边,而是要给康乐和宁思明独处的时间。
楚艳阳能够也这样想,几乎是同她心有灵犀了,赵楚韫目光柔和地看着她,浅浅地笑着。
只是楚艳阳十分有眼色地不做烦人精,某个没有受到邀请的人,却不请自来顶着所有人不喜的目光,坦然自若地站在康乐身边,成为了比挂在最高处明亮的灯笼更亮的存在。
虽然他确实是有些碍眼,但所有人都沉默着不说话,康乐站在最中间的位置,不由地感到有些尴尬。
她只好主动开口,轻声道:“韩江。”
宁思明跟在康乐身后冷冷开口:“韩大人。”
有上峰在,楚靖远终于能把目光移开了,他脸还红着,思绪也恍恍惚惚的,挠了挠头,下意识地就要跟着宁思明开口,赵楚韫此时却出了声,她淡淡道:“康乐,你这般称呼不妥吧。”
“啊?”康乐茫然,她想了想,软声询问:“是我不该直呼其名吗?”
赵楚韫看着韩江,从容道:“你和宁公子是好友,韩大人又是宁公子上峰,你便也该对韩大人尊敬些。”
“其二,韩大人和徽安皇后有旧谊,年长你许多岁,对你多加照顾,算你半个长辈。”
康乐似懂非懂,安静乖巧地听着。
赵楚韫轻笑了一声,缓缓道:“对待长辈要尊敬,万不可直呼其名,更不能过分亲近失了分寸。”
今日热闹,到处张灯结彩花团锦簇,连过路的小狗脖子上都系着红丝带,摇头摆尾喜气洋洋地哒哒哒从街上跑过。
姑娘小姐们粉黛钗裙,公子小哥们锦衣白袍,各个都是明媚鲜亮的样子,唯独素日里一身月白锦袍的韩江今日一身墨色黑衣,神色冷淡,气质也冷,负手站在那里,不需开口,就是一座亘古不化的冰山,便是再热闹的声音撞到他身上,也要变成冷冰冰的北风。
赵楚韫有意奚落,既恼他明明没有好的办法却又来招惹康乐,还恼他一意孤行什么软话都不肯对康乐说,如今人人欢乐,他却又出来败兴。
她有意想要出气,指导康乐:“你该唤他一声韩叔叔。”
康乐犹豫了一下,她看出长姐是有些生韩江的气了,才故意这样说的。但是仔细想一想,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对呀,韩江确实和徽安皇后有交情,而且以他的年龄,叫叔叔也不是不可以。
她纠结了一下,下意识地求助于看起来明显很有办法的宁思明,小声问他:“明哥哥……”
韩江身量很高,比康乐高一头,比宁思明和楚靖远也都还要高处些许,就算无声地站在身边,那种沉默的压迫感也是如影随形。
在所有人都目光不满,不欢迎地看着他时,韩江神色平静不为所动;在赵楚韫用讽刺的话说他的时候,韩江也是不置一词。
可是在康乐没有对赵楚韫的话提出异议,反而扭头去喊宁思明“明哥哥”的时候,韩江霎时冷了眉眼,凤眸眯起,一双冷目含着威胁,盯着宁思明。
宁思明轻笑了一下,他从容地回视着,手却抬起,亲昵地在康乐背上轻轻地拍了一下,回护纵容道:“我觉得安宁公主的话极为在理。”
得到的回答是赞同,康乐想了想,从善如流地改口:“韩叔叔……”
明明是轻软的声音,听在耳中却好似是不满和抱怨。
韩江蓦然黑了脸,咬牙道:“不过是长你数岁,已经老到可以做你叔叔了?!”
“呀,”见他是真的不高兴了,康乐神色为难,赶紧软声安慰道:“没有没有,只是这样显得尊敬些嘛。”
她讲话向来从心,心中怎么想便怎么讲,现在这句话说得着急,才出口,宁思明和赵楚韫都忍不住轻笑了一下。
康乐茫茫然,不知为何,却见韩江面上更黑,好似这句话不仅没有安慰到人,反倒还火上浇油了。
呐呐地,她不敢再开口了。
笑过后,赵楚韫见韩江黑脸的神色,终于出了气。他们这好些人一直在这里也不好,想着还要给康乐和宁思明相处的时间,犹豫了下,她看了眼韩江,用眼神示意宁思明:是否需要帮忙把他弄走?
宁思明微微摇了摇头。
他既然有主意,赵楚韫便也不再打算插手,她对楚艳阳笑了下,温柔道:“你要跟我一起逛一逛吗?”
楚艳阳一喜,连连点头:“好呀好呀!”她余光看了一眼一直没有说话的赵霄,犹豫了一下,觉得不好把自己哥哥抛下,于是问道:“把我哥和你弟都带上吧,咱们四个一起逛,热闹!”
赵楚韫没有什么意见,只要能他们都从康乐身边带走,便一切都好,于是点了下头,温声道:“好呀。”
楚靖远摸了下鼻子,忐忑了好久的心终于能安定下来一点,他偷偷地看了赵楚韫一眼,规规矩矩地跟上,落后一步,看着背影自己出神脸红。
两位姑娘走在前头,赵霄和楚靖远并肩,他扭头看了楚靖远一眼,这么黑的天色都能看到他脸红,不由地跟着他的目光看了眼自己的姐姐,然后陷入了沉默。
七夕,这么灵验的吗?
七夕是否灵验不可知,但一定是有人喜,有人怒。
韩江道:“我给你写了信,又递了帖子,为什么不应我的邀约,而和旁人一起?”
他又是这样的态度,又是不可一世的霸道独断,好像除了他,康乐就不能和任何人一起玩耍了。
康乐看着他,认认真真道:“因为上次我说不会和苏鸿定亲,你也没有同意呀。我们两个都会有对彼此不赞同的事情,这不是很正常的嘛。”
她努力让自己把话说得风轻云淡,就像是宁思明之前教给她的一样,语气要毫不在意,理直气壮。
韩江果然哽了一下,康乐余光偷偷瞥他,心中开心地给自己鼓掌,做得好!
宁思明抱着手臂作壁上观,嘴角噙着笑意,一身置身之外看热闹的闲适悠然。
韩江余光瞥了他一眼,再看康乐时,却已换了眼神,变得平静温和许多。
康乐心中浮出一个问号,茫茫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韩江看破。
知道康乐并不是真的要和宁思明过七夕,而只是拿这件事情想要气他,还为此特地提前练习了应对的方式——
想到这些,韩江的目光不由地更加温和。
康乐迟疑地打量着他,被他温柔的目光看得不由绷直后背,她用眼神偷偷询问宁思明:怎么回事呀?按照剧本,他不应该继续呛声“这不一样”,然后我回“有什么不一样”,他再问,我们就说“我的事你少管”。
怎么他只说了一句,就不继续问了呀?
宁思明掩唇咳了一下,他也没想到康乐心中想什么都会表现在脸上,而韩江竟也能这么快地就看穿。
“好了。”宁思明出声为康乐解围,温声道:“公主既应了我的约,便不要在此浪费时间了,同我到各处去逛一逛吧。”
康乐安静了片刻,气馁地低下了头,知道宁思明这样说,定是自己没有表现好,露出了破绽,根本没有办法气到韩江了。
她有些失落,低低地应了一声:“好。”
街市上热闹,画糖人的,猜字谜的,写扇面的,应有尽有。
康乐看得兴起,很快就恢复了精神,探头在每一个小摊铺上细瞧。
今夜人多得奇怪,几乎要被挤的无处下脚,宁思明尽力在康乐身后护着,却还是会被人撞到后背,而韩江轻飘飘地往那里一站,人流自动绕开他在远处汇集,空出一片无人打扰的地方。
到了最后,不止康乐会无意识地靠近韩江,连宁思明也无奈地离他近些了。
韩江看着几乎要挤到他怀中的康乐,微不可察地抿唇笑了下。
所以,其实拒人千里的气势有时候还是有用的,会有美人投怀送抱。
只是人太多,不只会有美人投怀,也会被人掷背。
韩江背后忽然栽倒一个人来,撞在他背上,虽然他稳稳地护着康乐纹丝未动,但康乐被那咚的一声吸引,垫脚抬头从他肩上望去。
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苏柔捂着额头,一双美丽的眼睛水盈盈的盛着泪,鼻尖红红的,美丽柔弱,我见犹怜。
她隔着韩江的肩膀同康乐对视,微微笑了一下,声音楚楚可怜道:“方才我被人从背后推搡,没有站稳跌倒了,还好遇到了韩大人,这才没有被人踩到。”
这么多人,若是真摔倒在地,许多人脚下看不见,真踩伤了,就是件极危险的事情了。
康乐没有对她的话生疑,却下意识地不喜欢她方才的那个笑。
她抿了下唇,戳了戳韩江的肩膀示意他回头,没有同苏柔讲话。
韩江却先确认了康乐没有事情,才施舍似的侧身,露出半张脸,冷淡道:“不必道谢,也不要打扰,你走吧。”
苏柔心中有千万句话,最后却被他毫不掩饰的冷淡压下了。
她看着无知无觉,却依然被所有人捧在掌心的康乐,心中生恨,就算今夜她还是高高在上的公主,那又如何,到了明朝,天翻地覆,曾经的云端金枝也会成为她的脚下泥,不堪一击!
苏柔同韩江柔柔地讲着话,目光却看到康乐一直在往这里看,不由地便心生一计。
她故意道:“韩大人,是我父亲,有一句话吩咐我告诉你。”
听到这话,韩江终于肯扭过头,正眼看她。
韩江上下打量她一番,似乎是在斟酌她是否真的有消息,苏柔见状微微一笑,透露半句:“是之前商议过的养在宫外庄子上的……”
霎时,韩江神色冷了下来,目光在四处扫了一圈,冷声道:“慎言。”
苏柔一喜,看着康乐,柔声道:“是,此处人多嘈杂,韩大人请随我到清净处,我再告诉您。”
康乐眼睁睁地看着韩江跟着苏柔走了,两个人避开众人走到了无人角落,那里街上的花灯照不到,小小的阴影里,两个人离的很近,苏柔垫脚,韩江俯身,两人侧影交叠,似乎是在密语,也像是拥吻。
康乐顿时就忍不住生气了。
她心中知道韩江应该是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的,可是苏柔那个挑衅得意的神情就在眼前,还在很早以前,她就可以踏入据说门槛很高的韩府大门。
而韩江,竟然还敢在她面前,就把苏柔带走了!
康乐越想越生气,还觉得委屈。
宁思明在旁看着,只觉无奈,就康乐这个样子,韩江那种老狐狸还不得把她咬得死死的。别说是骗人了,就是装装样子,她的目光还会忍不住一直落在韩江身上。
可就这样,韩江竟然还会因为他或者苏鸿的存在,紧张焦虑。
这,大概就是一物配一物了吧,倒也合适。
宁思明看了那边一眼,微微皱眉,有些拿不准韩江和苏家人一起密谋了什么,他在心中推演着,还能分出心神来开解康乐。
“今日七夕,互送香囊,你若生气,还有一计,让他看到你把香囊送给我了。”
上次只是见到康乐送了安神香囊给他,韩江的脸已经黑得赛锅底了,若是被他见着七夕香囊都给了自己……
啧啧,老男人怕不是要疯了。
康乐拿着香囊,犹豫了一下,说:“这是云姨姨给我的,不是我缝的。”
宁思明笑着接过:“没关系,反正只是装装样子。”
那厢,苏柔哪有什么话,最近家里再也没有说过要她早点拿下韩江的话了,她心中隐约觉得不对,似乎要有大事发生了,家中气氛一日紧绷过一日,却又人人都是紧张又兴奋的,连苏鸿都拿腔作调得更加骄纵了。
可是对韩江,她依然心有不甘,就算自己无法让他低头,只要能让他和康乐之间生出嫌隙也是好的。
她故意借位,让两人的侧影看起来亲密无间,也果然见到那位小公主泫然欲泣。
因此,在韩江冷冰冰地把她推开,还掸了掸袖子,好像刚刚碰过什么脏东西后,也依然神色得意。
苏柔看着韩江毫不留情离开的背影,忍不住最后一次提醒:“韩江,你若是肯同我在一起,我便真的告诉你一件万分重要的事情!”
韩江脚步一顿,旋即又懒洋洋地迈步,勾唇一笑,轻蔑道:“不需要。”
苏柔咬牙盯着他,重重地哼了一声。
韩江几步走至原位,目光一转,却没看到康乐,顿时转身抬手要召来侍卫寻人,余光一转,却看到那个娇小可人的侧影,正捧着香囊,仰头要递给旁边的男子。
今日是七夕,女子把香囊送给意中人,便是有定终生的意思。
康乐送过他安神香囊,却也给宁思明、楚靖远送过,康乐给他送过小食盒,却也给许多人都送过……康乐身边的人那样多,他们年轻朝气,充满勃勃生机,还有一副好命格,可以和康乐天造地设。
偏他什么都没有……
可,偏他就要强求!
韩江神色一凝,脚下一转,勾着康乐的腰,把她拦腰带起,他盯着宁思明,目光择人而噬,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伸爪低吼着要捍卫自己的珍宝。
同时这么久,宁思明第一次从他身上感受到了濒死的杀意,他全身冰冷僵硬,连呼吸都停住了,目光畏惧地看着他。
直到韩江带着康乐转身进了另一道小巷,宁思明才僵硬着动了下手指,背后一层冷汗。
第45章 亲吻
“啊, 你做什么?”康乐惊呼一声。
她被韩江揽着腰轻飘飘地带起来,就好像是挂在他臂膀上一段柔软的粉绸带,毫无重量,亦毫无反抗。
这是一段无人的小巷, 静悄悄的, 连月光都默默, 斜斜地从墙头拉下一道如水的光,角落里的两人连月光都不肯造访, 沉浸在黑暗中, 什么也看不到。
康乐眼前漆黑一片,只有腰上温热的温度让人没有迷失在无限的黑影中。
她有些怕, 更是委屈,生恼道:“你松开我!”
牢牢扣在她身后的手却不仅没有松开,反而更加过分,托着她的腰往上提, 康乐被迫踮起脚尖, 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依去,双手无可奈何地撑在了某人滚烫的胸口。
韩江一手撑在墙上,另一手压着康乐逼得她一点点靠近自己。
在黑夜中, 韩江依然能看到康乐的轮廓,他看着她抬眼委屈恼怒,看她咬唇生气害怕,看她表情生动鲜活, 却已好久没有再给自己温暖灿烂的笑容。
他低头, 压抑急促的呼吸一下下扑扫在康乐脖颈, 张口时温软的唇、和坚硬危险的牙齿, 若有若无地扫过康乐脖子上脆弱可怜的皮肤, 像一头可怖的兽,一下下地舔舐的爪下可怜可爱的猎物。
韩江低语,声音轻柔,不带一丝压迫威胁,轻声细语慢慢开口,却比他沙哑低沉讲话时更让人畏惧。
他缓缓开口,问:“为什么要给别人送香囊?”
明明香囊还在康乐手中,没有送出去就被人打断了。
可是康乐没有说,她握紧了香囊把它藏在掌心,闷闷地哼了一声,不高兴道:“既然你可以和别人讲悄悄话,为什么我都不能把香囊送给别人?!”
她眨了眨眼睛,终于适应了没有光亮的角落,眼睛依稀能看清东西了。
康乐没有作声,只是看着韩江本来神色紧绷,眉头紧皱,甚至连额头上都浮出青筋薄汗,咬着牙下颌绷出一条清晰的线条,眼神凶狠仿佛要吃人,听了她的话,却神色怔了一下,竟缓缓地放松下来了,露出一个轻笑来。
康乐仔细地想了想自己说的话,没有想出来什么不妥。
她知道韩江之前是为什么生气,现在却不明白他怎么又忽然笑了,以为他不肯把这两件事情相提并论,顿时更加气恼。
“你笑什么!”康乐气恼,被困在他两臂间,地方窄窄几乎无处可转身,动无可动,康乐红着眼睛握拳捶他肩膀:“松开我,我要回宫!”
“不许回!”韩江却直接松开左手,两手揽在她身后,让她整个人贴进自己怀中,霸道又不讲理地说,任由她没什么力气地砸自己肩膀。
康乐被这人理直气壮的语气气懵了一瞬间,且这人浑身上下都是硬邦邦的,只是捶了几拳,韩江一动不动闪也不闪,纹丝未动好像只是被挠了痒痒,康乐自己的手却都疼了。
“你——”
康乐又屈又悲,眼中闪着盈盈的光,几乎要掉下泪来,韩江却突然掐着她的腰把人抱高。
康乐身量娇小,一直比韩江低一些,早已习惯了要抬着头看他,现在却突然被人抱高,脚不落地的失重感让人不安紧张,康乐无措地抱住了韩江的头,不由自主低头看着他。
这样的角度和以往很不一样,韩江也和往日不同。
月光换了角度,柔柔地倾泄下来,铺了满地,也为两人的轮廓罩上一层轻软的薄纱。
韩江仰头看着康乐。他本就眉眼俊美,气质疏离漠然,如今被月色柔和,在心上人面前,剥离那层冰冷的外壳,露出澄澈干净的内里。
他弯着眉眼,对康乐一笑。之前他也会对康乐笑,温和的、纵容的、宠溺的、无奈的……却没有一次像这样这般——
康乐认真地想了想,在心中道:没有一次像这样这般让人心软。
之前韩江的那些笑,更像是上位掌权者对喜爱的人的宽容,好像一张无边无际温柔的网,没有底线没有边际,但是轻飘飘的,让人没有什么实感。
可是现在,他仰头看着康乐,眼中是亮晶晶的光,只看着她一人,仿若刚刚坠入爱河的少年人看他心爱的姑娘。
康乐觉得自己心口突然猛烈地跳动起来,明明是那样纯粹的眼神,她却感到更紧张了,连说话都结结巴巴的,强撑着问他:“你、你刚才在笑我什么?!”
韩江却不答,反说起别的话,他目光缱绻地看着康乐,缓缓道:“你已见到了,我会嫉妒,会愤恨,会失了理智做出许多事情。”
康乐想了下,以一句概之:“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韩江:“是的,我会担心别人会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终于坦然说起这些,韩江神色依然从容,似乎丝毫不觉得自己痴长康乐数岁、又身处高位手握大权讲出这些话是多么不堪。
康乐怔了一下,刚想开口解释自己才不会轻易移情别恋,韩江却继续沉声道:“可是你从来没有这样的情绪。”
韩江看着她,轻声说:“你一次都没有因为我身边的人而在意。”
面对这凭空而来的指责,康乐觉得冤枉,她委屈辩解道:“可是你身边除了管家和朝中同僚,也没有别人了啊,我便是要醋,也不能醋他们吧。”
“为什么不能?”韩江反问:“除了宁思明楚靖远,我还醋过你身边侍奉的下人,陪你的赵楚韫和云贵妃。”
康乐目瞪口呆,韩江却不止于此,他又补充道:“还醋过瑶光。”
康乐努力解释:“瑶光只是一只猫!”
可是对上韩江不以为意的目光,康乐只觉得无力。她想,也许韩江真的已经疯了吧,不然为什么会吃一只猫的醋呢,而且这猫还是他送的呢。
“所以……”韩江缓缓道,他额头抵上康乐,轻轻地蹭了蹭,闭上眼睛,一脸满足轻松的愉悦,说:“你因为苏柔对我生气,我很高兴。”
康乐迟疑了一下,才想明白韩江这是在兜兜转转地回答她那句“你在笑什么”。
所以不是在她嘲笑她的小气自以为是,而是,高兴于她对他的在意?
康乐本来已经在他绕了好几圈的话中忘了这件事情,被他一提,却又想起,便小脸严肃地问:“那你和她究竟在讲什么悄悄话?”
韩江睁开眼睛看着她,眼神无奈。
听了韩江的解释,康乐已经不是很生气了,但他这个大人对小孩的纵容无奈却很让人火大,康乐忍不住两只手拽着他的耳垂,轻轻地扯了扯,居高临下,很厉害地威胁道:“说不说?”
她的威胁太厉害了,韩江便只能笑着举旗道:“说。”
斟酌了一下,他含糊道:“是苏家的事情。”
一提到苏家,康乐下意识地想到苏鸿,顿时不高兴道:“是苏鸿还是要定亲吗?”
今日该是小情人间最美好的一天,韩江不想从康乐口中听到其他男人的名字,便只意味不明道:“放心,等再过几日,就不用定亲,也能让他乖乖为你三跪九叩。”
康乐没有听懂,轻轻地拽了他耳垂,想要追问,却被韩江突然凑近,呼吸一下下打在她唇角,轻声道:“张嘴……”
康乐懵懂,果然张嘴想要再问话,却被韩江温热的唇叼着饱满的唇珠,含在舌尖,轻轻地舔舐抿咬,动作又柔又烈,好似要把她的唇珠含在嘴里,像化糖珠似的,抿开了,化散了,脆生生的一颗糖球酥成一捧沙,再连筋带骨地吞吃入腹!
“嗯唔……”康乐觉得自己的唇都湿透了。被人啜吻着,用尖尖的牙叼住了,危险又磨人地厮磨着,她想要避开,整个人却都在韩江怀中,无处可逃。
明明只是一个还未深入的吻,康乐却已忍不住失了从容,她呼吸一声声逐渐变得乱了起来,身体一寸寸软下来,眼睛湿漉漉的,仿若一汪春水,被不请自来的风推得一波波轻轻荡着。
她嘤了一声,喝药未曾抱怨过、扎针未曾出声过的小公主,如今声音带着沙,软软道:“痛。”
韩江动作一顿,抬眼看她。
康乐先前红着的眼,还未落下盈盈的泪,都成为落入干柴上那一星点的火。
韩江气息一乱,向来对小公主最是纵容宽容的韩大人却失了风度,把人在怀中扣得更紧,几乎要摁进身体中。
他终于送来倍受摧折的可怜唇珠,康乐还未松一口气,却又被人一口咬在唇角,然后她便知道了,韩江那句“张嘴”,是要做什么。
小公主被吻透了。
老男人做惯了掌控者,本就霸道□□独断,连一只猫的醋都吃,是天底下最不讲道理的人。
康乐在他怀中逐渐昏沉起来,双手除了揽着他无处可放,被他揽在怀中,任其施为。
此夜风好,月圆,无人的角落也甚佳。
不知过了多久,康乐终于被人松开,清新的空气终于能顺着唇舌唤回神智,她慢慢回过神来,发觉韩江只是放开了她的唇,却没有松开看着她的双手,正低头抵在她肩上,一下下急促地呼吸着。
康乐唇又烫又痛,被风轻轻吹过,好了许多,却总归是不舒服的,对罪魁祸首更加没有怜惜。
她动了下肩膀,轻声抱怨道:“你起开!”
韩江那么大一个人非要抱着娇小的公主,还一幅无赖行径,声音闷闷沙哑道:“等等。”
“等什么?你快点呀。”康乐疑惑地问,她看了眼天色,天真地催促道:“再等,长姐和赵霄就要着急啦。”
韩江笑了起来,闷声说:“正是因为年轻力壮,所以才更快不得呢。”
第46章 前夕
最后, 在小公主的催促下,韩江最后还是快了些。
韩江把康乐送上马车时,赵楚韫和赵霄已经在等着了,赵楚韫看了他一眼, 神色不悦, 但并未开口。
宁思明楚靖远和楚艳阳也都在。
便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韩江依然无所顾忌,康乐已经登上了马车, 他却又把人拉住, 康乐回身,疑惑地看着他。
韩江眼色一暗, 抬手在她嫣红的唇上轻轻擦过,沉声交代道:“今日可暂时回宫住,明日起便搬出来,住在公主府吧。”
康乐的公主府东西已经全部按照她的喜好习惯布置好了, 随时都可以入住。
本来过几日康乐已经打算在公主府小住了, 只是韩江突然这样说,便有些奇怪,她忍不住软声问:“为什么呀?”
韩江讲这话的时候并没有特意避开人, 因此赵楚韫赵霄和宁思明全都全都看向他。
韩江没有解释,只是简单一句:“没什么,你照做即可。”
说罢,似是又担心康乐不肯, 便多添一句:“在公主府更方便见你。”
今夜气氛很好, 康乐便没有多想, 左右只是提前两日搬出, 便点了点头, 乖乖道:“好的。”
马车带着他们三个人骨碌碌地渐行渐远,留下四人彼此安静无声。
宁思明微微蹙眉看着韩江,韩江回头淡淡看了他一眼,神色平静,再无之前的疯狂,他冲几人点了下头,自扬袖离去。
楚艳阳等他走了,才紧张地咽了下口水,小声地问:“思明哥哥,这位韩大人好奇怪啊,明明是喜欢康乐公主的,为什么又要康乐公主和苏鸿定亲,现在还对康乐公主寸步不离的?”
想了想,她迟疑地问:“韩大人就不怕坏了名声吗?”
宁思明一针见血道:“他现在有什么好名声?”
楚艳阳不由地点头,认为宁思明说的很对。
“不说我了,”宁思明理了理袖子,含笑看着他们两个问:“你们和安宁公主、大皇子相处得怎么样?”
提到他们,楚艳阳面上浮现雀跃,她点头很肯定道:“安宁公主可太好了,又漂亮又温柔,讲话也好好听啊!”
楚靖远跟着红着脸点头,赞同道:“是的,安宁公主太好了!”
顿了下,楚艳阳又补充道:“大皇子人也挺好的,虽然话不多,但人还挺稳重的,一点也看不出来他年纪挺小的。”
最后,她总结道:“康乐公主一家人都很好,我可都太喜欢了!”
楚靖远一晚上都恍恍惚惚的,听到妹妹的话,只能跟着用力地点头。
宁思明宽容地笑了笑,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道:“走吧,时辰也不早了,我请你们去王叔摊上一人一碗鲜肉馄饨,吃完了就回家休息吧。”
逛了这么久,楚艳阳和楚靖远都饿了,有人请客自然也不客气,点头说好,三人结伴去了馄饨摊。
马车里,赵楚韫在烛火下看着康乐艳红未褪的唇,沉默许久,终是忍不住问道:“宁思明带你去了哪里?”
赵霄看了眼康乐,抱着手往角落里退了退。
“啊……”康乐抬头摸了下嘴唇,知道自己可能躲不过,但此事万不能赖在宁思明身上,便赶忙解释道:“不是明哥哥,是韩江——”
顿了下,她在赵楚韫的目光下,努力地改口,找理由道:“是韩叔叔,街上人太多了,他便带我去了清静些的地方。”
赵楚韫皱眉不满,刚要说话,一直都很安静的赵霄突然开口道:“今日人确实太多了。”
便是有侍卫护着,不至于摩肩擦踵,但街上确实许久都堵的走不动路,不止他们,连每年都出来摆摊的小贩都抱怨。
这有什么,许是今年格外热闹呢。
只是话还未出口,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赵霄立刻警惕地双手一边护着一位姐姐,高声询问:“出了什么事?!”
车夫擦了一把冷汗,几名侍卫往前探察一圈,回来禀告:“方才有一影子忽然闪过,现在已经没了踪迹,殿下,可要去追?”
赵霄稍稍思索,当机立断道:“一半人去追,剩下的继续护送马车回宫。”
赵楚韫看着他。逛街途中赵霄并不是一直都跟他们一起的,有一段悄无踪迹地离开了,后半段又若无其事地回来了,只是脸色一直都不大好。
赵楚韫没有多问,只是催促道:“快点回宫吧。”
淑华宫,云贵妃还未睡下,虽说交代过若是太晚他们便直接宿在公主府,但没有收到消息,便依然亮着灯在等他们。
孩子们一个个看起来都挺高兴的,云贵妃便也开心,安排着宫女们来侍奉他们洗漱更衣,直到看着都要睡下了,才离开。
明日就要出宫住了,也许还会要住很久,虽然时常也能回宫,但总觉得不大一样。
康乐有些粘人,不仅要留宿淑华宫,还要跟赵楚韫一起睡,夜半,两个小姐妹躺在一起,康乐还要牵着她的手,黏黏糊糊的,絮絮叨叨说些小话。
“长姐,你说瑶光到了公主府,会不会不喜欢不适应呀?”
赵楚韫半闭着眼,耐心回应道:“不会。它惯来自由,去哪里都一样。”
康乐点了点头,又为难问:“我想把迎春殿所有的厨子都带出宫去,但若再回宫,又想吃他们做的菜了怎么办呀?”
“无妨。”赵楚韫纵容道:“按照他们的手艺,在淑华宫也备一套厨子,你若想念了,在淑华宫也吃得到。”
“嗯。”康乐点头,觉得这办法很好。
说罢,她余光偷偷地看着赵楚韫,想着她对韩江不满的态度,究其原因还是韩江没有办法却偏偏来招惹她。
康乐想了想,牵着赵楚韫的手晃了晃,说:“今日韩江同我说了,再等几天,不用我和苏鸿定亲,他也有办法做到遏苦大师说的。”
赵楚韫睁开眼睛,不怎么相信:“他有什么办法?”
康乐摇了摇头,诚实道:“我问了,他没有告诉我。”
赵楚韫仔细想了想,韩江一开始就把主意打到了苏鸿身上,诚然有苏鸿其人毫无可取之处,能完全断绝康乐会喜欢他的可能,但,苏家也不是吃素的,肯定会借机提出条件,而韩江这种人,看起来不像是会被人随意拿捏的。
再仔细想想,韩江这种掌控欲爆棚的人,为什么会点头逼康乐同意和苏鸿定亲……
其中似乎有重重矛盾,却好似隔雾看花,让人想不清楚。
正在这时,门却突然被人急促地敲响,赵霄在门外道:“姐姐,是我。”
赵楚韫一惊,知道不是十万火急的事情,赵霄是不会这个时刻来打扰了。
她立刻起身,给自己和康乐披上衣裳,开门沉声问:“出了什么事情?”
赵霄踏进来,康乐发现,他不仅换了一身黑衣,手中还提着惯用的一把长刀。
他站稳了,缓了缓声音,先说了最紧要的事情:“我已让人去叫醒母妃了,待会儿你们立刻出宫!”
赵楚韫冷静地问:“怎么了,可是宫中出了什么变故?”
这里都是最亲近的人,赵霄也毫无隐瞒,他抬手缓缓松开,露出一团被他手汗打湿的软纸,声音微微发抖道:“我收到消息,苏家的人豢养私兵,趁着七夕混乱,把人放进了京都。”
赵楚韫脸色一变,夺了纸展开,借着灯光一字一字看,问他:“什么人给你递的消息,来源可准确。”
赵霄紧紧地握着刀,摇头道:“不知是谁送来的,起初我并未全信,只是没过多久,我们马车在路上遇到颠簸是派出去的侍卫,追寻到了那些人的踪迹。”
闻言,赵楚韫撑着桌沿支撑住身体,闭眼静了片刻,才开口,颤声道:“苏家的人好大的胆子!”
但此时,说什么都晚了。
苏家若真能改天换地,扶持赵晓继承大位,区区私兵算得了什么,往后,这天下要改一半姓苏。
赵霄沉声道:“赵霄年纪不大,我却已经十五了,苏家人此时按耐不住,定是冲我来的,你们立刻出宫,稍避一段时日,若他们败了,我自会亲迎你们回来,若他们成了……”
他顿了下,温声道:“就算他们成了,你们几个弱女子对他也起不了什么威胁,应当会无事的。”
赵楚韫却突然抓住了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声音发抖地问他:“那你呢?”
赵霄沉默片刻,说:“我自有办法。”
赵楚韫突然冷静下来,说:“你有什么办法,让那群城防营的人来以毒攻毒吗?”
她没有说自己早就察觉到了,尖锐道:“城防营只有皇上手书加印章,才能调动,你以为凭借你这些三脚猫的交情,就值得他们冒着全家掉头的风险为你拼命吗?!”
赵霄没有恼,他冷静地从怀中摸出一张纸,说:“我已经准备好了。”
那纸帛和以往御前见到的一般无二,赵楚韫没有吃惊,毕竟这东西还算好弄,但上面的字迹和印章才是最难的。
康乐凑过来瞧了一眼,顿时怔住,她喃喃道:“这字……”
赵霄看着她,面上闪过一丝歉疚,他为难道:“是,正是我之前请二姐姐写的。”
康乐只要精神还好,每日都会练字,她仿字也是极好的,好多书法大家她临摹几日便能依稀仿到神韵,然后即便是没有留下字帖的字,也能依稀写出来。
赵霄很久之前拿来几个字,请她写一写,然后让她按照这个神韵,断断续续写了好些字,凑在一起,便是如今面前的纸帛。
他解释道:“二姐姐写的字我并未直接用在其中,这上面是我按照二姐姐给的字练了许久仿出来的,若事后追究,此事我一人担责,定不会牵扯二姐姐!”
这时,云贵妃披着衣裳匆匆而来,她听了其中缘由,并未责怪赵霄莽撞,而是垂泪道:“是我无用,没能给你荫庇,若你也有外祖可以依靠,此事便不必……”
赵霄拦下她的悲泣,温和道:“我说这番话并未责问母妃,只是讲明一切免得大家各自忧心猜测,现在情态紧急,不必伤春悲秋,我即可送母妃和两位姐姐出宫!”
赵楚韫皱眉问他:“你决议要调城防营?”
赵霄眼神坚定:“我别无他法。”若他手上有可以和苏家抗衡的,何至于做这种一旦事后追究便辨无可辩的事情。
康乐不太懂其中的弯弯绕绕,但她知道些许人情世故。
她看着赵霄,担忧道:“弟弟,我觉得父皇不是那种真的对什么事情都不闻不问、漠不关心的人,真的要有什么很重大的事情发生,他不会不知道的。”
赵霄把事情思考了这么久,却一点用没有把顺宁帝考虑在内,诚然他这数十年的时间都是摆在京都的一个华丽无匹的花瓶,不理朝政,整日风花雪月,但是——
明明康乐和宁思明接触,没有人告诉过他,他依然还是知道了。
“而且,”康乐犹豫着小声道:“父皇似乎并不顾念父子亲情,赵媛芸是犯了一些错,但罪不至此,他还是给了她最苛刻的惩罚,直接把人赶走了。”
所以,即便苏家最后没有成功,赵霄调兵的事情一旦暴露,顺宁帝不见得真的会心软留情。
康乐已经说了许多,云贵妃擦干眼泪安静地听着,她知道其中凶险,闻言轻蹙眉头缓声道:“许是你们年纪太好,皇上又太久不理事,对于皇上的为人不甚清楚。”
“但,数十年前,他是真正的铁腕冰冷,运筹帷幄。”
“先帝去得急,虽然没有留下遗诏,但他身为太子继位也是名正言顺,但几大世家借机生事为难,步步为他设阻。”
“先前苏家是最鼎盛的,也是最嚣张的,说一句只手遮天也不为过,可是你瞧瞧,如今苏家可还有那般的气焰,早已成为丧家之犬,如今也不过是拼死一挣罢了。”
“那都是皇上的手笔,用了两年时间,各个世家销声匿迹的销声匿迹,残留一口气挣扎的苟延残喘。”
“皇上下手不留情,各世家也决绝,宁死把财产烧的烧埋得埋,寻不到踪迹,恰逢连年大灾,国库里没钱,却又亟待赈灾,皇上扭头又和苏家合作,给他们渡了一口气作为条件换了一大笔钱,还娶了苏家的姑娘进宫。”
“后来还……”云贵妃看着康乐,犹豫了一下,说:“后来他知道徽安皇后是天下富商的独女,又身子不好,在寻一味珍惜药材治病,他便允诺太医院及库里药材随她调用,以此换钱,还许了皇后尊位。”
康乐一怔,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听到父母的渊源。但那已是太过久远的记忆了,还记得母后是个冰肌玉骨、傲雪欺霜的美人,父皇总是跟在她身后弯着眉眼叫“姐姐”,纵然得了母后冷淡神色也不以为意。
她回了神,总结云贵妃讲的话说:“所以,父皇以前是个很厉害,既有手段也很冷情的人。”
能把自己抵押上秤,连自己都不怎么在意的人,又怎么会真正的在意旁人呢?
能说的话都说了,每个人也都表达了担忧,但没有人强迫赵霄,她们都安静地看着他,等待他做出最后的决定。
赵霄这次沉默了许久,手中的刀沉重得像一座大山,几乎让人抬不起手来。
如何选?如果苏家私兵冲破宫门,自己身为他的心头大患,必定首当其中;可若召城防营相抵,事后追查,自己依然难逃其咎。
而把希望都寄托在耽于玩乐了十年的顺宁帝突然大发神威,把苏家人全都挡住?赵霄觉得这还不如去求神拜佛呢。
这时,那位白胡子慢吞吞的新夫子教的“欲速则不达”,宁思明那句语焉不详的“便有雄心壮志,留待来日,未必不可期”,还有韩江毫不避人的让康乐明日便搬去公主府住。
赵霄神色突然坚定起来,他狠心道:“左右都是绝境,索性放手一搏,至少能把生死握在自己掌心。”
“我立刻让人出宫去城防营送信!”
这便是还要召城防营的意思了。
他既有了主意,云贵妃也不再劝,只是温柔道:“楚韫,你带绵绵走。”
赵霄一惊,扭头要劝,云贵妃摁住他的手,交代道:“先办正事。”
赵霄红了眼,转身去找亲信快马加鞭送信出宫,赵楚韫闻言也不犹豫,拉上康乐便脚步匆匆往外走。
康乐扭头想要去看云贵妃,却被赵楚韫拉住不许回头。
赵楚韫脚步未停,边走边说:“此时宫中还未生乱,贸然出宫困难重重,等乱起来时,父皇寝宫和淑华宫首当其中,迎春殿应当暂时无事。现在,我先送你回迎春殿。”
“你的四个侍卫中有一人是韩江安排的,他很厉害,你要跟着他,他一定会保护你安然无恙的。”
康乐听到不对,扭头问她:“长姐……”
康乐体弱,偶尔会梦魇,据说是元气不足所致,若在屋里挂一把兵器,便能安寝。
迎春殿里有一把长剑,赵楚韫抬手取下,握着剑柄拔出一截,利刃寒锋,锐不可当。
康乐皱眉,噙着泪牵住她的衣角,赵楚韫抬手,动作温柔地为她拭去眼泪,轻声道:“绵绵乖,你就在这里,不要让我们担心,好不好?”
康乐擦干净眼泪,哽咽点头道:“好,我不拖你们后腿,我就在这里,乖乖的,等你们来接我。”
赵楚韫红着眼睛看了她一眼,转身扭头离开,背影决绝。
韩府,一个时辰前,管家匆匆敲响书房的门,声音紧张道:“主子!刚得到的消息,苏家突然把时间提前到了今天!”
韩江还是一身黑衣,闻言皱眉,似乎并不意外,只是对这个时间不喜。
管家屏息,以为韩江会按照计划立刻把安排吩咐下去,却听韩江问起:“跟在绵绵身边的人身手如何?”
管家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赶紧回道:“那三人都是一等一的好手,且是下了死令的,无论如何也要护康乐公主毫发无损,康乐公主不会有事的。”
哪里只有赵楚韫说的一个,早在以前,韩江已经无声无息地把她身边的侍卫换走了三个,替换成自己的人,就是为了今天。
见韩江依然没有什么反应,管家犹豫着补充道:“而且,这一场乱也不会持续太久,康乐公主的迎春殿应当不会受到波及,更没有什么危险。”
韩江抬起眼皮看他一眼,终于肯开口了,他淡声道:“半个时辰后,让人去给赵霄递个消息。”
听到说正事,管家打起精神,记下了,又道:“大皇子让去追踪的人,也已经在我们的引导下发现了不对,主子可另外有吩咐?”
韩江抬了下手,漫不经心道:“那个冲撞了绵绵马车的人,杀了他。”
管家额头上浮出冷汗,点头记下。
宫外,王叔馄饨摊上,宁思明楚靖远楚艳阳一人一碗馄饨,吃得满足快乐。
楚艳阳拍拍肚子,满意道:“吃饱了。”
她见宁思明掏出钱袋付账,不由地抱怨道:“今天人也太多了吧,我一路上都听到好些人说钱袋丢了,还哭了呢。”
“唉,”她叹息:“可惜我没看见贼,不然就能抓住,替那些人寻回钱袋了。”
楚靖远闻言也叹气,说:“可千万别,我担心你会失手把人打死了。”
楚艳阳顿时气恼,邦邦给了他两拳,让他先体验一下去世的感觉。
宁思明笑着来调停:“好了好了,都多大了,还像小时候似的闹,兄友妹恭,赶紧的,松开手,都回家睡觉去。”
楚艳阳闻言打了个哈欠,终于放过了楚靖远,她抬手揉了揉眼睛,余光一瞥,却突然看到一个溜着墙根鬼鬼祟祟的人影。
嗯?是贼!
被楚艳阳惦记了一晚上的贼终于出现,楚艳阳顿时精神了,一双眼睛灼灼如火炬,盯着那个畏畏缩缩的人影,大喊一声:“哪里跑!”
她不喊还好,一喊那人好似受了惊,噌地一声窜起来就要溜!
见这人明显不对劲,又担心妹妹掌握不好分寸,楚靖远也追了上去,两人围攻,废了好一番力气才把人打晕制服。
“这人还挺厉害的。”楚艳阳点评道:“我们两个一起都被他差点跑掉。”
楚靖远也觉得他棘手,便对他偷了啥更加好奇,只是摸遍全身,也只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为什么是信?”
楚艳阳也好奇:“偷的什么信这么重要?思明哥哥你来看看。”
听到有人喊,宁思明走过来,看一眼躺在地上人事不知的小贼,立刻皱起眉头,捏着他的左右手各看了看,立刻正色道:“把信给我。”
楚靖远把信递给他,宁思明小心地拆开,飞快似扫了一眼,眉头皱得死紧。
楚艳阳立刻紧张起来,不安道:“我们、我们是不是打错人了啊。”
宁思明看着那普通人终其一生都不可见的字迹和印章,沉声道:“你们打错人了。”
楚靖远兄妹二人齐齐一惊,立刻紧张道:“那怎么办,我赶紧把人叫醒,给他道个歉,怎么都行,就是千万别耽误人家正事了!”
宁思明把纸上的字来来回回看了十几遍,心中犹豫纠结。打开信一眼,他就猜到了事情的缘由,知道了这封信是谁伪造的。
他不懂苏家行事的规则,亦是对只见过几面的赵霄不甚了解,但他和韩江共事许久,于公于私,都和他有交锋,知道这位上峰能稳坐这个位子,就是靠的谋划计策。
而如今,他也定在其中推波助澜。
宁思明无声地站了许久,久到楚靖远和楚艳阳都忍不住来问,他收起信,看着被今晚行窃无辜殃及的送信人,沉声道:“你们不必再管,这个人和信都交给我来处理。”
他向来稳重又靠谱,楚靖远兄妹想了想,便信任地交给他了。
宁思明道:“现在立刻回家去,关紧门,让家丁巡府不要送些,明早也不要出门!”
他扭头对卖馄饨的王叔也讲了一遍,好在现在也没什么人光顾了,王叔从善如流地收摊回家了。
从宁思明严肃的语气中,楚靖远察觉到了不对,他信任好友,也不多问,直接点头道:“我回去就跟家里人说。”
后半夜,正是夜最浓最静的时候,宫门口突然传来刺耳的兵刃交接和惊慌失措的呼喊声。
血腥味慢慢蔓延开来,许是王都跟着顺宁帝养尊处优太久了,连紧闭的宫门也没有坚持多久,便被人攻破长驱直入。
赵楚韫和赵霄彼此依靠着,听着那声音越来越近,目标明确地直接朝着他们过来。
赵霄苦笑道:“这么看重我,可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啊。”
“别说废话。”赵楚韫冷声道:“坚持道你的城防营来了就是胜利。”
但,胜利不是那么好取得的。
连云贵妃地抖着手握着一把刀,竭力想要保护她的一双儿女,却仍护不住赵霄身上慢慢出现的伤口。
赵霄喘息着击退想要伤害赵楚韫和云贵妃的贼人,随着时间消失,目光也一寸寸逐渐变得绝望。
天还黑着,好像永远也不会亮了;城防营的人也未到,好像也永远赶不到了。
这些人下手狠绝,但好像是没把他们妇孺放在眼中,人并不多,才给了他们喘息的机会,并上淑华宫上下,尚且能抵抗。
但也撑不了太久的时间了。
忽然,地面传来震颤,似是有巨兽压境,赵霄一喜,抬眼望去,却怔住了……
那不是城防营。
而是只存在口耳相传中却谁也没有见过,着金甲握长矛的皇帝亲卫——
暗影卫。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9-01 21:07:57~2023-09-02 01:47: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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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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