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英雄救美
马车里, 康乐端坐着,两手交叠放在膝盖上,娇娇小小的,模样乖巧又可爱。
她眨了眨眼睛, 看着坐在对面的赵媛芸, 软声道:“你是同长姐一同出宫办事的吗, 多谢你来接我。”
康乐撩起帘子,见是赵媛芸时, 怔愣了一下。
赵媛芸面对她也没有好脸色, 眼神飘闪着,不肯看康乐, 冷声冷气道:“长姐还在周家,不能及时赶来接你,又见快落雨了,嘱咐我送你回宫。”
说完她看康乐没有动作, 顿时不满, 生气道:“你若不信,那你就继续等着吧,不必上我的马车!”
康乐犹豫了一下, 让从碧扶着进了马车。
她和赵媛芸是亲姊妹,虽然平日里关系并不如何亲近,但除却一些粉珍珠好看还是白珍珠好看的小争执,她们之间并无多大的矛盾。
而且, 赵媛芸看起来好像不大开心。
好像是从顺宁帝生辰宴那日起的。
赵媛芸余光偷偷看着康乐, 见她虽然一身粉色的衣裳, 配饰也并未带多少, 但是容貌生得美, 安安静静端坐的样子,眉目如画、容颜若花,比她见过的所有人盛装都要美丽。
赵媛芸心中委屈不甘更甚,凭什么她们什么东西都有,她却什么都没有!
康乐看着她,犹豫了一下,轻声问:“你今日开始遇到了什么事情吗?为什么不高兴呀?”
虽然她平日里柔软又好说话,但心中还是有些姐姐的身份在的,见赵媛芸面上苦闷,便学着赵楚韫的样子,笨拙地关切道。
赵媛芸瞪了她一眼,眼圈顷刻红了。
顺宁帝生辰宴过去这么久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注意到她不高兴,连苏贵妃都整日里陪着顺宁帝吟诗作画,丝毫没有意识到她的失落。
但赵媛芸吸了下鼻子,想起苏柔的话,她掐着自己掌心,故意恶声恶气道:“不要你管!”
谁要你来假好心!
既然她说不需要人管,又一副越说越生气伤心的样子,康乐犹豫了一下,便体贴地没有再多问。
两姐妹无话,马车咕噜咕噜地驶过街角,从碧撩起车帘往外看:雨落得大了,在青石板地上砸起一圈圈涟漪,四周都静静的,行人都躲雨去了,道路上空无一人,冷清极了。
她放下帘子,正要为康乐披上披风,突然察觉到些许不对,扭头仔细看了片刻,皱眉谨慎问道:“这不是回宫的路,三公主,你要带康乐公主去哪里?”
康乐一愣,扭头目光询问地看着赵媛芸。
赵媛芸眨了下眼,突然很大声道:“我要去苏府,怎么?我好不容易出趟宫,还不能去我外祖父家一趟?!”
倒也不是不能。从碧皱起眉头,冷声道:“三公主若是早说要去苏府,我们便不会乘三公主的马车了。”
苏鸿几次三番拦康乐的车驾,在顺宁帝生辰宴的时候还刻意想要展现他的心意,已经给康乐带来了困扰。
连带着对苏府也没有好印象。
只是说话间,马车已经到了苏府前,赵媛芸自顾自地撩起车帘,被人扶下马车,立刻有人过来撑伞,打得稳稳当当的,挡住了风和雨,连一滴雨水都没有落到她身上。
她哼了一声,故意道:“你若不想来,那就呆在马车上等雨停吧。”
薄薄的一层车厢和披风挡不住雨水带来的湿气,且这雨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眼看着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落得前路迷茫,几乎没有办法赶车。
就是他们想这会赶车回宫也不成了。
从碧心中焦急。
上次康乐就是衣服上沾染了些湿气,去了韩府躲雨,却因为没有银丝碳没有及时熏干,后来就病了半个月。
公主最近本就身体虚弱,若是再病上一场……
从碧不敢再往后想。
没有得到回应,赵媛芸看了她们一眼,余光偷偷瞥了瞥给她打伞的人,犹豫了一下,狠狠心,说:“府中今日在举办宴会,不会有人来关注你们的。”
“我让人给你找一个房间,还有干净的衣服和银丝炭,你先休息片刻,等雨停了再跟我一起回宫。”
从碧犹豫了一下,为了康乐身体着想,别无他法,只能点头同意了。她握着披风打着伞,小心地护送康乐踏进苏府。
苏家是书香门第,房屋也建的雅致漂亮,亭台楼阁、花木草树,无一不布置的精巧绝美,在朦胧的雨帘下,像一幅氤氲的工笔画。
只是谁也没有细看,到了正厅,赵媛芸推说有事,行色匆忙,让侍女带着康乐去更衣。
从碧握着康乐冰凉的手,满心忧虑。
康乐却望着宫城的方向,不放心喃喃道:“雨下的这样大,不知道韩江会不会淋雨,是不是还在等我呀?”
她不顾落雨,想早点回宫,就是为了快点见到韩江,只是没想到,却被一场雨隔在了这里。
从碧闻言失笑,安慰道:“落了雨,韩大人自会寻地方避雨去,公主不必担忧。”
康乐低低的应了声哦,一整日的雀跃紧张慢慢的淡了下去,显得有些失落低沉。
“从碧,”她软软地叹了口气,说:“我是不是应该今天早上就告诉韩江我的心意呀。”
又是宴会中间韩江被叫走议事,又是落雨挡了回去的路。
只是一句话而已,还不如早早的就说清楚呢。
从碧安抚道:“好事多磨。”
苏府的侍女按照赵媛芸的吩咐,送来了一盆银丝炭和一身干净的衣服,引着他们到了一个房间,恭恭敬敬的道:“此处无人,康乐公主可以在这里更衣。”
“阿嚏!”康乐掩唇,皱着鼻子打了个秀气的喷嚏。
从碧顿时着急了,扶着康乐入了房间,点燃了银丝炭,关上窗户,关门的时候把门闩插上了。
她回身,拨弄着银丝炭,让它燃的更大一些,等周围的温度高了一些,空气也干燥了,才俯身,轻轻松开康乐的腰带,慢慢褪下她的外衫。
康乐的衣服沾染了淡淡的潮气,从碧却皱紧了眉头,后悔的不行。就应该在宁府多待一会儿,躲过了这场雨再回宫。
康乐张开手臂,乖乖的让从碧为她换衣服。
小姑娘的肌肤雪白柔软,衣服落下,露出细腻圆润的肩头,锁骨盈盈,让人疑心若是掬一捧水进去,落下就成一汪晶莹的湖泊。
苏府下人送来的衣服有些粗糙,康乐肌肤娇嫩,刚一贴上柔软肌肤,就磨出大片红痕,看起来有些骇人。
“这……”从碧迟疑,没敢再把衣服往上拉。
康乐看着自己肩膀锁骨处的红斑,伸手摸了摸,不痛,便没有在意,安慰从碧道:“不痛,没有关系的。”
从碧抱着衣服,神色为难,正欲让人再送套新衣过来,紧闭的门却突然传来撞击声……
宁府外,赵楚韫的马车停下没多久,管事一头雾水地跑出来,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马车,伸手用力地揉了揉眼睛,浑身发抖,难以置信。
“这,这……!”他一脸惶恐,指天为誓道:“奴才是亲眼看到康乐公主登上马车的,那辆车和安宁公主的一模一样,奴才便没有多想,恭送康乐公主离开了。”
赵楚韫在看到宁府前空无一人、康乐不知所踪的时候,震怒冰冷,周身气势较之韩江也不逊色。
听到管事的话后,心中立刻意识到了带走康乐的是谁,但是面色并未有丝毫和缓,依然紧皱眉头。
赵媛芸虽和她不和,但并未有什么真正的龌龊,且她虽然骄纵爱炫耀,但人并不太聪明,性子也不算太坏,对康乐应当也没有什么坏心思。
但,她算半个苏家人。
匆匆而来的宁思明也想到了这一层,他眉头未松,凝声建议道:“安宁公主可派人,一队回宫看康乐公主是否安全回迎春殿了,另一队沿街查问,看马车行过的踪迹。”
不消他说,赵楚韫已经安排下去了。
回宫的侍卫需先拿着令牌进宫城,几经查验后才能入迎春殿探问消息,需得时间。沿街查问的人先回来了,俯身沉声道:“落雨街上行人稀少,一路问过了,没有人留意到马车经过。”
赵楚韫心中不安,当机立断道:“立刻差人去告知大皇子和云贵妃!”
犹豫了片刻,她补充一句:“再派人去告诉韩大人。”
很快,迎春殿传来消息——
康乐没有回宫。
折柳亭中,风急雨骤,韩江撑着伞,依然被雨打湿了鞋面。
福公公小心道:“韩大人,这雨看起来要下许久,您在这儿待久了容易受寒气,不若移步偏殿,歇息片刻,等雨停了,再来折柳亭,如何?”
韩江目光遥遥地远处城门的方向,不置可否。
福公公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忆起康乐公主时常在这里送点心,笑了一下,说:“韩大人可是在等康乐公主?”
他叹了口气,目光悠悠,似是想起往事,说:“康乐公主身体娇弱,打小从开始吃饭的时候就吃药,磕磕绊绊地调养了许多年,太医院的太医们换了好几拨,全都束手无策。”
“也亏得康乐公主乖巧,便是日日都要吃药,也并无多少抱怨,只是让人瞧着都心疼。”
“天下名医都诊遍了,都没什么用。好在后来慈宁山的遏苦大师云游归来,为康乐公主净手焚香,在佛前诵经月余,又亲手为公主点了长明灯,此后公主的身体才慢慢好些了。”
韩江惯是冷清的,除却公事,极少能容忍人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地说些闲话。
此时他却只是静静地听着,闻言不以为然,淡声道:“不过是机缘巧合罢了。”
福公公笑问:“韩大人不信神佛?”
韩江淡声:“不信。若神佛有灵,只要求神拜佛便能事事如意,人世还有何苦。”
福公公惯会察言观色,见状便知韩江是真的不信这些,也不喜这些。
便没有再多言,只是顺着先前的话道:“康乐公主身体娇弱,受不得丝毫风侵雨袭,这般风雨,公主的车驾应当先寻了地方避雨,待雨停了方会起驾回宫。”
韩江长身玉立地站着,风轻轻撩过他的衣摆,像一株不动如山的松。
福公公觑着他的神色,谨慎道:“届时,韩大人身上的湿气过到康乐公主身上就不好了。”
说到这里,韩江垂下眼,看着脚下聚起的水洼的不停落下的雨丝,终于淡声道:“走吧。”
“哎,是!”福公公忙不迭地应道。
韩江身量高,褔公公双手举着伞柄,伸直了手臂,才能把伞举过韩江头顶。
他小心谨慎地为韩大人撑伞,这时,突然背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褔公公展臂护着韩江,扭头看一匹骏马飞快从旁边擦身而过,溅起四散的水花,落上韩江衣摆。
福公公着急道:哎呀,韩大人衣服被溅湿了。”
他怒道:“这哪宫的侍卫,怎么这么没规矩,不知宫中禁止纵马?回头奴才定会查清楚的,以儆效尤!”
韩江却脚步一顿,凝神看着那背影。
片刻后,忽的神色一变,冷声道:“拦下他!”
褔公公一惊,但是看到韩江冰冷的神色不敢多问,立刻吩咐人去拦。
片刻后,不待他们追赶,那人竟策马回身,直直向着韩江而来,褔公公挡在韩江面前,那人却跳下马,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清晰急促道:“韩大人,康乐公主被人从宁府马车接走,此后没了踪迹。”
“哗啦——”
雨下的更大了,韩江的神色却比雨水更加湿冷。
听完经过,他一双薄唇抿紧,凤眸泛出冰冷寒意,冷冷吐出两个字:“苏府——”
褔公公听得一惊。他心惊胆战,小心劝道:“韩大人为何会这样想,可有什么证据?”
苏家是世代书香门第,真真正正钟鸣鼎食的大家族,在朝堂上占据首屈一指的地位,就是苏家门口的小厮出门,都比好些官员得意。
后来,顺宁帝放权给韩江,韩江大刀阔斧对苏家下手,苏家这才迅速没落了下去。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且苏家在宫中还有一位贵妃、一位皇子,改日东山再起也未可知。
韩府和苏府本就矛盾重重,既拉拢讨好又忌惮,韩江这样把矛头直指苏家,实在是太过危险了。
韩江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冰冷的声音穿透雨幕钻进每个人的耳中。
“调议事殿护卫,列队随我出宫。”
“你,”韩江抛了个牌子给传话的,冷声道:“你拿这个去韩府,交给管家,他自会安排。”
褔公公腿一软,简直要给他跪下!
宫中护卫非奉皇命不可调动,只是顺宁帝暂不理事,议事殿交由韩江掌管,一并给了他部分调动权。
可若真调动出宫,那可就不是小事了!
褔公公看着众人四散而去的背影,一咬牙,扶着膝盖道:“去禀告皇上!”
“哐当——”门被人大力推开,还没见到人影,鼻尖已闻到浓郁酒气。
“谁?!”门被冲撞发出声音,从碧一惊,飞快地用衣服把康乐严严实实地裹起来,挡在她前面,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门口,紧张到声音发颤。
门口出现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是苏鸿。
他一身酒气,眼睛微微发红,神色迷蒙,定定地站在那里,却在看懂康乐的时候眼睛一亮,绽放出神采。
从碧紧紧地护着康乐,厉声质问:“苏公子!你突然出现在这里,意欲何为?!”
苏鸿眨了眨眼睛,似乎神色清明了一些,他往前踏出两步,脚步不稳,晃晃悠悠地指着周围道:“这是我的房间。”
从碧一惊,刚踏进房间的时候,康乐还说这里布置的雅致漂亮,但不大像姑娘家的闺房,但苏柔是才名在外的才女,和普通人有所不同也是可能。
没想到,竟是苏鸿的房间!
她立刻意识到了,是三公主藏了祸心,故意引她们过来!
但此时不是追问缘由的时候。她冷静了一下,稳着声音道:“那是我们走错房间了,可否请苏公子让步,我们这就离开。”
苏鸿看着康乐,突然就笑了,笑得温柔又讨好:“不急,不急……”
他看起来醉得不轻。
从碧心中不安。苏鸿纵然娇生惯养,也是个男人,又饮了酒,且他破门而入,定是所图不善,这里是苏府,到处都是苏府的下人,若苏鸿真的图谋不轨……
她就是拼了命,也不一定能护康乐周全。
此时,康乐却突然从她背后探头出来,软声道:“苏鸿?”
听到她轻软的声音,苏鸿眼睛一亮,迫不及待上前一步,激动道:“康乐公主!”
康乐只是太过善良,并不蠢笨。到如今这般地步,已经知道是有人故意安排的。
她皱着眉头,声音清脆问:“你让人把我带到这里来,有什么目的?”
听到康乐的声音,苏鸿顿觉骨头都酥了。
自那次雨中初见,苏鸿便对她念念不忘。他自认是一片真心,在折柳亭外见她,喜出望外同她搭话;策马街上擦肩而过,恋恋不舍地同她道别。
苏鸿夜里梦里都是她腕上红绳小铃铛“叮铃铃”的脆响,想得他神魂颠倒,日夜难眠。
他觉得,自己遇上了真正的命定神女,和之前对所有亲近的小娘子不同,他万分爱重她。
会为断了和其他姑娘的联系,为她一个眼神伤心,为她一个回首雀跃,她不喜欢他逾矩,他就是一直循规蹈矩的,从来不敢在她面前失礼。
苏鸿认真道:“我早已说过,我对公主一见倾心。”
安静了片刻,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带着困惑,慢吞吞不解道:“你说的喜欢,就是这样的吗,把人困在身边?”
听到康乐的话,苏鸿突然变了神情,他悲愤道:“若不是你一直和宁思明亲密,却看也不看我一眼,我怎么舍得这样对你!”
康乐茫然:“我和……明哥哥很亲密吗?”
苏鸿咬牙切齿:“你日日送他糕点,还去参加他的生辰宴,这还不算亲密?!可我几次三番邀请你来苏府赏花,你一次都不肯!”
“我本来是想要爱护敬重你的,可是谁让你、谁让你和韩江走得近呢……”
他似乎醉得不轻,越说越激动,眼睛泛起红血丝,激愤地盯着康乐,一步步上前,伸出大手,要把康乐拖出来——
这时,摇摇欲坠的门被人“砰”地一声踹倒,狠狠地砸到地上,门外湿漉漉的水汽立刻涌了进来,带来一阵冰凉潮湿的气息。
苏鸿眼前一黑,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整个人就飞了出去,直到重重落到地上,翻滚两圈,背后才泛起阵阵剧痛!
韩江浑身湿漉漉的,被雨水打湿的头发贴在苍白脸上,像一道血狱里爬出来的修罗。
他踩着步子,不疾不徐地慢慢走到苏鸿面前。
苏鸿仰躺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眼神恐惧地看着韩江,狼狈地往后肘行想要逃避,却被韩江轻慢、缓缓地追上,踩着手指,一根一根地发出挤压的脆响。
从碧回身,双手颤抖地挡住康乐的眼睛。
但耳边依然有隐忍的惨叫。
康乐已听到了声音,她犹豫了一下,声音很轻地试探喊:“韩江——”
韩江一顿,面沉如水,冷得像寒冰,却在康乐一声轻喊下回了头。
没有得到回应,康乐又轻软地喊了一声:“韩江……”
“别怕,”韩江回身,两步走至她身边,抬起头正要抚过她面上的水珠,又忽然想起什么,收回了手。
一道干燥温暖的披风兜头罩下,康乐被打横抱起,一道又低又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别怕,我带你回宫……”
第24章 你陪陪我
康乐并没有感觉很害怕, 今天一整天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得猝不及防,好像上一刻,她还在迟疑纠结着,要如何对韩江言明自己的心意。
下一刻, 已经被韩江打横抱在怀里, 头上罩着他的披风, 靠在他的肩上,耳边细听他一下一下的心跳声, 和沙沙作响安逸静谧的雨声。
很安心。
康乐朦胧地闭上了眼睛, 突然就困倦极了,昏昏欲睡。
她似醒非醒, 觉得耳边的声音有些嘈杂,似乎是有人在愤怒地吼叫,便觉得吵,不高兴地往韩江怀中缩了缩, 皱着眉头, 委屈巴巴的。
韩江隔着披风,干燥温暖的大手覆上她的耳朵,眼神冰冷地盯着喊叫的那人。
四周安静下来, 康乐终于睡着了。
“韩江!你好大的胆子!!”苏老爷子喘着粗气,扶着拐杖胡子翘起,瞪着眼睛怒骂道:“身为朝廷命官,目无法纪!竟敢调动宫中护卫擅闯私宅, 还打伤我儿, 你就不怕我到皇上面前, 告你个越权逾矩, 残害无辜!!!”
“不怕。”韩江淡声道, 他抱着康乐,跨过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苏鸿,随口道:“你去告吧。”
“你、你……!”苏老爷子捂着胸口直喘粗气。
苏家大哥二哥看了一眼被韩江抱在怀中护着的康乐,眸光闪了一下,讪笑着,抱怨道:“韩大人下手是有些重了,毕竟以后还要一同为事呢……”
韩江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突然一笑,轻声道:“你们还真是,惯会异想天开。”
留下这句意味不明的话,不欲再同他们多言。
他一扬下巴,对着一身重甲、看起来压迫骇人的护卫冷声道:“带三公主回宫。”
整整一排护卫身着重甲,列队站在院中,让人见之胆寒。
赵媛芸双眼含泪,惊惧胆颤,被人护卫四面拦住,声如洪钟道:“三公主,请!”
除却一队护卫,门口还停了数辆马车,赵楚韫、赵霄、云贵妃、福公公,还有宁思明楚靖远全都来了,坐立不安地守着,时不时担忧地望一眼门口。
“哎,出来了出来了!”楚靖远激动地喊起来,顿时所有人都起身,关切地看着他们。
云贵妃冒雨下车,见韩江抱着康乐出来,腿一软,被赵媛芸和赵霄双双扶住,声音发颤地问:“绵绵,绵绵这是怎么了?”
对着她,韩江依然神色冷淡:“无碍,只是睡着了。”
赵霄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扶住云贵妃,沉声道:“马车上已经备好软垫香炉,太医也在迎春殿候着,我们赶紧送二姐姐回宫吧。”
得知康乐无碍,宁思明和楚靖远齐齐松了口气,康乐折返回宫,他们不便同行,便留了下来。
只是没过多久,苏府又出来一些人,都是和苏鸿年岁相当,京中风流浪荡的公子哥儿们。
楚靖远骑着马远远地看着他们,皱眉:“宁兄,他们为何今日会在苏府?”他担忧道:“他们不会还憋着什么坏招吧?”
宁思明沉吟片刻:“他们是来参加今日苏府宴席的,至于有什么目的,暂不可知。不过无妨,韩大人已安排了人守着,不会生出事端的。”
迎春殿里,太医院数位太医早早就候着了。
迎春殿里温暖干燥,连棉被都被烘的蓬松柔软。宫女们已经备好沐浴的热水,撒了鲜花,驱寒的热茶、干净柔软的衣服,全都准备得妥妥当当。
康乐一回宫,立刻被团团围住,众人关切地看着她,生怕有丁点差错。
韩江依然横抱着康乐,只是殿内温暖,她不再一直往韩江怀中缩,动了动,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手腕,和小臂上斑驳的红痕——
众人一惊,霎时都变了神色,赵楚韫快步上前,皱紧眉头抓住康乐的袖子,动作迟缓地往上掀了掀,露出更多。
霎时,韩江眼底一片血红,泛起冰冷杀意!
从碧见状不对,赶紧哑着声音上前解释:“这红痕是公主对身上的衣服感到不适产生的,并非是有人为之。”
太医上前仔细看了看,点头道:“是的,是肌肤敏感,并不是受外力影响所导致的。”
赵霄上前一步,道:“还请韩大人把二姐放下吧,先请太医诊治。”
韩江缓缓地呼出一口气,压下心中汹涌翻腾的怒意。
他向来冷静自制,亦是亲眼看到,苏鸿根本连康乐袖角分毫都没碰到,可是在看到康乐手臂痕迹的时候,理智霎那全都离他而去,只有杀意叫嚣着,把苏鸿碎尸万段!
韩江克制地看了一眼康乐手腕上的红绳金铃铛,它就像它的主人一样,安安静静的,娇小乖巧。
他动作很轻地把康乐交到宫女手上,宫女们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抱着康乐,十分小心地不要惊醒她。
可是康乐睡梦中也似有所觉,她下意识伸手轻轻勾了一下韩江袖角,纤细浓密的睫毛颤了颤,旋即慢慢抬起,露出一双迷蒙晶莹的眼睛。
“韩江,”她下意识地喊出口,扭头去寻他的踪迹。
“我在。”韩江伸出手,第一次真正把这双小巧柔软的手握在掌心。
康乐的手雪白冰凉,像是一捧柔软的雪落在掌心,让人忍不住细心呵护,又让人担心,掌心的温度会烫伤了她,让她融化。
康乐看着他,刚睡醒的眼睛里雾蒙蒙的,带着水汽,像是含着泪珠,她声音低软道:“你要走了吗?”
“不走。”纵然四周许多人都看着,韩江依然神色淡然,他顿了下,低声解释道:“我衣服湿了,要去更衣。”
康乐牵着韩江不肯放手,云贵妃看着,放轻了声音劝道:“绵绵乖,韩大人先去更衣,你也换身干净的衣服,两个人都要好好的,才能不生病。”
康乐犹豫了一下,乖乖地点了点头。任由从碧牵着,进了浴室。
喝了一碗驱寒的药,泡了热腾腾的澡,重新换上迎春殿中干净温暖的衣服,康乐再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模样,软乎乎的脸颊被水汽蒸出红晕,看起来和常人无异。
孙太医摸着胡子诊了许久的脉,松了口气,说:“无事!”
云贵妃、赵楚韫,赵霄和从碧闻言也都放松了一些。
康乐乖巧地收回手,目光在殿内转了一圈,疑惑地问:“韩江呢?”
不是说更衣吗,她都沐浴过又换了身衣服,他怎么还没有来。
云贵妃坐在床边,温柔地拉着康乐的手,说:“你父皇有事找他,便先离开了。”
“哦。”康乐软软地应了一声,沉默许久,又问:“那他还会再来看我吗?”
云贵妃和赵楚韫都不知道她今日为何这样执着于要见韩江,只有从碧心中清楚:公主还记挂着想要对韩江说的话。
从碧应声道:“公主不要担心,奴婢差人守着,待韩大人出来了,便请他再到迎春殿来。”
康乐点了点头,面上浮现期待。
那厢,顺宁帝召走韩江,却并未说正事,只是先问了一句:“康乐可还好?”
韩江淡声道:“无事,只是受了些惊吓。”
“那便好。”顺宁帝既没有问康乐在苏府和经历,也没有追究韩江私自调兵的逾矩,可能是不在意,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
顺宁帝最近痴迷上了木工,正带着围裙,一身木花地用刨子把一块木板刨得平整光滑。
韩江还是一身湿衣,看刨子下开出一朵朵木色的花朵,声音平静道:“皇上不是喜爱诗画,最近怎么突然又对工匠起了兴致?”
顺宁帝仔细检查着木板是否可用,闻言笑了一下,说:“人生嘛,总不可能一成不变。”
他遗憾地扔了不合格的木板,想了想,叹息道:“就像当年皇后薨了,朕伤心了好久,但时间久了,慢慢地也过去了,如今,有苏贵妃相伴也挺好。”
似乎是提到往事,触动了顺宁帝心弦,他怅然道:“朕有时候看到康乐,会觉得她和皇后很像。”
“不管外表如何,骨子里都是温柔又坚定的,钟情,且长情,做出了选择,就永远不会后悔,也不会回头。”
所以,康乐才会在察觉到自己的心意后,哪怕知道自己十六生辰将至,哪怕没有得到韩江的回应,也依然温柔且坚定地对宁思明表明了自己的想法。
顺宁帝转身,看着韩江,含笑道:“听说,韩卿素来不信怪力乱神?”
韩江垂下眼睛,没有应声。
顺宁帝捏碎手中的刨花,淡淡道:“朕以前也是不信的,慈宁山的和尚们说徽安皇后和朕不相配,就算成亲,也做不成一对长长久久的佳偶。”
“后来朕发现,果然,朕和徽安皇后既不是佳偶,也没能长长久久。”
徽安皇后出身并不高,是一户家中富商的独女,被顺宁帝在人海中惊鸿一瞥,力排众议,无视满朝异议,迎她成为皇后。
韩江还记得那个冷艳的女子,她极聪慧且理智,但慧极伤身,太聪明了,就会冷淡且厌世。
顺宁帝痴迷追逐着她,爱她的容颜,也爱她的冷淡,在她的引导下,收起玩心,安安稳稳地做了好几年勤恳的皇帝。
后来徽安皇后薨了,顺宁帝便放任自己耽于玩乐,不理朝政。
“康乐是朕和徽安皇后唯一的孩子,”顺宁帝平静道:“朕希望她能过得快乐健康。”
“慈宁山的老和尚说,她最好在十六生辰前成亲,由她的夫君一步一叩首行至慈宁山殿前,亲手为她再点一盏长明灯,两人命格相连,才能长久。”
韩江一僵,哑声道:“皇上信了?”
顺宁帝冷静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康乐是朕珍爱的女儿,朕不愿让她冒一点险。”
他撩起眼皮,淡淡地看了韩江一眼:“不过韩卿不信怪力乱神,觉得这些荒唐也是应当的。”
“好了。”顺宁帝没管韩江脸色,只是摆了摆手,神色疲倦道:“朕乏了,韩卿也回去休息吧。”
韩江出了大殿,看着依然烟雨朦胧的宫墙,安静地沉默着。
韩江不信鬼神。
他出身偏远渔村,父母在一场风暴中过世,还未下葬,家中仅余的东西全部被宗族瓜分殆尽。他们一边享用着父母留下来的东西,一边对他唾骂一句:扫把星!
若天理昭昭,为何这些人还能活得理直气壮?
后来得远亲自助,他得以入学堂,从此入仕,正当他在朝中站稳脚步,想要报答的时候,才知那家人尽数死在匪患手中。
若为善的命短,造恶的富贵又寿延,还谈什么善恶有报。
在他踩着累累白骨登上高位的时候,又来跟他说什么“举头三尺有神明”,简直荒唐!
可是、可是……康乐那样晶莹脆弱的小公主,捧在掌心温柔呵护都让人担忧她会受伤,若是——
若是她真的需要一位神灵保佑呢……
从碧吩咐的宫女一见韩江出来了,立刻迎上来,怯怯道:“韩、韩大人,康乐公主在迎春殿等着您呢,您何时方便过去一趟?”
韩江柔了眉眼,低声道:“这就去。”
康乐淋了雨,又受了惊,睡了一觉醒来,反倒比平日里精神更好。
她抱着瑶光,乖巧地坐在门口,伸手一下一下抚摸瑶光柔软光滑的皮毛,心不在焉地看着门外。
玉珠串成雨帘从屋檐落下,康乐披散着头发,一身雪白柔软的锦衣,眉目如画,神色安宁。
“韩江!”
韩江刚出现在门口,康乐已开心地起身,瑶光猝不及防从她膝盖上摔下,它回头看了眼韩江,不以为意,甩着尾巴,晃晃悠悠地去了内室。
韩江收伞,宫女上前把湿伞拿到原处放置,另外一个宫女用干净的布巾沾走他周身的水汽。
再门口略站了站,确保不会把湿气带到室内,韩江才抬脚进了屋,轻轻皱起眉头,“怎么坐在门口?”
康乐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又柔软轻声回答道:“等你。”
韩江的心霎时软了一角。
康乐踮着脚尖,仔细地看了看韩江的衣服,小声问:“你不是去换衣服了吗?”
她伸出指尖,轻轻地摸了摸韩江胸前衣服的位置,不由地皱起眉头,嘟囔着说:“怎么一直穿着湿衣,现在都干了。”
韩江抓住她的手,顿了一下,又慢慢松开,往后退了一步。
康乐怔愣,茫然地看着他:“你……”
韩江解释:“……我身上还有水汽。”
康乐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回避,伸手扯着他的袖角,抬起头仰着脸,眉头轻蹙着,眼神可怜巴巴的,低声问:“你要走了吗?”
她咬了下唇,紧张道:“不要走,你留下陪陪我。”
“我有话想要跟你说。”
“我喜——”
第25章 赶去见你
康乐仰头看着他, 巴掌大的精致小脸上,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带着期待和紧张,她鼓起勇气, 轻轻地晃了晃韩江的袖角, 轻声但坚定道:
“我喜——”
“康乐!”韩江突然伸出手, 他犹豫了一下,屈起手指, 轻轻地蹭了蹭康乐额上碎发, 声音轻缓,充满温情地放低声音唤她:“绵绵……”
康乐手指微微蜷起, 脸颊泛红,眼神羞怯地看着他。
她身为公主身份贵重,又常居宫中甚少交友,普天之下, 叫她小名的人很少, 只有云贵妃和赵楚蕴会温柔地唤她“绵绵”。
连顺宁帝一直是叫她康乐。
而现在,她的名字由韩江用低沉柔软的声音喊出口,她的世界好似又升起一轮暖阳, 让人感到暖心温暖。
康乐本就乖巧,现在听到韩江唤她,更加乖软,软绵绵地应了一声:“嗯。”
韩江定定地看着她, 轻声问:“绵绵要同我说的话, 很重要吗?”
康乐用力地点了点头, 肯定道:“很重要。”
她小声解释, 有些懊恼道:“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 或者今天早上见到你的时候就说出口的。可是……”
“可是我一直没有想好到底要怎样讲,心中又紧张又期待,总想着,要很郑重、很美好才可以。”
康乐委屈地轻声道:“在回宫的马车上,我还在心中斟酌着言辞,想着,见到你第一句话要说什么,第二句又要怎么讲,可是后来……却一直没能说出口。”
韩江垂下眼,轻轻地托起康乐的脸蛋,看着她的眼睛,声音淡淡道:“今日一遭兵荒马乱的,公主也已疲倦不堪了。”
“既然是很重要、很郑重、很美好的话,可以等到休息好后,在一个美丽平静的地方,慢慢地说出口。”
“这样好吗?”
康乐犹豫了一下。
今早去宁府赴宴时,她虽着妆了,但并未如何精心装扮,只是普通日常的一身装扮。
淋了雨,在苏府换的衣裳粗糙,回宫后便沐浴卸妆,为了方便轻暖,穿了一身柔软的旧衣,披散着头发,不施粉黛,因着身体柔弱,唇色浅淡,确实很不庄重。
康乐下意识地抬起双手捂着脸,垂下眼睛,不想让韩江看自己现在的模样。
韩江轻轻地托着她的下巴,让她抬起头来,看着她,轻轻地笑了一下,说:“不止是公主,我也是一身旧衣,湿了又干,狼狈不堪。”
“若公主不甚宽容,就是定我个御前失仪的罪,也是理所应当。”
“绵绵,”韩江往前踏出半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声音又低又沉地笑道:“公主想在这样的情景下,讲出那句很重要、很郑重、很美好的话吗?”
他今日一身黑衣,脸色却像是被雨水洗过一样玉白,长眉飞入发鬓,凤眸含笑,目光温柔。
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近,康乐下意识地抬出手,搭在他肩上,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英俊眉眼,屏住呼吸。
韩江只是想逗弄一下康乐,却没想到康乐不仅没退,还主动地扶上他的肩膀……
康乐身上才带着安神香囊,带着淡淡的草木清香……和他床上枕下的味道一模一样,若有若无,像是萦绕在鼻尖勾人的幽香。
“好。”康乐弯着的眼睛像一道美丽的月桥,她声音很软,咬着唇的神情乖巧又娇俏。
眼睛忽闪地眨了一下,软绵绵道:“那等下次,雨过天晴了,在折柳亭,我再跟你说。”
想起今日暴雨如注下,韩江还撑着伞在折柳亭等她的样子,她甜软道:“这次,换我等你来。”
韩江柔了神色,说:“好。”
迎春殿门口,从碧把人都安排到别处去做事,这里只留自己在门口守着。
她在殿门口来回地踱步,偶尔透过半开的殿门往里看一眼,虽然心中焦急,但从未试图窥探里面。
虽说韩江煞名在外,为人冷心冷清,但从碧相信他是个有分寸的人,不会有逾矩的举动的。
只是时间实在不早了。申时韩江带着公主回宫,然后沐浴诊脉煎药,韩江又去见了顺宁帝,再回迎春殿,两人说了会儿话,现在已经酉时过半了,再有一刻钟,就到了关城门的时间。
从碧脚步停在门口,低眉垂首,看着脚尖,小心地向里面提醒道:“韩大人,雨停了,出宫的车驾也已备好。”
还为听到韩江应声,一个轻缓的脚步哒哒哒地走了过来,康乐把门完全打开,手臂扶着门,露出一半身体,抬头看着天色,软软地惊呼道:“呀,竟过得这么快,宫门快要落锁了。”
这下不等从碧来催,康乐已回过身体,扯着韩江的袖子,眉眼焦急道:“快点走,再有半刻,就不能出宫了。”
韩江也抬眼看了眼天色,嘴角噙着淡淡笑意,任由康乐拽着他的袖子,懒洋洋的,拖着步子慢悠悠道:“不着急。”
韩江虽然看起来是文人风骨,但身量高、隔着衣服摸到的胸口也很有分量,他懒洋洋的拖着步子,康乐扯着袖子也牵不动他。
只好站直了身体,犹豫了一下,松开手,声音小小地问他:“你,是不是不想出宫呀?”
她声音小小的,似乎是在讲悄悄话,不欲让别人听到,可是这里就三个人,还离得极尽,轻轻一句话出口,三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从碧忍不住提醒道:“公主!”
宫中城门落锁后不留外男,即便是议事至深夜,需留宿宫中,也需要提前登记记录,差人监督,且只能在议事殿,半步不得踏入后宫妃子公主的宫殿。
康乐这话若是被外人听到了,成什么样子!
韩江也颇意外,只是他难看到康乐犹豫纠结的模样,便隐下自己已让人告知守城门的人稍等,顺着她的话问:“若我说是,公主会怎样?”
从碧:“……韩大人!”
康乐苦恼地皱了下眉头,老老实实道:“我、好像也没有办法。”
“不过,”康乐歪了下头,突然想起了什么,弯着眼睛高兴道:“我的公主府就要建好了,到那时候,就可以待客留宿了,你若不想走,就可以留下来了。”
从碧无奈道:“公主,那也不合规矩。”
只是两人谁都没有把她的话听到心里,向来宴会最难邀请,更是从未留宿别人家的韩江,竟然听了这个虚无缥缈的承诺,眉眼柔和地点头,应道:“好。那臣就等着公主府建好的那一日了。”
从碧忍无可忍,直接示意下人把马车赶来,她客客气气地道:“请韩大人上车。”
不然放任下去,她担心,这两人会站在殿门口,把还未建好的公主府从门口放着的石狮子,到花园里架着的秋千,全都事无巨细地讲一遍,只讲到明天日出东方也没完。
韩江往外走出一步,康乐不自觉地跟上,踩着他的脚印,往外走去。
从碧拽住她,轻声道:“公主!”
韩江似有所感,回头,看着康乐坠在他身后,不由地勾唇轻笑,他回身,站定了身体,看着康乐,轻声道:“外面潮气重,就在殿内,不要出来。”
康乐看着他,认真地听他讲话,点了点头,乖乖道:“好。”
两个人目光相遇,对视着,安静地站了好一会儿,就在从碧忍不住又要出声催促的时候,韩江才道:“那我走了。”
康乐:“嗯。”
韩江又看了她一眼,才转身往外走,脚步略快,高大的背影一直走到马车旁,下人撩起帘子,请他入内,韩江略一俯身,进了马车,下人仔细地落下帘子,车夫拽了拽缰绳,赶车出宫。
康乐站在门内,很听话地没有出来,但是披着披风,也没有转身回殿内,只是站在那里,安静地看着马车离开。
只是在马车彻底离开视野的时候,落下的车帘却被人突然掀起,隔着一道雾蒙蒙的夜幕,那一道视线看了这里很久很久,直到马车消失在转角,被掀起的车帘都没有落下……
从碧在一旁安静地陪着,直到再看不到马车的影子,才轻声道:“公主,进殿内休息片刻吧。”
康乐听话道:“好。”
从碧扶着康乐在软榻上坐下,为她理了理披风,奉上一杯热茶,又把银丝碳盆移了移位置,端过来一碟点心,轻轻地放在桌子上。
康乐捏起一块金丝枣糕,咬了一小口,脸颊嘟起一块,细细地咀嚼着。
从碧仔细看她的神色,开口问:“公主已经和韩大人说了吗?”
“说什么呀?”康乐把口中的枣糕咽下去,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软软地笑了一下,纤细白皙的手指拨弄着杯子,不好意思道:“还没有呢。”
从碧诧异。瞧这分个别都差点要相送十里的架势,竟是还没有说出口?
要真是以后成了,这可要黏糊成什么样子呀?
康乐垂下眼睛,嘴角勾起甜甜的笑,晃了晃头,甜软道:“韩江说,很重要的话讲的时候要庄重。”
她看了看自己身上虽柔软暖和但太过简单的衣服,认真道:“所以,我打算下次见他的时候,再告诉他。”
那厢,韩江踩着最晚的时候出了宫,车夫赶车往韩府走的时候,他突然开口,问:“慈宁山在何处?”
车夫极少同他搭过话,闻言一愣,反应过来想了想,恭敬回答道:“慈宁山是皇家寺庙,在京都西南方向,约有二十里地。”
马车里面安静下来,韩江闭着眼睛,面上神色平静,看不出丝毫情绪。
车夫犹豫了一下,小心地问:“主子可是想去慈宁山进香?听说那里的佛像很是灵验,香火鼎盛,许多人逢年过节都会去那里拜一拜。”
韩江掀起眼皮,静静地隔着一道帘子看着车夫,问:“你拜过?”
车夫讪讪道:“当初我女儿生病一直不好,我就去捐了些香火钱,回来后没两日,我家姑娘就渐渐好起来了。”
说完,他忽然想起马车里这位韩大人是不信神佛的,进府前管家还特意交代过他们不要在府中祭拜,心中一惊,顿时慌乱地找补道:“也、也不一定是慈宁山的佛像灵验,许是我闺女身体好,本就到了要好的时候……”
他慌乱解释道:“我就去了那一次,后来就再没有去过了!主子明鉴!”
“无妨。”安静了许久,韩江才淡淡开口。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靠着车壁,缓慢地道:“明日,在进宫前,先去一趟慈宁山。”
车夫心中疑惑,但不敢多问,连忙应道:“是。”
昨夜下了一整夜的雨,晨起天空却万里无云,是个一碧万顷的好天气。
风清凉,日头明暖,雨水冲洗过的草木都青翠欲滴,鸟儿叽叽喳喳地叫着,在一早空无一人的慈宁山上生生叫出热闹沸腾的动静。
抱着扫帚的小沙弥看到韩江,赶紧行了佛礼,问候道:“施主早。”
慈宁山是个神圣的地方,皇家祭祀的大佛寺坐落在这里,八千神佛拈指,宫殿林立,金碧辉煌气势恢宏。
韩江抬头看那巍峨的牌匾,周身萦绕着缭绕的香火气。
他一早一人一骑赶来,发丝上沾着清晨山林间的朝露,一身湿气,神色平静冷淡。
小沙弥疑惑地偷偷打量他:会这样一大早就匆匆赶来守在大佛寺门口的,通常都是家人重病,走投无路只能来求神拜佛的。
可是这位施主看起来丝毫不慌张,甚至到了这里也没有流露出多少敬畏。
他小心地问:“施主是来礼佛,还是来静心的?”
韩江松开缰绳,拍了拍马,让它自去一边,淡声道:“来请一盏长明灯。”
小沙弥松了一口气,赶紧把人往里面请,说:“施主,请这边来。”
清晨人少,佛寺里清静,只有清脆的鸟鸣和低沉的做早课声音。
一位面容悲悯、神色平静祥和的大师看着韩江,对他行了一佛礼,声音平和道:“施主要为何人请一盏长明灯?”
韩江:“康乐公主。”
大师听到这个名字,抬起眼仔细看了看韩江。
韩江敏锐的察觉到了他的变化,挑眉冷冷的看着他,问:“有何不妥?”
大师宽厚仁和的笑了笑,说:“康乐公主虽然自幼身体不好,但这世间珍爱她的人有许多。”
“殿中已有四盏长明灯为她燃起,皆是宫中四位贵人为她所求,愿她长命顺遂,福寿绵绵。”
韩江冷淡道:“大师同我说这些何意?”
大师叹了口气,缓缓道:“施主既不信我佛,又何必为难己心,勉强自己在我佛前求一盏长明灯。”
大师垂眸,悲悯道:“且,施主和康乐公主命格不合,便是强求,也无法一生圆满。”
韩江轻轻的笑了一下,淡淡道:“既知我不信神佛,便该知道我对你的话不信一词。”
“若,我非要强求呢?”
大师神色微变,严肃了神情,说:“施主三思!”
他犹豫了一下,看韩江不为所动,谨慎的透露出一点消息:“贫僧对佛法的感悟不及师兄遏苦大师高深,只能看出失主命格带煞,和康乐公主那样金贵娇弱的不合。”
“且,师兄下山前曾留过话,康乐公主能否福泽绵延、一生圆满,皆取决于她未来的夫君。”
他缓声劝道:“施主既然不信神佛,尚且愿为康乐公主点一盏长明灯,想必也是真心爱护她的。又何必执着,最后伤人伤己。”
韩江安静地听他说完了所有的话,最后也只是冷淡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大师迟疑:“韩大人何意?”
韩江轻笑着往后退了一步,客客气气道:“我只是来求一盏长明灯的,既然求不来,此行便去算虚度,不必再留。”
“至于命格不合,”他一扬眉,凤眸显出倨傲和张狂:“我既不敬神佛,又怎会信这些。”
大师面露焦急,再想劝诫:“你此时轻言这些,不过是没有看到结果,若将来有一日你发现我所言并非为虚,届时,后悔可就迟了。”
“不劳大师操心。”韩江轻飘飘道:“就算到那时,我自会全力护我所珍重的人周全。”
此行上山,求长明灯只是虚言,不为礼佛,他只为静心。
因爱而生忧,因爱而生怖。
他珍重康乐,想她一生顺遂、平安康健、福泽绵绵。
也想伴她身侧,陪她看春花秋月,赏四季变迁。
佛说不允,只让他两者取其一,若,他偏要强求呢。
韩江翻身上马,抖了抖缰绳,回头看一眼大佛寺巍峨的牌匾,头也不回的纵马穿行在山林间,嘴角是放松的淡淡笑意。
因为,他现在正在赶回去,要去赴一场重要的、美好的、郑重的盛宴了……
作者有话说:
第一次用抽奖,本来想多给大家多抽点,系统提示中奖人数不能超过收藏百分之五,就只能最多15人了,往后人多了可以攒攒再抽一波~
以及,15人应该能抽满吧(心虚)
最后,大家周末快乐!
第26章 在一起了
昨夜, 从碧守了康乐一整夜。
虽然太医已经来看过,言说并无问题,迎春殿又燃了银丝碳,伺候着康乐沐浴热水, 饮热茶吃汤药, 康乐直到睡前一直精神尚好。
可是上次, 康乐也仅是沾了些许潮气,回宫后也是精心照料着, 白日里无事, 到了夜里,突然就起了高热。
从碧为此心惊许久, 多次夜里忽然惊醒,放轻手脚来看康乐是否安寝,然后才能放下心。
且这次,前段时间康乐本就身体虚弱, 再淋了雨, 受了惊吓,从碧心中早已着好准备,康乐也许会再病一场。
这般相安无事的样子反倒更加让人不安。
好在到了天明, 康乐懵懂地张开眼睛,揉了揉鬓角,慢慢地清醒过来。
“从碧,”她刚醒来, 声音带着些许沙哑, 因为好眠而慵懒无力, 软绵绵道:“今日的天瞧着好好呀。”
未开的窗棂透出外面的天光, 明亮清透, 伴着悦耳的鸟鸣,确实是极好的天气。
“是。”从碧扶着康乐慢慢起身,闻言笑道:“雨过天晴,今日是个清朗的好天气,天空蔚蓝蔚蓝的,看起干净漂亮极了。”
听到里面有动静,知道公主已经醒来,守在门口的宫女传话,片刻后,三五名宫女鱼贯而入,进内伺候梳洗。
净手洁面漱口,再轻手轻脚为康乐褪下寝衣,换上内衫,从碧引着康乐坐在镜前,拿起梳子为她束发,轻声问:“公主今日是打算留在殿内,还是要出去?”
康乐看着镜中的自己,巴掌大的小脸,五官精致,杏眼粉唇,肤若凝脂,因着晨起还未梳妆,眉眼倦怠,尚留几分慵懒的娇憨。
她眨了眨眼睛,让自己的眼神变得清明一些,掩唇打了个小小的哈欠,伸手在桌上梳妆匣认真地翻了翻,取出一只缀着花朵的金簪。
她纤细的手指拿着金簪把玩,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声音微软道:“我今日要带这个。”
从碧伸手接过那只金簪,闻言笑道:“奴婢知道了,这就给公主梳一个漂亮的发髻。”
从碧手巧,很快挽出一个精致华美的发鬓,只是不等她把金簪带上,门口匆匆忙忙进来一个小宫女,紧张道:“公、公主,韩大人来了,正在殿外等候呢。”
“这……”从碧也诧异,“这一大早的,韩大人不去议事殿,来迎春殿做什么?”
“韩江!”康乐眼睛一亮,抿着唇轻轻笑道,“他许是来寻我的。”
“公主……”从碧手中金簪还未放下,康乐已经起身,扶着梳妆镜的桌沿,垫脚探头往外看,像一只探头探尾的小猫,懵懂好奇地晃着尾巴而不自知。
“请韩大人在正厅稍坐片刻,公主这就……”
从碧话还未说完,康乐已经拎着裙角,欢快地出门去了。
从碧无奈失笑,只能放下手中的金簪,吩咐宫女:“把这里收拾干净,再通知厨房多备一份早膳。”
“韩江……”康乐聘聘婷婷地站在撒满金光的晨晓下,一身碧琼轻绡云英紫裙,满头青丝挽起梳成飞仙髻,两边各绑上鹅黄丝带,坠着珍珠,乖乖垂落肩头。
韩江一回头,就撞入她满心欢雀的目光中,那目光又暖又软,比春日的阳光更妥贴人心。
清风轻轻吹过,康乐的裙摆像花朵一样层层叠叠地飘荡开,似是要乘风而去。韩江他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两步挡在康乐面前,拦去所有风吹。
“唔……”风吹得丝带飘荡,贴在脸上,康乐觉得不舒服,懵懵懂懂的伸手要去拿开,见到韩江动作,很软很甜地对他笑了一下。
韩江没有让她动手,轻轻地捏着那柔软细腻的鹅黄丝带,认真地把它摆放在康乐肩头,想了想,又放到肩后。
康乐乖乖地任由他摆弄,眨了眨眼睛,小声问他:“你今日怎么进宫这样早?”
她鼻尖轻嗅,好奇地问:“身上还香香的。”
终于安置好丝带,韩江往后退了一步,看她小猫似的皱着鼻子仔细嗅着,不由地轻笑:“你是小狗吗,好灵的鼻子。”
康乐眼睛一亮,踮着脚尖看韩江,好奇地伸着手,软声问:“是什么呀?”
韩江伸出背在身后的左手,那里有一捧朝露未干的芳香白花:“是栀子花。”
他目光温柔地看着康乐,轻声道:“我骑马经过路边,见一棵栀子树花开正好,洁白灿烂芬芳,想来你会喜欢,就采了一束,捧来送你。”
康乐双手接过栀子花,低头鼻尖认真地嗅了嗅,指尖摆弄着花朵上的朝露,仰头对他灿烂一笑,欢欣道:“好香,我很喜欢!”
少女于朝霞下,一身紫裙仰头灿烂一笑,乌发雪肤的模样,比画中的飞天仙女更加美丽。
韩江目光落在她毫无装饰的乌黑发鬓上,顿了一下,伸手折下一朵栀子花,轻轻簪在她发上:“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
康乐捧着花,伸手小心地摸了摸发鬓上的洁白栀子,轻轻地晃了晃头,不好意思地问:“好看吗?”
韩江声音又低又沉地回应:“好看……”
从碧让宫女把金簪收起,在殿内等了片刻,直到小宫女来说饭摆好了,她才低着头出来,站在不远处,轻声请示道:“公主,韩大人,早膳已经备好了。”
康乐爱惜地摸了摸怀中的花,抬头看着韩江,声音软乎乎地问他:“你用过早饭了吗?”
韩江想到韩府一早燃起的炊烟,慢慢地摇了摇头,平静道:“并未。”
“那你来。”康乐抱着满怀的花,轻轻地扯了扯他的袖子,在前面引路,认真道:“迎春殿小厨房的早膳还是很好吃的,你来尝一尝。”
那一捧花太大,又重,牵着韩江的袖角,跌跌撞撞的几乎看不到脚下的路,从碧赶紧上前来,要接着那一束花。
康乐不舍地把递给她,想了想,又交代道:“要放在寝房里,用琉璃瓶装水,再把栀子花放进去。”
从碧看着她发鬓上那一朵洁白芬芳的花,笑了笑,温声道:“是,奴婢一定会小心照看的。”
迎春殿小厨房准备的膳□□致玲珑,想必是得了吩咐,知道还有一位成年的男子用食,特意多准备了,摆满了小半桌。
豆腐皮包子、螃蟹小饺儿、炖得鲜嫩的牛乳蛋羹、碧粳粥,还有些清口的小菜。
韩江目光一扫,这些东西都是太医院给的食谱上的。
上次韩府拿到时,管家一脸为难,价高不说,好些食材都不是寻常能买到的,多是只供给宫中贵人享用的。好在康乐公主也不是天天留在韩府用膳,一次两次,倒也供得起。
他目光一扫康乐,要想养这样一位娇弱、娇贵的公主,还真不算一件易事。
不过还好,韩府养得起。
康乐虽然娇贵,但生活中许多小事上并不娇气。和韩江坐下后,宫女上前奉上湿巾,两人净手之后,宫女便退下了,并未留下服侍布菜。
康乐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伸手十指纤纤地握着一双玉筷,稳稳地夹起一个小饺儿,放到韩江面前空着的碗里。
“是鲜蟹肉做的,”康乐认真地介绍道:“很是鲜香,过了这时节,大抵就再尝不到了。”
韩江一怔,旋即失笑。他还想着该如何照顾小姑娘,却没想到这位公主丝毫没有架子,竟反而来为他布菜。
反倒显得他明明用了早饭却说无,有些卑劣了。
他在桌上一磕玉箸,夹起那玲珑雪白的小饺,咬了一口,迎着康乐期待的目光,点头道:“鲜香油嫩,肉味独特。”
康乐松了口气,又跃跃欲试地想要为他再夹一个豆腐皮包子。
韩江换上一双公筷,先为康乐夹了蟹饺,温声道:“公主也尝尝。”
康乐低头笑了一下,便没有再布菜,筷子尖夹着雪白的蟹饺轻轻地咬了一口,乖巧地咀嚼着。
她生得便很乖,一口口认真咀嚼的样子也可爱极了。
见她吃完了蟹饺,韩江又夹了一个包子,放到她碗中,康乐又乖乖吃了。
韩江本就不饿,托言未用早饭也只是想陪着她,现下得了趣味,便将桌上各类膳食都一一夹进她碗中,再目光柔和地看着她吃掉。
不过一个蟹饺,两个豆皮包子,半盅牛乳蛋羹,一勺碧粳粥,康乐已为难地蹙起眉头,小声道:“吃不下了。”
满桌的精致膳食,还剩下五分之二。
韩江稍显诧异,从碧赶紧上前回话:“公主一餐不能多食,且饭后还得喝药呢,这些便够了。”
怪不得,只是一场病,往后养了这许多日,脸上的软肉都没能养回来,原来吃的这般少。
韩江也并未劝,只是看着满桌食物,捏着筷子,夹了一个康乐吃剩下的饺子慢慢吃着。
从碧看得诧异,她尴尬道:“韩大人若是不够,奴才让小厨房再准备些送来。”
“不必。”韩江回绝,“这些便够了。”
从碧便只能眼睁睁看着权倾朝野的韩江,慢慢地把她家公主剩下的所有早膳吃完了。
康乐倒是感觉还好,之前她和韩江还算陌生的时候,韩江已经吃了她剩下的红豆糕,现在不过是把红豆糕换成了其他罢了。
不过——
康乐探身看了眼外面明显不早了的天色,关切道:“韩江,你什么时候去议事殿呀?现在是不是已经有些迟了?”
“不急。”韩江放下筷子,让下人把桌子收拾干净,净手漱口,淡淡道:“今日不去议事殿了。”
“啊……?”康乐神色诧异。
之前韩江病得卧床起不来身,第二日依然入宫去了议事殿,且之前休沐时康乐去韩府寻他,数次见他还在书房议事。
一点也不想今天这个一大早入宫来,却只是送她花、陪她吃饭,却不去议事殿的样子。
她软乎乎地问:“是因为今日有什么要事吗?”
韩江抬起眼睛看着她,轻轻地笑了一下,声音因为低沉而显得过分温柔,他缓声慢慢道:“是的。”
“因为今日有一件重要的、美好的、郑重的……事情。”
康乐一怔,旋即脸颊慢慢地红了。
她咬了下唇,声音轻软羞怯,像是一层温柔的水波轻轻地荡着,轻声问:“那,我现在可以说那句对我很重要的话了吗?”
韩江定定地看着她,眼神厚重温暖,他缓缓开口道:“是。”
他目光笼罩着,像是一层厚软的暖垫,包裹着,轻轻地托着,好似无论她说什么话、提什么要求,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承托着。
康乐从那目光中得了莫大的勇气,她往前踏出一步,看着韩江的眼睛,小声但坚定道:“——我喜欢你。”
霎时,韩江目光温柔下来,周身稍显冷淡的气势散尽了,仿佛染透了栀子花的香气,变得清浅放松下来。
他低低地轻声应道:“我知道。”
康乐面上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眉眼闪闪发光,弯弯的眼睛里仿佛流淌着一条璀璨的星河,美丽极了。
她忍不住轻轻地拽着韩江的袖角,晃了晃,期待地问:“那你喜欢——”
“——公主!”从碧匆匆进来,没有听到他们之前的谈话,只是激动道:“公主,皇上今日要对三公主责问昨天发生的事情,来请您过去旁观。”
刚刚说出那样羞怯的话,又沐浴在韩江温柔专注的目光中,现在从碧突然闯进来,哪怕康乐平素一向坦诚,现在也不由得有些腼腆羞涩。
她方才心神不在,并未听真切从碧说的话。
反倒是韩江淡淡开口,说:“知道了,我陪康乐公主一起去。”
从碧犹豫了一下,毕竟顺宁帝并未请韩江,且参加的人都是皇室中人,也算半个家宴,韩江以何身份去?
不过又想到顺宁帝对他的看重,便只低着头,应道:“是。”
话传得急,康乐和韩江便只能立刻动身。
康乐心中还萦绕着韩江那句低低的“我知道”,耳根不由地泛起淡淡的粉意。
她扭头看韩江,韩江也正看着她。
那目光专注温柔,似乎不用开口,就有千万句话浮现了出来。
她想着自己没来得及问出口的“那你喜欢——”我吗?心中依然有淡淡的遗憾。
若是从碧再晚一些进来呢,等她的话问出口,韩江会给她怎样的回答,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由爱故生怖,由爱故生忧。
哪怕能从韩江眼中看到回答,可是她还是想要用耳朵听到回答,或者用行动感知到答案。
突然,康乐的指尖传来磨砺的触感,她低头去看,一双宽大有力的手,慢慢地牵起了她。
韩江神色从容地轻轻地对她笑了一下。
在他们一步之隔的前面,福公公正恭恭敬敬地引路;脚步后面,从碧低下头,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
牵在一起的两只手晃了晃,康乐又觉得,没有听到答案好像也没有什么了。
毕竟,栀子花很香……
作者有话说:
温馨提示:谈恋爱还是必须要有正式的告白和回应的感谢在2023-08-11 23:43:57~2023-08-12 23:14: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为你不早朝
昭华宫, 顺宁帝坐在主位,两侧分别是云贵妃和楚贵妃,赵楚韫和赵霄侍立云贵妃身后,赵晓站在楚贵妃身侧, 赵媛芸一人倔强地独独站在众人面前。
福公公推门进来, 俯首恭敬道:“皇上, 康乐公主和韩大人到了。”
康乐头上簪一朵栀子花,一身紫衣, 花儿一样地飘了进来, 眉眼温软,垂首乖乖行礼问候:“父皇。”
韩江也施施然跟在康乐后面进殿, 他素来有特权,面对帝王亦不需要行礼,便只拱了拱手,道一声:“参加皇上。”
顺宁帝见到他, 稍显诧异, 问:“你今日怎的没去议事殿?”
云贵妃和赵楚韫对视一眼,皆面露无奈。
堂堂一朝帝王,整日里不去前朝议事便罢, 所有朝政皆推给朝臣,如今韩江来了,他竟还神色自若地责问“为何没去议事殿”。
不过……今日虽说是议康乐在苏府受惊一事,但所在的都是皇室中人, 韩江一个朝臣, 跟在康乐公主后面一起来, 总归有些不合适吧。
韩江抬头, 挺直的后背如松如竹, 他迎着众人打量的视线,和顺宁帝不见情绪的问话,只是淡淡道:“听闻今日要议苏府一事,臣也算半个证人,特来旁听。”
那日是韩江带人冲破苏府大门,又在苏家人铁青的脸色和怒气冲冲阻拦下,逼问三公主赵媛芸,一间一间房搜过,才得以及时找到康乐。
顺宁帝面对韩江,宽容道:“也是,那你也来听听吧。”
他一抬手,让人看座,下人搬上两把椅子,请康乐公主和韩江坐下。
赵媛芸眼圈通红,目光定定地落在康乐身上,眼神既委屈,又愤恨不甘。
宫中一应事宜皆交给云贵妃和苏贵妃共同掌管,只是苏贵妃十指不沾阳春水,只一心陪着顺宁帝吟诗作画,上次的生辰宴也办的不如何,后来就把这些事情彻底丢下来,再不过问。
因此,云贵妃先开了口,声音又沉又稳问道:“媛芸,那日,你为何要设计康乐公主,引她去苏府?”
赵媛芸不过十三四岁,眼睁睁看着一向或亲密或客气的血亲们疏远地围坐着,众目睽睽地审她一个,她的母妃也在其中,却只是一脸犹豫心急,却什么话都没有说。
她觉得难过,也觉得害怕。
强撑着一腔孤勇,她仰着头,声音发颤道:“你在说什么,我没有设计引她去苏府,是她自己要跟我去的!”
康乐不答,从碧却上前一步,冷声道:“那日并非只有三公主一人,还请公主不要颠倒黑白!”
“明明是三公主借口安宁大公主嘱托你来接康乐公主,才哄得公主上了马车,这怎么不是设计陷害?!”
那日跟随赵媛芸的车夫侍卫全都被扣押起,压下审讯;只是康乐当日是跟随赵楚韫一同出行,除却从碧外并未带人在身边,审讯口供未出,现在赵媛芸空口白舌就要颠倒黑白,从碧忍不下这怒气。
云贵妃淡淡补上一句:“今日口供未出,三公主坦言,一切便还有情理可宽,若等口供出来,便需以规行事,毫无转圜。”
顺宁帝靠在椅背上,一抬手,唤道:“安宁。”
赵楚韫上前,正声道:“那日落雨前我在周府,一应人俱可作证,我并未见过三公主身边的下人,更未让人出去传话过,从何谈起,请你替我去接绵绵回宫?!”
赵媛芸脸色一白。她向来不是个聪明的,就算骄纵蛮横有些小脾气,也只是当着面炫耀,背后在人门前红着眼跺脚,最厉害的,也不过在心中骂几声。
何曾有过这样的胆子和谋划。
她面上显露出惶恐不安,又忽然想到了什么,一咬牙,梗着脖子道:“我没有!”
“我只是见天色快落雨,知道二姐姐不能淋雨,好心捎上她回宫,见雨下的大了,不好赶车,才改去苏府避雨,谁知她径直去了小叔叔房间,还脱了衣裳!”
“赵媛芸,慎言!”赵楚韫往前踏出一步,面色铁青,一双凤眸冰冷地盯着她。
赵媛芸惶恐地往后退了一步,疑心若不是顺宁帝在这里,赵楚韫已经一巴掌狠狠地落在她脸上了。
康乐一直安静地坐在一旁听着,今日的好天气和好心情让她姿态柔软又芬芳,像一株开在春日树梢上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朝气又欢欣。
她双手放在膝上,闻言怔怔抬眼,看着赵媛芸,迟疑了一下,软声说:“是你带让侍女带我去更衣的,我并不知晓那是苏鸿的房间。”
赵媛芸梗着脖子道:“我是吩咐了,可你是公主,苏府的侍女还是要听你的话,你要去,她还敢拦着你吗。”
看样子,她是打定了主意什么都不说了。
云贵妃淡声问:“那日,康乐公主出宫是去宁府赴宴,安宁公主出府是为去周家商议事情,你出宫又是所为何事?”
赵媛芸眼神慌乱了一下,硬撑着随口应付道:“我、我出宫散心!”
康乐忆起她那日的闷闷不乐,点了点头,应声道:“那几日,她确实瞧着神色闷闷的。”
云贵妃和赵楚韫闻言皆是半无奈地看着康乐:哪有为要害她的人解释的。
一直安静的苏贵妃束手无策半晌,忽疑惑地问:“你为什么不高兴呢?”
赵媛芸看了眼康乐,又望着苏贵妃,眼泪唰一下就落下来了。朝夕相处的生母,竟还没一个外人差距到她的低落。
她一下子激动起来,愤恨又委屈道:“我为什么不高兴?!难道你不知道吗?”
“你整日里陪着父皇吟诗作画,我和弟弟都是交给宫人照看,三不五时才能得见你一面,得你丝毫垂怜。”
“后来弟弟聪慧,三岁作诗五岁作画,你就更喜欢他,整日带着身边教导,却看也不看我一眼!”
“你是受父皇宠爱,尊荣加身,可是我呢!”她呜咽道,哭得可怜,悲泣道:“她们两个都有了封号了,独我没有,凭什么啊,明明我也是公主,我也是父皇的女儿呀!”
她一门心思地钻了牛角尖,被那一场宴席勾出积怨已久的愤恨和嫉妒,全然听不见苏贵妃那句“待你再大些,就有封号了”的话。
若是如此说来,她心生嫉恨,又知道苏鸿一直想要亲近康乐,便设计促成,意图污了康乐清白,倒也并非无迹可寻。
赵楚韫很清醒,她淡淡开口:“绵绵自降生一来一直都有封号,我却是新进册封的,就算妒忌,你也该冲着我来,为何会要对绵绵下手?”
赵媛芸面上茫然,赵楚韫踏前一步,逼问:“可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顺宁帝、韩江、赵霄齐齐抬头,一同看着赵媛芸。
赵媛芸却好似被这话惊醒了,她一怔,旋即咬唇偏过头,一幅要杀要刮随意的样子,咬死了不肯再开口。
苏贵妃不忍,小声关切道:“媛芸……”
顺宁帝却再无耐心,这时熬了一夜,口供终于压了印奉上来,他草草翻过,漫不经心地递给云贵妃。
一早来审,不过是为了给赵媛芸一个开口的机会,既然她不想说,那就干脆不必再说。
云贵妃看完,递交到苏贵妃手中,苏贵妃翻看着,越看越稳不住神色。
周家人作证赵楚韫并未委托赵媛芸去接康乐公主;宁府管事作证赵媛芸特意把马车装扮得和安宁公主一模一样,以此来骗康乐上车;赵媛芸身边的人倒也乖觉,和盘托出是得了三公主吩咐的。
而苏府的侍女们,却一口咬准了是康乐公主自己要去苏鸿房间的。
她忽然又想到,那日兄长意味不明的那句“会有办法的”,是什么意思?
苏贵妃捏着薄薄几张纸,近乎胆怯地看向赵媛芸,赵媛芸却只是看着她流泪,眼泪清洗过后的眼睛中,并未有多少怨怼……
“好了,”顺宁帝有些乏了,淡淡道:“既然你觉得身为公主委屈了你,为此不惜加害姊妹,便干脆连公主也不要做了,贬为庶人,驱出宫去,往后自寻营生。”
康乐一愣,其他人闻言也有些惊。
虽说赵媛芸其心可诛,但实则并未造成严重后果,且顺宁帝子嗣不丰,这天家秘事向来是轻轻放下秘不外宣的,这结果有些太重了。
苏贵妃一惊,惶恐求情道:“皇上……”
顺宁帝一抬手,示意此事不必再议。
赵霄看着顺宁帝,目光有些冷。韩江一怔后,神色恢复平静,只是余光淡淡瞥过始终安静的赵晓。
顺宁帝伸了个懒腰,随手指了指韩江,说:“至于苏鸿酒醉冲撞康乐,你私自调兵出宫围起苏府,又将苏鸿打到昏迷,两者相抵,便都抵消了,你不必再去追究苏家的事,若苏家进宫来告你的状,也跟他们说,让他们直接回去。”
“康乐受了惊吓,着:赐百两金,千两银。待公主府落成时,再另行赏赐。”
……
一场议完,除却顺宁帝外,谁的心情都不算太好。
苏贵妃自觉失责,揽着赵媛芸垂泪,赵晓陪着母妃家姐,垂眼看不清神色。
云贵妃和赵楚韫皆是不甘又无可奈何,赵霄神色冷漠地看着赵媛芸。
康乐坐在椅子上,双手放在膝盖上捏着指尖,神色无措。
韩江偏过身,无事生非地捏着她发上的丝带轻轻地拽了拽,低声问:“怎么,不高兴?”
康乐只是心中有些复杂。
她本能地感觉,赵媛芸自己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的,可是证据放在眼前,她不肯说,别人也没有办法。
只是,虽然之前赵媛芸总在她面前耀武扬威地炫耀,趾高气扬地显摆,但也没有多大的坏心思,充其量只是姊妹之间微小的不甘和嫉妒罢了。
而现在,顺宁帝把她驱出宫,往后再见,她们的身份便已成云泥之别,连一句姐妹也再道不出了。
顺宁帝素来对子女们淡淡,就算是康乐,也是每年生辰宴上那短暂的亲近爱护,其他时间,皆是不见的。
他此举是爱护康乐,对所有伤害她的人不假手软,但也会让同为子女的她们,感到些许心惊……
韩江似乎是透过她的神色看到了她的不安,顿了一下,轻声道:“不用怕。”
康乐抬起眼,看着他,轻轻笑了一下,信任地点了点头:“嗯。”
那厢,云贵妃看到康乐面上清浅的笑和发鬓上美丽的栀子花,愣了一下,把目光缓缓移到韩江身上。
生辰宴那天,韩江看着康乐的目光还是稳重包容的,今日再见已有所不同,那里面的温度几乎都要透出来,似一泓暖软的春水。
哪里还有朝堂上只听煞名就让人退避三舍的权臣模样。
她伸手轻轻召来从碧,温声问:“韩大人和绵绵……?”
从碧也跟着往那里看了一眼,忆起来时,那一双牵在一起的手,低头轻声道:“公主前两日就说要表明心意。”
现在看来,应当是已经说过了,且看韩江模样,似乎也不是要拒绝的样子。
云贵妃摁了摁额头,神色为难。
之前康乐一幅小女儿姿态,指着韩江画像,娇憨说他好看,最喜欢他。
云贵妃想着:她生在深宫,便是喜欢一个人,也是笨拙的。韩江那样冷心冷清的,天底下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娇媚的、灵动的、解语花似的……十数年也没见他多看谁一眼。
康乐那样琉璃似的感情,美丽又脆弱,遇上冰山似的韩江,碰了壁,许是没多久就会回心转意了。
却没想到,却真能让韩江动了心,让他百炼钢也化为了绕骨柔。
只是……
云贵妃请韩江借一步说话,客客气气问道:“韩大人稍后可还要去议事殿?”
韩江素来在顺宁帝面前也是眉眼冷淡的,此时却在一个深宫妇人前温和了态度,淡声道:“今日不去。”
云贵妃只当他有别的要事处理,便客气一句:“那劳烦韩大人陪绵绵来,岂不是耽误韩大人行程了。”
韩江目光瞥向一侧,嘴角噙着笑意,说:“不耽误。”
云贵妃顺着他视线看去,便望见赵楚韫和康乐正说着话,不知讲了什么,康乐抬手轻抚发鬓上的栀子花,展颜笑得明媚灿烂。
韩江从容开口:“今日不去议事殿,本就是为陪康乐公主。”
云贵妃只觉得心口一跳。
她斟酌再三,还是犹豫着开口了:“敢问韩大人,对绵绵是……”
她不敢问,韩江却说得坦然:“正是云贵妃所想的那样。”
云贵妃正了神色,语气郑重道:“既如此,韩大人年长绵绵七岁,又宦海沉浮多年,凡事心中皆知利弊较量。韩大人既然肯在我面前坦诚心意,想必对绵绵也是真心爱护的。”
“既如此,有一件事情我便不得不告知韩大人了。”
韩江抬手,温文尔雅示意:“洗耳恭听。”
“绵绵自幼身体不好的事情天下皆知,而众人也知道,是慈宁山上的遏苦大师为她点灯祈福后,她的身体才慢慢好起来,恢复成现今模样的。”
韩江心中已模糊知道她想说什么,安静听着。
“之前我们为绵绵挑选夫君,外人看来,只当是康乐公主到了年岁,该议亲了。实则——遏苦大师下山前,特意嘱咐,绵绵需得在十六生辰前成亲,由她的夫君一步一叩首行至慈宁山殿前,亲手为她再点一盏长明灯,才能长久。”
她垂眸,说得认真仔细:“当初给康乐挑选画像,都是特意合过生辰八字的,宁家的宁思明是极合适的,楚家楚靖远也很好,苏家……苏鸿也可……”
云贵妃眉眼恬静地看着韩江,轻声问:“听闻,韩大人是不信神佛的?”
韩江点头,神色淡然:“不信。”
“韩大人不信便罢,但我们这些亲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哪怕是一丁点的可能,我们也不想绵绵受到丝毫的伤害。”
“韩大人……”她看着康乐如花似的笑靥,一时有些不忍说出后面的话。
“无妨。”韩江的声音有些沉,他看向康乐的目光也厚重深邃,像是一道不见天日的漩涡,一旦坠入其中,便再无逃脱的生天。
他轻声似耳语道:“若真到那一日,我虽不会放手,但也不会放弃。”
“总归有办法的。”
云贵妃还想问是何办法,韩江却已转身,恢复了平素的冷淡平静,只是在撞到康乐目光的霎那,柔了眉眼。
他对着康乐伸手,说:“过来。”
云贵妃、赵楚韫还有赵霄一同望过来,康乐犹豫了下,有些羞涩,耳朵粉粉的,伸手过去,问他:“做什么?”
韩江捏住她的指尖,牵着她一步步走向自己。
他如此明晃晃,这般张扬毫不掩饰,赵楚韫皱眉看着他:“你今日不去议事殿,要带绵绵去何处?”
康乐也抬头,好奇地看着他。
韩江在康乐的家人面前,握着她的手,伸手为她簪好发鬓上的那朵栀子花。
淡声道:“出宫,去玩儿。”
他毫不避讳地稳稳牵住康乐的手,颔首,彬彬有礼道:“告辞。”
第28章 一起游湖
云贵妃、赵楚韫和赵霄都看着呢, 康乐有些不好意思。她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却被韩江紧紧抓住,丝毫不肯松开。
韩江偏过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康乐轻轻地哼了一下, 却只能任由他牵着了。
“云姨姨, 长姐……”康乐声音轻软地喊她们。
云贵妃温和地对她笑了笑, 摆了摆手,道:“今日天气晴朗, 你出宫散散心去吧。”
赵楚韫看了韩江一眼, 交代道:“下午早点回宫。”
这意思便是允许她出宫去玩儿了。
康乐乖乖应道:“好,我记下了。”
只是说要去玩儿, 康乐仍有顾虑,不放心地软声问他:“你今日真的不去议事殿了吗?”
韩江答得随意:“不去。”
“好吧。”康乐有些开心,但很快又微微皱起眉头,犹豫问道:“那, 我们出宫要去哪里呀?”
韩江脚步一顿, 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
康乐长在深宫,除了这段时间基本从未出过皇城,对京中各处毫不了解。韩江虽在京中已经七八年, 但常常醉心公务,休沐时也从未赴过其他大人的邀约,对京中游玩的地方也不甚了解。
因此只说去玩儿,两人却谁也不知道能去何处玩儿。
从碧跟在他们身后, 把所有的话听到耳内, 闻言默默提示:“听闻绿堤处柳荫成野花开千里, 是京中最时兴游船放风筝的地方。”
她顿了一下, 又补充了一个看上去更加正派的理由:“公主的府邸也快建好了, 最近就要栽种绿植,公主也可以再去瞧一瞧,还有什么不合心的地方要改一改。”
韩江看着康乐,问:“想去哪里?”
康乐心中还是有些挂念自己的公主府的,且……她偷偷看了韩江一眼,等往后出宫居住,过不了多久,公主府应当会不止她一位主人,那便有必要请他来一起看看想要什么样子的府邸了。
她仰着头,含着笑意,乖乖道:“我想先去看看公主府。”
韩江点头:“好,那就先去公主府。”
他们二人旁若无人,从碧在后面却看得有些焦急,她目光往四周看了看,影影绰绰能看到绿荫掩盖下宫人们来来往往的轮廓。
她咬咬牙,低着头上前恭敬道:“虽说只是初夏,但走着这么久了,公主也该累了。”她奉上香帕,头也不抬道:“公主擦擦汗吧。”
康乐一怔。
她犹豫了下,偏过头看向韩江。韩江从容地同她对视,轻轻地笑了一下。
然后慢慢地松开了,两人一直交握着的手。
从碧上前一步,几乎是把帕子强行塞到了康乐手中。康乐接过,握在手心里,感受着丝帕丝滑柔软的触感,擦了擦指尖。
康乐哪里有汗呢,她身体娇弱,气血不活,烈烈冬日里惧寒畏冷,炎炎夏日也体凉无汗,莫说行这几步的路,就是在大太阳下站上半天,也清凉无汗。
但从碧这样说了,她看着从碧紧张的神色,和韩江平静从容的表情,忆起两人指尖交握时心口跳动的频率,忽又不由地恼了。
韩江怎能这样从容,好似握着的不是柔荑,而是一块木头。
她握着丝帕,轻蹙秀眉,抿着唇,把掌心也认真擦过,似是要擦去那里残留的某人温度。
余光却轻轻一瞥,看到韩江的手伸回袖笼中,轻轻地握掌成拳攥着袖子一角,用慢慢散开。
面上仍是光风霁月。
康乐又没有那么恼了,毕竟某人面上从容淡定得很,握着她手的掌心温度却热得烫人。
想来,也并没有表现得那么平静。
她握着那锦帕,抿唇一笑,一手抓住韩江藏在袖下的手,托着把丝帕放进他掌心,看着他面上稍显诧异的神色,弯了眼睛,声音甜软道:“初夏天热,行了许久,似乎你比我更需要锦帕。”
韩江微怔,展开手,任由那丝滑清凉的锦帕从康乐指尖慢慢落入他掌心。
像一捧清泉,又软又滑落下来,从掌心到指缝,柔得一手都掬不住。
小公主的目光却比清泉更加暖软,像是含着春日里的一汪水,盈盈亮亮,美不胜收。
韩江略有失神,又很快回过神来,面上依然不动如山,接了那锦帕,手一反转,虚虚握在掌心,挑眉看向康乐,眼神戏虐道:“公主说得极是,那臣便收下了。”
说着,径直把锦帕揉了揉,神色平静地拢入袖中。
从碧眼观鼻鼻观心,心中叹气,有些后悔自己多事。一个锦帕而已,两人推来拒去,却比牵指尖更加暧昧。
她只能把头低的更低,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
好在康乐也没有再纠结于锦帕,她想了想,问韩江:“去公主府,你要坐我的马车吗?”
韩江今日是骑马入宫的,如今马还拴在皇城门口呢,且骑马远比慢吞吞地坐马车便利得多,还能自在地看看街边小摊。
但,有什么风景能比簪着栀子花香香软软的小公主更好看呢。
韩江正色道:“自然,不然若是被其他大人看到了,参我个无事缺勤,岂非委屈。”
簪着栀子花的小公主是香香软软,小公主的马车也是宽敞又舒适。
座位上铺满了软垫,四角挂着香薰,角落隐柜每日放着新鲜的点心、解闷的闲书奇巧,炉子可以生火,汨汨地散发着滚烫的果茶香。
韩江扫了一眼,对小公主的娇贵有了新的认知。
康乐的公主府很大,亭台楼阁处处精致,池馆水榭雕梁画栋,拱门和回廊布置得精巧,便是随意驻足,回首看去,处处皆是可以入画的风景。
康乐很喜欢,她伸手轻轻摸了摸红漆木柱,余光偷偷看一眼韩江,装作不经意地问他:“你喜欢海棠花,还是喜欢芭蕉树呀?”
在朝堂上浮沉数载还能步步高升的人,怎会没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小公主笨拙羞涩的试探,在韩江眼中简直比昭昭明日更加显眼。但他也只是依着红柱,把朝堂上的一身端正肃穆,散成了风流惬意,略垂首,眉眼温柔,口中却恶劣,故意为难道:“若我都不喜欢呢?”
“不喜欢海棠和芭蕉树,还有别的呀。”
小公主不知人心险恶,还步步纵容,天真又宽容道:“还有迎春,绿竹、紫藤、金桂、芍药……”
韩江得寸进尺:“我都不喜欢。”
“啊……?”小公主似是没想到他这样挑剔,怔了怔,神色为难,软绵绵问道:“那……那你喜欢什么呀?”
他伸手,指尖动作轻柔地抚了抚康乐发鬓上那朵盛开的栀子花,声音温柔下来,看着康乐,说:“喜欢栀子花。”
那指尖好似不是抚在柔软的花瓣上,而是落在了身上。
康乐不由地绷直了背,垂着眼睛,目光无措,耳根飘起淡淡的粉。
“那……”她声音绵软,目光更柔,好似没有脾气似的,说:“那种栀子花也很好。”
便是再铁石心肠的人,遇见柔软又满心信赖的小公主,都要化为绕骨柔。
韩江收回手,眼神淡淡无奈,笑意却真切浮现眼底:“栀子花很好……”
康乐抬眼,茫然地看着他,韩江顿了一下,慢慢补上后半句:“你喜欢的都很好——”
只要你喜欢,我便喜欢。
所以不必问我想种什么,你挑选的,我皆会视若珍宝。
直到看过公主府,坐上马车去青堤,康乐还在为他那句话失神。
韩江好像一直都是言语简洁冷淡,面上平静如水,扫过来的目光偶尔透露出几分没有压住的炙热,可是——
举止却温柔宽厚,似一堵温柔的水墙,无论康乐想要什么、做出任何的选择,他都会沉默且温柔地承托住,宽厚纵容地为她达成。
韩江能感知到她任何一个细微的情绪变化,任由她沉默了许久,终是开口打断,轻声问:“在想什么?”
“在想……”康乐正要回答,忽然看着外面眼神一亮,小声惊呼道:“好漂亮!”
青堤旁杨柳夹岸,时至夏日,柳条已郁郁葱葱,长长地垂下,在清风中慢慢悠悠地晃着,旁边艳桃灼灼,百花千色,五彩缤纷,远处更有湖波如镜,波光粼粼映出白鹤倩影。
康乐在宫中也见过碧湖,只是那湖只是一景,合着假山石亭台楼阁,是宫墙里一道精致的角落罢了。
这里的湖却一碧万顷,远远看去竟看不到边际,连华贵的两层雕花游船浮在上面,也飘飘荡荡的,像是小孩的玩具似的。
“喜欢这里?”韩江并未看外面被康乐称赞的美景,淡淡一瞥便收回视线,目光仍专注地落在她身上。
康乐点头,诚实道:“喜欢,这里好美。”
小公主生于深宫,没有见过大江大河,丁点大开阔的湖面就让她连连惊叹,若是以后见到更好的……
韩江眸色一深,手指扶着窗棂敲了敲,淡声问:“想坐船吗?”
湖上飘着好些花舟,精致的两层船楼缀着彩飘带摆满鲜花,更有悦耳丝竹声缠缠绵绵,余音缭绕,飘在万顷碧波上,像是浮在星河的仙船。
康乐艳羡:“可以吗?”
她开了口问,天底下还有什么事情是不可以的。
韩江扔出一块牌子,对侍卫漫不经心吩咐道:“拿着这个,去调一艘最好的船来。”
侍卫领命而去,从碧在一旁看着,犹豫了下,小心地问:“听说这个时节来泛舟的人极多,许多船皆是各家自己备的,寻常人只能租来普通蓑舟,韩大人这是差人去……”
韩江随口道:“无妨,等着便是。”
片刻后,侍卫来请,回禀道:“韩大人,船已备好。”
从碧扶着康乐,走到近前才不由地惊呼。这画舫精致华美,虽是船型,但船身做成亭台楼阁的样子,分为两层,精致绝美,像是浮在水面上的园林。
虽是仓促准备,船上已备好船夫厨娘,还有舞乐琴箫,捧着玉盘的翩翩少男少女,并一应珍稀瓜果花木。
康乐看了一眼,虽觉惊奇,但并未觉得珍贵,还是风景更吸引她一些。
琴声起,歌女应声而和,舞姬跃起。韩江带着康乐行至二楼,下人奉上果茶点心依令退下,并不敢打扰。
画舫缓缓推开波浪,湖面依然平静,却不知众人已经为这艘船的出现炸了锅。
“怎么回事,这船不是只有每年七夕才会出现,只请京中的才子佳人登船,其他时间一概不会出行的吗?”
“可不是,听说上一年七夕,有人豪掷万两想得一登船资格,都没能达成呢。”
“哎,苏姑娘,你去岁登了船,可知那船上真如传言一般,黄金铺地白玉砌墙,往来服侍的侍女小厮们如同仙人一样?”
人群中,苏柔掩唇笑了一下,矜贵温婉道:“是颇为华美精致,但也没有传言得那么美轮美奂。只是上船的都是京中首屈一指的文人墨客,我愧得一登船名额,只是登船跟着诸位前辈学习罢了。”
“哎,苏姑娘谦虚了,你可是天下扬名的才女,这登船的名额,你实至名归!”
众人一起附和着,极尽言语吹捧称赞了一番。
话一转,又对这华美的画舫生出好奇心。
“这是京中哪位大人,能随意调用这艘画舫啊?”
有人摇头,“能调动这画舫的大人没几位,且诸位莫要忘了,今日可并非休沐呢,那几位大人应当都入宫议政去了,断不会出现在这里。”
“那你说,画舫里坐着的是谁?”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但好奇心却因不知更盛,有人提议:“不如,咱们凑近了瞧瞧去?”
在座的都是各世家的贵族小姐公子们,除了顶上的宗族长辈管教外,惯来随心所欲,就是在天上捅出窟窿来也没有关系。
苏柔端庄娴静地坐在人群最中间,眉眼温和,心中却有些不耐。
昨日苏府发生的事情,她虽并未亲眼得见,但一情一景知之甚详,得知韩江带人闯入苏府,踏破大门把康乐用披风揽在怀中抱走,她便绞紧帕子一脸霜寒。
听闻宫中今日会议此事,也不知道会得什么结果。但总归,有她的好表妹赵媛芸在,便是剥茧抽丝也怨不到她苏府上。
可是……想到康乐能毫无阻碍地进出韩府,想到韩江当着她的面拒绝食盒扭头却收下康乐吃剩下的红豆糕,她就很不甘心。
公子们热热闹闹地让掌舵的靠近画舫,誓要看清里面是哪路神仙。同苏柔结伴而来的名门淑女们虽也好奇,但面上还稳得住。
见苏柔安静着,便上来攀谈,好奇地问:“苏姑娘,听闻贵府昨日设宴,来了好些贵人呢。”
听到终于有人问到自己想说的,苏柔收起面上神色,露出一个谦逊的表情,笑道:“是我小叔叔设的宴,本来只是邀请了他的几位好友,只是没想到后面还来了宫中的贵人。”
“啊?”听到她这样说,竖起耳朵听的人更多了,连闹腾的公子们都好奇地问:“是宫中哪位贵人?”
顺宁帝不理政事,对美人也不怎么热衷,后宫仅四五位妃子,膝下也只五个子嗣。妃子们一般不怎么出宫,皇子们勤于学业,也是为了避免被人认为结交外臣,也从不出宫。
剩下公主们,都是金贵骄矜的,谁会来赴一个京中风流浪荡子的?
苏柔用手帕点了点唇角,露出一个笑容来,她温声道:“是康乐公主殿下。”
“康乐公主!”
这下,船上的公子们比姑娘们更加诧异。谁能不记得顺宁帝生辰宴上,那惊鸿一瞥,恍若九天仙子下凡,容颜娇嫩美丽,柔弱娇贵,一举一动皆是倾城。
这样的佳人,怎么可能会对苏鸿垂青。所有人都不怎么相信她的话。
苏余余光瞥过众人的难以置信,温温柔柔开口道:“康乐公主到了苏府,阖府上下自当尽心招待,只是不知怎的,康乐公主竟独自去了小叔叔的房间,小叔叔醉酒回房更衣,也被吓了一跳呢。”
有人神色复杂,犹豫道:“我昨日恰好经过苏府门前,是有许多宫里的人守着。”
“这……堂堂公主,怎么会做出如此行径?”
苏余掩唇一笑。
这时,船夫来禀,一脸为难道:“诸位公子小姐,咱们的船不能再近了,再近就要撞上了,您们瞧瞧,现在这距离就能看清了,就不必再追了吧?”
听到船夫的话,船上沉默凝滞的气氛终于松动了一些,顺势转移话题道:“行,就这样吧,不必再追了。”
船夫松了口气,忙不迭地退下。
有视线好的,已看到那边轻纱下半露的窈窕倩影,意外道:“好像是个姑娘?”
陆续有人停在船舷处,好奇道:“京中谁家大人家的闺秀出落得这般标志,我竟从未耳闻过?”
“不该呀,见这年岁,若是家中受宠的,早早就被长辈带着参加宴会了,怎么我们自己竟没一人见过?”
清风撩起素纱,康乐懵懂地往外一瞥,露出精致娇嫩的脸庞。
船上的人齐齐失声。既是被那一瞬间的美惊呆,也是想起苏柔的那番话失神。
有人余光一瞥苏柔,语气复杂道:“是康乐公主。而且康乐公主对面似乎有人?”
再补充:“看身形轮廓似乎是个男人。”
苏余也往那边看了一眼,隐约觉得那轮廓似乎有些熟悉。
她忽略那点不安,端起茶杯轻轻饮了一口,语气柔和道:“看来,康乐公主也颇为博爱呢,昨儿刚巴巴地同我小叔叔结交,今日又邀了别的男人游湖。”
话点到为止,其中意味却深长久远。
被各家众星捧月长大的明珠们,便是心中遥遥望着一颗星辰,又有谁愿意被人平白比了下去。
顿时有人发狠道:“我倒要看看,是哪个野男人?!”
画舫上,合着清雅乐声,袅袅熏香,手捧一盏热茶,对面坐着韩江,康乐倚在窗边,目光远眺望去,湖光山色,美不胜收。
她很是喜欢,目光专注地随着一只白鹤,从天上一直落到湖心小岛上,嘴角噙着放松的笑意,看鸟儿对着水面梳理羽毛。
韩江在她对面,连纱帘都没有勾起,只安静地看着她。
康乐余光瞥到,不由地有些羞涩,软绵绵嗔怒道:“你怎么一直盯着我呀?”
“那不然呢,”韩江指间捏着杯子滚动,撩起眼皮看她,漫不经心戏虐道:“像你一样,不看我,只盯着一只白毛的鸟看?”
“那是仙鹤!”康乐义正言辞地纠正道,然后又软了语气,嘟嘟囔囔道:“那你也、也不能一直看呀。”
韩江噙笑道:“那公主让我看什么?”
“看——”康乐想要在湖面上为他指出一物,余光一瞟,却见到那艘一直跟着自己的船,就停在很近的地方,还有好些人站在外面仰头看着自己。
风轻轻吹过,撩起素纱,康乐探头细瞧,模糊听到自己的名字。
“看那艘船,”康乐纤细素白指尖一滑,指着那里,好奇道:“我好像听到他们在说我欸。”
韩江目光一沉:“他们在议论你什么?”
康乐认真地竖起耳朵,只是湖面上的风把声音吹得断断续续的,只能偶尔捕捉到几个意味不明的字,她皱起眉头,遗憾到:“听不清楚。”
她正对上人群中央苏柔的视线,犹豫了一下,所:“不过,我好像看到了苏柔……”
对苏柔,康乐并没有爱憎感,对她的印象,不过就是苏家人、苏鸿的外甥女、以及——能够出入韩府给韩江送食盒。
别的便没有什么了。
韩江在听到苏柔名字时,目光顿时沉了下来,飞快地在那艘船上扫了一圈。
那艘船上的人似乎是发现康乐注意到他们了,顿时更加大胆,主动招呼道:“康乐公主——”
更有无畏的,大声问道:“公主对面的人是谁?”“公主带了谁来游湖?”
康乐愣住,宫中人人恭敬谨慎,断不会有这样大声叫嚷和意味不明的询问。
她有些不高兴。余光一瞥韩江,想起他特意同自己坐马车,就是为了不让人发现他不去议事殿而是出宫游玩了。
便更加不打算理这些人。
她想要落下纱帘,那些人却喊得更大声,四周的船都往这边划过来,似乎是要看热闹。
韩江淡淡往外一瞥,神色冷淡,他伸手要挑起纱帘,康乐伸手止住,紧张地问:“你不是不想露面吗?”
韩江轻轻勾了下她的手,挑眉笑道:“他们就差质问陪你游湖的野男人是谁了,我还能不露面?”
康乐觉得自己的指尖都开始发烫,她收回手,坐直了身体,绷着小脸,一脸正直从容地说:“那你露吧。”
却不知道自己耳朵尖尖都是粉的。
那些人似乎是觉得船上的人不愿露面,叫嚷得更加无所顾忌。
苏柔也抿着唇,半真半假笑道:“不知陪同康乐公主的那位是谁?怎么瞧起来这样没有担当,真是连我那个没出息的小叔叔都不如呢。”
话音刚落,附和她的人还未来得及点头,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慢慢撩起纱帘,露出手背上清晰分明的鼓起的青筋,和一截结实紧绷的小臂。
所有人都屏息期待着,却见那手的主人轻慢地伸手为康乐公主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慢条斯理地把那缕头发乖顺勾在耳后,然后才挑起纱窗,露出一张漫不经心的英俊面孔。
是韩江。
是那个权倾朝野、漠然冷清的韩江。
霎时满世界一静。
苏柔近乎失态地起身,撞翻了桌上茶水,满目难以置信,喃喃道:“怎会?!”
作者有话说:
韩江不仅会,而且很会~感谢在2023-08-13 20:44:22~2023-08-15 20:26: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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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他这么黏人呀
韩江淡漠地扫了那艘船上的人一眼, 霎时所有人都安静下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夏日烨烨日光,韩江俊雅如天神下凡,也冷眉漠然得如同修罗在世, 只是目光一扫, 那些京中张扬骄纵的世家子弟, 皆如同耗子见了猫似的,全都掐了脖子哑了似的, 再不敢发出丝毫声音。
“怎么?”韩江姿态闲适, 撩起眼皮看着他们,轻飘飘道:“刚刚不是挺热闹的吗, 怎么现在都哑了。”
康乐也往外看了一眼,她对曾参加过顺宁帝生辰宴的面孔印象并不深刻,除了苏柔外再没看到熟悉的面孔,便不感兴趣地收回视线, 捏着一块红豆糕斯斯文文地咬了一口。
众人讪讪, 偷偷地往后退着,想要躲进船舱里避开这位煞星的目光。
韩江目光扫过苏柔,并未停留, 就像看到一颗尘埃一样,丝毫不需分去任何视线。
苏柔捏了下帕子,直起身,敛去面上复杂神色, 换上柔顺恭谦, 对着韩江盈盈一拜, “不知韩大人陪同康乐公主在此游船, 惊扰了两位, 是我们的不是。”
她这般歉顺,韩江却冷笑了一声,咂摸这这两个字,说:“惊扰?”
“在康乐公主面前吵吵闹闹,拦船叫嚷,这不叫惊扰,这是冲撞御前。”
所有人面色齐齐一变,韩江冷哼一声,本不欲这般轻易放过,余光一瞥,却见康乐专注地小口咬着红豆糕,平日里吃一块就会乖觉地放下,现在已经鼓着脸颊伸手想要去拿第二块。
应当是饿了。
韩江心神飘走,再看眼前一堆没有出息畏畏缩缩的小虾米便觉得厌烦。
只淡淡开口道:“今日归家后,便让你们长辈好好教导你们什么叫诗书礼仪。”
听到他这样说,有人偷偷松了一口气:谁不知道各家长辈对他们最是纵容了,回府后的事,关起门来谁也看不到,他们说罚过了,那就是罚过了。
至于会有宫人上门对各家老太爷老太妃一一告知的事情——他们苦着脸回家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不需此时多言。
“哦对了,”韩江忽又慢条斯理,淡淡道:“往后宫中便再无三公主了,只有安宁公主和康乐公主两位。”
他轻慢地看了苏柔一眼,笑道:“不过,苏府能从宫中再接回一位苏姑娘,倒也是因祸得福。”
苏柔心头剧震:不过只是一件小事,顺宁帝竟然直接夺取赵媛芸公主身份,这般无情冷心!
她神色畏惧地看了康乐一眼,面上不露分毫,只做茫然状。
眼见着康乐第二块红豆糕已经吃了一半,白嫩的脸颊鼓起一点,手中捏着半块红豆糕,认真地咀嚼着。
韩江伸手摁着她正往嘴边送的半块糕点,拿了过来。
康乐也不护食,虽有些茫然,但也乖乖地任由他夺走,还软绵绵贴心关切:“你饿了吗?”
韩江不饿,但若不是康乐在这里,说不定他就要吃人了。
他没有再把视线分给窗外那群枯燥的废物点心们,只示意下人们去准备膳食。
那群人立刻忙不迭的逃离,把一艘花舟划的比端午的龙舟还要快。
韩江瞥了一眼,并不在意,只是看康乐比他更不在意的样子,有些不悦。
“这些人在你面前叫嚷,你丝毫都不会不高兴吗?”
“啊,他们是有些吵闹。”康乐想了想,认真地回答道:“但也还好吧。”
她迟疑道:“他们叫我,是想要邀请我一起玩儿吗?”
被保护的太好、从来没有受过伤害的人,似乎在遇到不善的时候连分辨也分辨不出,总是迟钝地、充满天真的善意地拥抱遇到的一切。
韩江静静地看着她,他可以选择保护,让她的世界继续充满无暇纯真的美好,但静了片刻,他平静道:“不是,他们只是对你好奇且不屑。”
康乐听了,虽有意外,但并不觉得难过,她惊讶了一下,就十分平淡道:“这样呀。那也挺好的呢,我也不是很想和他们一起。”
韩江:“你总是这样的吗?”
康乐疑惑,抬眼懵懂地看着他:“这样……是指什么样呀?”
“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抱有期待和善意?”
康乐愣了下,软软地笑道:“没有呀,我只是——”
她皱起眉头,苦苦思索,想要努力地把自己的想法表达出来,她磕磕绊绊道:“我只是觉得,那些都不重要呀,记忆和情绪是很珍贵的东西,不应该分给不值得的事情。”
“譬如,药很苦,针扎的感觉很痛,生病很难受,可是云姨姨和长姐的掌心怀抱很暖,孙太医偷偷塞给我的糖也很甜……”
“下雨时的潮湿很难受,粗糙毛躁的布料刺得皮肤痛,突然闯进来的苏鸿也很讨厌,可是你的手很宽大,披风很暖,怀抱也很舒适……”
“刚刚也是,那些人很吵闹,风很轻,日光很暖,飞起的白鹤漂亮,而且,你就坐在我面前——”
“为什么还要去关注别的事情呢,”康乐认真道:“明明湖光山色和你才是此刻最重要的。”
韩江本皱着眉头,听她声音轻软絮絮叨叨地说着,听到最后一句,眉眼却舒展开了。
他指尖轻轻敲着桌面,余光一瞥那艘飞快逝去的花舟,想到康乐的话又收回视线。
韩江靠着窗子,半身沐浴在日光下,湖面折射出波光粼粼的水面,在他脸上映出深邃清晰的轮廓,他颔首,淡然赞同道:“你说的很对。”
毕竟,万千世界湖光山色,此刻你才是最重要的。
说着,他把刚刚抢来的红豆糕放在小碟上,轻轻推到康乐面前,示意道:“午膳快准备好了,只可以再吃半块。”
红豆糕很好吃,可是韩江让人准备的膳食更加美味。
刚捞上来的活蹦乱跳的白虾,摆着尾巴胖胖跃动的大鱼,摆着钳子耀武扬威的蟹将军,还有粉生生多孔甜脆的白藕……
全都又鲜又甜,只是简单地烹饪一番,就能鲜掉舌头。
因韩江交代过,避开康乐不能吃的烹饪方法,只把虾烫了,配一小碟醋;鱼片成片,合着豆腐炖成一锅奶白的汤;蟹用花雕浸了做成熟醉蟹,再拌一盘糖醋藕……
还有机灵的小厮采了莲蓬,折一只荷花,装进小竹篮里送了上来。
康乐果然很喜欢,捧着小花篮爱不释手。
韩江看了那人一眼,淡声道:“你倒是有心,赏。”
虾又甜又脆,鱼汤和很好喝,酸酸甜甜的糖醋藕空口都能吃下许多,康乐都很喜欢,唯独对红彤彤的蟹将军碰也不碰。
韩江伸手为她碗中添满鱼汤,眉毛一挑,问:“不喜欢吃蟹?”
康乐粉粉的嘴唇吹了吹夹在筷子尖上薄薄的鱼片,闻言抬头看了一眼,老老实实道:“我不知道怎么吃。”
从碧刚跟着下人吃完饭,进来听到这句,立刻上前来道:“奴婢来伺候。”
大闸蟹味美,但吃起来着实不易,讲究些的专备蟹八件,吃得讲究精致。
从碧虽自告奋勇,但也着实不太会。韩江看了片刻,道:“你退下吧,我来。”
从碧尴尬地收回手,站在一旁。
韩江十指修长,骨节分明,无名指指腹带着经年累月提笔的薄茧,看起来不像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人。
实则上手很干净利落,轻巧地把蟹肉剥离出来,放到碟子里,又推至康乐面前。
康乐犹豫着,忽然想起他是渔家出身,后来多年从未提过,上次宫中遇见苏柔特意为他送从东海带回来的食盒,却被他毫不留情地拒绝……想必是不爱吃这些东西的。
不爱吃,却又陪着她。
康乐迟疑片刻,见这满桌河鲜,颇为束手无策,只能把糖醋藕往他面前推了推,软绵绵道:“你吃这个。”
她心中想什么都放在脸上,韩江这样七窍玲珑心,一眼望去,看得清清楚楚。
不由地失笑,他心中领情,却故意为难,懒洋洋道:“我亲自为公主拆蟹,公主就只给臣吃这个?”
那还有什么可以吃呀?康乐满脸为难。
韩江自用了热水净手,香胰洗了三遍,才用锦帕擦干。见小公主一脸无措,他余光一瞥,见小竹篮里几个巴掌大的莲蓬,像是开在荷花下的翠色花朵。
他示意:“臣要吃这个。”
小公主心中歉疚,自然任他予取予求,也不假手他人,自己取了小花篮,一双柔软白皙小手,捧着比她手掌还要大的莲蓬,用银剪刀把莲蓬剪开,低头认真地把莲子一个个取出来放入小碗中。
她低头弄得专注,没看到韩江倚着窗,看向她的目光比湖水还要温柔。
好不容易弄了一小碗,康乐如释负重地抬起头,捧着小碗,献宝一样地捧着韩江,轻软笑道:“我弄好啦,有一碗呢。”
韩江也跟着笑,目光落在被剪得凌乱的莲蓬上,慢又轻地说:“低头弄莲子——”
他目光一转,又落到康乐身上,看着她的眼睛,嘴角噙着笑,慢吞吞地补上后半句:“——莲子清如水。”
康乐读过西洲曲,但向来是乖乖从头到尾一句接一句,乍一听,没有反应过来,暗自念了念,念到“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顿时红了脸,把碗搁下了,羞恼地偏过头不肯看他。
可韩江不止不肯乖觉收敛,还得寸进尺,笑着把莲碗接到手中,两指捏着康乐辛辛苦苦剥的莲子,在指尖滚乐观,朗笑道:“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恰一阵风起,鼓着窗前素纱摆动,他眉目如画、意气风发,如同鲜衣怒马的少年一般,洒脱自在。天地无一物,只他和康乐永在。
用了饭,康乐有小睡的习惯,韩江依着让人备了房间休憩,湖面水波轻轻晃动,带着船身慢悠悠地摇,这一觉倒是比平日里更加酣眠。
康乐醒来时,一时不知今夕何夕,只有放在枕边的栀子花芬芳提醒着她还在船上。
从碧见她醒了,进来伺候梳洗。康乐倦倦地打了个哈欠,因刚睡醒,声音软绵绵地哑着,小猫挠爪似的声音道:“韩江呢?”
“韩大人在外间呢。”
穿好了外衫,头还未梳呢,康乐眉眼已恢复灵动,踩着鞋要去外间寻韩江,从碧只能无奈地拿着梳子跟上。
外间有一张书桌,备了笔墨,帘子拉起,外面是让人心旷神怡的湖光山色,韩江就坐在书桌前,背对初夏清新的美景,握着笔,垂眼批着一份份奏章。
康乐脚步迟疑,一时不知该不该打扰。
韩江却已听到她声音,抬头看着她,一怔:“怎么刚醒就跑出来了?”
康乐以为在自己休息的时候,韩江应当也去小憩了,或者,是闲适地倚在船边,慢悠悠地享受美景,而不是离了宫,还要在不用陪自己的时候,让人用小舟把奏章送来,握笔批奏。
她看了一眼韩江手指上的薄茧,乖乖道:“醒来没有见你,便想看到你。”
韩江坐在书桌前,眉眼总是冷漠平静的,此时却柔了下来,轻轻地笑了一下,张口,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莲子清如水也好,南风知我意也罢,那都是别人的话,他心中有万千古诗词,却没有一个是他的,能回应康乐那句简单的“想见你”。
哪怕睡醒前刚刚见过,醒来时你不在我身边,我便开始想你了。
他手中还握着笔,在柔软舒适的椅子上也坐得方方正正,他先是失语,然后失笑,回过神来,奏章上已落了一滴墨痕,索性搁下笔,只拿目光专注地看着康乐。
康乐却迟疑,怯怯地问:“我打扰到你了吗?”
“没有。”韩江回应,顿了一下,似是强调,又说了一遍:“从来都不是打扰。”
康乐松了一口气,从碧也赶紧追上来,轻声提醒道:“公主,发还未梳呢。”
康乐身子不大好,肤色白,唇色粉,一头长发却乌黑油亮,像一捧柔顺光滑的乌云。
在船上不比在宫中,便没有再梳早上的飞天鬓,改成垂桂鬓,虽简单些,但两缕头发乖乖地环在耳畔,像是一只长耳朵的乖兔兔,可爱又俏丽。
康乐爱惜地捧着那朵栀子花,惋惜道:“那就不能再戴它了。”
那栀子花康乐虽爱惜地照看着,但已经有些蔫儿了,虽闻着还香,但花瓣已经泛黄,瞧起来不大好了。
她记挂着宫中那一捧,忧虑道:“也不知琉璃瓶能不能好好养着它?”
从碧哄她:“泡着水呢,定是好好的,公主回去了,也还开得极好。”
康乐贵为公主,富有四海列国,却为一捧随处可见的栀子花忧心皱眉,只因,那是韩江一早骑着马,带着一身朝露送来的。
韩江自康乐露面,亦扔了笔,哪怕康乐并未同他搭话,揽镜乖乖束发也好,皱着眉头忧虑宫中栀子花也罢,他都靠在椅背上,姿态闲适放松,嘴角噙着自己都没发现的淡淡笑意,专注地看着她。
康乐不懂朝务,因着顺宁帝的放任懈怠,她也觉得那应当不是很重要。
可是韩江病了,第二日却又入宫去议事殿了,休沐在韩府也会召人议事,甚至青堤游湖,都会在午间小憩的时候批奏折。
康乐关切一句:“是不是很忙呀,要不,我们不玩儿了,现在回宫吧。”
韩江轻描淡写道:“不必。”
而自康乐午睡醒来,他也果然再没看桌上奏折一眼,乘着小舟的人来取批阅完的,捧着奏折,看那未写完的字迹和落下的墨点沉默,然后低着头乖顺地同康乐公主问好,再乘着小舟,不掀起任何水波地轻轻滑去。
下午,没了没眼色的人来打扰,康乐跟在韩江身边,学着钓鱼钓虾,虽然自己没钓上来几个,可是快乐又捧场,不管谁钓起的,都会睁大了眼睛鼓掌道“你好厉害啊”!
她赞得真情实意,别人听得信心百倍,就是一下午边玩儿边钓,也装了一桶虾一桶鱼。下人们又去采了莲蓬荷花荷叶,满满当当地装了好些。
康乐今日玩儿得很开心,直到夜色将近仍意犹未尽,从碧不得不提醒:“公主,该回宫了。”
韩江本还欲带康乐回韩府用晚膳,忆起他当着云贵妃和赵楚韫的面把康乐带走,她们特意交代的“下午早点回去”,看了眼天色,便没有再留人。
只是把钓来的鱼虾,还有莲蓬都让康乐带了回去。
这么多东西,都是新鲜的好吃,迎春殿用不了这么多,便给云贵妃和顺宁帝各送了一份去。
云贵妃早知道韩江陪着康乐出宫去玩了,收到倒也没说什么,只问了问康乐玩儿得开心不;反倒是顺宁帝神色淡淡,并未多问,让宫人收下了。
康乐中午吃了好些,晚上便不大有食欲,吃了一小盏燕窝,喝了一杯牛乳,便困倦地打着哈欠,从碧想要让她活动下消消食再睡,见她抱着瑶光坐着,真的连眼都快要睁不开了,只得作罢,哄着洗漱过睡下了。
第二日,从碧见天色还早,想着康乐昨日对栀子花和荷花的喜爱,便出门去,想折几枝花回来插瓶,哄康乐开心。
她折了几枝漂亮的绣球,正往回走着,心中想着该用哪只瓶子插的时候,余光一瞥,竟看到了韩江。
这么早,他在这里做什么?
从碧对他行了礼,韩江淡淡颔首,回头看向殿内,问:“康乐公主还未起?”
从碧点头,恭敬道:“公主昨日累着了,昨夜睡得沉,此时还未醒呢。”
韩江皱眉,回想昨日的安排:上午坐着听顺宁帝议事,然后乘马车出宫,在青堤乘船至傍晚,在船上吃了饭、午睡、钓鱼,然后回程。
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劳累的行程。
他耐下性子,仔细又问:“绵绵昨夜何时睡下的?”
从碧:“昨夜戌时。”
戌时至今,该有至少五个时辰了,韩江不再犹豫,吩咐道:“去请公主起床。”
从碧本来就是这样打算的,睡太久了也不好,只是听韩江这样越俎代庖地吩咐,不由地要再多问一句,她客客气气道:“不知韩大人一早来寻公主,是有什么要事?”
韩江亦答得坦然:“无事,来陪她吃饭。”
从碧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依然是疏离漠然的模样,只是——
昨日一整天形影不离,傍晚才分开,夜里安歇着,一大早就来寻人,公主未醒,还要把人唤醒,只为只为陪人吃顿早膳?
韩大人,你知道你现在的行为有些太黏人了吗?
作者有话说:
韩江:知道,但不打算改,谢谢感谢在2023-08-15 20:26:47~2023-08-16 21:04: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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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她脸红了
从碧心中有万千话想要说, 最后也只能低头应一声“是”,把绣球花交给小宫女嘱咐摆好,才拍了拍衣裳,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去。
韩江站在外面, 目光随意地在院子里晃了晃, 耳边听到屋内从碧放柔了声音, 哄人似的,轻轻喊着:“公主, 公主醒醒, 该起身了……”
声音比哄小孩还轻柔,还有着轻轻拍打的声音, 不像是喊人起床的,更像是哄人睡觉。
果然,她这样唤了好几声,康乐依然迷迷糊糊的, 也不知睁开眼睛了没, 发出含糊慵懒的叮嘤声,软绵绵地说:“……唔,从碧, 我困嘛……”
然后屋内就没了声音,也不知道从碧是不是就这样放任她家娇贵的小公主又会周公去了。
这是,风流浪子一样的猫咪瑶光已经踩着清风和朝阳巡视了一边自己的领土,在宫内浪荡了一圈回来。
它见到韩江, 再没像第一次似的上来黏黏糊糊地蹭着, 而是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甩甩尾巴, 在一步之遥的地方蹲下, 一双琉璃目冷冰冰地看着他。
看起来是真的不喜欢被人蹭肚皮,还相当记仇。
韩江也面无表情地看着它,余光瞥了一眼关着门窗的内室,突然有了主意。
“去,”他冷声吩咐道:“叫你家主子起床。”
瑶光面无表情,甚至还悠哉悠哉地舔起了爪子。
“去不去?”韩江冷淡道,余光轻描淡写瞥了眼它底下的铃铛:“不去就把你送去净身房。”
也不知瑶光是不是真的听懂了,顿时脸色大变,龇牙冲他怒吼着,又在他冰冷的注视下,迟疑地后退,警惕地盯着他,慢慢地退到了室内。
也不知道这个霸道坏脾气的猫咪做了什么,总之,最后康乐睡眼朦胧地起了身,瑶光懒洋洋地趴在暖呼呼的被子上打盹。
康乐大抵是真的困,哪怕起来了,洗漱过,被从碧扶着坐到桌前,依然是困顿到抬不起头的模样。
从碧见她这般模样,也舍不得折腾她,没有梳华丽的发鬓,依然是昨日的垂桂鬓,合着她半闭不闭的眼睛,像极了一直打盹到摇摇晃晃却强撑着不睡的长耳兔兔。
韩江也不由地沉默了一下,迟疑地问:“昨日有这般累?”
虽说去的地方稍稍算多,离宫去了公主府、青堤,但多是坐着,午后还躺着休憩好久,怎得这般疲惫。
康乐努力睁开眼睛,闻言点了点头,委屈道:“是的呀,好累的呢。”
从碧在旁扶着康乐,生怕她坐着就睡了过去,闻言有些责备地看了韩江一眼,不满补充道:“公主身体不大好,之前一直在宫中养着,最远也是去了淑华宫再去一趟花园,就是之前出宫,也是一个时辰便往返了,从未在外游玩过一整天。”
说完,又觉得自己的话听起来是在抱怨韩大人带她家公主出宫,顿了一下,解释道:“昨夜太医来请过脉,说并无大碍,今日好好歇息便罢了。”
偏韩江又来,还非要让她家公主起床吃早饭。
韩江沉默了。虽说之前对这位小公主的娇贵娇弱已经有了些许的见识,但今日这桩,依然让人有些意外。
他也不恼从碧话语中的不满,只是沉声道:“太医可说不许绵绵活动?”
从碧迟疑下,回道:“那倒并未阻止,只是公主身体不大好,容易疲惫劳累,况且,公主千金之躯,万一磕着碰着了……”
那便是康乐不爱动,太医们云贵妃们和下人们,全都宠着哄着,养得五谷不分便罢了,还四体不勤。
“起居之不时,饮食之无节,侈于嗜欲,而吝于运动,此数者,致病之大源也。”韩江忽又想起慈宁山和尚和云贵妃说起康乐身体不好的事情,不由地微微皱起眉头。
他不信神佛,自然对那些“康乐身体不好只有寻得一个命格相合的夫君,由他三拜九叩上慈宁山点一盏长明灯才能好”的事情不信一词。
且老和尚和云贵妃都说他不是合适的那个人——
“活动有方,五脏自和。”他淡声道:“往后不仅要三餐按时且节制,还需时常活动,疏通筋骨血脉。”
从碧不说话,只是偷偷看了康乐一眼。
康乐本来半阖着眼睛昏昏欲睡,又想清醒一点好陪着韩江用早膳,她长而卷翘的睫毛努力地颤动着,伸手软乎乎地揉了揉眼睛,懵懂地睁开眼睛,还未彻底清醒过来,就听到了韩江的话。
这么早,她好辛苦好努力地起床来陪韩江,可是韩江不仅不怜惜,还要她以后每一天都要早起,还要运动。
“韩江。”康乐软声软气地喊他的名字,有委屈和不高兴,可怜巴巴地说:“我不想……”
韩江也没打算一蹴而就,而是慢慢来,循循渐进,在朝堂上一手遮天,心黑手狠的韩大人并没有因娇贵柔软的小公主一句可怜兮兮的话心软,他只是道:“没关系,除休沐外,每天早上我都来陪你用膳。”
甚至还慈悲地给了她十天一次赖床的机会。
从碧却不由地多看了韩江一眼,心中生疑:就算是要早起要活动,宫人来监督便足矣,何须忙得脚不沾地的韩大人每日来守着。
怕不是只是借口,寻了机会光明正大地每日来见公主吧?
康乐睁大了眼睛,呆愣愣的,似乎是受到了很大的惊吓。
韩江一言堂,不容拒绝。他示意:“吃饭。”
小公主没有休息好,胃口便也不大好,便是韩江守着一道道为她夹菜,最后也只是吃了两个虾饺一个鱼饼,粥喝了一口便皱着眉头苦着脸,委委屈屈地看着碗,手指比玉勺还要莹润雪白。
韩江无奈叹气:“……罢了,不想吃就放下吧……”
康乐顿时如蒙大赦,松了一口气,动作认真地把面前的碗放远些,生怕韩江突然又反悔。
从碧也适时地开口,催促赶人:“韩大人,时候不早了,您再不去,就要赶不上议事殿点卯了。”
以韩江的权势地位,自是不会有人拿着个生事,但他向来以身作则,入朝多年几乎从未有过迟到早退,且昨日一日未去,今日势必会整日忙碌,再晚去便不大好。
他自是知道时辰,只是眼见这昨日见到他就眼睛闪闪发光、笑得柔美娇俏的康乐,今日不过是劳累她早点起身陪他用饭,便怏怏的,对他笑得也少了。
“夜卧早起,广步于庭,皆与你身体益。”说着,他又想起云贵妃提醒似的话,眼神一暗,本来有些松软放任的心又变得坚实起来,他不容拒绝道:“往后你日常起居接要改一改,不可放纵。”
康乐倒也没有那么难讲话,只是之前周围的人都纵着她,舍不得苛责,她又没有受过辛苦,总是没多久就懈怠了。
昨日陪着韩江出宫去玩儿,一整日两人行程相同,韩江还没有午睡,批了奏折,第二日依然精神奕奕,她却蔫儿得像一朵懒洋洋的花。
这样,以后还怎么能一起玩耍呢?
康乐点了点头,她仰头看着韩江常服包裹下放松状态下仍有线条的结实身体,有些艳羡,眨了眨水汪汪的杏眼,希翼道:“韩江,你也是每日都早睡早起,好好吃饭,每日活动,然后身体才这么好看的吗?”
韩江挑眉。他细细地把康乐方才的话一一回想过,确认她说的是“这么好看的身体”,而不是“这么好的身体”。
不由地失笑,笑过后又有些失语和复杂。
“公主觉得臣的身体好看?”安静了片刻,韩江忽又开口,那声音不知为何有些沙哑和暧昧,那双凤眸也又沉又深地看着她,似有一盏漩涡,无声地搅弄吞噬着什么。
“啊,是、是很好看呀。”向来率真坦诚的小公主莫名地有些磕绊,在那样深沉的视线中生了怯,却又真诚坦率道:“像是云海中蓬勃的太阳。”
既温暖,又充满了力量,总是很轻易地就能吸引去她全部的目光心神,直视太久了,又会觉得恍惚失神,心口砰砰乱跳。
“是吗?”韩江意味不明地笑了下,端起茶杯喝了口水,喉结滚动,带动薄薄的皮肤颤动了下,他咽下清甜的水,目光却一眨不眨地看着康乐,轻笑道:“能得公主赏识,是臣的荣幸。”
明明也没说说什么,甚至韩江依然规规矩矩地坐着没有动,康乐却觉得莫名地不自在,她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后背绷着,抿了抿唇,眼神湿漉漉地、怯怯地看着韩江。
韩江哑了声音,似蛊惑,暗哑轻声道:“公主想要试一试吗?”
康乐懵懂:“试……试什么?”
韩江却垂首,轻轻地牵起她的手,指腹那块薄茧慢慢地蹭过康乐掌心、指根,滑过指腹,慢慢落在纤细淡粉的指尖,松松地握着,撩起眼皮,慢而轻缓地看了她一眼,目光比声音更加有温度,缓缓道:“试一试……公主满意的身体是什么样的——”
康乐忽得紧张起来,屏住呼吸,被他捏着的指尖却不由地轻轻发颤,不敢直视他的目光,却把视线放在了他衣领脖颈处,那块露出来的、白皙干净的皮肤上。
能看到皮肤细小的纹理,浅色的纹路,和皮肤下淡淡流动的青色脉络。
像是受到了蛊惑一般,她声音轻轻颤抖着,却移不开眼,软声道:“好、好呀。”
然后她的指尖便被带着,隔着一层衣服,掌根贴在他心口,指腹搭在他锁骨上,指尖——落在了她视线处那块皮肤上。
他是暖的。妥贴的温度透过衣服慢慢散出来,掌根的脉搏合着他心口跳动的节奏,一下,一下,又一下,越来越快,也不知道是谁的心跳,还是谁的脉搏。
不由地,指尖微微蜷缩着,小公主的指甲滑过那块干净白皙的皮肤,留下一道淡淡粉色,落在锁骨上,像雪地里一道红梅,不觉清冷傲枝,只觉妖冶惑人。
韩江微皱眉头,轻轻呵出一口热气,未觉微痛,只有酥麻痒意。
他撩起眼皮,目光似有重量,慢慢从小公主如凝脂一般的手上上移,看到她小巧精致的下巴,饱满淡粉的唇,挺翘乖巧的鼻尖,同小公主对视。
小公主却好似被吓了一跳,不知是被他的伤口,还是他沉甸甸的视线,目光懵懂慌张地移开,甚至站起了身,像一只被吓到的小兔子,磕磕绊绊道:“你,你受伤了……”
韩江低低地笑了一声,好像天大的烦闷都被她的动静弄没了,笑声中轻松自得,带着点意犹未尽。
他伸手,指腹在微痛的地方一抹,放在眼下瞧了一眼,果然:小公主的指甲就像她的性格一样,软绵绵的,就是失手了,也伤不了人,连一滴血珠都没出。
从碧就在一旁站着,也看到了韩大人为了哄她家小公主往后好好吃饭好好活动,以自己的身体为模板,向康乐展示锻炼后的效果,便没有阻拦。
现在突然听到韩江受伤了,吓了一跳,忙不迭地上前扶着康乐,定睛细瞧,只在韩大人锁骨处看到一条淡淡的白线。
她目光不敢在那位置久留,只匆匆瞥了一眼就收回视线,有心想说这算什么伤口,又忆起这是她家小公主说的话,便只能改口,询问:“韩大人可要敷些伤药?”
“不必。”韩江懒洋洋地在自己锁骨上抚了一下,看着康乐,故意在她面前晃了晃,轻笑一下,说:“就这样吧。”
从碧犹豫,虽说敷药有些太过夸张,可是身为一朝重臣,带着这样一道印子出去,也有些不妥吧。
韩江却此时终于记得时间了,起身理了理衣袖,又是那个玉树翩翩的韩大人了。
“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去议事殿了。”
从碧俯身:“是,恭送韩大人。”
康乐没应声,韩江却瞥着康乐,嘴角噙着笑道:“明日我再来陪公主用膳。”
他风度翩翩地走了,看那背影,比来时还闲适快意些,从碧看得满头雾水,实在是不知道这位心机深沉的韩大人心中究竟想着什么。
不过一顿饭吃到现在,终于是结束了。她让小宫女把桌上的都撤下去,又捧来清水布巾给康乐净手。
只是等她走到康乐面前,还未出声,便不由地疑惑,皱眉急声关切道:“公主,你的脸怎么这样红?”
康乐闻言脸却更红了,她垂着小脑袋,脸颊绯红,眼睛也水莹莹的,抿着唇,眉头皱起,神色却又不见生气,而是一种——
羞怯?
作者有话说:
从碧:好烦哦,不想再见到韩江了,我还以为他把我家公主弄发烧了呢
起居之不时,饮食之无节,侈于嗜欲,而吝于运动,此数者,致病之大源也。 ——王国维
活动有方,五脏自和。——范仲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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