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碧犹豫了一下,在床沿坐下,伸手把盖住康乐的被子往下拉了拉,面上浮现一丝担忧。
康乐生在深宫,素来单纯。可自古以来英雄难过美人关,反之,英雄救美也最易让人倾心。
韩江生得好相貌,位高权重,在康乐面前举止也风度翩翩,二十多岁沉淀下来的气质厚重内敛,一眼瞧去,确实比宁思明楚靖远这种十六七岁的小青年们看起来吸引人。
况且——最初康乐见着他画像时,便已说过喜欢。
大公主当初没有推荐韩江,应当是思量过的,那位宁公子看起来也是温文尔雅,是极好相处的人。
从碧有心想劝,可是一想到康乐为此迟疑犹豫,辗转反侧到至今,才鼓起勇气对她开口,便心疼得再也说不出劝阻的话来。
她轻轻地拍了拍被子,放轻了声音,柔声问:“公主睡不着,可是一直在想着这件事情?”
康乐点了点头。
“之前长姐拿来画像让我看的时候,我就觉得韩江很好看,可是长姐觉得明哥哥很好,我相信长姐,明哥哥也真的很好。”
“可是亲眼见着韩江后,我觉得韩江还是好看的,虽然他有些冷冰冰的,难相处。”
“佛经上说: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相者,红粉骷髅,白骨皮肉。着迷色相是不好的。”
康乐垂着眼,抠弄着手指,小声说:“当夜,我梦到韩江指责我着于色相、以貌取人,简直是有愧于皇家教养!”
“令我更加自责难安,觉得是自己做错了事情,不敢同别人讲。”
从碧耐心听她细讲,适时开口:“那公主现下为何突然又想说了呢?”
“本来我以为多抄几页佛经,我就会慢慢好了的,可是今天见到韩江挡在我面前,在阳光下背影高大挺拔,一道肩膀能挡住所有风雨,就觉得,我好像还是更喜欢他诶……”
“我和苏鸿只有一面之缘,他尚且能众目睽睽之下言明心意,我觉得,我也应当这样做。”
听到康乐其他苏鸿,从碧不认同地皱起眉头,提醒道:“那个苏鸿不是什么正经人,公主莫要把他的话当真。”
“嗯。”康乐乖乖地点了点头。
“其实我没有真的完全相信苏鸿的话,只是他给了我启发。”
“明哥哥很好,但就是因为他很好,我不能欺负欺骗他啊。之前是我没有想明白,但现在我既然知道了,就不能再理所当然受着明哥哥对我的好却什么都不同他言明,这样对明哥哥不公平。”
从碧手一顿,试探道:“那公主打算如何做?”
康乐:“当然是要跟明哥哥说清楚。”
那要是宁思明知道后就不再亲近你了呢?
想到遏苦大师的话,从碧叹了口气,觉得担心。但今日康乐就寝时间已经晚了许多,再不睡明日怕会身体不适,便道:“公主先睡吧,这件事情……此事明天和大公主云贵妃商量后再做决定,好不好?”
康乐乖巧地点头:“好。”
从碧伺候康乐闭上眼睛,轻手轻脚放下帘子出去了,却是一夜未睡,一直在心中想着这件事情。
遏苦大师的话言犹在耳,康乐的十六岁没有多远了,那位宁公子看起来对康乐爱护珍重,若是他知晓遏苦大师留下的话,应当不会反对迟疑。
可若是换成韩江……从碧想不出这人会低头俯身,三跪九叩的模样。
然而康乐自幼至诚至善,一旦想明白的自己的心意,断做不出欺瞒哄骗的事情了。
从碧忧心忡忡,只能期盼着,云贵妃和大公主能说服康乐,让她回心转意。
天刚明,康乐就醒了,看起来也是一夜未睡安稳,连早饭也不用,就要去淑华宫。
时辰还早,淑华宫也是刚摆上早饭,见着康乐一大早就过来,大为纳罕。
云贵妃和赵楚韫对视一眼,便知道康乐定是有要事要说。
但还是让人拿了碗筷,拉着康乐坐下:“绵绵乖,先坐下吃些东西,有什么事情,咱们吃完饭再说。”
云贵妃给她夹了一块黄金糕,又盛了一碗小米粥,眉眼温柔。
康乐犹豫了一下,点点头,软乎乎地轻声应道:“谢谢云姨姨。”
赵楚韫吃饭安静,席上只有云贵妃温柔地让康乐尝尝这个的声音,康乐就乖乖应声。
一顿饭吃完,下人撤走所有碗筷,重新奉上清茶手巾,众人漱口擦干后,赵楚韫便问:“一大早匆匆过来,是为什么事?”
康乐手心捧着一杯热茶,闻言抬眼看着她,声音苦恼道:“长姐,我好像还是更喜欢韩江。”
赵楚韫一怔,云贵妃似乎也愣了下:“可是,你上次不是还说讨厌他吗?”
康乐抠着杯子,小声道:“那时候是讨厌,现在不讨厌了。”
见康乐这样说,云贵妃和赵楚韫都正了神色,云贵妃面上为难。她们都知道,康乐这样说了,定是心中有了想法。
“绵绵,你更喜欢韩江,然后呢……”
康乐:“那就不能再这样对明哥哥了。
赵楚韫:“……你要告诉他?”
康乐认真地点了点头。
“绵绵,”云贵妃皱眉,她斟酌言辞问她:“你和宁家公子不是相处得很好吗?”
康乐认真道:“是很好。可正是因为明哥哥很好,我才更不能欺瞒他。”
云贵妃神色为难,赵楚韫反道:“既然你想说,那就去告诉他吧。”
云贵妃不赞同地看着她,康乐却松了一大口气。得到近亲之人的支持,她一晚上的紧张不安一扫而空,重新变得放松欢欣。
看着她离去背影,赵楚韫对云贵妃安慰道:“母妃无需焦虑,就算康乐在韩江那里撞了南墙,也会有人愿意为她兜底的。”
不然,当初宁家的身份,宁思明的画像当真不会送到康乐面前。
云贵妃叹息。
既然做下决定,康乐便让马车出宫,去见宁思明讲清楚。
从碧捧着布偶瑶光忧心忡忡,一路欲言又止,却只能看着她家公主屏退众人,仰头对着宁思明认真讲话。
宁思明比康乐高了大半头,他微微垂眼,眉眼温柔,眼睛里是淡淡的怅然,却依然爱护地站在上风侧为她挡去吹来的风。
康乐抱着精致漂亮的瑶光布偶,满心愧疚,她还没有当面感谢宁家阿母阿嫂的礼物,就要奉还回去,简直像个不知礼数的客人。
便更加没有颜面去见她们了,只是请宁思明出府,两人站在无人街角,从碧和马车停在远处。
没有见到宁思明的时候,康乐觉得把一切告诉宁思明也是为他好,可是一抬头见着他温柔宽容目光,那些话便都堵在心口,还未说出来,已觉得愧疚难过。
明哥哥那样好,可是她却要让明哥哥伤心了。
见着这位极少出宫的娇贵小公主专程出宫只为自己,见着他又一句话不说,看着他的目光难过歉疚,仿佛下一刻就要涌出晶莹泪花。
宁思明无奈地笑了一下,抬手轻轻敲了一下她额头,主动开口为她解难:“公主可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他动作温柔,康乐额上连一丝红痕也没有留下,迟疑片刻,犹豫着点了点头。
“那,公主要对我说什么?”
康乐抱着布偶瑶光,摸了摸布偶猫的头,把它轻轻往前一送,小声说:“对不起,但我好像不应该收下它了。”
宁思明接过布偶,手指慢慢地从圆滚滚的脑袋一直抚摸到尾巴,他没有问为什么,而是突然说起别的。
“我告诉你这个布偶是我娘和阿嫂缝的。”
康乐点了点头。
宁思明笑了一下:“其实不是的,它是我亲手缝的。”
康乐睁大了眼睛,怔怔听着宁思明温柔地说:“我很久以前就开始做了,大概是半年前秋日在□□远远见过你第一次开始。”
“从那以后,每天我都会在宫中多停留半个时辰,远远地看一眼你,和瑶光。”
“能有机会把布偶亲手送到你手里,我已经很开心的。”
宁思明看着康乐红了眼圈,无奈道:“别哭。”
他抬手擦拭掉康乐的泪珠,轻柔道:“虽然我可能已经知道了,但还是想亲口听你说——”
“公主来找我,是要告诉我什么呢?”
康乐的眼眶彻底红了,看着宁思明开始掉大颗大颗的泪珠,她很难过地小声说:“我觉得我好像还是更喜欢韩江一点。”
她哭得泪落不停,纵然宁思明本该怅然,现在也只剩无奈和好笑:“被拒绝的是我,为何反而你这样难过?”
康乐带着哭腔小声道:“因为我觉得很对不起你,辜负了你的心意……”
每一份真诚柔软的心意都应给被温柔以对,可是她却生生推开了宁思明付出的温暖。
“那你后悔告诉我了吗?”
康乐想了想,带着泪珠摇头道:“你那么好,我不能骗你。”
宁思明叹了一口气,有些怅然,又有些骄傲。
康乐这么好,所以他付出的情谊是理所应当的,可也正是因为康乐这样好,他的那些不甘和算计都舍不得拿出来对她用上。
康乐心软,又赤诚善良,若他做出一副伤心欲绝模样,挽留强求康乐留下,她大概也会不忍再拒绝吧。
可是,他怎么舍得让这么好的康乐不开心呢?
从第一次见面,看到康乐看韩江背景时,他就知道,这段相处不知何时就会画上一个终止符号。
能有这么久,他已经觉得很好了。
宁思明上前一步,拢臂揽住康乐双肩,那是个克制又放纵的拥抱。
一触即分,宁思明退回原来的位置,回应她的话:“你也那么好,值得这世上一切最好的东西。”
“所以,”宁思明轻柔地替她擦干眼泪:“不要再哭了。”
他把布偶瑶光放到康乐手中:“送出去的礼物,哪有收回来的道理,只要公主不嫌弃,我便觉得心满意足了。”
康乐紧紧抓住布偶,重重点头道:“不嫌弃!我很喜欢!”
宁思明便笑了,说:“那我便不伤心了,也请公主莫要再难过。得此契机,就算没有成为佳侣,和公主成为好友也是极好的。”
“只盼公主不要因此生疏我了才是。”
康乐止了泪,闻言眼睛一亮,说:“……我还以为,以后你要讨厌我了……”
“怎会?”宁思明失笑摇头,他缓缓道:“只要公主不厌弃我,我永远不会讨厌公主的。”
康乐:“我也永远不会厌弃你的。”
两人讲开之后,相视一笑,再不觉得尴尬了。
宁思明含笑问她:“公主既然心中已经做出了选择,是不是已经打算好要告诉韩大人了?”
康乐啊了一声,面上浮现出些许迟疑,她小声道:“可是,韩江现在好像并不喜欢我呢。”
宁思明便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没有再多言。
康乐直到回宫,还有些恹恹的,没有什么精神。
从碧见状有些忧心,第二天一大早就去淑华宫问赵楚韫有什么法子让康乐开心一点,没多久便回来了,神色不太好,对康乐道:“听议事殿的人说,韩大人今日似乎并未去上朝。”
康乐抬起头,惊讶问:“怎么回事呀?”
从碧:“说是韩大人,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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