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式本来是要保秋澈的。
玷污了个女人而已——别说他根本就不在乎李青梧这个女儿,哪怕在乎,也不会为此放弃秋澈这个正用得趁手的好工具人。
最多做做样子,训诫几句。再将此事强压下去,打成公主府夫妻俩的家事。
没几天也就过去了。
这件事中,他最不满的,就是吴相刻意把人带到他面前——这种小事也要搞到三庭会审这一步来,不是摆明了,存心要借此打压秋澈的气焰吗?
打压秋澈就是在打压捧她的皇帝,李式当然很不满意。
他觉得吴相当真是越来越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了,因此就在方才几人争执不下时,也更加打定主意要保下秋澈。
不仅保,还得风风光光地保。
上次坠崖事件不是给了秋澈一棒槌?她若是一直对自己有所警惕,也不方便他继续掌控对方。
既然如此,那就升个官,再给她个甜枣,让她知道跟着自己的有多少好处。
李式正美滋滋的盘算着,却冷不防,秋澈似是没看到他使的眼色一般,竟然直接来了一出自爆。
不仅他呆住了,在场哪一个人没呆住?
仔细一看,秋澈的样貌,似乎确实是有些精致过头了,颇有种雌雄莫辨的美感。
她气势风度怡然自得,行走间也看不出一丁点扭捏,浑身上下都是通透的少年感。
若她不说,穿上这身男子官服,任谁来看,这都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可她说了,那违和感就处处都出来了,过于削瘦的身材,貌若好女的容貌……
更何况,秋澈方才脱下乌纱帽时,那声音可不是从前那样低沉似男子,而是清清透透明明白白的女子嗓音!
而无言的震撼之后,李式心里就只剩下一阵盛怒,以及深厚的无力感:
为了这点小事自爆,简直……愚不可及!
吴相要打他的脸,秋澈也要打是吧?
当着这么多朝廷重臣的面,暴露自己是个女人,这种消息怎么可能压得住?
这岂不是在昭告全天下,他李式是个有眼无珠的蠢货,连自己臣子是男是女都看不出来……还,还把自己最宠爱的女儿嫁给了对方?!
想到这里,李式怒气更甚。
偏偏吴相回过神来,还在一脸惊讶地火上浇油:“秋大人所言当真?”
秋澈淡定地回视过去,一口女子的声音一览无余:“自然当真。”
“不过微臣三告,实为大义灭亲——微臣既是女子,自然也无法侵害这位连姑娘……若她所说为真,那微臣便有理由怀疑是微臣兄长所为。若她若说为假,那就证明,此事,还有第三位参与者。”
“陛下,臣自知欺君之罪罪不容诛,但愿以己之身,以上任以来数次立功,换一个彻查秋初冬杀童女案、以及彻查连氏被害案的结果。”
她平静地抬手,朝皇帝扣首道:“求
陛下成全。”
“好,好好好!”李式气笑了,“好一个大义灭亲,好一个以女子之身洗脱罪名……好啊!秋爱卿,朕当真也是被你骗得团团转!”
皇帝因为和太后不对付,几年前才夺权成功,向来最不待见女政客,秋澈是知道的。
但她此时镇定自若,也不是装的。
她当然没那么蠢,这个时候能开口揭露自己的身份,自然是因为这就是最好的时机。
她原本就打算要以秋初冬杀童女一案打压秋家,要这对父子永不能翻身。
但这样做的结果,就算皇帝看重她,能保下她,秋家父子一旦看不见丝毫生路,也必定会狗急跳墙,暴露她女扮男装之事。
到那时,她的处境就会变得完全被动起来,毫无优势。
若是只有皇帝一人知道真相,那他势必会借此威胁秋澈继续为他卖命,而此时,秋澈明知他厌恶女政客,还要与他共事,无异于与虎谋皮。
若是天下人都知道她是女儿身,那她的下场,也逃不开一个欺君之罪的“死”字。
秋澈正愁着,是该堵住秋家父子的嘴让他们无法将这个秘密说出口,还是该自己先暴露出来。
就先迎来了这件事。
这反倒是给了秋澈几分灵感。
不可否认,也有几分冲动。
假使女扮男装必须要有暴露的那一天,为什么不能是现在?为什么不能是此刻?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消息瞒不住,但这辈子和上辈子不一样了,她已经提前做了很多安排,就是为了这一天的到来。
她有很多盟友,只要共同利益还在,就会拼尽全力来救她,而且她不是上辈子可有可无的从六品小官了,她现在是朝廷的中流砥柱。
皇帝再震怒于她是女子,也得看她做下了多少功绩。
用女扮男装的理由砍了她的头,能不能服众。
再百分之一的可能性,皇帝真的砍了她,那也是她命该如此。
反正该做的努力她都做了。
实在不行,还可以试试逃狱——秋澈苦中作乐地想着。
就是不知道……李青梧会不会按她的安排,心甘情愿的和离。
她若是和离了,那自然是最好的,秋澈不用再担忧自己会牵连到她。
就怕她万一不肯该怎么办。
秋澈垂眸,暗暗叹了口气。
终究还是仓促了。
不出所料,今日之事一出,吴相高兴得嘴角都咧到了耳朵根。
李式气得胸口起伏片刻,却忽然猛地咳嗽起来。
随即抖着手,下旨将秋家同秋澈,还有涉案的所有人员一起下狱,稍后发落。
秋澈安静地起身,被刘不休带走。
离开之前,她最后又看了一眼皇帝。
不知为何,总觉得对方脸色格外苍白。
她和秋家人是被分开关押的,听说刘不休带人去秋府时,秋家父子还聚在
一块儿乐呵呵地说什么“等银子到手,咱们就不愁了……”。
被带走时,他们还一脸茫然,嚷嚷着要让秋澈他们的治罪。
随即很快被旁边嗤笑的锦衣卫告知,他们下狱,正是秋澈的手笔。
可惜这次秋澈自爆,让他们自认为拿捏得最深的一个把柄,也别无用处了。
任他们在诏狱中叫破嗓子,刘不休也没理他们一下。
而秋澈则从入狱之后,便一直安安静静,要么打坐,要么休息。
丝毫没有阶下囚的自觉,自然又自在,仿佛她住的不是诏狱,而是自己家。
她身上的东西都被收缴掉了,只剩下一个无关紧要的莲花玉佩。
秋澈几乎日日把玩,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另一边,李青梧也接到了她下狱的旨意。
秋澈四品的官职直接被削去,说是要等案子重审后再判刑。
顾及着毕竟李青梧是自己明面上最宠爱的女儿,李式没有第一时间发落她,而是直接略了过去,让她收拾收拾,立刻进宫面圣。
至于秋家,锦衣卫后来去秋府宅院中寻找尸骨,却什么都没找到。
有经验的老仵作捻了捻地上的土,说土里有腐烂尸骨的味道。
但单凭这一条,仍然不能定秋家父子的罪。
要按蛛丝马迹地找下去,只要秋家父子确实做过,凭借秋澈收集的奏折中那条条证据链,当然也是能找到的。
只是太费时间。
刘不休以审问的名义去问秋澈,却得到对方沉吟片刻的一句:“……我也没有其他证据。”
他实在是见不得对方这仿佛已经没有生存意志的模样,暗暗叹气,转头便试探性的,让人给李青梧带了条消息。
暗示她,眼下正需要她帮忙去寻找人证。
李青梧也确实在收到消息的一瞬间,立刻就想到了坠崖前,她曾帮秋澈亲自游说过那几位姨娘。
——十三个姨娘,因病去世1位,1位死于再嫁难产,1位被后来的丈夫生生打死。
剩下来的,有的还是大户人家的妾,有的已经嫁给平民百姓做妻。
李青梧说服她们出面,为当面秋初冬杀女案而作证,费了很大一番功夫,最后才以“秋初冬败露后,你们若是不站出来作证,就都是他的帮凶”为由,威慑住了她们。
这话说的是实话,但未免让人心里有几分膈应,那些姨娘当初应的时候,就相当的不情愿。
秋澈在信里对李青梧说,算了,都是苦命人。
可李青梧一心只有她的安危,根本顾不得旁人苦不苦。
她甚至没有第一时间跟着传旨公公进宫去见皇帝,而是迅速上了马车,让扶风赶车,带自己去见那几个姨娘。
行至半路,马车疾驰间,她忽然又叫停了。
扶风牵着缰绳“吁”了一声,抿唇回头,表情不是很好:“殿下,又怎么了?”
他家殿下什么都好,就
是一遇到秋澈的事,仿佛就失了智一样。
如今竟然还要亲自去找证人≈hellip;这种情况下,让扶风怎么能不担心?万一皇帝为此更加生气了,怪罪到李青梧头上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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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下一刻,他就听见马车里沉默了须臾,传来一句微微哑着的:“……掉头,进宫。”
扶风愣了一下,下意识问:“不去找那些姨娘了吗?”
“不去了。”
“为何?”
“……”李青梧没有说话。
马车掉了个头,渐渐再次响起疾驰的马蹄声。
车内,李青梧抬手,以指腹面无表情的,抹去了脸颊上落下来的泪痕。
她想,秋澈说什么自己不是圣人,才怪。
她就是。
李青梧胸襟狭小,向来所求不过一人平安如意。
后来遇见了秋澈,但也只是求,她们都能平安。
但秋澈与她不同。
你不要我寻证人,是你的大义。
你不要我寻,我偏要寻,是我的担忧。
最终也没有去寻成,是李青梧斟酌许久,还是选择尊重秋澈的决定。
这既是你所求,那便也是我所求。
而,既无法帮你逃脱罪责,那我就只能为你多担几分风险。
李青梧在皇帝面前,冷静地行礼,同样回答对方,自己并不知道还有没有证人时,这样想着。
李式暴怒:“混账东西!你与她成亲近半年,你说你不知道其他的,那你连她是个女人也不知道吗?!你的守宫砂又是如何没的?!”
李青梧淡淡抬眼,避开他砸过来的茶杯。
这一刻,仿佛时光重叠到了几个月以前。
那时也是他们父女两人,也是在这里——只不过那时李青梧是跪着的,也没能躲开那个砸向自己的杯子。
或者说——敢,但不能。
而现在,她眼下的处境其实并不比从前好多少,甚至比已经下狱的秋澈还要危急。
但几个月过去,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李青梧了。
更不同于上辈子,秋澈入狱时那个手足无措,急得能哭出来的李青梧,她被秋澈培养得很好。
冷静,理智,同时也融合进了自己原本就有的圆滑。
她不再无措,因为她已经长成了能和秋澈并肩的盟友。
秋澈入狱,那么剩下的仗,都需要她站着来打。
要替秋澈打得漂亮,打得响亮。
李青梧这样想着,亮出了手里的免死金牌。
——那是她及笄礼上,李式为了彰显对长公主的宠爱,特意应她所求,赐下的一块免死金牌。
李式表情变了:“……你什么意思?你要保秋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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