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活动时间内,金曜和薛鹤竹在办公区逛了几圈,没再发现其他特别的信息。
班级里的其他学生参观时也是三两结伴,但彼此间不怎么说话,多数学生看了几眼这里的工作环境后就从口袋掏出小单词本,利用零碎时间复习。
“他们现在的学习状态已经跟咱们高考冲刺差不多了,那等到他们在这个世界里高考的时候,得学成什么样啊。”薛鹤竹怕怕地缩着脑袋,“我算是看出来了,这种学法不就是从小培养电脑配件嘛。他们现在生活的全部内容都是学习,以后学习就直接换成工作,从娃娃抓起,提前十几年适应,毕业就能无缝衔接。”
“可是如果他们优中选优得到的人才都是用来处理这些工作的,那为什么考试还需要这么难?”薛鹤竹有些不解,“这两天我们上课的内容很难,完全跟他们工作的内容不搭边。如果是为了给优工厂培养员工,为什么考试不考编程和做表格?”
金曜思索一会儿,反问道:“那你觉得在我们的现实世界里,既然大家毕业后从事的工作多数也跟在学校里学的完全不一样,为什么还要学那些诗词歌赋、天文地理、政史物化呢?”
“这不一样呀,现实里学习和工作只是生活的一部分,人还能有很多开心快乐的时候,哪有这里这么吓人。而且,通识教育可以帮助去除人的愚昧吧。好像有哪个名人说的,教育的目的是使人成为人。”
“康德说的。其实你刚才说的那个电脑配件倒是提醒了我,这里读书考试的目的性太强也太离谱了,结合你之前说的游戏策划想表达的主题,如果这个点是策划想强调因而极端化夸张化处理的东西,那么音乐教室里的周雪梦身上应该会怎样体现……等下。”
金曜突然说:“你看那边,方主任跟我同桌好像认识。”
薛鹤竹往朝金曜指示的地方看去,发现金曜的同桌方隆和方主管站在一起,旁边还有孙来猛和施志南,他们在聊些什么,方主管摸了摸方隆的头。
“这个方主管不会是方隆的爸爸吧?”薛鹤竹猜测。
“有可能,回去可以问问。”金曜说,“孙来猛可真会跟人套近乎。”
薛鹤竹连连点头:“他想装的时候就很能唬人。刚进来那会儿不就是吗?那些新人都是一下子就被恩威并施地唬住了,都不敢得罪他。虽然他人不咋样,但我得承认,他是我见过的老玩家里最能跟npc套话,能挖到最多背景信息的人。而且不管npc当着他的面杀多少队友,他都能跟人家笑眯眯地处,光这心态咱俩就比不上。”
正说着,薛鹤竹的衣角忽然被拉了一下。
他回头,看见秦漫漫正弓着腰藏在隔间遮板下,躲避着那头孙来猛等人可能扫来的视线,指指旁边的茶水间,示意去那里说话。
金曜和薛鹤竹对视一眼,决定答应。
秦漫漫昨夜除了写自己的作业,还要替孙来猛抄几遍,再加上一直提心吊胆的,根本没怎么休息。此时她眼里满是红血丝,精神萎靡,到了茶水间里,开口第一句就是:“这个鬼地方真的不能再待了,每天通宵写作业真会猝死啊……你们怎么这么有精神?”
“写得快,小睡了一会儿。”金曜简要地说,“你找我们有事?”
秦漫漫先是扯东扯西说了一番孙来猛的种种霸道行径,例如让别人替写作业等,接着话锋一转,问金曜如果她透露孙来猛那边发现的很多线索,等他们通关时能不能带带她。她没恶意,没想站队,只是想活。
“当然,据我所知,这个游戏并不要求玩家之间争抢有限的通关名额。相反,能合作是最好的,船印出来后谁都可以出去。”金曜回答。这也是薛鹤竹之前跟他介绍过的游戏规则。
于是秦漫漫便将周雪梦的男朋友、八音盒以及鬼学生等事情和盘托出,并以期待的眼神示意一些线索反馈。
薛鹤竹不知道秦漫漫忽然充当情报搬运工是几个意思,看向金曜。金曜则简单说了几个最近发现的一些细节。
秦漫漫偷偷摸摸地来,又鬼鬼祟祟地走了。她此番过来确实有孙来猛的意思,也有自己的小心机,把孙来猛不让她讲完的事都讲完了,算是表个心意,刷刷金曜这边的好感度。这样一来,不管哪边被弄死,她都有机会活下来,只要机灵一点的话。
现在这情形下,她发现孙来猛虽然扬言要弄死金曜,但也对他有点忌惮,因而需要打探。毕竟来到这里的第一个要写作业的夜晚,金曜那边发现了可以去厕所避难,而孙来猛那边打了整夜的游击,根本没写完作业,要不是抢了卫笑的作业纸,现在已经死了。
薛鹤竹悄悄叹气:“有时候我真觉得,处好一起进来的玩家之间的关系,比应付游戏里的怪物还难。”
金曜:“来都来了,凑合过吧。”
“我怎么觉得你对我越来越敷衍了,有自己的小秘密了,发现什么东西也不跟我讨论了。唉,你对这里越发了解了,我不再是可以罩着你的薛哥哥了呜呜呜。”
金曜被结结实实地恶心了一下,没心情接梗,于是举起了手,认真地问他:“请问您看到这个巴掌了吗?”
不愿巴掌出现在脸上的薛鹤竹立刻闭嘴,还做了个拉上拉链的动作。
从优工厂出来后,班主任继续带队去参观劣工厂。
“刚才大家应该充分感受到了优工厂的良好环境了,一流的设施,一流的人才,那是千军万马过了独木桥才能到达的地方。”班主任举着小旗子,语调没什么起伏,“接下来我们去看看劣工厂,到了那里,你们会明白为什么大家都想往优工厂里挤了。”
去劣工厂需要绕过一座小山坡,学生们沿着沙土小道转过弯,闻到的烟焦油味越来越浓,听到的机器轰鸣声越来越响。走到近前,他们才发现这里跟优工厂的环境确实是云泥之别。
优工厂的周围是海景和绿树,空气还算清新,办公楼里明亮整洁,气温也舒适宜人。劣工厂则恰恰相反,周遭是臭烘烘的废水和废料,厂区内又脏又乱,蝇虫乱飞。不知是不是太多冶炼炉在附近的缘故,气温比外头高了些,十分闷热。
劣工厂里负责接待的人自称老周,穿一身黑色工装,皮肤黝黑,脸上皱纹密布。他一见到带队的班主任和其他老师,就用很激动的语气表示感谢,说是多亏了小考私塾的培养,才能让他女儿成功进入优工厂上班,现在全家都跟着沾光了。
班主任扬着下巴,颇有些倨傲:“客气了,都是孩子自己努力,努力的孩子总能获得回报的。”
说着,他转向班里的学生,顺带拿老周的女儿举例,做了一番激励演讲。
激励的同时,班主任和老周还带着队伍,一起参观劣工厂里的流水线和仓库。
劣工厂的仓库种类繁多,与优工厂员工打出的供货单一致。仓库门口写着货物的名称,有员工进进出出忙着搬运。
流水线上的忙碌程度更甚,一排排工人站在流水线旁,像机器一样不停地劳作,就像是卓别林在《摩登时代》里不停地拧紧螺帽一样。这些工人做的活也类似拧螺帽,有的是负责敲钉子,有的是钉扣子,速度极快,没有半点停顿。
“不好好学习,就只能来流水线上做一枚螺丝钉。”班主任严厉地说。他借此机会,又把眼前的成功案例,老周的女儿夸了一番。老周自然是十分受用。
金曜和薛鹤竹此时排在参观的队尾,听到旁边路过的工人窃窃私语。
“老周又在那瞎自豪了,瞧他得瑟的,培养成功了一个老二,有空就炫耀。”
“对他们家那个废物老大倒是绝口不提,都是高价进的小考私塾,入学第二年人就死了,瞧这没用的架势,就算活着以后也是进劣工厂的命。”
金曜不动声色地拉着薛鹤竹的袖子,脱离参观队伍,跟着那几名工友走了几步。
那几个工友正是休息时间,刚打好饭凑在一起准备吃饭。
金曜上前打招呼:“您好,我们是小考私塾来参观的学生,刚才听您二位聊到周叔叔的事,请问他家老大叫什么名字啊?”
那几个工友不想搭理,但他们不搭理,金曜和薛鹤竹就站在旁边不走。宝贵的休息时间就那几分钟,工人不耐烦了,说道:“记不清了,好像叫什么梦什么雪的。”
“周雪梦?”薛鹤竹问。
“对对对,好像就是这个。”
“请问您知道周雪梦是什么时候去世的吗?”金曜接着问。
“这谁记得请,又不关我们的事,好久了吧……”工人回想了一会儿,又跟工友核对了一下,给了个大致的范围,“2197到2200年间吧,这孩子太脆弱了,一点都不争气,老周费多少钱多大力才给人送进去,结果第二年人就没了,当时可把老周气的啊。”
旁边的工人烦了,开始赶人:“问完了吧?快滚吧,我们这本来休息时间就没多久,还得吃饭上班呢。”
金曜和薛鹤竹道了谢,悄悄回到了参观流水线的队伍里去。
这次参观的流水线是用效率金属制造各种物品的,老周介绍这里时,只说这是一种神奇的金属,给这里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极大提高了人的生产力,是很珍贵的好东西。可效率金属的作用机制和其他相关的东西,老周却不愿多说,只是重复道,多亏了它呀,多亏了它。
薛鹤竹见金曜看着流水线久久出神,问:“你这是又发现了什么线索?”
“也不算线索吧,就是对这个游戏世界观的两个小想法。不知道对走主线有没有用。”
“第一,这种效率金属说是提高人的效率,可到最后却只能看到效率,看不到人。”
“第二,电脑配件和螺丝钉之间,怎么还能分出优劣贵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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