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叫声冒出喉咙前,薛鹤竹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他的心跳过于剧烈,血冲上头,把他的耳朵和脸颊烧得滚烫,额头上却是一片冷汗。
猫眼外血红的眼睛里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眼仁,滴溜溜转动了几下。
宿管大爷在门外发出嘿嘿的笑声,然后挥舞着痒痒挠溜达走了。
跟宿管大爷的这次深情对视,给薛鹤竹造成了颇为严重的心理阴影。
虽然他混过几个副本,但那些都是一进去就提心吊胆的,不断猜测死亡条件,多少有些心理准备。这里刚进来就有明确要遵守的规则,如此平和,一直在听课当学生,没亲眼见过任何异常场面,他还正要全身心投入地去写作业。冷不丁整这一出,实在是不讲武德。
薛鹤竹深呼吸,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然后对金曜说:“走了,可以开灯了。不过不知道他多久来巡查一次,估计要有人在这守着,我先守吧,下一次你换班。”
“好。”
金曜摸到了插座,试图把台灯的插头摁进去。在黑暗里待了一会儿,他现在能看到一点物体的轮廓,但看不清插孔的位置。他的手在插座上摸了一会儿,手感却有些不对。
插座是塑料外壳,应该是平滑的,但现在摸起来却有丝丝缕缕的异物感。他好不容易终于摸到了插孔的位置,插孔里似乎有东西,是丝状物,柔软而有韧性,不知道是不是电线丝。
明明刚进寝室时检查过插座,那时还没坏,怎么会突然爆丝儿?
不对,这东西比电线丝要软很多,而且也没让他触电,说不定是其他脏东西不小心落在旁边了。可现在也没时间清理了,算了,凑合用吧。
由于不知道宿管大爷什么时候又来突袭,金曜的赶作业之魂开始熊熊燃烧。管他三七二十一,拿起插头就往插孔里头怼。怼的过程很不顺利,插孔里阻力很大。不过老化的插座确实容易这样,没关系。金曜用力一怼,只听咔嘣一声,插头终于进去了。
与此同时,宿舍内爆发出一阵痛苦的嚎叫声。
薛鹤竹正趴在门上往外看,头也没回地问:“金曜,你叫啥?我盯稍呢,你别吓我。”
金曜:“我没叫。”
“瞎说,不是你难道是我……”薛鹤竹话说一半顿住了,他俩都没叫,叫的当然就是别的东西。
电源接通了,金曜直接打开开关。电源插座确实没坏,灯亮了。突然出现的光明让金曜和薛鹤竹都没忍住闭了一下眼,然后他们发现了刚才嚎叫声的来源。
这里的插座跟现实世界一样,都是上面两孔,下面三孔的那种,家家户户都是这样的,非常普通。然而,金曜刚插进去的那个两孔插座里却不断冒出长长的黑色丝状物,心急时乍一摸起来可能猜不到,但一看便知,那些是头发。
被怼进了台灯插座的两孔电源就像是被戳瞎的眼睛,里头除了冒出头发,还有两行黑血往下滴。
下面的三插孔里,上面的孔在一张一合的,像是鼻子在大口呼吸。下面的两个孔则连成一条线,像是一张裂开的嘴,嘴角还有黑血不断滑落。嚎叫声就是从这个三插孔电源插座里发出的。
显然,插座里的就是他们的“舍友”。
金曜:“啊,sorry,我刚才不知道你在里面。”
薛鹤竹:“……你还挺有礼貌?”
“舍友”的头发抖动起来,怒不可遏的样子。紧接着,两插口里的头发飞快往回缩,那个插座恢复了正常模样。
相邻的另一个插座却出现了异状,开始冒出长头发,三插孔的底部连成一张裂开的大嘴。
看来是狡兔三窟,开始转移阵地了。
薛鹤竹还没反应过来时,金曜已经把另一个台灯的插头用力怼进了这个二孔插座。
“啊呜——”又一阵凄厉的嚎叫声。
薛鹤竹听着都觉得双眼泛酸,很疼。
金曜已经重新拿起笔写作业了:“sorry,虽然这次知道你在里面,但你还是别出来了,没空陪你玩。”
薛鹤竹大受震撼。
其实下午从见到金曜第一眼,一直到晚上分配寝室之前,他印象里的这哥们都是很沉稳,话少,守规矩,小心谨慎且有礼貌的形象,甚至讲风度到有点端着的感觉。
这种中规中矩的儒雅性格在外头可能很受欢迎,但在凶险的蓝黑游戏里却很容易走上另一个极端,然后被别有用心的人拿捏。
事实上,薛鹤竹之前碰到过类似气质的人,穿锃亮的黑皮鞋,儒雅随和的外表下却是胆小多疑和狭隘。
那个副本里他倒霉地碰见了孙来猛,眼见着黑皮鞋被孙来猛骗身骗命,死得异常凄惨。在那之前他其实提醒了黑皮鞋好几次,结果好心全都喂了狗。黑皮鞋那人非但不领情,还跟孙来猛告发他,说他包藏祸心想陷害别人。
不小心网进去两个老手的新手副本原本就异常艰难,再加上被孙来猛恶意针对,薛鹤竹只差一丁点就死在里头。
自那以后,薛鹤竹就对黑皮鞋类似的人抱有一定偏见,认为那种雅致风度的外壳很脆弱,是万事顺遂、诗意闲暇的环境才能培育起的产物,经不起事。一遇到危险或利益冲突它就会碎一地,露出没滋没味甚至有点丑陋的平庸内里来。
这次历史重演,薛鹤竹第一时间就拉满了警戒值,决心绝不做多余的事,不说多余的话,不做老好人。只要自己能活着出去就行。
不过,这次碰到的哥们倒是挺好玩的。希望不要只是假象。
插座里的“舍友”吃痛,再次把头发缩回去,不知去了哪里,只留下插孔里的几行黑血缓缓滑下,证明自己曾经来过。
“舍友”随时可能换一副面貌重新出现,但眼下的两人都管不了这么多。金曜在抓紧时间抄课文,薛鹤竹还要盯梢。
“宿管来了,快关灯!”
薛鹤竹的话音刚落,金曜就把灯关上了。宿舍再次陷入黑暗。
薛鹤竹从猫眼里看到,走廊那头的宿管大爷像是闻到血腥味的恶狼一样,以人类无法拥有的速度飞快奔来。在大爷快要靠近门口时,薛鹤竹把眼睛从猫眼上移开,成功避开了第二次深情对视,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宿管大爷趴在门外看了十几秒钟,似乎在等待什么却没等到。随后叹息一声,遗憾地咂咂嘴,离开了。薛鹤竹做好心理准备,重新趴回猫眼前,确认大爷离开了这层楼,还打开一条门缝探头出去左右看了一番,这才放下心来。
“呼——可以了,开灯吧。”
“好,稍等。”
金曜摸索了一番,重新把台灯的插头摁进插座里,这次非常顺畅。看来“舍友”彻底搬家了,不知去了哪里。
薛鹤竹也听到了这细微的摁插头的声响,这才知道刚才让金曜关灯时,对方直接把两个台灯插头都拔了,攥在手里。后知后觉地,他发现对方很细心。刚才两盏台灯都通了电源,如果金曜只按下台灯开关,万一那个“舍友”突然捣乱,打开开关,灯亮起后被宿管发现,他们两个就要玩完了。
事实上,宿管趴在门上窥视的那十几秒,金曜确实感觉到有手在他身上乱摸,硬扯着想把台灯插头抢走,但最终还是没能成功。
灯亮了,金曜拍拍自己校服上被抓得乱七八糟的鬼爪印,沉着脸,起身来到门前说:“换我来看门吧,你来写作业。”
“好。”
薛鹤竹没太注意金曜的表情,他揉揉酸痛的脖子,把猫眼的位置让给金曜。他抬头揉后颈时,突然一个踉跄,又是一次心脏骤停体验。
电风扇上吊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破破烂烂的红校服,脸白如纸,头垂着,长长的舌头耷拉到脖颈。他的嘴角正咧到耳根,无声地笑着。
薛鹤竹站在原地,与这位终于现出真身的鬼舍友僵持住了。
金曜没听到写字的动静,问:“怎么了?还不抓紧抄课文?”
“……我们的舍友在风扇上。”
金曜回头快速瞥了一眼电风扇上吊着的鬼舍友,又尽职尽责地去看守猫眼:“他挂在上面会影响你写作业吗?我看他还挺安静的。”
“啊……那倒应该不会……但不知道他会不会突然袭击……”
话音未落,金曜一边盯着猫眼看,一边用手摸到了门旁的电风扇开关。
他打开开关,把风扇转速拧到了最大。
薛鹤竹:“艹?”
鬼舍友与风扇一起,在天花板上飞速旋转出了一道大半径红色圆形残影。
薛鹤竹张大嘴,呆滞地赞叹:“哇……原来鬼这么轻啊!”
过了一会儿,残影消失了。
鬼舍友被甩到墙上了,然后贴着墙缓缓滑下。他似乎被转晕了,挣扎着从墙角爬起来,要往薛鹤竹那里走,坚定地想去搞点破坏。
然而,短短不到两米的路,他摔了三次。
认真观察鬼舍友并发现其走不了直线的薛鹤竹:“噗嗤。”
鬼舍友残存的几颗牙齿在发颤,尖利的鬼爪咯吱作响。
薛鹤竹赶忙双手合十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笑出声的,别在意啊。”
鬼舍友怒嚎一声,一溜烟地爬进床底,不见了。
薛鹤竹也不敢耽误时间,赶紧去桌前写作业。刚抄完一遍,宿管大爷又来查房了。收到金曜的关灯指示后,薛鹤竹也像他上次那样,把两盏灯的插头紧紧攥在手里。
鬼舍友在一片黑暗里冒出来了,对他上下其手,想把他的拳头扒开,有几次尖利的指甲陷进他的皮肉里。他感到周身都被粘腻恶心的东西包裹着,鬼爪划进他的皮肉里,很疼,也许流血了。可他始终没松手,也没吭声。
宿管大爷这次在门外徘徊了将近半分钟后,才失望离去。
薛鹤竹算是明白为什么上次开灯后看到金曜浑身这么狼狈,气压这么低了。他甚至有理由怀疑,金曜开风扇转鬼就是为了借机报仇,根本不是为了方便他写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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