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宗。
是只存在于古籍当中的名讳。
如今的下三重天灵力薄弱,不适合修行者久居。那些显赫的上古宗派,都成了古书里记载的过眼云烟。
无宗无门,只有诸如沈家一类的捉妖世家尚且存在。
因而,这短短几行字,却连沈寒衣也不由神色微动。
独老眯了一眼,有点牙酸地道:“还真是什么好事都让你遇见了,碰上玄地就算了,这下上古剑宗都出来了。”
他笃定地说:“一定是因为漂亮小姐姐旺你!老夫掐指一算,你俩八字简直天作之合啊!”
后半段胡言乱语被沈寒衣自动屏蔽,她目光幽静地落在前方不远处。
青铜门无声矗立,半开的间隙中透出浓重黑暗,似是彰显着别样的危险。
但危险之下,是更大的机遇。
去?
还是不去?
这个问题对沈寒衣来说,根本不值得思考——只要能够变得更强,她从来不畏惧什么险境。
沈寒衣的手指落在腰间的剑鞘上,墨眸深处尽是跃跃欲试。
她向前走出了几步,忽的停下。
沈寒衣转过身,薄唇为难地抿了抿。
苏宴还在原地。
既然木牌上写出了“生死毋论”的字样,其中必定危机重重。
苏宴一个毫无灵力的普通人,进去就等于送死。
但一个人留在外面,也并不全然安全。
沈寒衣想了想,招手唤出几道灵符,向苏宴递过去。
苏宴迅速扫了几眼,发觉这几张符箓似乎和在无归山时,沈寒衣曾经给她的那些不太一样。
黄纸之上,朱红脉络上隐隐有流光闪动。
“这是什么?”她问。
沈寒衣言简意赅:“护身符。”
“你待在这里等我出来。若有连符箓也没办法抵抗的危险,”她再度转过身,背对着苏宴道,“便唤我的名字。”
苏宴眉梢轻挑,好奇地问:“我一叫你就能听见吗?”
沈寒衣轻轻“嗯”了声。
她抬起手,扶在青铜门上,将要用力的一瞬顿了顿。
“若是我没能出来……”
话还未说完,就被女孩子清脆的嗓音打断:“不会的。”
苏宴道:“你一定能够平安出来。”
她语气轻快,眼神明亮,像是对沈寒衣怀有无比的信心。
好像比沈寒衣自己都更相信她的能力。
沈寒衣长睫轻垂,没有回应。
她手上用力,将青铜门推开了道可以容纳一人宽的道。
随后毫不犹豫地只身走进了那片暗藏危险的黑暗当中。
眼见那道白衣身影慢慢消失在视野之中,苏宴才收回目光,拿起手上的灵符把玩。
符箓无风自动,不需要她拿着,像一尾尾的小鱼,自动地漂游在她周身。
流光微闪,仿若蝶翅上的磷粉,很是漂亮。
苏宴漫不经心地用手指轻轻拂过,心里盘算着,究竟要不要跟上去。
先前想的挺好,但真正到了这一步,苏宴又不可抑制地犹豫了起来。
她比沈寒衣更了解自己的体质,说是废柴也不为过。
剑宗考验可不像之前在玄地里没什么危险系度,原文里就连沈寒衣,也是九死一生才通过。
若是贸然闯进,她可没有把握能够全身而退。
但若是不进,改变命运的机缘也许就这么错过了……
青铜门在缓缓合拢,再不做出决定,恐怕就真的没机会了。
正在苏宴纠结的时候,眼前忽然多出了一抹白影。
一个小小的白色绒团蹲在她的脚边,用脑袋撞了撞她的腿。
苏宴低头去看,惊喜地轻“咦”一声。
这不是之前带她去那木屋的小白狐吗?
察觉到她的目光,小狐狸从喉间冒出几声“吱吱”的叫声,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
苏宴蹲下身,摸了摸它的头,“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白狐很有灵性,用脑袋蹭了蹭苏宴的手心后,咬着她的裙角,朝着青铜门边的方向用力地扯了扯。
这模样很熟悉,当时它也是这么带她去木屋的。
“你希望我进去?”苏宴问。
小白狐睁着水墨葡萄似的眼睛,不断地点着头。
苏宴不清楚这只小狐狸究竟是什么,但能够确认的是,它绝对不简单。
她咬了咬牙,飞快做出了决定。
罢了,富贵险中求,赌一把!
她低身将白狐捞起抱在怀里,捏紧了手心,在青铜门将要彻底关闭前冲了进去。
视线骤然陷入了无尽的黑暗当中。
和上次进木屋不太一样的是,这次怀里的小白狐竟然也跟着一起进来了。
小狐狸跳出苏宴的怀中,稳稳落到地上。
它先是左右嗅了嗅,片刻后,似乎确定了什么,朝着一个方向坚定地跑了几步。
就这么跑跑停停的,等着苏宴跟上去,显然是想要带她去什么地方。
和想象中一上来就刀枪剑戟的场景不同,这里很安静,静到几乎落针可闻。
四周没有别的光源,只有环绕着的护身符箓散发出幽幽的淡光,勉强能够看见方寸之内是个什么样。
小狐狸不时发出声响,引导着苏宴的方向。
进都进来了,没有回头路,她能做的就是跟紧这只小白狐。
终于,不知道过了多久,苏宴看见前面不远处多出了几道亮光。
她走过去,视野瞬间变得明亮起来。
苏宴有些不太适应地眯了眯眼,定睛一看,赫然发现面前竟然是一道狭窄的独木桥。
脚下是万丈深渊,湍急的河水汹涌澎湃,像是蓄势待发的野兽,只等着将掉下来的猎物撕扯成碎片。
此时此刻,她的一只脚正踩在桥头上。
小白狐在桥的对岸,朝着苏宴吱吱叫唤,似是在鼓励她走过来。
脚下是随时可能会粉身碎骨的悬崖,苏宴却只是在最初短暂地诧然了一瞬,脸上并没有什么害怕的情绪。
“这便是问心桥吗?”她喃喃自语。
书里描写沈寒衣进入剑宗传承考验的第一关,正是这个。
问心桥,顾名思义,考验的是来人的道心。
道心不稳者,则会堕桥坠亡。
若是比什么仙法剑术,苏宴可能还会犹豫一下。但只是考验意志力,她自信自己不会输。
她抬起脚,稳稳地落在了桥上。
几乎是在同一刻,苏宴的耳边刮起了猛烈的大风。
无形而凶猛地呼啸着,冲着苏宴席卷而来,仿佛下一瞬就会将她吹撞而下。
但她的神色变也没变,不仅没有畏缩,反而还坦然地朝前又迈出了一步。
万丈深崖,独木窄桥。
她的身形纤细,像朵路边探出头来,娇弱的颤巍巍的花朵。
但偏偏,她站稳了脚跟。
风从她耳畔吹过,又了无痕迹地消散。
苏宴眼中幻象丛生。
燃烧的烈火,奔腾的江河,又或是形容可怖的白骨。
不断有凄厉的叫声回荡在她耳边,如同置身恐怖片的真实现场。
她神色淡定地踩碎一节干裂的指骨,从缠绕的蛇群中穿过,步伐不停。
这些幻象做得很真实,能够轻而易举地引起人们心底的恐惧。
但苏宴心里无比清楚,假的就是假的。
她的目的从来都只有一个——在这个诡谲多变的异世当中,好好地活下去。
刚清醒就要被献祭给那条蛇妖时她都不怕,又怎么会因为这点幻觉就轻易退缩。
忽的,她脚步猛地顿了一下。
一切幻象消失,而她的面前,只有两道熟悉的人影。
男人西装革履,面色温和。女人挽着他的手,嘴角噙笑,向苏宴温柔地叫了一声:“宴宴。”
是她的父母。
“宴宴,这些天你都去了哪里?”女人冲她招了招手,“快来妈妈这里,让我好好看看你。”
男人同样也笑容慈爱地说着:“是啊宴宴,爸爸妈妈都很想你。”
苏宴的神情似有所动,脚步也不由自主地朝着他们的方向而去。
她口中低声呢喃:“爸爸,妈妈……”
岸边的小白狐着急地吱吱叫着,甚至想冲上桥上。但似是有什么无形的阻隔,让它根本没办法过去。
苏宴停在了男人和女人跟前一步的距离。
女人抬起手,“宴宴,受了很多苦吧?好孩子,来,跟妈妈一起离开这里。”
苏宴像是受了蛊惑,双目失神地跟着抬起了手,似是下一秒就会落在女人的掌心。
小白狐急得嗷嗷叫唤,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苏宴离女人越来越近。
下一瞬。
它猛地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刚刚发生了什么——
苏宴提起裙角,直接干脆利落地抬起脚往前一踹,看着那两道幻影掉下去前脸上从笑容满面转变成不可置信,这才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下裙边。
抬头时看见对岸呆滞的小白狐,她若无其事地微微一笑,又成了那副柔柔弱弱的模样。
小白狐:“……”
“这幻象,做得确实挺逼真……”苏宴轻声道。
无论是模样,表情,又或者语气,都跟她记忆中如出一辙。
只不过,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变成那两个人的模样。
那是她最讨厌的模样。
苏宴毫无压力地通过了问心桥,小白狐这回用奇怪的眼神看了她一眼,然后领着她继续向前面左拐右拐地走去。
她边走边回忆着剧情,沈寒衣在通过第一关以后,后面的考验,似乎就得靠武力了。
那可不是苏宴的强项。
但出乎意料,这一路上风平浪静,半点要经受考验的征兆也没有。
没多久,小白狐停了下来,“吱吱。”
苏宴抬眸。
热浪扑面而来,空气都在微微地扭曲着。
刚刚是万丈悬崖,现在是烈火熔浆。
一条小道通往岩浆的中心,那里好像摆放着一个盒子。
苏宴眼里闪过一丝疑色,她不记得原文有任何关于这个地方的描写。
难道每个人进门以后,遭遇的考验都是不一样的吗?
小白狐抬起前肢,指着木盒的方向“吱吱”两声。
苏宴问:“你是想让我去拿那个东西吗?”
小白狐点点头。
“那东西对我很重要?”
它再次点头。
苏宴想了想,又问:“只能我去拿吗?”
小白狐蹭着她的裙角,猛猛点头。
“好吧,”苏宴轻笑,“看来是非拿不可了。”
既然都到了这里,那就不可能再选择退缩。
就像她刚刚走过的那条独木桥,不论会遭遇什么样的阻碍,她都只会继续走下去。
决不回头。
苏宴深呼吸一口气,迈步走进了高温当中。
和问心桥的幻象不同,这里的温度是真真切切的笼罩着苏宴,闷热感迅速席卷全身。
小道比问心桥更窄,下面流淌着灼灼的熔浆,火焰还在妖异地舞动着。
她有种强烈的预感,这里比问心桥更加危险。
一旦碰触到下面的火,绝对没有什么好下场。
苏宴伸手提着裙边,小心翼翼地踏上那条小道。
热浪翻滚,还没走上几步,汗便已经从颊边滚落,湿透了衣衫。
越往前走,苏宴感受到的阻力便越大。到了后面,几乎是迈出每一步都得耗尽全身的力气。
长时间处在高温环境中,让她的呼吸也渐渐困难起来。
大脑有些缺氧地发晕,苏宴晃了晃脑袋,强定心神。
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在看前面的路,注视着前方。
因为离得近了,那个木盒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
“那旁边贴着的,是符箓吗?”
木盒摆放在石架当中,而石架两侧,都贴着长长的黄色灵符,随着热浪微微地晃动。
苏宴看不出那是什么符,不过她能莫名感受到,里面蕴藏着十分强大的力量。
也许,正是这符箓支撑着抗拒她接近的阻力。
可惜她这人天生反骨,不想让她接近,她偏偏就要走到终点。
汗水浸透整件裙衫,身上仿佛背着千钧之重,落下每一步后,苏宴都要大口喘息半晌。
底下的火焰扭动着,蠢蠢欲动地看着她的狼狈模样,随时都准备将她吞没。
苏宴咬咬牙,一步一步地朝前挪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嘴唇已经干裂发白,向前的动作机械而麻木,全靠心底的一股子劲儿在支撑着。
终于,她踩上了坚实的地面。
“啪”的一声清响,像是肥皂泡泡在耳边破碎的声音。
一瞬间,所有的炎热都被隔绝在无形的结界之外,那股阻力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苏宴站在了木盒面前。
她扶着石架缓了半晌,擦去额头汗水后,才认真地看着木盒。
这盒身看起来很是古朴,应该有些年头了。
上面雕刻着繁复的花纹,看起来古老而又神秘。
最主要的是,木盒上并没有上锁。
它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待在那里,等待着被打开的一天。
不知怎的,苏宴的脑海里忽然冒出了个古老的西方神话——潘多拉魔盒。
她失笑地摇了摇头。
不得不说,苏宴确实有些好奇,这害她受了大半天罪的东西,里面究竟装着什么玩意。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指尖试探性地落在木盒上方。
苏宴等了一会儿,什么也没发生。
这才彻底掀起了木盒的盖子,里面的东西露出了庐山真面目,完完本本地展露出来。
那是……
一筒竹简?
没等苏宴多想,竹简大约是感受到了新鲜空气,颇为兴奋地在木盒里滚动了两圈。
随后,它忽然漂悬而起,飞到了半空之中。
苏宴丝毫不慌。
毕竟这修仙界,能听懂人话的狐狸都有了,会飞的竹简又算什么。
随着竹简在空中缓缓展开,石架两侧的黄符也跟着噼里啪啦地摆动个不停。
半晌,竹简上记载的文字便全然落入苏宴的眼帘。
她好奇地抬眼看去,等看清上面写的都是什么后,瞳孔猛地一缩。
第一行字,就让苏宴心头一跳。
“梅花骨。”
这妖邪眼中的唐僧肉,让苏宴不得不殚精竭虑,恨不得重新投胎的体质。
修仙界中众所周知,拥有梅花骨的人,只能够成为最佳炉鼎,却没办法修炼。
可在这竹简当中,却记载着另一种可能——
“亦可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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