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送礼
脚步瞬间停下, 季尧顿时立在原地不动了。
沉璧走去上前,一把掀开他的面具。
面具被扔在地上,滚了几滚, 季尧看着脚下滚远的面具, 獠牙狰狞如旧,最终躺在角落里。
季尧抬起眼眸,面前的小女人气喘吁吁,眼角泛着薄红, 身后的兜帽也被扯掉了,双眼紧紧盯着他。
下一刻, 沉璧抬手扇了他一巴掌。
阿站在门口看见,被吓了一跳,踉跄着后退几步,连忙飞到房檐上去了,露出一双眼睛默默看着。
沉璧这一巴掌不轻, 季尧的脸都偏到了一边去。
“你为什么走了!我在到处找你,你知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松手!!”
酒楼里的客人听见声音,纷纷抬头看了过来, 感觉到众人的目光,沉璧只好拉着季尧的胳膊, 将他扯到了街上。
此时烟花已经结束, 街上的行人散去了大半, 寥寥无几。
沉璧盯着眼前一言不发的男人:“你说, 刚才为什么把我扔下?”
季尧沉默不语, 目光却落在小女人脸上, 半晌没移开。
沉璧双手叉着腰,气势十足, 似乎要把心里所有积攒的委屈,全部宣泄出来。
“哪儿有夫妻做得像你我二人一般,整日愁眉苦脸,相看两厌,避之不及!哪怕你不喜欢我……”
话语戛然而止,沉璧红着眼睛,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半晌才沙哑着嗓子道:
“……你也不能丢下我呀。”
沉璧这两世,被人抛下过两次。
一次是李景成,在她初尝情滋味时,牵起了别人的手,之后将她像礼物一般,亲手送给了北境。
一次就是季尧。
任她拼命哭喊、嘶声力竭,也唤不醒棺椁里的人。
终是天人永隔。
她没有家人,孑然一身二十载,宫中勾心斗角、如履薄冰十年,她再不敢轻信他人,心中苦闷不知与谁诉说。
直到遇见了季尧。
他懂她的心思,明白她的心事,哪怕站在她身后那么久,哪怕她从来没有回头看他一眼,他也一直守在那里,始终没离开。
所以,她的季尧,今日为何要松开自己的手呢?
就因为她一句“不再受限他人”,以为她在寻找解药,是为了离开他。
所以才会给她机会,亲手放她离开?
“季尧,你知道我的,我若是今日走了,此生都不会再踏入北境一步。”
沉璧仰起头,看着天上渐渐散开的云朵,以及一望无际的星空,强忍着眼眶里的泪水。
“你当真想让我走吗?”
话音刚落下,季尧俯身一把将沉璧抱住了。
手臂紧紧箍在腰间,头深深埋在肩颈处,她的视线里,就只剩下了一只泛红的耳尖。
腰间的双臂抱得很紧,像是要把怀里的人揉进骨头里。
许久,她才听见男人闷闷的声音。
“不会了。”他说。
再也不会了。
他已经给过她机会,从今往后,无论发生什么,就算是她想离开,他也绝不会再放她走。
街道上的人渐渐褪去,二人站在夜色里,久久都没动。
融冰躲在墙角后面,拉了一下宗桓的衣角,小声问道:“大都督和殿下,这算是和好了吗?”
宗桓扒着墙角,看了眼融冰,笑着道:“都督本来也没和夫人生气啊!”
融冰歪着脑袋:“不对啊,之前不是你去问殿下,说什么殿下是不是和大都督生气了……”
话没说完,融冰突然反应过来:“好啊宗桓!你是故意的!!”
宗桓笑着拉她,让她往里面站些,小心被人看到。
“我这不是担心都督嘛,要是我不去问夫人,以夫人的脾气,肯定又得僵很久!”
“而且啊,”宗桓有些苦恼地挠了挠头,“都督心情不好,他不去找夫人,整日呆在军营里,最后遭难的是我们!”
融冰翻了个白眼,宗桓又接着道:“你是不知道,这几日都督成天在军营里板着张脸,我们大气都不敢出,真要憋死了!”
“活该。”
融冰小声嘟囔了一句,看见对面屋檐上的人飞身跃下,她连忙拽着宗桓出去:“阿战下来了,我们也走吧。”
果然,街道上的二人已经不见了踪影,阿战站在街道中间,回头看见宗桓和融冰过来,他朝二人点了下头,眨眼间又消失不见了。
“走吧,都督他们回府了,我送你回去。”
见宗桓要走,融冰却站住脚步:“等一下,殿下特意嘱咐我,有个东西要给你。”
说着,融冰从怀里掏出一个纸袋子,放进了宗桓手里。
“这是什么?”
融冰无奈:“上次你说很金贵的花种子,殿下说你喜欢,就让我拿给你。”
“殿下说了,上次的事是她对不住你,以后会补偿你的。”
宗桓连忙摆摆手:“夫人这是哪儿的话,属下效命于夫人,做什么都是天经地义的……”
“好了好了,你快收下吧,我得赶紧回去了!”
融冰一边说着,一边朝道路尽头走去,朝着宗桓摆摆手,脚步越来越快:“不用你送了,回去吧!”
看着娇小的人影渐渐消失在街头,宗桓掂了掂手里的纸袋子,重量不轻。
打开一看,里面除了满满的花种子,还赫然放着好几枚金锭子。
府内安静如斯,沉璧和季尧回到主院的时候,姜妈妈正靠在廊下的柱子上打瞌睡。
听见声音,姜妈妈迷迷糊糊站起来,刚说了句“大都督回来了”,目光落在二人交握的手时,顿时清醒了大半。
瞧见姜妈妈渐渐笑开的脸,沉璧只觉得耳根发烫,下意识想要挣开手,却被季尧攥得更紧了。
季尧朝着姜妈妈点头,转身拉着沉璧进了主屋,姜妈妈也连忙笑着退下去。
刚一进门,沉璧还没来得及开口,唇忽然被堵住了,人被按在身后的门上。
季尧低下头,狠狠地含住她的唇,大手按住她的后颈,吻得又急又凶。
辗转反侧时,牙关被男人轻易撬开,她急喘着,腿脚有些发软,手抓着他胸前的衣襟,后腰忽然被用力一按,身子紧紧贴着男人坚实的胸膛,才算站稳了。
屋内灯光昏暗,季尧松开她时,沉璧还微微喘息着,娇嫩柔软的唇鲜艳欲滴。
他抵着她的额头,手指抚上红唇,指尖轻轻摩挲着。
唤着她的名字时,声音沙哑得不像话:“沉璧。”
沉璧神思混乱,还依稀残留一丝清明,她抬起眼眸,隐约瞧见面前男人的脸上,还残留着一道红印。
她伸手抚了上去,指尖划过他的脸庞时,男人的眸色顿时沉了下去。
见到她眸中泛着细碎的光,季尧没忍住,又低头堵住她的唇。
沉璧靠在门上,伸手搂上他的脖颈,仰起头回吻他。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喊声。
“都督!边境有加急信件!!——”
门被人打开,宗桓气喘吁吁,将一封信递给里面的人。
季尧站在门口,沉着脸打开信封,宗桓毫无察觉地解释着:“边境刚才派人送过来的,说是……”
无意间,看到季尧身边还站着一人。
沉璧微微侧着身,衣袖遮掩在唇畔,眼神躲闪着。
宗桓一愣,忽然明白在自己来之前,正在发生什么了。
他连忙移开目光,故意大声喊道:“啊那个!都督,军里还有事,我先走了……”
“站住。”
季尧皱着眉,看向抬腿要走的宗桓:“把话说完,送信的怎么了?”
宗桓挠了挠头,似乎有些难为情,“那个、他说除了这封信,东楚还送过来……一份礼物。”
一听见“东楚”二字,沉璧立即转过身:“礼物?什么礼物?”
宗桓看了看沉璧,又看了看季尧,低头纠结半天,也没说出口。
季尧皱眉呵斥:“说。”
宗桓只好眼一闭、心一横:“那人说,是东楚太子送给都督的礼物,是……”
宗桓低下头,小心翼翼地说道——
“十个东楚舞姬。”
一道白光闪过,天雷滚滚,倾盆大雨霎时落下。
老太监拿着披风,穿过廊下,将披风盖在桌前的人身上。
“天冷了,太子殿下仔细身子。”
修长的手指拢了拢披风,声音温和淡雅:“有劳公公。”
窗外的风雨声不断,李景成抬起头,听见窗外轰隆隆的雷声,不自觉皱起眉。
“又打雷了吗?”
老太监低着头:“是啊,今年秋日雨水甚多,雷雨声一直不断。”
李景成没说话,执着手里的毛笔,最终叹了口气。
“礼物可送到北境了?”
老太监回道:“今日已到边境,再过几日,就能入云州城了。”
李景成微微颔首,放下毛笔时,桌上正放着一副未完成的画像。
“公公您瞧,本宫画得可像?”
老太监上前两步,在看清上面的人时,瞳孔顿时一缩。
画像上,一少女驻足梅花丛中,回眸浅笑,手拈梅花。
他急忙俯下身,颤巍巍行着礼:“殿下,此画万万不可让旁人看见,这可是……”
话音未落,一个冷冽的眼神扫过来,老太监瞬间被吓得噤了声,后背冷汗直流。
李景成盯着他,脸色阴沉,半晌才缓缓开口,语气依旧不急不慢。
“公公怕什么?”
他伸出一只手,轻轻抚过画上少女的容貌。
“本宫的娇娇,难道不美吗?”
老太监擦了下额头的冷汗,点点头道:“公主殿下自然、自然是极美的。”
话音落下,李景成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他满意地举起眼前的画像。
天空阴沉,屋内蜡烛未燃,不见光彩。
一道闪电划过,屋内霎时亮如白昼,墙上数十幅同样的少女画像,几乎挂满了房间的每一处角落。
同样也见不得光。
第23章 军帐
一大早, 姜妈妈命人准备好早膳,刚端去主院,就看见沉璧领着融冰, 一前一后走出院子大门。
姜妈妈上前问道:“夫人这是要出门?”
沉璧点头:“大都督昨晚去军营了, 一晚都没回来,我过去看看。”
季尧昨日收到信,就和宗桓去了军营,一直到天亮也没有回来。
说着, 她指着融冰手里的食盒:“让小厨房做了些吃食,姜妈妈不用担心。”
姜妈妈一听, 几乎笑得合不拢嘴,连忙道:“哎呀有夫人在,奴婢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说完,姜妈妈就去让人安排马车,亲自送沉璧出门。
融冰扶着沉璧坐上马车, 把食盒捧在怀里,沉璧看了一眼:“小心些,别弄洒了。”
融冰笑着道:“殿下放心吧, 这可是殿下心血之作,奴婢可不敢弄洒!”
沉璧瞪了她一眼, 嗔道:“死丫头, 如今敢打趣到我头上了。”
“奴婢这不是替殿下高兴吗!”
融冰放轻声音:“恭喜殿下得偿所愿, 和大都督冰释前嫌!”
看着融冰亮晶晶的眼睛, 沉璧只淡淡一笑, 就垂下眼眸。
这一世的变数实在太多, 发生了许多从未出现过的事,然而, 一切似乎也回到了相同的结局。
比如季尧的伤,合婚庚帖,以及二人之间微妙的感情。
她怕殊途同归,最后,万事都无法改变。
片刻后,马车缓缓行驶起来。
上次马车险些坠落山崖的事,依旧记忆犹新,沉璧下意识掀开帘子看了一眼。
没成想,阿战正骑着马,跟在马车旁边。
“阿战!你怎么在这儿?”
阿战腼腆地笑着,伸手比划了几下:「大都督让我保护您。」
沉璧看见,没再说话,默默放下了帘子。
“夫人,是阿战在跟着吗?”
见沉璧点头,融冰托着下巴想了想:“奴婢听说,这几日云州城里风言风语不少,什么传言都有,许是大都督担心您安危,才让阿战跟着的。”
“什么传言?”
融冰笑着道:“还不是上一次,您和大都督从城外回来,到府邸门前,大都督亲自抱着您下了马车,被好多人看见了,现在城里都在传,说大都督十分珍重您、疼爱得很之类的话。”
沉璧眼眸沉了沉,一时间没说话。
上一世,季尧常年不在府里,云州城人人都当她是个不受宠的摆设。
如今风水轮流转,云州城里的风向也变了,只是,这传言来得蹊跷,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着东楚来送礼的时候。
倒略显刻意了。
城南,三十里处。
沙漠中的风沙吹得旌旗狂舞纷飞,玄色旗上的赤色“玉”字,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于空中肆意飘扬。
旌旗之下,上百名士兵在校场中操练,呐喊声回荡在空中不断。
沉璧掀开轿帘,从小窗户望出去,不远处一望无际的校场上,身穿玄色军服的士兵们手持长枪,伴随着口令,整齐划一挥动长枪,呐喊声此起彼伏。
上辈子,沉璧最后几个月的时光,都是在军营里度过的。
从开始的一无所知,到坐镇前线、排兵布阵,如今再回到这里,看着眼前熟悉的场景,竟也觉出一丝怀念。
很快,马车在军营门口停下,融冰拎着食盒,扶着沉璧走下马车,阿战独自上前,将马车驶到一旁。
门口的小将士没见过沉璧,但一瞧见是大都督府的马车,还是阿战亲自陪着,下来的又是一位娇滴滴的小娘子。
小将士不敢置信地盯着沉璧,愣了好一会儿,才急匆匆跑过来,低头行礼道:“见过大都督夫人!属下、属下这就进去通报,您稍等片刻!”
瞧着小将士跌跌撞撞跑走的背影,沉璧和融冰对视一眼,见融冰抿着嘴笑,沉璧无奈地叹口气。
没一会儿,宗桓就气呼呼地走了出来,身后跟着的小将士低着头,正挨着训。
“整日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在夫人面前就不能稳重点!”
一抬头,看见沉璧站在门外,宗桓走上前行礼:“见过夫人!下属不懂事,您见谅。”
“无事,”沉璧笑着道,“上次见面仓促,也还没来得及问你,身体恢复得如何了?”
宗桓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劳夫人挂心,早就没什么大碍。”
沉璧点头,指着融冰手里的食盒:“本宫来给大都督送点吃的,他在军营?”
“啊,大都督一直在军帐里呢,刚和大臣们议完事,属下领您过去!”
说完,宗桓一回头,看见融冰拎着食盒,他又走上前:“你去扶着夫人,我来拿。”
融冰一愣,见宗桓拿走了食盒,又乐呵呵地跑到沉璧身边。
融冰将手收回袖中,快步跟上了。
上一世,沉璧第一次来季尧的军帐时,帐内已经许久无人踏足,积了一层厚厚的沙土。
她将季尧的东西一样样整理好,放在箱子里封存起来,作为陪葬。
关上盖子的那一刻,她忽然趴在箱盖上,痛哭得不能自已。
她的季尧,从今往后再没有半分痕迹了。
思绪回笼,沉璧抬起眼眸,正好看见宗桓来到军帐前,掀起了帐帘,笑着朝里面喊道:“都督!您看谁来了!”
帐外的阳光落在帐里,沉璧看见里面的摆设几乎没变,书案前依旧是两排凳子,椅子后面是摆放着各式武器的架子,书案后的屏风上面,挂着一幅北境的地图。
唯一不同的,是站在书案后的人。
季尧正翻着折子,闻声抬起头。
见到沉璧站在外面,他明显有些意外,起身放下折子,走了过去。
“你怎么来了?”
沉璧收起情绪,眼眸落在男人身上。
她缓缓扯起嘴角,指了指宗桓手里的食盒:“给你送些吃的。”
见季尧没说话,宗桓将食盒放在帐内的桌子上,连忙退下了。
走的时候,宗桓还没忘拉走杵在门口的融冰。
融冰一头雾水:“你拉我干嘛?我又没跟着进去?”
宗桓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那个、离远点,你不知道……军帐隔音不好。”
融冰一脸疑惑地看他:“啊?什么隔音?你胡说什么呢?!”
宗桓没再解释,看见阿战也朝这边走来,又连忙过去拦人了。
军帐里,沉璧打开食盒,将菜肴一样一样摆在桌子上。
季尧看着各式各样的小菜,半晌没说话。
直到沉璧在他身边坐下,他才问了句:“你何时起来做的?”
“寅时末。”
沉璧脱口而出,说完之后,蓦地转头看向他:“怎么看出是我做的?”
季尧无奈地扯起嘴角,看着她半晌,才声音极轻地道了句:“又不是第一次吃了。”
沉璧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刚要问他,看见他夹起一块肉,却喂到了沉璧嘴边。
沉璧连忙摆手:“你吃吧,我来之前吃过了。”
季尧坚持不放,最终,沉璧拧不过他,只好张口吃下了。
见她皱着眉,季尧揽过她的腰,让她靠在自己身边:“瘦得有些过了,该吃些肉补补。”
话落进耳中,心里也暖暖的,看见季尧夹起青菜,放进口中,沉璧满怀期待地看着他:“好吃吗?”
季尧缓缓点头,又夹了一筷子青菜给她:“夫人的手艺,自然没得说。”
沉璧一边吃着,一边眼睛都笑弯了:“那等你生辰那日,我亲自下厨做菜,到时候,你可得都吃完才能下桌!”
季尧笑得无奈,将她揽得更紧了些:“你还记得我生辰?”
“我怎么不记得?”
沉璧捋着他胸前的衣襟,声音轻轻的:“那天晚上,你记得早些回来。”
手中筷子一顿,季尧转头看向沉璧。
沉璧抬起眼眸,目光定定落在他脸上:“我有礼物要给你。”
季尧没有说话,看了她许久,忽然手伸到她颈后,俯身亲住了她。
沉璧抵着他的胸口,没一会儿就被他亲得身子发软,她手忙脚乱地逃出来,拿起筷子放在他手里,脸色绯红地看着季尧。
“快吃。”
见小女人的脸庞和脖颈都染上一层红,季尧低低地笑了,偏着头看她。
沉璧真的很喜欢看见他笑,他总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深沉模样,难得像这样放松又随意,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都像是闪着光。
胸腔里的心跳蓦然就乱了节奏。
沉璧轻咳几声,心虚地移开目光。
瞧见季尧重新拿起筷子,似乎看出来沉璧没用早膳,非得让她陪自己吃。
沉璧无可奈何,拧不过他,只好被他喂着吃了些。
好不容易吃完一顿饭,季尧刚收好碗筷,就听见外面宗桓喊道——
“都督啊!那个、祁风大人来了!让不让他进去啊……哎呦!你打我干嘛!”
“什么时候你废话变得这么多了?!是你们大都督找我过来的!进个门还被拦……”
“哎!祁风!你别直接进啊……”
“哗啦”一声,帐帘忽然被人一把掀起。
祁风扯起帐帘,脸拉得老长,满脸的不高兴,在看见帐里面的人之后,脸上的神情却瞬间滞住了。
季尧站在书案后面,正一手拿着食盒,一手拿着还没放进去的碗筷。
而沉璧却坐得稳稳当当,见有人进来,有些无措地站起身。
她看向身边的季尧:“你继续忙,我先回去了。”
祁风愣在门口,一动没动。
门外的宗桓捂着眼睛、不敢出声,融冰却一脸疑惑地盯着宗桓看。
只有阿战还探着头,满脸好奇地望向里面。
沉璧拿过季尧手里的食盒,从他身前走过,刚要出去,却被人拉住了手腕。
“你先坐。”
见季尧指向书案旁边的凳子,沉璧有些为难情:“你们议事,我还是回去吧。”
季尧不由分说拉过沉璧,拿过她手里的食盒,按着她坐下,抬头看向门外的宗桓。
得了眼色,宗桓连忙走上前,接过季尧手里的食盒,递给了门外的融冰,不知道和她说了什么,融冰听完点点头,转身走开了。
祁风一直低着头,没再说话,默默坐在了下首,腰间的折扇被他攥在手里,指尖却微微泛着白。
见宗桓重新走进来,将帐帘放好了,季尧拿起书案上的一本折子,递给祁风。
“找你过来,是关于东楚的事。”
一听见这话,沉璧瞬间明白过来,季尧为何要留下自己了。
季尧沉声道:“东楚的送礼队伍已经在路上,明日就会到云州。”
祁风翻了翻折子,扯起嘴角冷笑:“十个舞姬,他可真是够狠。”
合上折子,祁风看向季尧:“东楚早就签了停战协议,而且,还有公主殿下前来和亲,两国关系也算是缓和了。”
祁风说完,目光在沉璧身上停留了片刻,继而又移开。
“要是大都督不收下这些舞姬,未免也太不给您这位大舅哥面子了。”
一听见“大舅哥”三个字,沉璧悄悄看了眼季尧,果然,男人脸色瞬间黑了,薄唇紧紧抿着。
半晌,季尧沉沉开了口:“祁风,好好说话。”
话里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祁风“哗啦”一声打开扇子,瞬间换上一张笑脸,立即改口道:“不过,在下也是第一次听闻,还有大舅哥亲手给妹夫送女人,简直是丧尽天良,天理难容!大都督着实不必再忍。”
坐在后面的宗桓没忍住,“噗嗤”地笑了出来,又连忙捂住嘴。
季尧拿起手边的信,一下下敲着书案:“宗桓,你今日带人过去,把人在路上拦下来,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宗桓立即起身,行礼道了声“是”。
祁风把扇子放回腰间,摊开了手,理直气壮地问道:“既然大都督早就决定好了,还喊我过来做什么?”
霎时间,沉璧在心里深深敬佩这位祁风大人,这胆子真不是一般大,在季尧面前什么话都敢说啊!
下一刻,沉璧看见季尧把手里的信,递给了祁风,眼神渐渐沉下去。
信被祁风拿过的时候,上面的金色印章一闪而过,格外显眼。
沉璧瞳孔顿时一缩。
“祁风,你应该清楚,以李景成的城府心思,怎么可能只送来十个舞姬这么简单?”
第24章 辞林
一见到信上的金色印章, 沉璧立即坐不住了。
“这是太子哥……殿下写的信?”
季尧看了沉璧一眼,低低“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祁风接过信, 在看清上面的字后, 脸色顿变,蓦地站了起来。
“李景成约你见面?!这、我告诉你,李景成这人心思歹毒,肯定没安好心, 你可不能轻易答应……”
季尧沉声打断道:“人已经见过了。”
祁风一噎,半天才问道:“什么时候?”
季尧道:“半个月前, 巡查。”
空气安静了片刻,祁风忽然走到书案前,气愤地指着手里的信吼道——
“季尧你是不是疯了?!这么大的事,你也不和我们商量一下,真拿我们这些大臣当摆设啊!!你现在是北境的君主, 不是一个普通的将军了你明不明白?北境上百万的百姓都指着你呢,你要是出事了这些人怎么办?你能不能对自己上点心,别总以身犯险啊?!!”
坐在旁边的沉璧听着, 一点点瞪了大眼睛,默默在心里给这位祁风大人鼓掌喝彩。
她活两辈子, 第一次见到有人敢当面骂自己君主的, 还骂得如此狗血淋头、酣畅淋漓, 不仅准确说出了她心里想说的话, 还一针见血、没有半句废话——
祁风此人, 真乃勇士神人也!
本以为季尧会因此不爽, 结果,这男人听完了, 依旧没什么表情,还是一脸淡然。
最后,只说了句:“我心里有数。”
“你有什么数?你有数还找我干什么!全都你自己定了算了,还商量个屁啊!!”
说完,祁风一把甩掉手里的信,转头就走。
见季尧依旧没什么反应,沉璧连忙起身,喊道:“祁风大人!您先留步!!”
听见沉璧的声音,祁风脚步却没停下,一把掀开帘子走出军帐。
门外,阿战站在门口,听到刚才里面的对话,又看见祁风走出来,后面还跟着小跑的沉璧。
阿战立即走上前,帮她把人拦下了。
沉璧忙道:“大人,您先别急,不如听听大都督怎么说,许是他有难处呢……”
祁风顿时回过头:“他有难处与我何干啊!什么事他都自己做主了,要我们这些大臣有何用?!不如把这身官服还给他!!”
沉璧苦笑着,安慰他道:“大都督定不是故意瞒您的,您为了北境政务有多操劳,大都督和本宫都有目共睹,若不是您,北境也不会有今日繁荣之景。”
“再说,大都督做事一向稳重、思虑周全,虽然此举冒险了些,但好在有惊无险,已是万幸,日后还得是大人从旁辅佐,一同商议才是,怎能放大人您离开呢?”
沉璧这一番话,算是说到祁风的心坎里去了,祁风听完之后,也渐渐冷静下来。
他抽出了腰间的扇子,扇得发丝纷飞:“夫人是明白人,您也应该清楚东楚太子的脾性,知道在下所言并非危言耸听!况且,大都督还和东楚太子过节颇深,这么多年了,几次都是……”
“祁风!”
话被人打断,沉璧一回头,发现季尧不知何时走出来,正站在二人身后。
季尧眼眸漆黑,沉沉落在祁风身上,像是警告一般。
阿战瞧见了,在后面偷偷拽了下祁风的衣角,祁风依旧昂头道:“怎么,我说的不对?李景成是不是一直都想杀你?你今天必须给我说清楚了,到底什么事情能让你以身犯险,亲自过去见他?!”
阿战一听这话,似乎明白过来什么。
季尧沉着脸,半晌才抬起眼眸,目光却不露痕迹地落在了沉璧身上。
而沉璧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祁风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看到沉璧的时候,也瞬间一愣。
“为了一个人,不得不去。”
沉璧正思考着李景成和季尧有什么过节,乍一听见季尧这话,她一抬起头,却发现男人已经转过身去,重新走回军帐里了。
祁风也不知怎的,转眼变成了霜打的茄子,手里的扇子也被收了起来。
他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地跟在季尧身后,走进了军帐。
沉璧看得一头雾水,刚要上前,却被阿战拦下了。
阿战朝她比划道:「让他们聊吧,我带你去那边走走。」
沉璧看了一眼被放下的帐帘,虽然不放心,但是想到自己在场,有些话他们也不好说,于是点点头,和阿战一起离开了。
阿战带着沉璧去了旁边的校场,校场上,宗桓正在点兵,准备去拦截东楚的队伍。
沉璧站在校场门口,看着宗桓站在台上意气风发,铿锵有力的声音几乎传遍校场。
她还记得,那年她第一次来到边境的军营时,这位北境大都督的副将,彼时正窝在军帐的床上,几日也没有进食,变得一蹶不振。
那时候,季尧刚死,军里士气低落,宗桓见到她来了,跪在床上哭得不成样子。
宗桓哭着喊道,那晚季尧怎么就偏偏将他留下了?为什么自己就没有跟着去?为什么那么多兄弟都死了,他还活着……
明明他才是跟在大都督身边十年,最该护他周全、为他赴死的人。
沉璧坐在床边,轻轻拍着宗桓抖动的肩膀,直到他哭够了,才一字一句地问他。
“如果那晚你在的话,你会做什么?”
宗桓双眼通红,咬牙切齿地道:“我会将那些西域蛮子都杀了!”
沉璧淡淡地反问了句:“所以如今,你做不到了吗?”
话音落下,宗桓跪在床上一动不动。
沉璧没再管他,继续去处理季尧出殡的事,第二日一大早,宗桓一身军装甲胄,来到她的军帐报道。
经此一事,宗桓成了第一个将沉璧视作主帅的人,之后短短几个月,宗桓就比之前成熟稳重许多,但也很少能看到他的笑脸了。
“夫人,属下这就出发啦!”
沉璧回过神,看见宗桓朝自己走过来,笑着和她打招呼。
宗桓看向旁边的阿战,按着他的肩膀:“好好保护夫人,自己也小心点。”
阿战抱着剑,挑眉看着他,随意比划了下:「不用担心。你别搞砸了。」
宗桓气得捶了下他胸口,骂道:“这臭小子!”
沉璧默默看着二人打闹,临走时,对宗桓道了句:“保重。”
看着黑色的骑兵队伍出发,飞扬的沙尘遮住视线,没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沉璧总觉得心里不安,思绪百转,她忽然问了句:“阿战,这军营里……有没有东楚人?”
阿战想了一下,点点头,伸出两个手指。
“有两个?”
沉璧的心顿时提起来:“是谁啊?”
阿战似乎有些为难,不知道怎么比划,最后干脆做了一个摇扇子的姿势。
沉璧看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说祁风?”
阿战点了点头。
“那另一个呢?”
刚说完,沉璧就猜到是谁了。
果然,阿战缓缓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了面前的沉璧。
沉璧叹口了气,靠在校场门口的柱子上。
上辈子,她和祁风接触不多,不过今日看着,以祁风的性格,怎么也不像是能做奸细的人。
而且,以他那张嘴,若面前的君主不是季尧,恐怕早就死八百次了。
“祁风……”
沉璧念着这个名字,总觉得有些熟悉,她抬头看向阿战:“你可知道,他是何来历?”
“夫人若想知道,为何不直接来问在下呢?”
沉璧转过头,看见祁风正从远处走过来。
沉璧赧然一笑:“抱歉大人,冒犯了。”
祁风摆摆手,大大咧咧地坐在门口的石头上:“夫人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在下一定知无不言。”
沉璧想了想,才开口道:“您为何会来北境入仕呢?”
祁风抽出腰间的折扇,放在手里:“天下有志男儿,自然都想一展宏图,在下也不能免俗。”
“那您既然是东楚人,为何不在东楚入仕,而是来了北境呢?”
秋日里凉风习习,祁风还是打开了折扇,一下一下慢悠悠地摇着。
“不知,殿下有没有听过,东楚‘辞林’的传说?”
听见“辞林”二字,沉璧隐约有些印象。
东楚建国已经上百年,到了如今已经渐渐衰败,国力大不如前。
几年前,有一文人曾上书东楚皇帝,呈上一篇治国策论。
皇帝看过后大喜,得知这人是翰林院的一个庶吉士,当即决定重用此人,将其封为侍读。
这篇治国策论也被东楚民间传颂,世人惊艳其才华,将此人称作“辞林”。
一夜之间,这位辞林成了金陵城炙手可热的新官,连沉璧都听李景成提过几次,夸赞此人文采非凡、深谙治国之道。
只不过,一年之后,这位辞林突然被罢了官。
据说,是其文章里犯了大不敬,若不是李景成出面力保,怕是当时就要掉了脑袋。
“那,这位辞林……”
沉璧犹豫着开口,祁风料想她应该猜到了,于是干脆笑着道:“我就是那位辞林。”
沉璧看着祁风脸上淡然的笑,不禁问道:“所以,大人之后就来了北境做官?”
祁风听完,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夫人啊!您未免太瞧得起在下了,在下何德何能,想踏进哪国朝堂就能踏进?”
他收起折扇,望向远处一望无际的校场:“在下当时以为,只要离开东楚朝堂就好了,大不了做一辈子白衣,可谁能想到,在下才刚出金陵,就遭到贼人追杀。”
“前一刻,还在朝堂上拼力保你性命的人,转眼间,竟然要杀了你。”
祁风闭上眼睛,声音被风吹得支离破碎。
“东楚的太子殿下,果真是好手段呐。”
第25章 舞姬
祁风闭上眼睛, 轻笑一声,声音渐渐平静下来。
“若不是大都督救下我,恐怕, 在下早已是尸体一具。”
沉璧皱起眉:“大都督?大都督去过金陵?”
祁风一愣, 意识到说漏嘴了,拿出折扇遮住脸:“这个……大都督、想来是因为国事。”
见沉璧没说话,也没再追问下去,祁风背过身, 偷偷擦了擦冷汗。
沉璧还在想刚才的事。
她在东楚待了十年,和李景成也相处了十年, 对这人的心思再清楚不过。
李景成看似淡雅,温润如玉,实则内心偏执,一向睚眦必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她还记得自己入宫的那年, 李景成刚被封为太子,在此之前,朝中有不少大臣都是支持二皇子的。
这位二皇子从小熟读圣贤书, 毫无心机城府,更不懂朝中党争, 对于不少老臣而言, 这才是君主的不二人选。
东楚国力已然衰弱, 若是君主继续玩弄权术, 江山社稷必然危在旦夕。
然而, 东楚皇帝并不这么认为, 他对自己选定的太子非常满意。
行完册封礼不久,东楚皇帝就让太子监国, 一时间朝政平顺,可不久之后,外面传闻说二皇子心生不满,不利于朝纲稳固,东楚皇帝当即让人将二皇子送到幽州去,却被李景成拦了下来。
那时候,朝中大臣纷纷赞扬李景成有仁心、重情义,东楚皇帝也甚感欣慰,不再追究了。
直到有一次,沉璧偷跑出院子玩,无意间才发现,她的这位二哥被关在宫里角落的庭院中,门口重兵看守,寸步难行。
比起去幽州,把人关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才更让李景成安心吧。
从那时起,沉璧就知道李景成并非善类,偏偏他又喜欢在人前装君子,背地里手段阴毒。
事到如今,他对待祁风如出一辙。
他清楚祁风的才能,祁风却不愿依附党派,此等人才若不为己用,终究后患无穷。
唯有斩草除根,才能永绝后患。
想清楚这层缘故,沉璧心里的怀疑也消散了。
既然有如此经历,祁风又怎会轻易向东楚低头,甘心做东楚的奸细?
何况,还是给李景成做事。
“对了,说起来,夫人为何会对在下感兴趣?”
风沙卷着声音入耳,沉璧抬起头,看见祁风眼中带着浅浅笑意,似乎早就看透了沉璧所想。
知道心思被看穿,沉璧也不再遮掩,当下抬手行礼,颇不好意思道:“无意冒犯大人,还请大人见谅。”
见沉璧如此坦诚,祁风却哈哈大笑,缓缓站起身来。
“在下明白夫人的心思,我们北境之内的确有东楚奸细,但是,此事也不足为奇。”
“毕竟,在东楚的金陵城中,也有我们的奸细。”
沉璧顿时愣住,看着祁风朝自己行了一礼,转身摇着折扇,满面春风般离开了。
身影渐渐隐入沉沙中,沉璧看着消失的背影,再次默默感慨道——
祁风其人,果真乃勇士神人。
等沉璧回到军帐里的时候,帐里已经空空荡荡,就只剩下了季尧一人。
他坐在书案后,手指按着眉心,神情颇为疲惫。
看见沉璧回来,季尧默默将桌上的信收起来:“回来了。”
看着季尧脸色不好,沉璧走上前:“一晚都没睡吗?”
季尧没说话,默默点了下头。
沉璧靠在书案边,抚上男人憔悴的脸:“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季尧浅笑了下,按住脸上的小手,在掌心里揉了揉:“不用。”
沉璧叹了口气,无意间一转头,瞧见旁边架子上摆了不少武器。
刚才一进门,沉璧就看到这处武器置架,但当时帐内人多,她也没好意思上前细看。
瞧见沉璧的目光,季尧站起身,牵起沉璧的手,领着她走到架子前。
“会用哪个?”
沉璧拿起上面的匕首,凭着脑海中的记忆,比划了两下。
“这样?”
季尧摇头,走到她身后:“不太对。”
大手覆在小手上,沉璧愣了下,耳畔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
“握这里,手腕用力。”
说着,他带着沉璧挥动匕首,刺了几下。
沉璧被他带着,比划了几下,觉得颇有趣味,于是逐渐认真学起来。
不得不说,季尧是个不错的师傅,只教了一会儿,沉璧就渐渐明白了其中要领。
知道沉璧聪慧,学东西也快,季尧干脆将匕首套上皮鞘,让她面对自己。
“来,刺我。”
听见这话,沉璧也没客气,眼神一沉,直接朝着季尧胸口刺去。
手腕在半空被截住,季尧摇头:“论蛮力,女子一般比不过男子,当你面对男子的时候,这样是没用的。”
季尧握着沉璧的手腕,微微转了个弯,指向他自己的脖子:“这样下去,动作要快,下手要狠。”
沉璧跟着他用力,朝着他的脖子一划。
季尧瞬间往后躲了下,沉璧瞧见,立即迈出左脚,跟上去又是一刀。
知道沉璧认真了,季尧扯起嘴角,干脆将双手背在身后,看着沉璧出招,只躲不接。
小女人沉着眼眸,紧紧握住匕首,刀光闪过时,一双杏眼里像淬着冷光,坚毅异常。
季尧蓦然想起,那日在茶馆,她把匕首抵在登徒子的脖子上时,眼神也如这般冷冽。
如此熟悉的眼神,他已经许多年没见过了。
霎时间,沉璧脚下一个不稳,身子瞬间失去平衡,蓦地朝后倒去。
腰间被手臂搂住,男人的身躯瞬间靠了过来。
下一刻,冰凉的刀刃抵在他脖颈处。
“我赢了。”
沉璧抓着他的衣襟,靠在他胸前,抬起头时,正好对上男人的眼睛。
黑眸低沉深邃,眼底里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她刚扯起的嘴角,瞬间顿住了。
她看见男人的黑眸中,正倒映着一个小小的人影,杏眼如水望着他,仿佛天地之间,他眼中只剩下这一个人。
季尧盯着她半晌,才松开她。
“匕首留着,别再送人了。”
他声音低哑,沉璧愣了下。
看着男人退开,沉璧摸了下发烫的耳后,小声解释道:“我、我是真心想送给阿战的,他保护我那么久了,年纪又像我弟弟一般,送他东西还不是……”
“你已经送过了。”
季尧的声音沉沉响起,沉璧一头雾水看向他:“我送过?什么时候送过的?”
那一瞬间,她看见季尧眼里涌起万般情愫,最终,他还是闭上眼睛,没有说下去。
帐外,校场上的士兵已经退去,只剩下一个精瘦挺拔的身影,依旧站在校场门口。
秋风萧瑟,阿战朝手心里吹了口气,低头时,无意间看到了腰间的佩剑。
剑身漆黑浑厚,花纹缠绕之中,上面的“玉”字泛着金属光泽。
他神色顿了顿,伸手覆上剑身繁杂的花纹,女孩的音容笑貌仿佛就在昨日……
“阿战,这把剑送给你,以后我们都要和父王一样,做塞北最坚强、最牢固的后盾!”
目光落在远处的军帐,他将佩剑紧紧抱在怀里。
像是永远都不会松开。
……
之后一整日,季尧都在军营等消息,沉璧却被他送回了府。
因着李景成的事,沉璧也是坐立难安,一时间摸不出头绪。
夜里,季尧派人传话,说是晚上宿在军营,让沉璧不必等他。
沉璧知道他走不开,心里挂念更甚,晚上几乎没怎么睡。
第二日一大早,沉璧就喊来阿战,问他有没有宗桓的消息。
阿战听完却摇头,表示并不清楚。
沉璧心里漫上一丝不详的预感,她让阿战备好马车,准备再去趟军营看看。
从府邸出发的时候,已经接近午时,沉璧听着外面街上沸沸扬扬的叫卖声,忍不住撩开帘子,看着街上来往的百姓们谈笑风生,街边小孩子在打闹嬉笑,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
无论外面发生了什么,只要这道城门不破,城中百姓们都会像这般安居乐业,继续他们原本的生活,而原本属于他们的苦难,却不会凭空消失。
看着马车驶出城门口,沉璧刚要放下帘子,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尖叫,紧接着又是人群慌乱的喊叫声。
她再次掀开帘子,瞧见阿战策马在侧,正按着腰间佩剑,皱眉盯着前方。
霎时间,她还没看清,阿战蓦地从马上飞了出去,寒光一闪,手中宝剑已然出鞘。
坐在马车里的融冰连忙把沉璧护在身后,沉璧却摸出怀里的匕首,上前一把扯开轿帘。
街道上,人群已经纷纷退开,只剩下一匹马倒在地上。
马的脖子已经被利刃划开,马上的人也不见踪影,只留下一个巨大的木箱子在原地。
阿战的身影站在不远处,转头看见沉璧站在马车上,他似乎犹豫下,还是飞身回来了。
阿战跑到马车旁,朝沉璧比划着:「外面危险,回去。」
沉璧却没有理他,三两步下了马车,身后的融冰也急忙喊道:“殿下,危险啊!”
城门口的百姓不少,突如其来的变故把人吓得都退回到城门里,此事发现马上的人消失不见,街上的人再次三三两两围了过来。
城门前的大道上,除了一匹被斩杀的马,就只剩下一个大木箱子。
沉璧走到箱子前,看见箱子底下似乎涌出一滩红色的血。
她心口顿时一紧,刚要上前,阿战却挡在她身前:「有刺客,先回府。」
沉璧轻轻推开他:“没事。”
她紧盯着木箱子,蹲下身,用匕首挑开了箱盖。
顿时,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
周围离得颇近的百姓们看见箱子里面的东西,一瞬间纷纷尖叫着退开,不少人被吓得连滚带爬,朝着城门里跑去。
沉璧也愣住了,一动不动地盯着箱子里的东西。
巨大的木箱子里,赫然放着几个人头。
长发遮面,容貌清秀,看着像是女子。
顿时,沉璧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脸色瞬间煞白。
她稳住心神,一个一个地数过去。
里面不多不少,刚好十个人头。
十个……
十个舞姬。
沉璧顿时腿一软,吓得融冰和阿战连忙扶住她。
“殿下!”
沉璧眼前一阵阵地晃,她看见阿战满脸的焦急,融冰也不知在朝她喊着什么。
蓦然间,她似乎看见不远的城墙上,也挂着一个人头。
只是,不同于这些舞姬。
那是个男人的。
披散着长发,死不瞑目,被挂在城墙上,随着凛冽的风缓缓晃动着。
城下尸横遍野,哀嚎惨叫声不绝于耳,一切都在挑拨着她脑中理智的弦。
“父王!!父王!!……”
“你不是说,要等娇娇回家吗……”
胸口里传来撕裂的痛,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撕碎,她紧紧攥着胸口衣襟,大口地呼吸着。
忽然,有一只手将她拉起来,耳边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淡儒雅。
“娇娇,哥哥带兵来了。”
“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下一刻,战场上大批士兵如潮水般涌来,踏遍了鲜血淋漓的战场,远处城墙上的人脸渐渐变得模糊。
耳边最后落下的,是一道清冷的声音。
“我李沉璧在此立誓,杀父之仇,此生必报!!”
“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
“沉璧?”
瞬间,眼前的景象全部消失了。
目光所及之处,从刺眼的红变成沙土石地,所有的声音瞬间都消失不见了。
沉璧愣怔着抬起头,发现自己正坐在季尧军帐的军床上。
眼前,季尧单膝跪在她面前,眉头紧紧蹙着。
沉璧终于回过神,眼前景象似乎还有模糊,她闭上眼睛,缓了一缓。
季尧拿过桌上的杯子,按在她唇边:“慢点喝,是酒。”
沉璧看着酒盅中倒映着自己惨白的脸,伸手接过时,手却止不住地发抖。
季尧瞧见,干脆拿起酒杯一饮而尽,起身捧住她的下巴。
下巴被人捏住,唇上瞬间一软,酒水顺着齿缝流入,带着男人独有的清冽,一同流进了沉璧口中。
沉璧瞬间清醒过来,她抬起眼眸,看见季尧松开她,单膝跪在她面前,目光低沉深邃。
粗糙的手指擦掉她唇畔的酒渍,轻抚上惨白的脸庞。
“别怕。”
第26章 夜刺
蓦然间, 军帐外面传来声音。
季尧起身扯过一旁的披风,盖在了沉璧身上。
“坐着别动。”
说完,季尧走出屏风, 沉璧看着怀里的玄色披风, 手指越攥越紧。
她看着面前的屏风,隐约瞧见走进来几个人,耳边陆续传来人声。
“都督,属下前来报道。”
是宗桓的声音, 沉璧顿时凝起神。
“怎么回事?”
宗桓的声音闷闷的:“回都督,属下在路上遇到了东楚的队伍, 按您说的将国书交给他们,也说明了来意,他们也都答应的好好的,当下就掉头走了,没想到会这样……”
旁边有将军问道:“他们就这么走了?什么都没说?”
“没有, 什么都没有。”
祁风的声音蓦然响起:“李景成是算准了大都督不会收下那些舞姬,就等着我们推拒,然后把人一杀, 人头往城门前一丢。现在外面不少传言吧?”
方才的将军犹豫道:“……是。”
“说什么?”
将军道:“说这些舞姬在北境遇害,定和我们北境脱不了干系……”
祁风气愤地道:“看看, 我说什么来着, 李景成就是故意的!”
沉寂了片刻, 外面没人再说话。
这时, 季尧的声音沉沉响起:“东楚太子如今在哪儿?”
宗桓顿了顿:“他?自从上次在幽州和您见过之后, 他一直留在幽州, 怎么了都督?”
季尧靠在书案上,凝眉思考了片刻, 才开口道:“留意他行踪,一旦靠近边境防线,立即汇报。”
“是。”
旁边的将军问道:“大都督是怀疑,东楚太子会起兵攻打我们?”
“他不会的。”
清冷的嗓音一出,帐内几人纷纷愣住了,眼看着屏风后面走出一道清丽人影。
“我了解他的行事作风,若要出兵,他不会大张旗鼓赶来北境,还特意来见你。”
沉璧看向季尧,男人眼神深沉一片,瞧不出情绪来。
沉璧继续开口道:“他在边境盘桓这么久,如今故意惹事生非,送来这些舞姬头颅,在北境散布谣言,此举无非是以此为借口……”
“出使北境。”
屋内寂静了一瞬,宗桓见周围的人都不开口,他急得上前问道:“夫人此话何意?这算是什么借口?舞姬又不是我们杀的,他来找我们做什么?”
沉璧看向宗桓:“可她们死在北境。”
“你带着兵前去,又在路上拦截住了队伍,若你是普通百姓,听到这些谣言,你会觉得这些舞姬是北境杀的,还是东楚自己杀的?”
宗桓长大嘴巴,看了看周围的人,最后指着自己:“我?我没有杀她们啊!我什么都没干啊!!……”
祁风拍拍他的肩膀:“好了,我们自然知道你什么都没干,这不是人家故意算计的。”
旁边的将军叹了口气:“早知道就不让老宗过去了,这东楚太子下手忒黑、忒狠!连自己人都杀!”
祁风拿出扇子,目光在一直没说话的季尧身上打了个转,最后,幽幽地落在沉璧身上。
“李景成来云州的事,怕是没有那么简单,也许……另有目的。”
听见此话,季尧抬起头,看见祁风目光所指的人,神色顿时沉了下去。
帐外,阿战站在门口,里面许久没有再传来话语声。
他低头看着腰间的佩剑,蓦然伸手按住,眼眸里闪过一丝血色。
蓦然间,天边一道惊雷落下,帐前人影瞬间消失不见。
秋雨连绵不断,墨色的天空不时划过几道闪电,屋内顿时亮如白昼。
雨水如断了线的珠子,顺着房檐滴落,坠入花园的泥土中。
殿内,一本奏折被猛地砸在地上。
“殿下……”
老太监颤颤悠悠地跪在地上,不敢直视上座的人:“殿下息怒。”
“息怒?”
上面的人支着脑袋,听见这话,似乎轻笑了两声。
“公公啊,你可知道本宫为何会怒?”
公公跪在地上,声音都发着抖:“老奴、老奴不敢肆意揣测……”
李景成慢悠悠站起身,一把抽出架子上的宝剑,一步一步走下了台阶。
“几个人头而已,让他们扔在城门前,偏偏就能碰上大都督府的马车。”
李景成蹲在老太监面前,露出白森森的牙,笑着看向他:“你说,就这么点小事,他们办成这样,本宫是不是该把他们的头,也一起砍下来?”
老太监抖着肩膀,连忙磕头道:“殿下,那些死士们并非有意让、让公主殿下受惊……”
霎时间,窗外电闪雷鸣,一道闪电划过天际。
李景成站直身子,望着外面的雷雨,呢喃道:“又打雷了。”
老太监一怔,刚抬起头,却见李景成提着剑,快步跑出殿厅。
屋外空气寒凉,廊下被雨水浸湿,李景成来到了府邸后院,站在一间屋子门前。
推开门,里面漆黑不见五指。
身后雷电再次闪过,瞬间照亮了墙面上数十幅画像,以及——
屋中间的一道人影。
眼前再次陷入一片黑暗,李景成眸色阴沉,他轻笑了下,声音缓慢低沉。
“胆子不小,能闯到这里。”
站在屋中间的人影缓缓转过身,看向站在门口的李景成。
门外闪电划过,少年淋湿的面容清秀俊朗,一双黑眸深沉不见底,湿透的玄色衣衫紧紧贴着精瘦胸膛。
李景成看着这张颇为熟悉的脸,他微微眯起眼睛:“你是何人?”
话音未落,少年腰间寒光一闪,佩剑瞬间出鞘,人影瞬间扑了过来,李景成迅速朝着门外飞去。
少年的剑比他的速度快多了,李景成抬手格挡几次,手臂被剑震得发麻,逐渐有些吃力,显然不是少年的对手。
再次飞身后退时,李景成吹了个口哨,少年身影瞬间一顿,耳边风声骤起。
数十个黑衣身影落入院中,迅速将少年包围住,少年连忙向后退去,目光紧盯着对面廊下的人。
李景成站在廊下,手中宝剑背在身后,他嗓音温和淡雅:“身手不错,给他留个全尸。”
霎时间,数十个黑衣人同时飞身,一起持剑朝着少年而来。
少年脚步不退反进,上前迎面抬手格挡,大雨混着血水一起落下,眨眼间,就有几名黑衣人倒下。
视线被雨水模糊,少年也顾不上擦拭,对方人数众多,哪怕分神一刻,毙命的人就会变成他自己。
转身之际,一柄利刃闯入视线,少年连忙后退,还是被划伤了左肩,瞬间迸出一道绚烂的血花。
少年的脚步顿时踉跄几下,却立即恢复平稳。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看着对面再次飞身而来的黑衣人,咬紧牙关拼尽全力,正要飞身上前,眼前却忽然落下一道人影。
这人一身玄衣,手握大刀,落在少年身前,一把将他推到后面,三两下挑飞了其中一名黑衣人的剑,出手狠辣又利落。
回手抽刀时,霎时间血花纷飞,身边几个黑衣人顿时倒下。
李景成脸色一变,见来人身材高大,脸上遮着黑布,看不见面容,唯独露出一双黑眸,目光正沉沉扫过自己。
下一刻,这人看准黑衣人防守的缺漏,一把拉住少年的衣领,带他飞身踏上了屋檐。
黑衣人连忙要去追,却被李景成止住了。
李景成缓缓走到院中,房檐上已经不见人影,地上却洇着一滩血迹。
外面风雨越发汹涌,李景成将剑扔在地上。
“下去。”
身后的黑衣人面面相觑,拖起同伴的尸体,转眼间就不见踪影。
屋内,墙上的画像已经被风吹落在地,李景成俯下身子,将画像一幅一幅捡了起来。
外面风雨飘摇,吹得窗户吱呀作响。
闪电划过时,李景成跪在地上,抱着怀中的画像,脸色惨白一片。
像是抱着再也回不来的那人。
少年被人抓着领子,好不容易才逃出宅子。
刚一落地,就听见宗桓的声音响起:“都督!阿战没事吧?”
街道上,宗桓带着黑压压的骑兵迎来,季尧沉着脸,扯下脸上的黑布,将手里的刀扔给宗桓。
宗桓伸手接下,看见季尧转过身,忽然给了阿战一拳。
阿战被打得趴在地上,吐出一口鲜红的血,捧着胸口咳个不停。
“都督!您、您消消气!”
宗桓扶住地上的阿战,连忙帮他顺着气:“他年纪小,不懂事,您就别跟他一般见识……”
陡然间,宗桓一愣,惊声喊道:“阿战,你、你受伤了?”
阿战看了眼宗桓手里的血,默默摆摆手,示意他无事,忽然听见季尧道:“起来。”
宗桓看着季尧的脸色,不敢多说,只好扶着阿战站了起来。
刚一站直,阿战的衣襟就被抓紧了,被人狠狠地抵在身后的树干上,疼得他倒吸了口凉气。
“几个人头,就把你激得跑来幽州,觉得自己武功高,是吧?!”
阿战看着季尧盛怒的脸色,心虚地移开目光,旁边的宗桓看得只着急:“都督,阿战已经知错了,他身上还有伤,您……”
季尧回头道:“滚!”
宗桓摸摸鼻子,不敢再说话了。
季尧攥着阿战的衣襟,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告诉过你,你这条命现在不是你的,是你们塞北王府的!你不要命了,跑到这来送死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你阿姐!!”
“若是今日,我再晚来一步,你让我怎么跟你阿姐交代?把你的尸首带回去给她看吗?!”
阿战紧抿着唇,唇角一下下抽动着,脸上几道泪水明晃晃地流下来。
季尧盯着他许久,松开手的时候,看着阿战滑坐在地上,抱着膝盖痛哭。
“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阿战。”
季尧的声音缓缓落下,深沉得听不出情绪。
“你阿姐在等你回家。”
第27章 来访
一连几日, 秋雨缠绵。
季尧说是要处理北境的事,之后几日都没有露面,他派人给沉璧传了消息, 让她这几日先不要出门。
沉璧知道他担心自己, 于是也没说什么,安安静静地待在府里。
已经临近深秋,院中的海棠树叶逐渐凋零,梅树也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
夕阳的余晖洒落时, 落叶似乎都披上了金光。
“说起来,怎么好几日没看到阿战了?”
沉璧坐在院中的海棠树下, 看着面前正在沏茶的融冰。
融冰手下动作一顿,若无其事地笑着道:“军里事务繁忙,阿战应该是去军营帮忙了。”
见沉璧没再说话,融冰将茶杯递上,不动声色地问道:“殿下找他有事?”
沉璧垂下眼眸:“没有, 只是……想问问东楚的事罢了。”
“您呀,先养好身子,有大都督处理此事, 无需您操心。”
说着,融冰从怀里拿出小瓷瓶, 倒出一枚药。
今日又是服药的日子, 赵济的药效果不错, 沉璧服下之后, 许久没有犯过病了。
瓶中十颗药, 她陆陆续续服下一半, 剩下的药越来越少,服用的时间间隔也越来越长。
吃完药, 见沉璧没有要动的意思,融冰为她披好披风,默默退下了。
院中的枯叶被秋风卷起,飘飘洒洒地落了满地。
她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握着手里的茶杯,许久,蓦然轻唤了声——
“阿战。”
没有人回应,也没有任何人影出现。
屋檐上无人一跃而下,身后也没有出现少年的影子。
周围死一般的寂静。
夜色再次笼罩天际,秋风萧瑟,周身寒意渐浓。
直到天边最后一抹光消失,沉璧才站起身,一转过头,忽然瞥见不远处的廊下,正站着一道身影。
那道身影静静立在廊下,望着她的方向,也不知站了多久。
一看见那张熟悉的清俊面容,沉璧瞬间笑了。
“阿战,你回来了!”
廊下的人影愣了半晌,才挪动脚步,从廊下一步步朝着她走来。
消瘦挺拔的身影逐渐显现,少年依旧一身玄衣,腰间挂着佩剑,走到离沉璧几步远的地方,单膝跪下行礼。
几日不见,少年消瘦了不少。
沉璧心里想着,刚要上前扶他起来,少年却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了她。
她将信将疑地接过信,打开看到上面的内容,心顿时一沉。
“五日后,东楚太子出使北境云州。”
沉璧抬头看向阿战:“是大都督让你给我的?”
阿战点了点头,依旧垂着眼眸,没有看她。
感觉到阿战有些不对劲,她蹲下身子,直视着他:“阿战,这几日你去哪儿了?”
阿战依旧没有比划,默默摇了摇头。
看出阿战情绪不对,沉璧心里顿时涌上不详的预感。
“你说实话,是、是不是季尧出事了?”
听见沉璧的语气急迫,阿战只好比划着:「他很好,放心。」
看见这话,沉璧才松了口气。
见少年垂着毛茸茸的脑袋,她伸手摸了摸少年的头:“没事就好。”
瞬间,阿战身影僵住了,她手一顿,改成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明明她没用多少力气,手落在阿战左肩的时候,少年身子猛地一歪,直接跪在地上。
“阿战!”
沉璧被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扶他,手下却触到一片黏腻。
看着手掌上一滩黑色血迹,沉璧愣了半天,见阿战按着肩膀,想要站起身来,她急忙上前,扶起阿战坐好。
夜色里,沉璧这才看清楚,少年脸色煞白一片,唇上的血色都褪尽了。
“阿战,你去做什么了?是季尧让你去的?!”
见沉璧脸色凝重,阿战赶紧摇摇头。
沉璧也没再纠结,赶紧喊来外面的融冰,让她取来药箱。
阿战伤在左肩,剪开阿战肩膀的衣服时,沉璧看到他左肩上赫然一道刀伤,似乎已经被人处理过,只是渗出的血太多,浸湿了衣衫。
少年由着她处理,身子紧绷着,冷汗浸湿他额前的碎发,打湿了背后的衣服,少年却从始至终一动不动。
给他重新敷好药、包扎好,沉璧站在阿战面前,脸色严肃地问道:“阿战,我不喜欢别人瞒我事情,所以,你告诉我实话。”
“这几日,你到底去哪儿了?做了什么?”
阿战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耷拉着脑袋,不肯看她。
一股无名火不知从何而起,沉璧刚要开口,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都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和别人打架,这次又是什么原因?”
“说话啊!你不是一向能言善辩得很吗?”
“他、那人欺负阿姐,我是去替阿姐报仇的……”
“我用你去报仇?昨日他欺负我的份,我都已经还回去了,你没瞧见他今日脸上的淤青?都说了不要逞强,瞧瞧你这一身的伤……过来,阿姐给你上药。”
见沉璧蓦然不动了,阿战盯着她瞧,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沉璧回过神,见阿战正好奇地盯着自己,她按住心里莫名的情绪,扯下自己的披风,系在阿战身后。
“不愿说,就回去休息吧。这几日不用你守着我,好好养伤。”
阿战低头看着身上的披风,刚要起身行礼,却被沉璧一把按住。
她盯着少年明亮的双眼:“下次再出门,告诉我一声,这几日你不在……”
突然间,想起阿战之前教过自己的话,沉璧眼眸闪烁着,抬手一点点比划着——
「我很挂念你。」
阿战身形一顿,两只眼睛忽然变得湿漉漉的。
下一刻,她竟然看见阿战的嘴唇翕动,似乎在说着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阿战?”
看着面前比她高了整整一头的少年,忽然红了眼睛,泪水顺着少年俊秀的脸庞滑落,隐入颈窝之中。
沉璧愣住了。
阿战连忙转过身,用力抹了把脸,低头朝着门口跑去。
沉璧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少年的背影消失,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见耳边落下一道声音——
“你和他阿姐很像,他应该是想到他阿姐了。”
沉璧转过身,看见身后出现一道高大的人影,几乎将她整个笼罩住。
多日不见,她仰起头,对上季尧深沉的眼睛,似乎从他的脸上也看到了疲惫。
“他的阿姐……不在了吗?”
季尧眸色一沉,喉咙滚了滚,声音有些沙哑。
“她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还没有回来。”
“很远的地方?”沉璧眨了眨眼睛,“那她还会回来吗?”
季尧道:“会的。”
月色微沉,沉璧看见男人拉过自己的手,紧紧攥在手里。
“一定会的。”
……
五日后。
云州城门前,玉家军的旌旗立在城墙上,龙飞凤舞的赤色玉字迎风起舞,城下黑压压士兵整齐列队,将城内城外围得水泄不通。
城中的百姓们都站在城门两侧,好奇地望着沙漠中缓缓而来的队伍,看着队伍渐渐走到高耸的城门之下。
城门前,玉家军士兵列队两侧,最前方的中间站着二人——
季尧换上玄色龙纹朝服,金线的祥云熠熠生辉,头上玉冠束发,衬得剑眉星目、俊美无俦。
玄色的衣袖下面,正拉着身旁之人的手。
沉璧一身大红色朝袍,头戴龙凤珠翠冠,清秀白嫩的脸上略施粉黛。
她低垂着眼眸,任由身边的男人拉着自己,显得格外温婉娴静。
眼风里,远处的明黄色队伍渐渐靠近,沉璧深吸了口气,心跳声越来越激烈,仿佛就响在耳畔。
终于,东楚的队伍渐渐停下,为首的将军上前开路,引着后面的马车行驶到城门前,这才缓缓停下。
马车边的小太监上前,放好车凳后,伸手撩开车帘。
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出现,四爪蟒袍衬着修长清瘦的身形,面容一如既往的俊雅温和,唇边带着若有若无的笑。
李景成缓缓走下马车,目光扫过不远处的几人,落在沉璧身上时,似乎停留了一会儿。
陡然间,马车微晃,一只纤细的手从中蓦然伸出。
李景成回身牵住,转眼间,一名女子缓步走下来,站在了李景成身边。
女子腰肢纤细,容貌姣好,头上珠翠琳琅满目,身着玫色云纹朝服,眉眼间娇柔似水。
沉璧顿时愣住了,她没想到这种场合,李景成竟然会把太子良娣带来。
“娇娇。”
回过神,李景成微笑着走过来,最先喊的却是她的名字。
“两年未见,娇娇可想哥哥了?”
感觉到牵着自己的手顿时一紧,沉璧忍住心里的厌恶,努力扯出一抹笑。
她松开身边人的手,抬手行礼道:“参见皇兄,望皇兄万安。”
相比于他的亲昵,这句话过于客套,李景成脸色未变,转而又看向季尧:“季大都督,别来无恙。”
季尧没什么表情,微微颔首:“此处人多,太子殿下请。”
城内百姓聚在道路两侧,玉家军的士兵正维持着秩序,城中间的路上赫然行驶过两驾马车。
听着外面人群的喧闹声,沉璧扯起窗上的帘子,向外看了一眼。
百姓不分男女老少都挤在道路两侧,纷纷探头张望着,似乎十分好奇这位从东楚来的太子殿下,究竟是什么模样。
沉璧暗自叹气,刚要放下帘子,眼风里蓦然扫见一人。
这人站在街道远处的台阶上,正望着后面东楚的轿子,一动不动。
马车驶过,这人的身影也一闪而过。
“怎么了?”
季尧的声音传来,沉璧立即放下帘子:“没什么。”
她没再说话,掩住情绪。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将是她从未经历过的。
她不知道李景成为何来到北境?也不知道他想做什么?甚至,一直暗藏的东楚奸细,也不知道会不会再出现……
若是李景成知道自己配出解药,再也不受他的控制之后,他又会怎么做?
他还会像上一世那般,引起两国的战争吗?
沉璧低着头,没察觉到季尧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脸上。
自从见到李景成之后,沉璧就一直恹恹的,神情也很低落。
季尧抿紧唇,衣袖下的手指逐渐蜷起、收紧。
果然,她还是会在意吗?
第28章 重聚
李景成到访北境事出突然, 季尧与云州官员和将军们连续商量了几天几夜。
按照规矩,外使来访之后,须得操办一场接风宴。
不出任何意外, 此次宴席, 又被云州太守沈温大人光荣地接下了。
日头渐渐升起来,沈温站在迎宾楼门前,一边擦着汗,眺望远处人声鼎沸的街道:“都什么时辰了, 怎么还没来?”
祁风难得换上了官服,正摇着扇子, 闻言翻了个白眼:“不晚点到,怎么能显出人家外邦贵宾的身份?”
旁边宗桓抱着剑,看向祁风:“你别阴阳怪气了,一会儿人家东楚太子就来了,你不赶紧去后面躲起来, 还在门口站着,不怕尴尬吗?”
“尴尬?”
祁风不服气道:“我又不是逃犯,还见不得人了?真是笑话!”
说着, 祁风把折扇摇得翻飞,宗桓无奈, 转头又见沈温拧着手里的帕子, 硬生生拧下来一大滩汗水。
宗桓叹口气, 拍着沈温的肩膀:“沈大人, 您也不用紧张。大都督说了, 就把人迎进来, 说个话吃个饭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知道!”
沈温的目光依旧望着街道, 眼中像是放着光,如同盯着一块闪闪发光的金子。
“都办了这么多宴席,今晚这场最重要!年底能不能升官,就靠这顿饭了!”
宗桓安慰的话都到了嘴边,又硬生生憋回去,他深吸一大口气,好不容易才忍住骂人的冲动。
转眼间,城门进来的两驾马车,已经穿过云州城熙熙攘攘的街道,缓缓停在了迎宾楼门口。
几人从轿子里下来,沈温连忙上前指引。
李景成和季尧并肩同行,进入大门时,祁风正好站在门口,摇着扇子也没有行礼。
李景成瞧见他,当下站住脚步,颇为惊讶地道:“祁大人,许久未见了!”
祁风上下打量了一番李景成,语气轻挑地道:“太子殿下,风采依旧啊!”
李景成也不在意,和季尧认真说道:“季大都督,这位原是我朝的侍读大人,父皇总是与本宫提起,说祁大人的文章,当朝再无人能出其右了,当真是文采斐然呀!”
李景成又看向祁风:“怎么,祁大人没有回乡,倒是来了北境?”
祁风冷笑一声:“自然是托了太子殿下的福,在下才没有命丧荒野,还捡个了官做。”
李景成顿时笑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听不出祁风的话外之音,他反而说道:“祁大人说笑,本宫不过是在朝堂上说几句话,不忍心看大人蒙尘罢了,只是日后,大人可要谨言慎行。”
“莫要,再惹事端。”
蓦然间,他的目光落在祁风脸上,声音也沉了下来。
沉璧在一旁默默听着,心知这话踩到祁风的死穴上,眼看着祁风脸色一凛,登时攥紧手里的折扇,气得上前几步:“究竟是谁在惹事端!当年我本就没有……”
“祁风!”
话语被季尧打断,祁风狠狠瞪着李景成,强忍着心中怒火,手中折扇“啪”地一收,转身走了。
沉璧看着两人较劲,心里也捏了把汗。
如今的情形,若真让祁风说出不敬之词,反倒中了李景成的下怀。
看着李景成又换上笑容,跟着季尧走进大殿,稳稳当当地坐在下首,太子良娣在他身边落座,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沉璧掩住情绪,跟着季尧坐在上座,美酒佳肴很快呈上,殿内除了侍从,就只剩下他们四人,其余官员都撤了出去。
季尧举起酒杯:“今日是家宴,没有外臣,太子殿下不必拘束。”
李景成也笑着道:“本宫还未感谢大都督,如此悉心照顾本宫妹妹,这杯酒敬大都督!”
说完,李景成举起酒杯,一饮而下。
沉璧静静看着,没有说话,季尧看了她一眼,才仰头饮下酒水。
宴席开始后,沉璧坐在上面,瞧见太子良娣给李景成布菜,时不时在李景成耳边耳语两句。
不知说了什么,李景成蓦然扯起嘴角,握住了良娣的手。
沉璧移开目光,心里升起一阵恶寒。
当年在小花园的假山后面,她亲眼看见二人牵手相拥。
可一转过头,李景成又跑到自己面前,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来牵她的手,笑着唤她娇娇。
那时候,她气得甩开他的手,在看见李景成愕然的表情时,她却忽然清醒过来。
她有什么立场生气呢?李景成把她当作妹妹,照顾自己、对自己好,只是尽了一个哥哥应尽的义务而已。
错的是她,是她傻。
这深宫之中,哪儿有什么真情实意,又怎能随意动心?
心口抽疼了一下,沉璧攥紧酒杯,指尖都隐隐发白,忽然听见季尧的声音响起。
“沉璧。”
思绪瞬间被唤了回来,她转过头,见季尧正盯着自己。
男人眸色深沉,看不出情绪,他看见沉璧手中的酒杯,忽然伸手拿走了。
下一刻,倒好茶的茶杯被放入她手中,热意透过茶杯熨帖着掌心。
沉璧看着热腾腾的茶杯,心中万般情绪渐渐平息下来。
好在,哪怕疤痕会时不时抽痛,但过去种种,终究已成过眼云烟。
她的目光落在握着酒杯的大手上,那只手挽过大弓、拿过刀剑,指尖上带着一层粗糙的茧子,可是每次拉住她的时候,都是那么坚定不移,令人心安。
恍惚间,下面传来了李景成的声音。
“本宫记得,大都督是从塞北发际的吧。”
沉璧愣了一瞬,听见季尧不动声色地回道:“多少年前的事了,太子殿下还记得。”
“这怎能忘记?”
李景成支着脑袋,笑着看向上面的人:“听说当年,大都督刚到塞北的时候,曾被一个塞北丫头救过,此事可是真的?”
脑中顿时“嗡”的一声,沉璧盯着面前的茶杯,半晌也没听见男人回答。
她侧过头,瞧见季尧紧紧攥着酒杯,胳膊上青筋突起,似乎极力在忍着什么,许久,他才沉沉开了口。
“她不是也救过你吗?”
李景成的笑容瞬间一僵,这张从进城开始就完美无瑕的假面上,终于出现了裂痕。
他收敛了笑,沉默许久,才点头道:“是,一晃十多年过去,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
太子良娣也感受到李景成的情绪变化,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李景成摩挲着手里的茶杯,似乎看见那道明媚的身影,正朝着自己跑来。
“哥哥,这是阿尧!你们认识一下吧!”
“季尧。”
“在下,景成。”
……
“要是当年,没有那些变故,或许……”
他抬起头,望着上座的二人:“我们也会不一样。”
忽然,李景成嗤笑一声,举起酒杯:“不过,如今两国和亲,亲上加亲。”
他遥遥敬向上座的人,酒杯贴在唇畔时,他低声呢喃着——
“也还算是亲人。”
说完,酒水被一饮而尽。
觥筹交错间,天色渐渐沉了下去。
李景成支着脑袋,手指捏着酒杯,不知在想些什么,脸色不红反白。
良娣低声问道:“殿下可还好?”
听见声音,李景成回过神,发现上座的人都已不见了。
他缓缓站起身,道了句:“我出去走走。”
廊下的路湿漉漉的,似乎刚下过一场小雨,空气清新得很,混着新鲜的泥土气息。
迎宾楼的后院有一池湖水,上面立了座亭子,风景秀美。
李景成停下脚步,望见一道清丽的人影站在其中,他立即走了过去。
听见脚步声,沉璧回头,看见李景成站在几步远的地方,正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
他喉咙滚了滚,开口时声音沙哑。
“娇娇,你还好吗?”
沉璧盯着这张自己再熟悉不过的面容,心里蓦然涌出一丝苦涩。
“劳皇兄挂念,很好。”
沉璧不再说话了,李景成走近些,低头看向她。
“你怎么不问问,哥哥过得好不好?”
沉璧悄然后退两步,注视着他胸前的金线云纹:“皇兄身为太子殿下,怎会过得不好?”
对面的人神情一顿,似乎连脊背都弯了下来。
“这两年里,我总能梦到你,夜里哭着和我说害怕。”
袖中的手颤抖不停,李景成缓缓抬起手,轻轻抚过沉璧的发鬓:“刚带你回宫的那一年,每次下雨天打雷,你都吓得直哭,非得让人抱着才安心。”
“自你走之后,每次一到雷雨天,我都忍不住会想,不知道我的娇娇如何了……”
他的手即将落在沉璧的脸庞时,却被沉璧躲开了。
“臣妹很好,皇兄多虑了。”
李景成看着停在半空中的手,眼底闪过一抹痛色:“……皇兄?”
“娇娇,你怎么不喊哥哥了?”
李景成按住她的肩膀,语气急切:“你还在怪哥哥对吗?怪我当初送你来北境……是,是哥哥不好,若你想离开,这次哥哥就带你回去,好不好?”
“回去?”
沉璧抬头望向他,满眼疑惑不解:“皇兄,覆水难收,如何能回得去?”
“怎么不能?”
李景成攥住她的肩膀:“只要你想,哥哥随时带你走!而且,季尧此人……”
他顿了一下,咬着牙道:“他不是你的良人,你莫要被他骗了。”
沉璧对上他的目光:“皇兄怎知他不是?”
“因为你根本不了解他,你不知道他的过去,你不知道他都做过什么!刚刚在殿上我也说了,他被一个塞北丫头救过,那人一直……”
李景成忽然停下来,手蓦然间垂下。
他闭上眼睛,似乎忍了又忍,许久才道:
“一直是他的心上人。”
第29章 圆房
沉璧愣住了。
“你说什么?”
李景成后退几步, 靠在亭中的柱子上,闭上眼睛:“刚才在殿上,他也亲口说了, 那年塞北大旱, 有一个塞北的小丫头,曾经救过他一命。”
“他一直记着那人,才始终没有娶妻。直到当年和亲的时候,我命人送去了三十几幅画像, 那里面除了皇室公主,还有不少金陵城的高门贵女。”
“可是, 他偏偏选中了你。”
李景成苦笑着:“在此之前,季尧一直推拒和亲,却在看到你的画像之后,转而答应下来。”
“你以为,会是因为什么?”
沉璧站着没动, 眼中没有任何波澜。
“皇兄,没用的。”
她的眼眸颤了颤:“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离开北境的。”
“我不能走。”
话音落下, 一时间四周静谧。
半晌,李景成忽然笑了。
他靠着身后的柱子, 笑得弯下脊背, 浑身颤抖不停。
许久, 他闭上眼睛, 如叹如诉道:
“娇娇, 你会信我的。”
夜色笼罩, 城中四处灯火通明,几道人影从迎宾楼离开, 坐上了门口的马车。
马车摇摇晃晃驶离门口时,沉璧脑海里又浮现出来,刚才亭中李景成一脸无可奈何的模样。
“我记得,当时你的那幅画像上,你穿着塞北的红色袄裙,手上还拿了朵梅花,想来和救过季尧的塞北丫头,应该是很像了。”
“娇娇,你真的觉得……他心里的人是你吗?”
沉璧缓缓闭上眼睛,心像被人揪住,几乎喘不过气来。
忽然,手被人握住了。
沉璧睁开眼,看见自己被盖上玄色披风,身旁的男人揽过她的腰,将她搂进怀里。
“冷吗?手这样凉。”
鼻间蓦然一酸,沉璧强忍着摇摇头。
她不敢去想,也不敢去问。
万一,哪怕是万一,若他真的另有喜欢的人……
那这些都变成了什么?
她活了两辈子,带着前尘往事来找他,出于愧疚一直护他、救他。
可是,州府宴席那晚,自己帮他挡下那枚冷箭的时候;
夜市烟花里,发现他松开自己的手的时候;
他漆黑眼眸中,只有自己一人的时候。
她心里想的,真的只是救他吗?
还是,在他义无反顾地护着自己的时候,在他醉酒跑来自己院子的时候,在他亲手写下合婚庚帖的时候,她早就动了心。
她不仅想护着他。
她还想和他走下去。
那个每次都会拉紧自己的手,一遍又一遍唤着自己的名字的男人。
她的季尧,她的夫君。
怎么会在心里装着别人呢?
马车很快来到府门前,季尧领着沉璧走下马车。
沉璧一言不发,默默走上台阶,身后男人的脚步却停了下来。
察觉到他没有跟过来,沉璧回过头,见季尧站在台阶下,正望着自己。
“进去吧,军营里还有事,我过去一趟。”
季尧看着她单薄的身影,注视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去。
就要离开时,台阶上的人突然喊住了他。
“季尧。”
他站住脚步,半晌才回过头。
他看见站在台阶上的人,朝他伸出了手,轻声说道:“陪我一会儿,好不好?”
她柔和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眼底却像是藏着不明的情绪。
思绪尚未回转,季尧的脚步已经不受控制地走了过去。
多少次了,只要她朝自己伸出手,哪怕前面是万丈深渊,他也会来到她的身边。
看见季尧走上台阶,沉璧牵住他的手,和他朝着主屋走去。
屋内一片黑暗,没有光亮。
关上门,季尧刚要去燃灯,身前的人却踮脚搂上他的脖子,亲住了他的下巴。
季尧顿时一僵,柔软的唇从他的下巴一路朝下,吻过他的脖颈、滚动的喉结,再亲到他的锁骨。
肩膀忽然被人按住,沉璧抬起头,眼尾处泛着薄红,她看见男人紧抿着唇,目光炯炯盯着自己。
“你要做什么?李沉璧。”
沉璧仰起头看着他,艰难地扯起嘴角,强忍着泪意道:“我是你的妻子,难道不能做这些吗?”
季尧皱紧眉头,手握着她的肩膀。
他盯着沉璧许久,才声音沙哑道:“李沉璧,我只问你一次。”
“你当真想好了?”
小女人仰着下巴,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月光照在白嫩的脖颈上,映着晶莹的泪珠滑过。
“我不用想,季尧。”
她轻声说道。
哪怕会摔得粉身碎骨,哪怕会变成飞蛾扑火。
可她心里再装不下别的人了。
“这辈子,只会是你了。”
话音落下,香甜柔软的气息扑了满怀,她搂住季尧的脖子,吻上他的唇,眼泪顺着脸庞落入颈窝。
忽然,腰后被人重重一按,男人低头亲住她,灵活的舌头敲开贝齿,后颈被人按住,衣带被扯松了。
男人的吻顺着脖颈一路往下,吻过她瓷白的脖颈,最后,落在她的胸口上。
沉璧咬紧唇,闷吟被抑制在唇齿间,她身子轻轻颤抖着,手紧攥着他胸前的衣襟。
思绪渐渐乱了,衣服也落了满地,转眼之间,沉璧已经躺到了榻上。
身前刚触到冰凉的空气,男人炙热的胸膛就贴了上来。
他俯身压着她,靠在她耳边,沙哑着嗓子唤她。
“沉璧,看着我。”
她好不容易才找回思绪,抬起眼眸,对上面前紧攫着自己的黑眸,忽然间,身上一阵颤栗,她再次咬紧唇,下巴微微扬起。
男人低头看着她,鼻尖几乎相碰,没一会儿,她就出了一身薄薄的汗,脸上的红晕开了妆,她轻轻颤抖着,腰后传来酥酥麻麻的感觉。
蓦然间,她终于松开了唇,大口的呼吸着,唇却再次被人堵住。
男人清冽的气息瞬间浸入鼻间,辗转反侧时,她仿佛看见男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眼里翻涌着道不明的情愫。
下一刻,一声闷吟顿时溢出口,手臂被男人抓紧,搭在他背上。
他背上满是汗水,她抱住男人的背,紧紧咬住唇,不肯发出声音,粗糙的手指却拨开了她的唇。
他俯在她耳边说:“沉璧,唤我阿尧。”
她拎了拎沙哑的嗓子,刚唤了声“阿尧”,顿时被猛地一撞,再也说不出话来。
唇被男人狠狠含住,犹如陷入惊涛巨浪,颠簸不停。
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她感觉男人将自己抱在怀里,俯身吻去了她眼角的泪水。
忽然间,她听见远处有人喊道——
“阿尧!我想吃果子,你帮我买好不好?……”
“阿尧,上次你教我骑马,这次我来教你射箭吧!……”
……
“阿尧,你说,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郡主为什么想长大?”
“长大了,我就可以嫁给你了呀!”
男人没有说话,这声音又继续道:“看到那些梅树了吗?等那些梅花开了,我就要过生辰啦!到时候,我就去找父王,许我嫁你!!”
蓦然间,眼前闪过一道白光。
沉璧猛地睁开眼,床帐上映着日头的影子,窗外传来叽叽喳喳的鸟鸣。
心里的酸楚转瞬即逝,像是有什么东西溜走了,她怎么也抓不住。
思绪逐渐回神,她低下头,看见自己未着寸缕的胸口,正松松垮垮盖着锦被。
她脸上一热,感觉浑身酸痛难言,忽然间,搭在腰上的手臂收紧,身后顿时贴上男人温热的胸膛。
“醒了?”
季尧低沉沙哑的声音响在耳畔,沉璧回过神,才发现自己枕着他的手臂,被他抱在怀里。
她侧过头,看见季尧眼眸里带着浅浅的笑意,他的手指抚过她发红的耳边,轻轻揉着她的耳垂。
开口的时候,她声音有些发哑。
“你怎么还在这儿?”
季尧支起脑袋,挑起眉看她:“那我该在哪儿?”
沉璧清了清嗓子,仰头看向他:“李景成不是还在……”
话没说完,季尧忽然俯下身,堵住了她的唇。
坚实的手臂紧紧箍着她的腰,几乎把她整个人都揉进怀里。
分开的时候,沉璧眼角泛着红,唇微微张着,季尧的眼眸顿时沉下去。
手指重重碾过她柔软娇艳的唇,似乎十分克制一般,季尧垂眸看着她:“不睡了?”
沉璧垂着眼眸,点了点头,季尧伸手扯过被子,将她盖得严严实实。
他起身拿起榻边的衣服,套在身上,喊进来了外面的侍女。
侍女们很快给后间备好热汤,再次退出去,季尧走到榻边,将沉璧抱了起来。
“今日李景成来军营,你若是不舒服,就在府里待着,不必去了。”
季尧抱着她走到后间,将她缓缓放入木桶的热汤中,沉璧抓着他的胳膊:“我陪你一起去。”
热气氤氲,季尧站在木桶边,将她胸前的湿发拨到身后。
他扯起嘴角,淡笑着看她:“也好,今日他们比射术,你也可以去试试。”
沉璧愣住了。
“可是,我并不会射箭。”
触到她肩膀光滑皮肤上的手,霎时一顿。
她看见季尧垂下眼眸,掩住了眼中情绪,半晌,他才重新抬起头,看向沉璧。
“没关系,这次我教你。”
第30章 比试
沉璧看着水面上倒映着自己的脸, 眉眼柔和,眼眸清澈,仿佛所有棱角都已被磨平。
她抬起手, 轻轻一触, 水面顿时泛起波纹,面容瞬间变得模糊。
忽然,她听见身后响起水声。
“别动,给你洗头发。”
沉璧连忙回头:“我自己来就好。”
季尧不由分说按住她, 他坐在她身后,舀起一瓢水, 顺着沉璧乌黑的青丝缓缓流下。
男人的手指滑过她的额间,动作轻柔地揉搓着长发。
坐在铜镜前的时候,看着镜子里女人的清秀面容,沉璧忍不住在想,自己如今的这幅模样, 真的会和那人如此相似吗?
沉静如水,浑身清冷。
像是个东楚的深宫妇人一般。
恍惚间,镜中映出了一张少女的脸。
少女眉眼弯弯, 明媚灿烂,仿如天上的小太阳, 笑着看向自己, 开心地喊道——
“阿尧, 你挽的发髻真好看!”
沉璧愣住了。
眨眼间, 她看见季尧站在自己身后, 动作十分熟练地为她挽好发髻, 彷佛刚才出现的一切都是错觉。
季尧拿出一枚金钗,仔细地簪在她发上。
镜中男人的眼眸温和, 淡淡笑着:“我让人定了几套头面,过两日会送来。”
沉璧愣了下:“你买头面做什么?”
“没什么。”
他看着镜中清雅温婉的人儿,伸手抚上她的脸,轻轻摩挲着:“想送给你而已。”
沉璧看着季尧的眼睛,温热的手掌贴在她脸庞上,传来阵阵暖意。
“季尧,为何你从来没问过……我以前的事。”
季尧神色瞬间一凛,沉璧看在眼里,心顿时被揪紧。
“你不想知道我的过去吗?”
沉默许久,季尧才开口,低声道:“我知道。”
沉璧回头看他:“什么?”
季尧盯着她的眼睛,收回身侧的手指蜷起,又松开。
“听人讲过。”
沉璧垂下眼眸,心里莫名涌上失望。
“你想说什么?”
男人的声音沉沉的,沉璧胸口也像是压了块石头,叫她喘不过气来。
她摇了摇头:“我以为你并不知晓。我父亲……并不是东楚皇帝,而是塞北王。”
“十多年前,塞北大旱,他意图谋反失败,在府中自焚,家人也都随他而去,所以……”
沉璧抬起头:“等明年梅花开了,你能陪我回趟塞北王府,去看一看吗?”
话音落下,过了许久,耳边低沉的声音才响起,却藏了几分不明的颤抖。
“你刚才说,是谁谋反?”
沉璧怔住了,她见季尧皱起眉头,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双目都有些发红。
“世人都道塞北王谋反,你不知道吗?”
季尧目光紧盯着她,沉声道:“世人都道?就算天下人都道,又能如何?难道天下人道的就是事实吗?”
话语戛然而止,沉璧见季尧紧绷着脸颊,紧握着双拳,半晌,手又松开。
他的声音沙哑破碎,一字一句对她道——
“塞北王,一生守护东楚边境,他从不曾叛国,更不曾谋反。”
……
“娇娇,若有一天西域兵临城下,只你一人在城中,你该如何?”
“我?嗯……城中应当有兵,自然是要派兵抵挡。”
“若是抵挡不住呢?”
“抵挡不住?那就带着士兵拼死抵抗!反正就算是战死,西域蛮子也只能从女儿的尸体上踏过去!像您说过的,这是我们大楚的江山,绝不能为外人欺侮!!”
“哈哈哈哈哈……好啊,好啊!不愧是本王的女儿,果真有胆量!有气魄!”
校场中风沙渐起,狂风卷着沙砾,不停地打在脸上,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沉璧坐在校场的台子上,仿佛看到校场的中央,正站着一名红衣少女。
少女身穿甲胄、挽弓射箭,她身后站着一位中年男子,同样身穿甲胄,正手把手教着她拉弓,面容上满是严肃认真。
“射箭的时候,应当心静、专注,屏住呼吸,盯住你的目标,不要看其他。”
“记住,切记分心。”
箭羽飞驰而出,耳边顿时传来叫好声。
“好!宗大人威武!!”
“北境必胜!!宗大人必胜啊!!——”
霎时间,沉璧回过神来,眼前的景象瞬间消失了,此时的校场上满是士兵,宗桓和一个东楚士兵站在最中间,被两国士兵们包围着。
宗桓放下手中弓箭,笑着看向台子上的人:“都督,太子殿下,属下献丑了!”
季尧淡淡笑着,转头对旁边的人道:“殿下不妨再派出几人,多战几局,杀杀这小子的威风。”
旁边的李景成当即哈哈大笑,摆了摆手:“再来几个也是无用!宗副将武艺高超,是我们技不如人了。”
看着下面的北境士兵欢呼雀跃,季尧默默移开目光,看向自己身边的沉璧。
沉璧正垂着眼眸,脸色微微发白,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想到昨夜的事,季尧靠后坐了些,不动声色地揽过小女人的腰,小女人瞬间抬起头,朝他望过来。
大手在她后腰上揉了几下,季尧盯着她的脸,低声道:“还不舒服?”
他嗓音低沉暗哑,大手一按在后腰上,沉璧耳根立即烧起来,想起二人昨夜的颠狂。
那双大手没有半分今日的温柔,用力掐着她的腰,将她按倒在榻上,重得要将她撞散架了,她后腰一阵阵酥麻,浑身都在颤抖着,却紧咬着唇不敢出声。
男人见了又将她拽起来,自后面抱住她,肌肉紧绷的胸膛贴着她汗津津的背,粗糙的手指拨开她咬紧的唇,他嗓音沙哑得不像话,沉声说让她叫出来。
到了最后,她已经拎不清神志,承受不住呜呜地哭着,男人又俯身来抱她,亲掉她脸上的泪水,连哄带骗地说最后一次。
结果,早晨沐浴之后,她的腰酸得厉害,和季尧不满地嘟囔两句,季尧听完笑了笑,倒是没说什么。
走到府门前的时候,季尧竟然破天荒地没骑马,和沉璧一同上了马车,刚坐稳就把她揽到怀里,主动帮她揉着后腰。
沉璧没理他,季尧却将她搂得更紧,薄唇贴在她泛红的耳边,几乎是哄孩子一般的语气,柔声说他错了。
看着男人微光闪烁的眼眸,仿佛二人又回到了上一世,他们之间没有经历生死,也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隔阂。
他只是她李沉璧的夫君,那个疼她爱他、护她周全的季尧。
沉璧摸了下发烫的耳根,心却如置冰窖般冰凉一片,她垂下眼眸:“我还好,没事。”
季尧盯着怀里的人,见她靠着自己的胳膊,小巧的耳朵红彤彤的,脸上却没什么血色。
他紧抿着薄唇,手下动作没停,不轻不重地帮她揉着后腰,心想昨晚是有些过了,一时没能控制住。
好像每次在她面前,他的自控力都会变得很差。
“我让宗桓送你回去,别硬挺了。”
一听这话,沉璧立即拽住他的手臂,低声道:“不用,真的没事,东楚的人都还在呢。”
季尧皱起眉头:“他们在能怎样?不然,我送你回去?”
沉璧吓得连忙摇头,纤细的手指紧紧拽着他的衣袖,语气像是带了几分祈求:“不用,真的不用……”
陡然间,坐在旁边的李景成站起身,看向坐在一起的二人。
“季大都督,士兵们已经比试过,不如,你我二人下场比试一番,如何?”
此话一出,原本喧闹的校场顿时安静下来。
李景成眼眸阴沉,目光扫过季尧怀里人儿泛红的耳朵,落在搂着纤细腰肢的手臂上。
还没听见回话,一直沉默不语的太子良娣站起身,蓦然开了口:“殿下,此等把戏,若是伤了您玉体,该如何是好?”
李景成侧头看向她,脸上带着愠色:“若不然,良娣代本宫一战?”
下面的士兵们交头接耳,宗桓抱着手臂,不耐烦地看向上面的人:“太子殿下,这军营是男人的地盘,岂有让女人出头的道理?”
李景成扫了眼宗桓,没有说话,良娣微笑着行了一礼,转身走到台子前。
脚尖轻轻一点,纤细的人影瞬间飞身而下,几乎还没来得及看清,下一刻,人影就已经来到校场中间。
场上两国的士兵们都呆住了,眼看着良娣微笑着穿过人群,朝着中间的宗桓走过来,宗桓还没来得及开口,手里的弓箭已经被人拿走。
良娣拿过弓箭的瞬间,眼神就冷了下来,羽箭被快速抽出,她抬手挽弓,瞄准几里外的靶子红心,一连射了三箭。
校场上静谧如斯,靶子旁的士兵上前查看,转头大声喊道:“全中!”
声音遥遥传遍全场,场中的东楚士兵们立即鼓掌叫好,北境的士兵们面面相觑,就连宗桓也变了脸色。
良娣朝着远处的台子行礼,脚点再次轻点,身影翩然而起,转眼又回到了台子上。
看着她走回来,李景成微微颔首,良娣却直接走到沉璧面前,递上手里的弓,声音娇柔如水:“妾身不才,还请大都督夫人一试。”
沉璧愣住了,还没来得及开口,身边的季尧已经先说道:“她今日身体不适,改日吧。”
沉璧移开目光,看着下面的校场沸反盈天,东楚的士兵们都嬉笑着准备看热闹。
一个常年身居深宫的公主,别说是射箭了,怕是连弓都拉不开,可不得说是身体不适嘛。
李景成也没想到良娣会有此举,上前按住她的胳膊:“既然如此,今日就作罢吧。”
见李景成来解围,良娣乖巧地点点头,也没再强求,刚要收回手里的弓,沉璧却站起身来。
“我并不会射箭,怕是要良娣见笑了。”
良娣依旧淡笑着:“无事,夫人要多保重身体……”
话音未落,手里的弓忽然被人一把拿走了。
良娣一愣,见沉璧拿起弓,在手里掂了几下,抬头看向她:“这是本宫第一次射箭,若是射得不好,还请良娣多包涵。”
说完,良娣还没反应过来,沉璧已经迈开大步,走下了台子。
校场中,北境的士兵们纷纷让路,眼看着沉璧走到校场中间,站定望着前方不远处。
宗桓见她亲自下场,刚想出声提醒,却见沉璧直接拿起了三枚羽箭。
校场上猎风阵阵,她耳畔的发丝被吹乱了,目光落在远处的红心靶子上,心却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耳边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
“娇娇,记住,拉弓的时候,脚下一定要稳。”
沉璧站稳脚跟,拉弓搭箭。
“父王,你上次说的多箭连发,是怎么做的啊?”
“多箭连发,其实和单箭是一样的,最重要的是瞄准目标,找准时机,不要受他人影响。”
“当敌人站在你面前的时候,你杀死他的机会,就只有一次!”
霎时间,三枚箭羽同时飞出,直奔着远处的红心靶子而去。
弓猛地一震,沉璧被震得后退了两步,却撞上了身后坚实的胸膛。
她回过头,正好撞进了一双深沉不见波澜的眼眸里,倒映着她小小的影子。
耳边风声停了,士兵跑到靶子前确认,下一刻,声音在空旷的校场中响起——
“三连,全中!”
校场上安静了一瞬,紧接着,雷鸣般的掌声与欢呼声瞬间响彻校场。
宗桓和身边的士兵激动地拍掌,眼神热烈地看向站在中间的沉璧。
“夫人威武!夫人!!夫人……”
欢呼声响彻天际,沉璧看着身边欢腾雀跃的士兵,胸膛里也流淌过一股热流。
她抬起头,看见季尧盯着自己,大手扶住她的腰,他没有笑,眼底却翻涌着莫名的情绪。
忽然间,季尧俯身抱住她,低沉的声音仿佛穿越时间的长河,历经千难险阻,终于抵达她的耳边。
瞬间,脑海中响起一个相同的声音,远不如这般低沉,嗓音温和清澈,仿佛带着浓浓笑意说道——
“很好,沉璧。”
……
不远处的台子上,李景成站在原地,看着中间二人的身影,身侧的手渐渐攥紧拳头。
太子良娣站在他身边,似乎默默回过头,看向台子后面。
瞬间,一个娇小的人影在后面闪过,跑向远处的军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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