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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微以西巡的名义前往西州, 丞相随行,仪队浩荡,此事令本就焦头烂额的完颜准十分恼火, 连写了三封信质问祁令瞻意在?何为。
祁令瞻回信道:“西州乃大周国土,吾国太后生长于此,西巡以抚育子民, 合乎国理人情,何必向贵国交代。足下不致问候,反以无礼相衅, 欲毁约开战否?”
他料定完颜准没有开战的魄力,事实也确实如此,完颜准的幕僚们本就是一群儒雅文士, 此时皆以大局观相劝, 让完颜准忍一时之气, 先平内乱。
幕僚说道:“大周此举,或是试探可汗是否还健在?,或是想要浑水摸鱼。若与之战,则国内空虚, 令乌图等逆贼有机可乘。不若暂且安抚之, 等殿下擒拿乌图,收拢部族,再公开可汗崩逝的消息,趁众臣悲愤, 再南下平大周。”
完颜准思忖一番后问道:“据消息,乌图已率逆党向南逃逸, 倘若与大周勾结里应外合,蚕吞我金国子民, 该怎么办?”
不怪完颜准有这样的担忧,二十年前平康盟约中以姚鹤守为“不可辄易之大臣”,正是抱着同样的打算。
幕僚想?了想?,应答道:“乌图宣扬忠于老可汗,才骗得部众追随他,倘他与大周勾结,正可失去人心。”
完颜准不咸不淡地喃喃道:“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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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这几个幕僚,整日只?会坐在?他面前分析道理,却从来拿不出果?断的决策,一方面是他们天性?怀柔,一方面是害怕承担责任。
完颜准虽能看得出他们的缺陷,可惜他自己也是同样的人,面对天弥可汗去世、外有强兵压境的情形,竟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焦虑地等待事情的转机。
眼?见?着到?了武炎六年的十月底,北地飘雪,朔风寒凛。
苍茫的雪地上留下一片马蹄印,很?快又被新雪覆盖,寒风冻僵了杜飞霜的脸,但她不敢停歇,扬了扬手中绛色的小旗,让校尉们催促押运粮草的木车加快速度。
几个校尉驭马掉头查看情况,折返后对杜飞霜说道:“卫使大人,咱们已经冒雪跑了一天一夜,有几个姑娘脸色青白,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杜飞霜敛眉说道:“这会儿雪大,没有蛮子在?外面游荡,且新雪能覆盖踪迹,通过天白关最合适的时机,若是等雪停了再走,雪地上留下的脚印将会暴露咱们的行踪。”
但她也并非全然冷血,呵气搓了搓冻僵的手,扬鞭往前方雾蒙蒙的天际线一指:“前方六十里是白狼山,派两人先去探路,叫大家?再坚持一会儿,在?马上吃两口干粮,今夜咱们到?白狼山里避一避风雪。”
“是。”校尉忙将这个消息告诉众人,听说前方将暮可以休憩,大家?铆足了劲又疾驰两个时辰,终于赶在?天黑之前进入白狼山,寻了避风的山谷,凿冰取水,饮马休息。
杜飞霜和?精骑卫中擅长观察地势者在?山谷附近走了一圈,见?谷中雾气弥漫,从远处也辨不清是雾还是烟,才敢下令让众人埋锅造饭,并派出一支十人小队回头去清理来时的踪迹。
借着尚未湮灭的天光,杜飞霜低头研究手里的行军地图。
她与谢愈分开进入北金境内,约定?在?花虞城外豪阳山下汇合,这副地图就是分别前谢愈赠与她的。平康之盟后他在?北金流窜过一段时间,绘制了详细的山川地形图,如今他根据精骑卫的行军速度、粮草辎重为杜飞霜设计好?这条行军的路线,帮助她们顺利到?达了距离首阳山只?有两百里路程的白狼山。
白狼山与豪阳山之间有部落守军驻扎,据探明?至少有五千人,若想?绕开他们走山路,至少要多费十天的脚程,从时间和?粮草余粮来看并不可行。可若是径直从部落取道,必然会发生冲突,不仅会折损人马,且很?有可能暴露她们此行的计划。
杜飞霜抓起一把雪放在?嘴中嚼着,思索接下来的办法?。
第二天一早,山谷中的雪折射出蒙蒙亮的天光,杜飞霜将十六个校尉召集起来,指着行军图作出之后的安排。
“赵秀儿、秦青衣,你们各点二十个精骑,卸下弓弩和?军甲,换上咱们入北金时穿的那套蛮子游骑的衣服,扮作游匪,傍晚时随我去滋扰山下部落的守军。陈万芝,你暂行卫使职责,趁夜率领部众闯过关口,径直前往豪阳山,不必枯等,我们若是脱困,会快马追上你们。”@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万芝并不赞同此计:“卫使大人,您是精骑卫的主心骨,怎么能以身试险,带着四十多人就敢去滋扰五千人的部落,万一您出了什么事,我们该怎么办?”
赵秀儿与秦青衣对视一眼?,也劝杜飞霜道:“卫使,您带着大部队走吧,引开守军的事交给我们,一定?不会叫您失望。”
“你们有把握把守军引开,有把握活着归队吗?”杜飞霜的目光在?十六个校尉脸上扫视一圈,见?她们年轻的面庞被冻得青紫,心中不由得微微一刺。
她对赵秀儿、秦青衣说道:“引开守卫是目的,但活着回来同样重要,你们每个人都是我亲自训练出来的,是我的手足姐妹,此举是叫大家?明?白,引开守军并非抛弃你们,这是最重要、最关键的一环,我作为精骑卫指挥使,必然要与你们同在?。”
“卫使……”
“好?了,不必再劝,都听令行事,各自准备去吧。”杜飞霜抬手止住众人,态度坚决地说道。
陈万芝一边抹眼?泪一边听杜飞霜交代出了白狼山后的安排,杜飞霜心里也不好?受,说完之后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是我选入精骑卫的第一人,好?好?干,这回立了功,以后精骑卫就交给你来带。”
沉重惜别的氛围笼罩了山谷。
精骑卫中四千女子,都是经过层层选拔的精锐,在?四年昼夜不息的苦训中流尽了汗水,吃尽了苦头。她们勇敢、迅捷、不畏风霜,然而自离开永京校场进入北金以来,这却是她们第一次面临生死诀别。
四十人滋扰五千人,猛虎不敌群狼,基本没有生还的可能。
眼?见?着山顶的日头偏了西,杜飞霜一声令下,四十多人翻身上马,朝谷口的方向离去,未料尚未走出山谷,忽见?前方有两三骑穿透茫茫雪雾,马蹄扬起细雪,朝她们飞奔而来。
杜飞霜勒马停住,竖起左手四指,小队迅速进入戒备状态。
待那三人行得近了,发现其中两骑是上午被派去探路的先锋,还有一男子身着北金人的狐裘,并非精骑卫的人,但杜飞霜见?过他,乃是太后亲军神骁卫的侍卫首领。
杜飞霜怀疑自己看晃了眼?,“顾首领,你怎么在?这儿!”
顾首领跳下马,顾不得寒暄,直接说道:“你们不用?去了,山下部落守军今明?两天就会被调离,届时只?留几十人守营,咱们到?那时再扮作游匪冲过去,正好?也补充些粮草。”
杜飞霜不解:“过了白狼山就是豪阳山,这么重要的关口,驻军怎么会被调离?”
“因?为太后娘娘正在?据蓟州两百里的平州成?内接见?乌图将军,完颜准不会坐视不理,已经将附近能调过去的兵力全都调走了。”
“什么?太后娘娘来了北境!”杜飞霜大吃一惊。
照微为了能让突袭花虞城的计划顺利推进,到?达西州后做了许多挑衅完颜准的小动作,先是沿着燕云十六城南面一线巡边,让将士们高声吟唱大周的民歌,在?距离蓟州、幽州城外最近的平州、景州两地张弩演兵,并且帮助了被完颜准围剿的乌图,到?处宣扬要在?平州城接见?他的投诚。
兔子也有三分气,何况乌图知晓北金许多军事机密,完颜准此时不能再坐视不管,忙传令将附近能调动的部下调往蓟州、平州一带,想?要阻止乌图投向大周。
果?然如顾首领所言,当天夜里,山下的部落驻军开始收整行囊,拆卸毡包。杜飞霜与几个校尉一早趴在?山头雪堆里往下望,看见?骑队如长龙在?雪地里蜿蜒,浩浩荡荡往蓟州方向离去,在?雪地里留下杂乱的马蹄印。
杜飞霜高兴地拊掌说道:“从这里往豪阳山,有六十里路与他们并行,正好?借他们的马蹄印帮咱们掩去踪迹,这可真是天助我也!”
顾首领笑道:“这一点太后娘娘和?丞相大人也想?到?了,应该是娘娘助你。”
“娘娘么,”杜飞霜弹了弹衣领上的落雪,“大智大德如天。”
驻军第二天下午撤离完毕,他们自恃距离皇都花虞城不远,又决不会想?到?大周有一支利箭般的骑兵正藏匿在?他们附近的山上,因?此留下了二十几个毡包的粮草以待后用?,只?有一百多个老弱兵巡视看管。
当天夜里,这些老弱的北金兵从酒窖里偷了酒来喝,行酒令正热闹时,忽听外面几声短促的尖叫。
掀帘出门,满地尸体,苗刀留在?颈间的伤口细如红线,洇开的血迹将营地染成?了一片鲜红的暗海。
目睹者瞠目喊道:“有人袭营!有人袭营!”
精巧的弓弩里射出一支冷箭,径直贯穿了他的喉咙。
杜飞霜带着人连吃带拿,补充完一个月干粮,还帮谢愈多捎了些,连夜往豪阳山的方向赶去,行出六十里后,天色将明?,又派了一支十人小队折身回去,往驻军营地里放了一把火,伪造出醉酒失火的假象。
两天后,杜飞霜率领的四千人精骑队与谢愈率领的两千精骑队在?豪阳山山谷中汇合,谢愈早到?两天,已经将此处清理为可以暂时歇脚的隐蔽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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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第一眼?先看见?杜飞霜的粮车,第二眼?才看见?杜飞霜,两眼?放光如饿狼,只?差没扑上去连木车一口吞掉。
“哪来这么多粮食!老子的兵饿得就差蘸着雪啃土了!”
杜飞霜得意地扬眉,“怎么样,当不当得起你一声姑奶奶?”
谢愈和?杜挥塵论过兄弟,但他行走江湖二十年,没脸没皮惯了,当即“扑通”一声跪在?雪里,给那满满几车军粮磕了三个头,乐得杜飞霜险些笑岔了气。
谢愈一路上也没有闲着,他比杜飞霜更早知道太后到?达西州的消息,很?有默契地做出假踪迹,将绕着花虞城的兵使劲往南边十六城引。
此刻他从雪地里爬起来,展开行军图给杜飞霜看:“花虞城有六个门,城内至少三千驻军,城外的驻军已经走得七七八八,至少需要两天才能调援军过来。咱们今晚休整一天,明?天我带人佯攻东极门,将城内驻军主力吸引过来,你带人直攻进西咸门去,这里离皇宫近,到?时候会有丞相早就安排好?的内应给你指路完颜准等人的藏身地,你大概有四个时辰,务必要抓住完颜准。”
杜飞霜表示明?白,“撤出以后,咱们在?哪里会合?”
谢愈说:“还是分两路,我动静大一些,你动静小一些,最好?是叫北金蛮子以为是我掳走了完颜准,就算不行,也能分散他们追击的兵力。”
杜飞霜不得不承认,在?战略安排上,比她多吃了二十年饭的谢愈确实思维缜密,她一时竟想?不到?比这更安全周密的安排了。
她深深看了谢愈一眼?,抱拳道:“谢叔,一切小心。”
谢愈笑了笑,“姑奶奶也多加保重。”
很?好?,各论各的。
第二天一早,谢愈就带人去攻打东极门。他手里只?有两千骑兵,叫一千人在?前面冲阵,剩下一千人拖着枯树枝在?后面跑,树枝扬起冲天的雪尘,在?迷蒙不清的雾天里,仿佛有上万神兵冲天而降。
花虞城内的驻军和?大臣们都被吓傻了,完颜准从床榻上跌落,踉跄跑到?宫中摘星楼上,听见?东极门处传来的厮杀声,吓得险些从高楼上摔下来。
“哪来的敌兵?!哪来的敌兵?!我们中计了!”
他慌不择路,几乎已经无法?思考,幸好?此时还有幕僚给他出主意:“殿下!赶快带着国玺和?王妃娘娘往西门跑!臣护送您,出了宫殿西门,再出花虞城西门,眼?下先保命要紧,援军就在?路上了!”
这番话提醒了完颜准,他恍然道:“对!不管他们有多少人,绝不可能在?没有后援的情况下久战,他们是冲着孤来的,孤不能留在?这里坐以待毙!”
他连忙跑去可汗宫中取来玉玺,看见?躺在?冰棺上的天弥可汗的尸体,一咬牙,叫随从套进棉袋里装上。
又找来他的母亲和?妻子,几人在?十几个亲卫的护侍下,狼狈地乘车往西门跑去。
皇宫西门与花虞城西门的距离不过五六里,杜飞霜带着人潜伏在?雪堆里,耐心地等待着,直到?东极门的动静波及到?西门,西门在?急促的轰隆声中被推开,几百人的精卫在?西门处整队列阵,准备迎接完颜准和?侧王妃,护送他们暂时逃亡。
杜飞霜仔细观察形势,直到?半空中炸开一朵红色焰火,她猛然吹了声口哨,手中朱旗扬起,高喊道:“杀——活捉完颜准,赏金万两!”
于是白雾笼罩的雪地里如兔起鹄飞,骤然冲出一片白衣骑兵,她们人数众多,身姿矫健,杀气震天,如长生天施降的雪崩之灾,眨眼?间冲开了宫门,将正仓皇集结中的北金亲卫冲得一片寥落,遍地横尸。
此时完颜准的车驾距离西城门只?有一箭之遥,再想?掉头已经来不及了。
他脸上血色尽失,望着眼?前的场景,仿佛已被吓掉了魂魄,直到?杜飞霜踩着马背飞跃上前,纤细的苗刀仿佛一霎电光,轰然一声劈开了他的马车,沾着木头碎屑的长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那女子年轻飞扬,对他道:“是个值钱的东西,归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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