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照片中的她还扎着高马尾
办公室里的起哄热火朝天, 被他们围在中间的乔见和文俊杰相对而站。
文俊杰有些局促,但还是低着头,认真地注视着乔见, 像是被其他人的起哄鼓励到,又轻声问了一遍:
“乔乔, 可以吗?”
乔见在心里很快速地思忖一番,扬起脸看着他, 微微一笑:“当然可以。”
以边佳佳带头的其他人听到乔见的回答, 暧昧地相看两眼,更起劲儿了。
“你们这群赶鸭子上架的, 差不多得了啊。”
乔见佯装警告地指了指给他们,给他们一个眼神自己体会。
他们没再肆意起哄, 但还是忍不住偷笑。
文俊杰也终于舒了口气,展露了笑意,绷紧的肩一下松懈。
他将手机交给边佳佳, 然后站到乔见身边, 背着手,挺直腰, 深深吸气,又深深吐出来。
乔见偏过头看他:“别紧张, 自然一些照片才好看。”
文俊杰被她看破了自己的紧张,脸更红了一些, 但听到她安慰自己, 心情松弛许多,点头道:“好。”
执掌手机的边佳佳从屏幕中抬头, 不满地指挥道:“你们俩之间是有仇吗, 怎么站那么远, 都隔了一整条马里亚纳海沟了!快靠近一些,不然都得出画了。”
“就是啊,拍个照而已,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魏兴河“嗐”了一声,直接走过去上手,将正在拍照的两人拉近了一些。
他拉扯的力气很大,由于惯性,文俊杰往旁边站的时候轻轻撞了乔见一下,他忙道歉:“不好意思,乔乔,有没有撞疼你?”
乔见有些哭笑不得:
“真是的,我是什么瓷娃娃吗?轻轻碰一下能有什么事,放心拍照好啦。”
文俊杰听她这么说,也笑了,瞬间轻松不少。
边佳佳很刻意地指挥两人连拍了好几组照片,然后向他们炫耀拍出来的成片有多么出片。
她的拍照技术很不错,只是普普通通的两人合照,在她手中?????拍出来也很有氛围感。
文俊杰眉眼霁明,笑容舒朗,其中还有几分藏不住的青涩,干净清爽的少年气显然可见。
乔见本就长得显小,穿搭也跟得上潮流,站在他身边竟像他的女同学似的,画面中的两人看起来很搭。
乔见将这几张照片都看了一轮,毫不吝啬地夸了边佳佳几句,让她心花怒放。
时间不早了,其他人都催着文俊杰要不要继续拍照,拍不拍大合照,文俊杰才从照片中回过神,依依不舍地退回拍照的页面。
又闹了一大轮,众人才意犹未尽地准备解散,各回各家。
如乔见所料,他们又在那里起哄,让文俊杰送她回家。
像刚才一样,乔见还是答应了。
文俊杰现在正处于最脆弱的职场新人时期,是最需要自尊和面子的时候,作为他的引路人,乔见不能当众给他难堪。
也正因为作为他的引路人,乔见才明白,他在这个时期,很容易对她产生依赖,然后太把这种依赖的情感当回事儿。
看其他人也了然于心的反应,乔见大概也知道,肯定是佳佳首先嗅到了什么,然后传播开去的。文俊杰看起来也为此感到为难,她也知道,他在观察她的反应,担心她为此而对他有负面印象。
这件事,还是要妥善处理。
众人的舆论那边还比较好解决,不必戳破或者避讳,只要一切如常,他们发现没什么可八卦的,久而久之这个风波也就过去了。
主要还是文俊杰这边。
乔见知道自己是对感情比较迟钝的一类人,直到今天这种情况,她才惊然意识到些什么。现在仔细回想,从前也是有蛛丝马迹的,只是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要是她能早点发现就好了。
乔见叹了口气。
像脑海里预想好的那样,刚走出电梯,她就叫住准备去往停车场的文俊杰:“小文,先等一等。”
文俊杰马上转过头看她:“怎么了?”
乔见唇角微扬,浅浅一笑:
“你今天回去,记得把照片也传我一份哦。”
“这个是当然的。”
文俊杰愣了一下,神情有些茫然,但很快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眉心跳了跳。
她现在这么说,显然是不打算和他一起回去的意思。
文俊杰心中蒙上一层忧虑,顿时有些紧张:“乔乔,你……”
“我突然想起,我今晚还要去秀越区那边买些东西,路途有点远,就不好意思再麻烦你送我过去啦。”
柔和的灯光下,乔见和煦地对他笑,温柔圆润的明眸里,有一种让人沉静的力量。
文俊杰定定地看着她,此刻的他心脏乱跳,脑子也是乱成一锅粥,理智告诉他,这番话没那么简单,心里也冒出很多很多的解读,但他却又在逃避某些可能性,一时之间,他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乔见见他杵在原地,向他走近一步,很认真地抬头看着他:
“小文,虽然从来没提过,但我真的很开心能和你搭档,你真的很优秀。说起来,有件事怪不好意思的——我现在偷偷告诉你,但你要保证,千万别怪我。”
说到最后,她有些忸怩,目光恳求地看着文俊杰。
文俊杰果然被她这话吸引了注意,怔愣了片刻,反应过来后立刻安抚她:“我保证,乔乔你直说就好,无论是什么,我都绝对不会怪你的。”
阅历尚浅的年轻人,总是容易轻易地作出冲动的承诺,文俊杰说完,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妥,又赶紧补充:“我的意思是……我相信你,乔乔。”
乔见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又笑了:“你这么说,那我就直说了啊!其实……我一直都很想有个弟弟,所以我一直都把你当成弟弟来着。因为我莫名就觉得你很亲切,就像我的亲人一样。”
说完,她插起了腰扬眉道:“你说过的,虽然我擅作主张,但你可不许怪我。”
文俊杰一边听着,目光逐渐怔忪。
他感觉自己被抽走了意识,定在了原地,完全动弹不得。
听完这番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果然还是被她看穿了。
虽然心里还是不可避免地泛起了苦涩,失落感开始充斥大脑,但他还是拼命提醒自己,必须维持着理智。
其实,他也能猜到这个结果。
但比起这个结果,一直以来,他更怕的是,将事实揭开最后,和她连朋友、甚至连同事都做不成。
她是很优秀的能力者,无论结果怎么样,他都不想与她有隔阂。
可如今,他不用再怕了。
她用自己的方式维护了他,不,维护所有人的体面,他深深地明白,这正是她的温柔,也是他喜欢她的理由。
所以,他不该对她有任何不满、怨恨。相反,他应该感激她以这样的方式,将他及时从梦中敲醒。
而且,自己本来就为她增添了困扰,不应该再令她难受了。
文俊杰唇线抿直,快速消化、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又沉沉地松了一大口气,才让自己提起嘴角:
“当然,我说话算话,肯定不会怪你。而且,我也很庆幸,能遇到乔乔。乔乔,我以后……我以后也会把你当姐姐一样对待的。”
他的手攥的很紧,表情郑重。
就在刚过去的短短一分钟不到,不止是文俊杰在经历情绪风暴,乔见也时刻未敢放松。
仔细观察了他的一系列反应,她心里还是很没底,直到听他这么说,一直悬吊在心口的大石才敢慢慢放下。
她挑起眉,有些狐疑:“真的吗?真的不是客套话?”
看她不相信,文俊杰赶紧解释:“真的!我在家中是独子,在公司一直受到你和大家的照顾,真的感觉很温暖。”
看他这样,乔见忍俊不禁:“你急什么呀哈哈哈,我又没骂你!待会儿别人看了,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文俊杰揉了揉后脑勺,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他本来还沉浸在不可避免的低落情绪中,现在反倒松快了不少。
和文俊杰分道扬镳后,乔见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其实,她还挺羡慕文俊杰的。
起码他不用像她一样,生生逼着自己去咬紧牙,撕开血淋淋的伤口,去面对不堪却又赤\裸\裸的现实。
*
大厦B,25层。
高跟鞋规律地踩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节奏很清脆,却又带着一种犹疑。
李蓉抱着文件夹,走出电梯,咽了口水。
她到现在仍然记得,上次被隔壁组那个乔见害得有多惨。
尚且不说给沈总留下不好的意见,还被他指责,甚至因此连累整个组被约谈,让她好一段时间在组里都不敢抬起头看他们。
现在每次看到乔见,她总觉得对方的眼神带着一种哂笑,她顺不下这口气,却又无能为力,只能忍着。
但无论如何,她必须要出这一口恶气。
现在当务之急,还是要抓住这次机会,挽回在沈总这儿的形象,毕竟在他手下工作,以后都要看他脸色。
李蓉走向总监办公室外的助理工作间,麻烦刘特助帮自己向沈昭城通报。
做好心理准备后,李蓉咬了咬唇,走入缓缓打开的大门,下一秒,马上换上了笑脸:“沈总,我是今天早上预约好的,执行A组的李蓉,来递交我们组的月度工作汇报。”
“嗯,放这吧。”
沈昭城漫不经心地抬了下头,下颌指了指桌面的空处。
嗯?
就这?没了?
李蓉的笑容僵在脸上,脚步顿住,原本准备好的说辞也无处发挥。
见她立在原地不动,沈昭城抬起头,扶了扶镜架,轻描淡写地看了她一眼。
“还有什么事?”
这下李蓉更加茫然了。
难道沈昭城不认得她了?怎么可能?
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堆起自认甜美的笑容,将手中的文件夹放到他刚才指定的地方。
还好她早有准备。
“是这样的,沈总。”
李蓉站到他面前,将一缕头发拨到耳后,娓娓道来,“总部那边不是抽查了我们部门上个季度的报表吗?我猜沈总您还没开始整理,这两天我刚好有空,所以想说,要不让我来帮忙?”
整个部门一整个季度的报表,整理起来的工作量可不小。
沈昭城必然也是怕麻烦的人,有人愿意主动帮忙,断然不会拒绝。
她满眼期冀地看着沈昭城,却见他甚至没有看她一眼,微倾下身,拉开抽屉取出一沓文件:
“不用了,没什么事就先回去吧。”
“……”
李蓉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吃了瘪,却无处发泄,只能默默地吞下这口气,强撑着笑。
就在这时,一张轻薄的纸张从沈昭城手中文件的最底层往下飘落,辗转了几圈,落到了地上。
沈昭城垂下眼,不动声色地拾起。
看到纸上照片时,他失神了片刻。
照片中的她还扎着高马尾,精神敞亮,眸中含笑。
当时,无论沈老爷子如何软硬兼施、用尽手段,沈昭城都不肯回到总部,慢慢接任管理层的工作。
那时的他只?????想在某个不依靠任何力量的地方,证明自己的能力。
刘释宇建议他来日渐低迷、已显颓势的MG,说如果这都能救起来,那才是真的牛逼。
他本来也不屑一顾,根本没把这话当回事。
直到他来了一趟MG,阴差阳错地在资料库里,看到了这张简历。
沈昭城敛起眸中的几分情绪,面不改色地将纸张重新放回抽屉中,又扫了李蓉一眼。
这一眼让李蓉惊然回神,马上离开了。
她一边走着,脑子飞快转动,心跳依然很快。
她看得一清二楚,那张简历上的照片,正是乔见。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这个李蓉,在33-34章中出场过嗷
第52章
送喜欢的人回家
MG的年会通常在新年之初、过年以前举办, 今年也不例外。
最近一个星期,MG上上下下都为了今年的年会而忙碌着,因为今年正好是MG成立的整年, 年会也极有纪念意义。
而且今年沈总到任之后,MG最后一个季度力挽狂澜, 不仅一举拿下Welly的项目,一力拉高了整个MG的市值, 更是通过对总体的调度, 让MG在这么短时间内就有了向好的趋势,未来即有可能带领MG实现更大的跨越。
所以, 这次的年会总部那边特别重视。
因为MG的企业氛围比较自由、放松,所以即使很重视年会, 但其实会上氛围并不怎么严肃、正式,相反,公司文化提倡让大家在年会上其乐融融, 增强大家的归属感。
所以年会这天, 大家的穿着都并不怎么正式,休闲之余, 更多的是一种随性和潮流。
今年的年会不太一样,是在周五下午举办, 所以大家只用上半天班,公司就会派出一队的大巴车, 负责将所有人接送到场地。
下午时分, 乔见看时间差不多了,就拿起文件, 走向隔壁办公室。
还没走入策划A组的领域, 乔见就在走道上撞见了王敏兰。
还没等乔见开口, 王敏兰就赶紧将她抓到一边,急迫地开口:“诶,乔乔你来得正好,我正想去找你呢。”
乔见虽然也是特地来找王敏兰的,但见她这么迫切,便也先放着自己的事不提,先问她:“怎么了,敏兰姐?”
“哎,我不是被选上去做今晚年会的员工代表发言了嘛,刚才他们人事那边催我来着,让我赶紧先跟首批的车过去,做好彩排。”
王敏兰叹了口气,无奈地看着乔见笑:“所以,乔乔,可能要拜托你帮我把复盘报告一并交给沈总了。”
乔见怔在原地,眨了眨眼。
她过来找王敏兰,也正是为了此事。
现在她正刻意地减少与沈昭城的接触,所以,这份报告她想拜托王敏兰一并递交,没想到王敏兰竟然抢先一步,还反过来拜托她来了。
但她这情况确实特殊,情有可原,乔见纵使再不愿意,也不好推拒,只能接下。
王敏兰再三感谢后,乔见看着手中的报告,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还是坐上了通往25楼的电梯。
她正想着,待会儿进去之后,直接将文件放下就离开,最好沈昭城还不在,省得她要想怎么招呼。
没想到,电梯门打开,迎面就站着两人。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六目相对,没有谁先开口。
乔见沉默着走出电梯,站到一边。
刘释宇看了乔见一眼,又看了看沈昭城,抬起手掩到嘴边咳了咳:“那个,我到旁边坐一会儿,你们聊。”
“不用了,释宇。”
乔见赶紧喊住他,她可不想和沈昭城单独待在一起,“我只是来将这两份文件交给沈总,马上就离开了。”
说完,她将手中的文件递给沈昭城:“沈总,是直接交给你,还是帮你送进办公室?”
沈昭城目光微沉,就这么低眸看她,看不出情绪:“交给我吧。”
他伸出了手。
乔见将两份报告放到他手上,又看了刘释宇一眼:“既然交到了,我就先离开了。”
话音刚落,她就转过身,重新按开了还停在这层的电梯,走了进去。
她按下楼层和关门键,就开始低头看手机。
由始至终,没有正视他一眼。
电梯门关上后,刘释宇才恍然回神,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儿:“怎么的,你们真的闹掰了?不是吧,我还以为你说笑的啊?”
沈昭城漫不经心地扫他一眼,伸手轻摁下楼键:“谁跟你说笑?”
刘释宇简直大惊失色:“啊?真的是因为我那会儿说白月光的那番话被她听到了啊?那我岂不是成了破坏你好姻缘的罪人了?”
沈昭城那天听刘释宇说,曾在发布会上提起他的白月光,就将整件事推测得八九不离十了。
虽然造成他和乔见现在的状况,刘释宇不是直接原因,但他的这句话应该也“功不可没”。
但沈昭城也懒得解释,让他多当一会儿自责的罪人也好。
看沈昭城默不作声,刘释宇更慌了:“我说城哥,我真不是有心的,我也不知道你那白月光竟然真的就是乔见啊,你也不肯告诉我,谁能往那儿想!”
他想了想,提议道:“要不这样,我不是也要去你们年会,我当回僚机,找机会让你俩呆一块儿,你找机会解释,这样可以不?”
电梯门开,沈昭城懒洋洋地抱着胸走进去,刘释宇也紧跟其后。
刘释宇简直说话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整个都萎了。
沈昭城看他真的慌了,才眉梢微挑道:“罢了,我不去年会。”
刘释宇像是听到什么不得了的消息:
“你不去?为什么?这次的年会可谓是专门给你设的庆功宴,你作为主角都不去,那还办个什么劲儿?”
沈昭城没有管他的一惊一乍,吐一口气,懒倦地阖上眼。
刚才乔见毅然走入电梯的背影,让他仿佛瞬间回到了那天的晚宴,站在舞池中,目视她的离开。
她不想看到他,他没必要再给她找不痛快。
“所以是为什么?我以为你会去,才决定自己当代表出席的啊!”
刘释宇的追问将他拉回现实。
沈昭城缓缓抬起眼皮,云淡风轻地带过:“没为什么,不想去。”
*
年会上,为了增进各部门之间的感情和交流,座位几乎是所有部门混坐的。
乔见运气不好,所分到一桌的十个人里,没有一个是自己组的人,倒是有两个隔壁执行A组的同事。
乔见平时和别的部门的人交往不深,所以坐下来后,只是和另外几人客套地打了声招呼,闲聊了几句,刚好年会开场,凌副总上台发表讲话,就再没什么过多的交流。
不知是不是错觉,乔见总觉得他们看她的眼神,有种别样的怪异,像是在观察着什么,偶尔还会和同伴交流眼神。
这种打量,乔见再熟悉不过了。
从前他们在背地里议论沈昭城的时候,也是这个模样,她都看在眼里。
他们最近在议论她?
议论什么?她能有什么瓜?
乔见本想玩手机装作不知道,但被盯上的感觉实在不舒服,她还是抬起头看了回去,用眼神问他们有什么事。
其他同事见她看过来,又若无其事地移开眼神。
乔见撇了撇嘴。
很多时候,在意识到某件事之后,它在心里的存在感就会越来越重。
乔见发觉他们的眼神后,陆陆续续又感受到其他地方向她投来的目光,但看回去之后,这些目光又马上消失,像无事发生。
是她太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草木皆兵了么?
她有些烦躁。
依稀间,她的视线捕捉到一个身影。
MG每年的年会都会向一些合作程度比较深的公司发出邀请,这些公司也会派代表出席。
看来今年文成科技所派的代表,是刘释宇。
可刘释宇却是形单影只地坐着,而且,今年上台作领导发言的代表,竟是凌副总。
乔见陷入了沉思,但很快,她就回过神来。
她想这个干什么,他来不来管她什么事!
不来正好,还省得因为看到他而不愉快。
抽奖环节之后,是每年收场必备的大合照环节,再之后,年会就到此结束了。
但活动并为因此停止,像往年一样,所有人直接转场到隔壁广场的KTV。
MG出手很阔绰,每年都是直接将全市最豪华的KTV会所里,三间最大的总统套房直接包下,让他们所有人都能参与其中。
那儿无论是自助餐还是酒水,都是顶级的,还有很多免费的高级服务,不去白不去,所以基本上每次都是全员到齐。
因为在年会的游戏环节中,乔见带领的执行B组和另外两组输了游戏,所以在KTV里负责给大家拿自助餐到包厢里。
游戏输了之后,边佳佳因为刘释宇的嘲笑恼得不行,两人又杠得不可开交,势必要在KTV里摇骰子来一决胜负,所以刘释宇也跟了来。
这会儿,他也帮着B组人去端盘子。
见他们B组人都出去后,包?????厢里的众人终于是按捺不住八卦的心,通通围成一团。
而其中的圆心,正是李蓉。
“李蓉,你突然拉个群,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你怎么知道的,执行B组的乔见真的和沈总有一腿?”
“对啊,你发点又不发点,是想吊谁胃口呢?”
“卧槽,李蓉,原来是你发的啊?”
……
七嘴八舌,三言两语的,都在迫切求个答案,还有不少人盯着大门,随时提防有人进来。
李蓉被他们围着,一下成了焦点,心里得意得很,面上却作出不耐烦的模样,甩手坐在沙发上:
“我不是只拉了几个人吗,怎么一下子全都知道了?我下次有瓜再也不会告诉你们几个,这嘴比那脸盆都大。”
昨晚她拉了个吃瓜群,虽然每个部门她都只拉了几个认识的人,但这些人嘴巴都不密实,所以迅速传开正好在她的意料之中。
也正合她意。
传开消息的那些人见她这样,瞬间有些心虚,其中一个男同事嘿嘿笑了一下,也坐到她旁边:“这不是有福共享嘛,有瓜当然要大家一起吃啊,而且还是这么大的瓜,让大家都开开眼。”
“就是啊!”
另外一名女同事赶紧附和道,“快趁着她们B组的人还没回来,和我们展开说说,我们不缺这点流量,有多详细说多详细。乔见真的傍上沈总这条大腿了?”
李蓉有些好笑地看她一眼:
“假的我会说吗?那不是自讨苦吃吗?要证据你们就自己观察,反正爱信不信。”
其实众人都还是将信将疑,但是看她这么一说,又挺像那么回事,便又信了几分。
“果然,青春靓丽就是好啊,自己就是最大的捷径。”
不知道谁先感慨了一句。
马上有人认同:
“那可不,蹭上自己的顶头上司,还是这种等级的富二代,都不知道能少走多少弯路,说不定很快就爬到我们头上了。”
李蓉越听越不是滋味,嘀咕着插嘴道:
“那也未必吧。现在多少人自个儿送上门去,结果只是被玩玩儿就当垃圾丢了,根本不被人当回事?还真以为这些花花公子能把你捧在手心当宝啊。”
“那也是。”
这番话引起了很多赞同。
“那不就只是炮.友嘛,她这么做有必要么?”
其中一名女同事有些担心地看向门口,开口提醒:
“你们小心些,待会儿B组的人可要回来了,他们感情好,被谁听去都不好。而且策划A组的人也在隔壁包厢,他们两组关系好,待会儿被告密了就完了。”
“怕什么!”
一名男同事笑她,“说就说了,事实还不让人说啊?”
话音还没散尽,门就被打开了来,说话的男同事瞳孔一震,马上噤了声。
不止是他,没人再敢说话。
乔见他们几人也站在门口,和里面的人正面相对,一时之间,包厢里安静得可怕,缓缓流淌的背景音乐也仿佛被按了静音。
刘释宇见情况不对,将手上的盘子叠在文俊杰手上,就从最后面先溜了。
气氛一时凝滞。
不知是谁先反应过来,赶紧笑着过来从B组人手中接过满满当当的食物和饮料,其他人也相继而至,帮他们把东西拿到桌上。
点了歌的人也终于回过神,拿起话筒开始演唱,却仍然心不在焉。
直到乔见她们几人在沙发落座,都没有说起什么,其他人才慢慢放下心来。
看来,应该是没听到的。
虽然包厢里的灯光昏暗,还带着不明不白的暧昧色彩,但视野还算清晰,那些刚才嚼过舌根的同事都明里暗里地看向乔见,确认她有没有异样。
乔见默默地坐着,刚想拿起桌上的饮料,又冷不防和一名女同事对上眼神,女同事一愣,赶紧瞥开了。
乔见忽然觉得,自己在这些形形色色的目光中,像一只在马戏团被观赏,还要被指指点点的猴子。
够了。
她也不想再忍了。
她抿了抿唇,俯下身,拿起桌上空闲的话筒,递到嘴边。
“既然大家都是成年人,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开了吧。现在说清楚,我也一并解释清楚,之后就不要再让我听到任何流言。”
她的声音不大,淡定又冰冷,却轻而易举地让全场再度陷入沉寂,正在鬼哭狼嚎的麦霸也停了下来,愣愣地看着她,听着她的回音在包厢回荡。
他们印象中的乔见都是温和又低调的,所以此刻都吃了一惊。
边佳佳本来就憋坏了,见状赶紧也站起来,给乔见撑腰:“就是啊,有什么话就说清楚,藏着掖着算什么?有本事就当面说,背后说算什么?”
刚说完,她猛然间想起什么,神情复杂地看向秦玫风。
毕竟之前她忽悠过秦玫风,说乔见和沈昭城是一对,如今这个情形,也不知道她会怎么想?
秦玫风感受到边佳佳的视线,心里很清楚她在想什么。
边佳佳这把戏,她早就识破了。
就算她一开始信了,这么久以来也总会发现端倪吧?
连乔见都心照不宣地默认她已经知道了,边佳佳反而还傻乎乎的。
她无语又无奈地叹了口气,直接站起身来,朝众人讥讽地笑了一声:“大家都坦诚点吧,我们在外面听了好一会儿了。刚才不还说的很起劲儿,现在怎么不说了?”
她一向不怎么插话,据闻和乔见关系也不好,这一帮腔,举座皆惊,尤其是边佳佳,眼珠都快跳出来了。
魏兴河和文俊杰也脸色不善,默默地看着其他人。
两位男士的态度也表现得很明白。
竟是一致对外的意思。
其他同事脸上都有些尴尬,相互对视几眼,一名脸皮比较厚的男同事马上站出来:
“误会,都是误会,今天是好日子,咱们一个公司的,也别伤了和气。是这样的,我们也不知情,都是听李蓉说的。”
抛出李蓉后,马上有人附和:“对啊,都是李蓉说的,你们在外面应该也听到了,我们也只是问了两句,消息也是她放出来的。”
一时之间,全场的注意再度聚焦在李蓉身上。
李蓉正腹诽着他们这群没义气的白眼狼,冷不丁对上乔见冷冰冰的眼神,她的心虚一闪而过,但也只是闪过。
她本来只想放出流言,给乔见一点教训,然后再想办法把自己摘干净,却没想到,竟直接就现场对峙了。
事已至此,也没有退路了。
况且,她凭什么要怕乔见?她又没说错做错什么!明明不检点的是乔见,也是乔见不厚道在先!
想起之前因为乔见而遭的秧,她气血马上冲上了头,直接站起来,挺直腰杆和乔见对视。
“对,是我说的又怎么样?你们先别这么急着跑来质问我,你们先问问乔见自己。”
李蓉越说越有底气,最后更是直接毫不掩饰地将问题直接抛给乔见。
“你们让她自己说,她敢说她和沈总没有一腿?”
她并不是无凭无据地空口说白话。
从之前发现乔见居然有沈昭城的私人方式,到后来无意撞见乔见坐上沈昭城的副驾驶,再到上次在沈昭城那儿看到乔见的资料。
在公司,哪里还有第二个人有这个待遇?
而且,如果不是她自己送上门去,沈昭城怎么会看上她,又怎么会私藏她的简历?
所以,她没有说错任何一句,她不怕任何人。
随着她的话,在场的不少人又看向乔见,似乎真的因为李蓉的话,而在等乔见的一个答案。
乔见平日里每次看到李蓉,都能从她的反应中感受到,她肯定因为上次的事对自己有积怨。
但乔见并没有理会,毕竟大家都不再是小孩,懂得分寸。
但没想到,她竟然闹到了这个份上。
也不知道她大言不惭,哪来的自信。
沈昭城为她招惹来的烦心事已经够多了,乔见只觉得整个人都很疲惫,此刻也懒得和她争吵。
她冷漠地挑眉:“你拿出证据来,再来质问我。”
李蓉看她丝毫不惧的,还以为她多有底气,听到这话,她真的笑了:“还要证据?你们俩那档子事,我说出来都怕羞。”
还好她也真的留存有证据。
当时看到乔见坐上沈昭城的车,没想那么多,就直接拍了。现在看来,还真是拍对了。
她拿出手机,打开相册,很快就翻到了目标照片,点开放大,直到能看清上面的两个人影,手一松,“啪”的一声丢在了桌上。
她冷笑一声:“不是要证据吗?这张照片,你们自己看清楚,看个够!”
虽然不太好意思,但不少人身体还是很诚实,都有意无意地往桌上的手机屏幕上瞄。
上面分明就是今晚话题的两位主角!
“什么照片,也让我看看。”
沉厚磁性的男声响起,在只有音乐流淌的包厢间尤为突出。
众人抬头向大门看去,瞬间面色霎变,马上远远地站开,不再去看那手机,面面相觑几眼,都再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只见大门不知什么时候开了?????,沈昭城正一手扶门,淡淡地环视了他们一周,身后还跟着刘释宇。
与平时不同,他披了件深色长风衣,站在灯光下,整个人显得更为桀骜凛冽,高耸的鼻梁上,镜片折射着光点。
看到沈昭城的这一刻,乔见原本压抑的火气没被消灭,反而更大了。
她真的不理解。
这都叫什么事?
她最近到底做错了什么,又得罪了谁?
她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有点头晕脑胀的,这会儿只想马上从这里离开——
但显然是不能的。
乔见没眼再看,紧咬着唇,直接坐回沙发,扭过头。
音乐此时也变得沉缓,沈昭城迈步走入包厢,明明眼中还带着一点他惯有的笑意,随意勾起的嘴角却让人不寒而栗。
没有一人敢吭声,也纷纷躲开视线,生怕和他对视上。
李蓉更是整张脸都变得惨白,从指尖到嘴唇都忍不住发抖,她刚才那种无所畏惧的底气一下消失殆尽。
她总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但此时她是绝对不敢开口的,只能看着像死神一样降临身边的沈昭城。
但沈昭城连余光都没有给她,径直走到乔见面前,弯下腰,温和地注视她气冲冲的眼睛:“怎么这么生气?”
乔见没有理他,依旧一声不吭。
沈昭城也没在意,直起身,满不在乎地扫了一眼桌上的照片,像在打量什么好笑的东西:“就因为这照片?”
没人敢应答。
他又懒散地抬眼,看着鸦雀无声的众人,轻描淡写:“我送喜欢的人回家,你们也有意见?”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像听到了什么惊天巨闻,纷纷抬头看他,反应过来又纷纷摇头。
听了这话,李蓉瞳孔都失去了颜色。
怎么可能?她明明周密地分析过,怎么事态完全脱离她的掌控了?
乔见也眉心一跳,抬起头,却正好对上沈昭城的视线。
沈昭城不再看她,冷淡的目光落到李蓉身上,似笑非笑,
“听说,你刚才很想知道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很轻,李蓉却吓得头脑发懵,眼里皆是惊惧,说不出任何话,只能本能地摇头。
“很简单,我追她,被她拒绝。”
沈昭城托了托金丝镜架,笑意渐收,冷光渐显。
“还有什么问题?”
第53章
像要传达什么
沈昭城的话轻如纸片, 却像一记惊雷,在每个人的耳边轰然炸开,狠狠给他们来了一巴掌。
李蓉满眼写着不敢相信, 却连大气都不敢出,更别说还敢反驳些什么。
在沈昭城冰凉如刀的眼神前, 她马上回过神,拼命摇头, 像是只会这一个动作。
沈昭城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移开眼,又轻轻扫视在场众人:“还有谁有问题?”
现场音乐的鼓点震得人心怦怦直跳, 所有人呆若木鸡地看着沈昭城,摇头的动作出奇一致。
有什么问题?
谁敢有什么问题!
他们只怕有问题的会是自己!
乔见本以为沈昭城来了, 现场更加混乱,今晚不闹得天翻地覆,她是别想走了, 却没想到, 场面一下就被控制住了。
但……他竟不惜用这样的说辞。
她心里有种不自然的别扭,很不痛快, 心脏有力跳动,吵得她心神烦乱。
眼看这件事已经有了说法, 已不需要她再出面说些什么,事态又像一批脱缰的野马, 朝着奇怪又不可控的方向一去不复返, 乔见脑子乱成一团麻线,只想离开。
她站起身, 伸手捞起外套, 背起单肩包, 不顾任何人的目光就往大门走去。
边佳佳见状马上从惊诧中回神,追了上来:“乔乔,我陪你。”
B组的其他人冷淡地看了他们几眼,实在不想再和这群人待在一起,也跟着站起身,准备离开。
眼看她们拉开大门,就要走出去,站在一旁的刘释宇收到沈昭城的眼神信号,也跟了出去。
大门缓缓合上,像是撞响了一口闷钟。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沈昭城,浑然无措,如惊弓之鸟般,动也不敢动。
不知为什么,他们总觉得乔见离开后,沈昭城周身气场更冷了一些,面容平静得让人难以捉摸,这种感觉更令人恐惧。
他又沉声问:“确定没问题了吧。”
看着他们摇得像拨浪鼓似的脑袋,沈昭城眉眼间冷峻料峭,不再如往常的清远疏淡,深褐色的眼里泛起冷意。
“那我就默认,你们以后都知道该怎么做了。”
冷冰冰的话语落地,他也没再久留,转身前,漠然扫了李蓉一眼,吓得她又是一震。
他走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喃喃道:“我的妈啊,我手心全是汗!”
其他人也慢慢回过神,你一言我一语地接话:
“吓死我了,为什么从来没有人说过沈总这么吓人,那眼神,我宁愿他直接骂我!”
“靠,早知道是沈总追的她,就他妈的不该说那些闲话!”
“本来还以为是她倒贴,没想到竟然还是她拒绝的沈总,真的是狠人。”
“我去,沈总这样的都能拒绝,真的不会招仇恨?”
“沈总现在显然还喜欢她啊,没见他刚才给人家出气吗?”
一把焦躁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现在重点还是这个吗?得罪了沈总,还得罪了他喜欢的女人,这下好了,他们更加没可能了,一旦我们被迁怒,就等着卷铺盖回家过年吧!”
其他人醍醐灌顶,也马上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开始慌了。
“啊,我靠,别啊,我今年好不容易冲了波业绩,还想升经理啊!”
“丢,刚才叫你们别说别说,偏要说那么大声,现在好了,当事人听得一清二楚,怎么都说不清了!”
“那怎么办啊,沈总那边肯定难搞,现在赶紧和乔见搞好关系来得及吗?”
“你自己看看这来得及吗,所以当初干嘛要传这些乱七八糟的惹是生非啊?”
在场众人言三语四地哀嚎抱怨着,很快,他们都意识到,这一切都源于始作俑者李蓉。
明讽暗嘲间,众人都离她远了些。
沈昭城走后,李蓉才敢大口呼吸,后背出了一身的冷汗。
听他们在那里吵吵闹闹,她心里越加烦躁,这会儿看他们都明里暗里地责怪自己,更加不是滋味。
明明证据确凿,准备充分,她的判断怎么可能是错的?
“你们真是幼稚得好笑。”
面对指责的眼神,她握紧桌角,强装着镇定地回怼,“他们说你们就信,他是你爸还是你妈?”
某男同事忍不了,直接指着她骂:“不信他们难道信你吗?这次的事不就是你他妈捅的篓子?”
李蓉被他吼得有点心悸,又不敢惹他,只作出懒得理他的模样,窝回沙发上小声嘟囔:“说得自己多干净多无辜似的,这里谁没参与?”
那男同事没听见,她身旁的女同事倒是听得一清二楚。她心很细,已经能从种种迹象看出来,这是李蓉故意策划的闹剧,只是这结局不在她意料之中。
她从前也没看出来,表面上与人为善的李蓉竟有这么丑恶的心思。
她翻了个白眼,坐得离李蓉远了些,状似无意道:“哎呀,毕竟法不责众,大家也别那么担心了,我们最多也就是小惩大诫,只要以后安分守己,改过自新,沈总他们也都会看在眼里。”
她留意到,李蓉果然被她的话吸引了注意,紧接着,她话锋一转:“还好我们不是出头的罪魁祸首。”
在旁竖起耳朵偷听的李蓉听到这话,心里咯噔一下,不由自主地听她说下去。
“要不然啊,停职辞退都还算轻的,最怕的,还是在档案上记下重重一笔,直接影响以后找工作!”
这下,李蓉直接面色惨白,手脚冰冷。
刚才听到法不责众的时候,她还有些侥幸,觉得此事说不定就能这样翻篇了,但最后这句,像一把利刃,直直地朝她心口捅了进去。
她今年才是房贷和车贷的第三年,这时候没了稳定的工作可怎么行?
而且父母本就逼她结婚逼得紧,现在要是丢了工作,过年回家肯定更是众矢之的,还会让她们全家成为话柄。想起五亲六眷那鄙夷又高傲的眼神,她心中就直发毛。
不,不会的,她在MG的年数比沈昭城,不,比乔见还长,他们不敢轻易将她辞退的!
她不断说服自己,试图让自己好受一些。
这边包厢的闹剧很快就传遍了另外两个包厢,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大伙都很唏嘘。
有人庆幸自己不在那边包厢,没有参与讨论;有人感慨这个一波三折的瓜;还有人在关心这件事会不会导致MG直接撤走这次KTV的房钱,让他们自己垫付。
但很快他们都达成了共识:乔见不是轻易能惹的人物。
还有不少人为沈昭城惋惜。
这几个月来,他们对他改观很大。明明拥有这么完美的条件,还是会被女人拒绝。而且经历这么一遭,怕是他俩更加没机会了。
只有?????王敏兰品出了另一件事,并且大为震撼。
难怪刘特助上次只敢让她悄悄传递药方,原来是和顶头上司一起抢女人?
天,这是什么狗血戏码?
不似这边的闹腾,在浓稠深沉的茫茫夜色下,街道上凉风习习,耳边只有车水马龙的白噪音。
夜色朦胧间,楼影幢幢,街景因璀璨的霓虹而绚烂,令人目眩神迷。
坐上了车,沉默了好一会儿,边佳佳才小声问身边的乔见:“乔乔,你没事吧,冷不冷?你的感冒才刚好,千万别又着凉了。”
今晚,她算是知道为什么乔见不待见沈昭城了。
原来他们之间竟然还有这么一段孽缘。既然乔见没有向她提过,肯定是她想自己处理好。
但现在很显然,沈昭城令她困扰了。
边佳佳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
乔见转过头,看着满脸愁容的边佳佳,扬起嘴角,伸手去捏她的脸:“怎么回事,嗯?你怎么比我还烦。我没事,只是有点累了,回去睡一觉就好。”
从广场走出来,吹了点冷风,她已经清醒了很多,怒火也消了不少,只剩冷静的理智。
她给自己做了很久的思想工作,将今晚的事捋清楚,也想明白后,整个人也豁然许多。
这件事并不是她的错,她没必要在此白耗自己的心神,因此气坏自己更是不值当。
而且,就算只为了他自己,沈昭城也会把这件事处理好,根本不用她费心。
只是,他虽然解决了问题,却再次自作主张地编排了她。
这样拙劣的借口,也就能唬一唬那些心里本就有鬼的人。可她却又无缘无故当上了瓜主,还成了拒绝上司的第一人。
自己以后在公司同事心目中的形象,不知道自己要变成什么样的传说?
乔见不敢想象,只觉起了一身的鸡皮。
果然,和沈昭城挨上边的,总没什么好事!
出神间,她又想起他当众坦白时,他们对视的那一眼。
明明嘴上还在大言不惭地编织着谎言,他却眼眸幽深,就这么凝视着她,像要生生把她吸卷进去。
总觉得,他好像在传达些什么?
一个急刹车让乔见猛地清醒过来,伸手扶住前面的座椅,以缓解冲击。
“你们没事吧?”
驾驶座上的刘释宇转过头,话里带着抱歉,“不好意思啊,刚才前面的车忽然停下,没受伤吧?”
“没事没事。”
乔见重新坐稳,“我们还要谢谢你肯送我们回去呢。”
边佳佳被冲击得差点跪下,看乔见没事,也坐了回去,瞥了一眼刘释宇,冷哼一声。
她今天和刘释宇闹了矛盾,本来就烦,现在他的好友还惹了乔见,让她看到他就怒火中烧,恨不得将他摁在车上,暴打一百八十拳。
因此,在刘释宇追出来,说送乔见和她回家的时候,她本来也不想答应,但乔见说没关系,况且现在这个点确实打不到车,她才勉为其难地陪乔见坐上了车。
刘释宇知道边佳佳今晚看他哪哪都不顺眼,而且也深知自己给乔见惹了麻烦,所以一路上都跟个鹌鹑似的不敢吭声,做好自己专职司机的工作。
总感觉自己惹到了全世界。
但他想,起码沈昭城该消消气了吧。
今晚是他通风报信,城哥才能及时赶到英雄救美,而且现在还由他顶上给美人当司机,他觉得自己今天的表现简直帅得不行。
就在这时,后座的催促声打断他的自我安慰:“能不能再开快点啊?”
刘释宇从车内后视镜看了边佳佳一眼,安抚道:“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已经很快了。”
边佳佳很无语:“不是,我家那边的单行道,十点以后封闭施工,不让通行啊。”
如果不走那条必经之路,将会绕远一大个圈。
边佳佳只想提醒他一句,免得他绕了远路,大半夜还没能回家,既然他不领情,她便也无话可说。
“啊??卧槽?”
刘释宇闻言,神色一愣,下一秒赶紧换挡给油门,但没加速开出多久,速度又慢了下来。
前方是单行道,却被一辆缓慢行驶的大货车挡着,刘释宇懊恼地准备按下方向盘,才猛然想起这个路段不能鸣喇叭,他只能憋屈地撑起额头,紧跟着大货车。
它走一点,他走一点。
“靠!”
他忍不住骂了一声。
“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
后面悠悠传来一句。
“……”
作者有话说:
边佳佳:磕错了cp,但磕到了
刘释宇:磕对了cp,但be了
王敏兰:啊啊啊好多cp,要嗑哪对?急!
第54章
她也曾有一个一样的。
周一的清晨是迟到率最高的时刻。
乔见这段时间营营逐逐, 加上感冒刚好,便起得比平时晚了些,她只好忍痛打了车, 才勉强没有迟到。
踩点走进公司的时候,她感到有些异样。
但和之前不一样。
从前, 是他们见缝插针地打量、观察她;而现在,这些同事除了打招呼外, 不敢多看她一眼。
乔见自然明白其中原因, 笑笑也就算了。
回到办公室,和大家打过招呼, 乔见回到座位上,可还没坐下, 她就呆愣住了。
桌面上堆了不少的礼品和信件,其中有巧克力、一些进口糖果,还有一些茶叶、盲盒什么的。
她放好包包坐下, 将礼品整理好, 又将信件收拾出来,才发现这些信封上的署名, 是不同的部门。
应该都是些道歉信。
那么这些礼品,便是赔礼了。
“乔妹, 好消息。”
身后的魏兴河站起身凑过来,贼兮兮地笑了,
“隔壁A组那李蓉已经被开了, 说是违反员工手则,随意散布谣言, 对公司形象和凝聚力造成负面影响。”
“这样啊。”
乔见表现得很平静, 神色如常。
首先, 这并不出乎她的意料。
更重要的是,她只想从根源解决问题,只要问题消除,至于李蓉还是谁的下场,她不关心。
中午时分。
乔见明明几乎是踩着点和边佳佳一起来到公司食堂,却还是被每个窗口前的长队震惊到。
还有两天才发薪,同事们几乎都能吃饭堂就吃饭堂,控制着自己不去点开某个黄色或蓝色软件。
乔见叹了口气,踮起脚张望着最前面有什么菜,好让她抉择。
忽然,她手中一空,打饭的托盘被边佳佳抽走了。
乔见茫然地看向她,却只见她正朝某个方向招手,而往那边看去,一眼就能看到排在队伍里,外形出众的文俊杰。
天,可千万别!
趁着文俊杰还没看到,乔见赶紧按下了她的手,夺回托盘:“咱们自力更生,别麻烦其他人啦。”
说完,她赶紧拉着边佳佳排到队尾,免得她一不留神冲了过去。
“怎么能叫麻烦呢?”
边佳佳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你可能不知道,小文啊,肯定是无条件乐意……”
“佳佳。”
乔见及时打断了她。
眼看着乔见表情严肃,不像害羞也不像玩笑,边佳佳也马上意识到事态严重性,收敛起笑脸,认真地听她说。
其实乔见并没有打算说什么沉重的话,只是朝着边佳佳绽开浅浅一笑:“佳佳,有些事情,本就不该开始,也就无谓结束。我不想让任何人难堪,也不想让任何人受伤。”
她顿了顿,看着边佳佳的眼睛:“我觉得,你也会和我一样这么想。对吗?”
多年的默契,让边佳佳马上从她的话里捕捉到关键信息,也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态度。
看来,她是已经知道了文俊杰的事。
本来想着,这么优质的弟弟,如果真能成了,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而且,她原以为乔见也对文俊杰有那么些意思,才决定出手凑合他俩。
看来,是自己乱点鸳鸯谱了。
她明白乔见不想伤害文俊杰,其实她也一样。
“好。”
她郑重地笑笑,“保证以后绝不再犯。”
但很快,她就意识到哪里不对。
等等,如果不是文俊杰……那乔见前段时间总向她咨询恋爱烦恼的对象,是谁啊?
总不能是魏哥吧?!
*
月凉如水,依稀可见的荧星点缀在夜空,淡泊的蟾光透过一层薄霜,将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下班的路人神色疲惫,脚步匆匆,但也会为某阵香味而停留。
乔见又在糖水店打包了一些吃的,路过小区前的空地时,听着孩子们放肆的笑声,她也忍不住弯起嘴角,不禁将脚步放慢了些。
她目光有些乏倦,漫无目的地跟着这些小孩的身影飘荡。
蓦地,停留在一抹粉色上。
定睛一看,是一个粉色的气球。
她的眼睛像被什么蛰到似的,迅速瞥开,有些懊恼地皱了皱眉。
就在这时,她一眼又看到了远方树下的那抹灰色的身影,很淡,却让人无法忽视。
因为他的目光太过显而易见。
似乎也察觉到她的目光,他不着痕迹地偏过头,继续往他的方向走。
隔得实在很远,但乔见能确认,刚才目光交错的瞬间并不是错觉。
朦?????胧间,她眼前又闪过他在KTV中的那一眼。
其实那晚回家之后,她总能想起他的神情,还有他对着她说话的语气。
那显然是他无意间流露的眼神。
很难说清楚为什么,可她心中莫名就很笃定,这个眼神里藏着千丝万缕她捉摸不透的深奥,引得她总是失神想起,又恍然惊醒,将自己打断。
这已经困扰了她好几天。
就像是将她浮在海面,窥见了那冰山一角,但她深知其所压抑的、最纯粹的部分,还在往下几百里的茫茫深海中。
算了,不要再想了!
她再次把自己叫醒。
就算他真的还对她藏了什么,她也不想知道!
上一次知晓他的秘密,可没把她折腾得遍体鳞伤,就连在梦里也不得安生。
这一次,她必须吸取教训。
…
五分钟后。
乔见恨不得给自己来两拳,将自己揍醒。
怎么还是快步跟到了他后面!
算了算了,不管了,来都来了,赶紧上去问个清楚。
无论是她自作多情也好,还是真能问出什么都好,只要能解答她的答案就好!
她深吸一口气,清了清嗓子,小跑着追上去。
“沈昭城。”
这次,她直接喊了他的名字。
自从KTV一事后,即使与他擦肩而过,乔见也是装作看不到,这还是她在那以后第一次主动与他说话。
她看到他明显身形一顿,停住了脚步,好一会儿才缓缓转过身来,却在转过来的这一刻,他眉心猛地一紧,将手中的箱子原地丢下。
乔见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受到刮过一阵风,一道残影从自己地身边疾速掠过,一道拉扯的力量让她撞上了一个结实的胸膛,随之而来的微不可闻的,从头顶传来的闷哼。
还有巨大的撞击声。
乔见迅速回过神,从沈昭城怀里起身,连连后退两步,只见一个足球正在沈昭城的身后弹起,又落下,又弹起。
而后面的那棵树上,还有一个明显的印子。
乔见马上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正想去察看沈昭城的伤势时,有一个小男孩跑了过来,将他们身后的球捡起,然后站到他们身边,显然有些局促和无措。
“哥哥,姐姐,对不起……”
小男孩抱着球,低下头,声音有些弱,听起来快哭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刚才踢得太过用力了,所以球才飞了过来。”
他看起来很害怕,害怕被骂,更害怕对方受伤,让他的爸爸妈妈因此为他担责。但他还是勇敢地站了出来,为自己所犯下的错误道歉。
乔见刚想开口,身边就响起沉磁的男声。
“我们没事,不怪你。”
小男孩听到沈昭城这么说,有些讶异地抬起头,看到眼前这个高大的哥哥在对自己笑,才没有那么紧张,但还是绞着手指,像鼓起了巨大的勇气,开口道:
“你们罚我吧!做错事就要接受惩罚,我不能逃避责任。”
他知道自己刚才那一脚有多大的力气。他在学校总是被笑“天生神力”,被他的足球踢到不死也残,他自然是知道刚才那球的威力的,所以,他没办法让自己逃避。
看着他视死如归的模样,乔见半蹲下来,摸了摸他的头:“我们真的没事的,小朋友,不用自责,回去玩吧。”
他还是很别扭。
“好,那就罚你。”
乔见闻言,不可置信地看向沈昭城,沈昭城的目光噙着散漫的笑意,和她对视一眼,又低下头,看着忐忑的小男孩。
小男孩怕极了。
虽然是他自己说要罚,但此刻还是提心吊胆地,希望这个帅气的哥哥能放过自己。
“那就罚你,以后不能在人来人往的地方踢球。”
小男孩一直紧握的拳头一下松懈,懵懵地抬起头,看着沈昭城。
就只是……这样吗?
沈昭城伸手揉了揉他的短发,语气淡然,眼底带了点笑:“做不到?”
小男孩马上信誓旦旦地保证:“没问题!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在人多的地方踢球了!”
看着小男孩离开时轻松欢快的背影,乔见没有察觉,自己的嘴角也挂上了笑。
“刚才有没有受伤?”
沈昭城这么一问,乔见才想起刚才发生了什么,刚回过神,眼前就伸来骨节分明的长指,她下意识地闭起了眼。
“怎么头上还落了两片树叶。”
他话音沉磁,还有几分好笑。
树叶?
大概是刚才足球撞树时落的吧。
乔见睁开眼,鼻尖是他的手肘,雪白的衬衫袖子上有他独有的味道,淡淡的,很好闻。
也是这时,她才发现他后背的肋骨处有一道触目惊心的红,在白衬衫上格外刺目。
刚才乔见就有留意到,小男孩手上的足球是粗糙带颗粒的款式,先不论这么重的撞击,只是普通的摩擦,就能轻易地狠狠擦破皮肤。
乔见眉心蹙起:“你受伤了?”
身上有这样骇人的伤口,他还在小心翼翼地为她清理头发上的树叶。
仿佛再致命的攻击,都比不过她发丝的一丝凌乱。
沈昭城将树叶拿下,见她的头发没乱,才满不在意地侧眸看了眼伤口,扯起唇角:“小伤罢了,不碍事。”
“这哪里是小伤?”
乔见简直要被他气死,凑过去仔细看了看他腰间的伤,衬衫都被擦开一道口子,只从这道口子,都能看到里面已皮开肉绽,高高肿起,惨不忍睹。
而且,这还是因为她才受的伤。
她不忍再看,抬起头很严肃地催他:“伤得太深了,你赶紧回家消毒上药!”
她小脸上的表情严厉得很,一双小鹿眼直瞪着他,终于不是这些天来的横眉冷眼。
沈昭城目光柔和了些许,看了一会儿,才点头答应她:“好好好,这就回去。”
乔见看到他脚边的箱子,不大,但肯定很沉,因为她知道,里面整整一沓都是厚厚实实的文件。
她心里挣扎了一番,最后还是“唉”了一声,弯腰将箱子提了起来。
“你也别提重物了,这个我帮你拿!”
那箱子不轻,沈昭城正想阻止,但看到她已经抱着箱子吭哧吭哧往前走了一段,便只淡淡一笑,跟了上去。
沈昭城开了门,乔见率先走了进去开了灯,将箱子放在地上,解放了双手。
她转过身,叉着腰继续催促沈昭城:“你快去清理伤口。快点,不然待会儿发炎了就麻烦了。还有,今晚洗澡记得别碰到水。”
沈昭城都依着她。
直到盯着沈昭城提起药箱,走入卧室,乔见的气才顺了一些。
她甚至怀疑,如果不是她督促着他,他最后只会敷衍了事,任由那伤口自生自灭。
哼。
她不想管的,要不是他是因为她才受伤,她才懒得理他。
又想起沈昭城第一时间将她护在怀里,挡开伤害,乔见耳根一热,拍了拍自己的脸。
她撇撇嘴,准备走到沈昭城卧室外,跟他说一声就离开,却在经过他书房门前时,脚步一顿。
她的视线被某个方向牢牢牵了去,表情渐渐变化。
他的书房有三面墙改成了书架,吸引她目光的,是两面书架相交的夹角架层。
最上面的那一层,她要仰起脖子,才能看到。
就在那里,静静地躺了一个陈旧的小木匣子。
上次来的时候乔见没有仔细看,或许它那时并不在这儿,总之,她之前没有留意到它的存在。
之所以注意到它,是因为——
她也曾有一个一样的。
作者有话说:
乔乔:我一点也不想管他的,我是被绑架的,真的!(拍桌子)
P.S.
明天会一次性更两章,揭示梦的真相,沈总和乔乔的两个视角都会涉及,为了信息和情绪的连贯,建议连着看嗷~
第55章
这不是梦,也不是实验
沈昭城从房中走出来时, 已经将伤口处理妥当,还进行了简单的包扎,换上了一件黑色的休闲卫衣。
他知道乔见还没有离开。
如果要走, 她会先来和他说一声。
只是,他没想到, 她正呆呆地,抬起头在看些什么。
“站在这里看些什么?”
他有些好笑, 踱步走到她身边, 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在看到书柜顶上的盒子时,他凝神片刻, 但也只是一闪而过的失神。
他垂下眼,淡着声笑问她:
“怎么, 你想要那个?”
“不是。”
乔见看沈昭城站在身后,不好意思再盯着他的东西看,但还是忍不住又看了两眼那个小木匣子。
观察了很久, 乔见基本可以确定, 这个小木匣子的确和她从前的那个一模一样。
但她只是记得自己小时候拥有过这么一个小木匣子,并不记得它是怎么来的, 又到了哪里去。
没想到,沈昭城这里竟然有这种像是小孩才会收藏的小玩意儿。
乔见还是没忍住, 指着那个小木匣子问他:“你这个小木匣子,是在哪里买的吗?”
沈昭城也看了一眼那小木匣子:“嗯, 在旧物市场淘的。”
乔见有些惊奇。
沈昭城居然也会去逛旧物市场。
“你想要的话……”?????
沈昭城顿了顿, 看着她疑惑却又带着点期待的眼神,笑得有些坏:“我也不可以给你。”
“……”
乔见差点又被自己的唾沫星子给呛死, 很是无语, “切, 我又没说想要。”
沈昭城又笑。
乔见懒得理他。
也不明白他有什么好得意的。
直到离开了沈昭城的家,乔见才顿然醒悟。
等等,她不是在生沈昭城的气吗?
刚才那样,该不会让他以为,自己已经原谅他了吧?
而且,她原本不是要来问他KTV里的事吗?
“……”
乔见按了按太阳穴,真不知道自己这一趟在图什么。
沈昭城不知道乔见所想。
在她离开后,他也站在她的位置,凝望了那个小木匣子好一会儿。
蓦然,低头自嘲一笑。
她已经不稀罕的东西,他却留了好久,好久。
沈昭城眼睫垂落,目光下澈。
视线无意扫过架子上黑白包装的一排香水,他插着口袋,无言地看着它们。
虽然它们来自不同牌子,却都是同一类型的气味——冷木香。
只因当年她和同伴笑谈中,无意中提起的一句——
“我觉得,喷冷木香香水的男人都好有感觉啊,就像最近电视剧里那个谁,就是那种……嗯,说不出来,反正就是会让人很有好感!”
多年已逝。
他也不知道,这句话在现在的她身上,兑现了多少。
*
*
近日来,不,准确的说,是从比斯特和沈昭城那儿回来那天开始。
自那天之后,乔见依旧会梦见沈昭城。
正如她猜想的那样,她在梦里拥有越来越清晰的现实意识。
但是,还有一点。
她在清醒时,对于梦境的记忆也越来越清晰。
还记得好几个月前,那是刚梦见沈昭城的时候。
那段时间里,她每次几乎刚醒来,就再记不起任何与梦境相关的画面。
最多也只是偶尔想起,自己的梦里出现过沈昭城这么一个人。
到后来,她开始对梦里的某些片段有朦朦胧胧的印象。
比如记得梦中曾发生过什么事,但完全不记得任何细节,过不了多久,她便连那模糊的片段也忘得七七八八。
再后来,那些关于梦中片段的记忆能够保留越来越久,她甚至能记得梦中的一些细节,比如沈昭城曾说过的话、戒指里面所刻的英文……等等。
在捅破比斯特和沈昭城的谎言之前,乔见曾这么梳理了一遍逻辑,得出的结论就是——现实中的她对梦的记忆越来越清晰。
只是发现所谓的梦是骗局后,这个思路就不了了之了。
也就是说,无论是梦中的意识,还是现实中关于梦的记忆,都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深刻。
尤其是在头疼之后。
对,头疼。
经过上次的分析,乔见更加笃定,头疼的充分条件,不是喝酒。相反,头疼本身才是激发记忆的充分条件。
——激起梦中意识和现实记忆的充分条件。
但她总有越来越不对劲的诡异感觉。
似乎梦中的意识,还有现实中关于梦的记忆越来越清晰……
梦和现实的界限就越来越薄弱。
就好像,这所有的一切本来就是在同一个世界、同一个空间发生的事,根本无所谓梦与现实。
像是验证她这一想法似的,她的梦境越来越真实,真实得不可思议。
甚至有时候,她都有点恍惚不清,将梦里发生的事当成了自己的记忆。
比如前两天,乔见说她在凌晨十二点还想着叫外卖。
边佳佳却说,乔见明明晚上十点就和她说晚安了,还质问她,是不是和她说完晚安就自己偷欢去了,是不是嫌她烦了。
乔见顿时脸色煞白。
因为她既有晚上十点说晚安的记忆,也有凌晨十二点想着点外卖的记忆。
她竟分不清梦和现实!
这时候,她开始恐惧了。
越来越多的类似事件发生,让乔见真正感觉到,自己开始无法判断一些记忆是在梦中发生,还是在现实发生。
唯一让她足以区分的条件,竟是回忆这些画面里有没有沈昭城。
乔见拼命地安抚自己,这只是自己的错觉,这是因为比斯特正在渐渐停止这个实验,是正常的现象。
在这期间,她也曾打电话向比斯特求证,果然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她也因此放下心来。
直到今天晚上。
她在沈昭城家看到那个小木匣子的这一晚。
乔见依然做了梦,也依旧见到了沈昭城。
但是在梦里,她清晰地记得,自己曾在晚上去过沈昭城的家。
她还试探着问,沈昭城伤势如何了。
她看到,沈昭城收起了笑,看了她好一会儿,脸色越发深沉,像是想要说什么。
但最后,他什么也没说,只说是她记错了,他没有受伤。
第二天醒来,乔见有点喘不过气,坐在床上缓了好一会儿。
……并不全是因为昨晚的梦。
更多的,是因为今天早上醒来多出的记忆!
从揭破比斯特的第二天开始,她几乎每天都会想起很多从前的梦,在这之前,她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
直到今天。
乔见久久难以平复自己的心情,坐在床上大口喘着粗气,不断地一遍又一遍,仔细地回忆刚才突然想起的片段。
在这个片段里,她看到了自己是如何在梦里认识沈昭城的。
不,确切地说,不是认识。
而是遇到。
那是一个大雨磅礴的夜晚。
雨声淅淅沥沥,毫不留情地洗刷着这个世界。因为已经是后半夜,街道上的人和车都很少。
乔见正一个人蹲坐在路边,将自己埋进膝盖中嚎啕大哭。
她的哭泣声被大雨掩埋,任由自己被从头到脚都浇得水涔涔的,只顾撕心裂肺地放声大哭,哭到喉咙沙哑也始终未停。
有几个路人走过时,都同情地看了她好几眼,但都没说什么。
他们估计这小姑娘,也就是失恋了。
现在的年轻人,屁大点事就要死要活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天塌下来了呢。
不知过去了多久,人来又人往,从她跟前走过数不清第几个人,却没有一人愿意为她停留驻足。
不过,她也不需要。
她没有寻求任何帮助,只是默默地宣泄着自己的情绪。
又过了好久,她的哭声终于小了许多,却仍是在持续不断地抽泣,不时还伴着几声痛苦的干呕。
已经有些不清晰的意识让她感觉,自己很可能会在此晕过去。
就在这时,她忽然感觉自己头上的雨停了。
明明雨声还大得很。
她的抽泣停止了片刻,一点点从膝弯中抬起头。
她看到了一双锃亮的皮鞋,毫不顾惜地才在她跟前的水洼中,笔挺的西装裤也被洇湿了一大块。
乔见愣了一下,一边本能地抽咽,一边仰高脖子。
婆娑泪眼中,她看不太真切。
只知道在这个破碎的世界里,有人正停留在她面前,任着雨打湿自己,也要为她撑伞,挡开这倾盆的豪雨。
雨打在伞上,频繁而有力地发出沉闷厚重的声响,一如眼前这个如墨迹般苍劲有力的男人。
她终于停下了哭泣,胡乱擦了几把脸上的雨水、泪水。
但因为他逆着光,她还是看不清他的容颜。
乔见索性直接站起来,但因为蹲坐得太久了,眼前一黑,就在差点栽下时,眼前的男人伸手扶了她一把。
“乔见?”
他的语气里有些担心。
“你认识我?”
乔见视线慢慢清晰,红肿着眼,看向眼前的男人。他容貌俊美,即使湿了身依然带着一种随性的贵气。
他的镜片上沾了不少雨水,却还是能一眼看到他眼尾的红痣。
乔见似乎在很努力地回想是否认识他,挣扎一番后,还是摇了摇头:“我不认识你,你是谁?为什么认识我?”
她看到,眼前的男人怔了怔,但很快,他就回过神,耐心地告诉她:“我是沈昭城。”
见她还是一脸茫然,沈昭城无奈一笑:“今天我才在公司讲话,你就不记得我了。”
“公司?什么公司?”
乔见更加困惑了,“我还是大学生,尚未工作,哪来的什么公司?”
沈昭城眉心紧锁,将她撑在伞下,在雨气中仔细嗅了嗅,没有酒味。
他眸色一滞,眼中的笑意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越发凝重的沉色。
沈昭城没有再解答她的不解,俯下身和她对视,放轻声音:“乔见,你放心,我绝对不会伤害你。”
他环顾了一周,弯下身,捡起不远处的一个空酒瓶,将她护在身后,拎着酒瓶朝电线杆就是狠狠一砸,然后将手里的玻璃碎片放到她手里,让她握住光滑的瓶口。
“你拿着这个,若有不放心的时候,随时攻击我,我不会还手。”
沈昭城眼睑低垂,看着她早已哭花的脸,温声问,“现在,可不可以告诉我……你怎么了?”
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向她问出这句话的人。
乔见鼻子一酸,也不管眼前是个陌生的男人,直接像个孩子似的,扑到他怀里,紧紧抱住他,不要命地哭了起来。
沈?????昭城愣在原地,但并没有任何推拒的动作,也没有催她、问她,就任由她这么抱着,任凭雨水、泪水肆意在二人身上交融。
不知又哭了多久,乔见才从他的怀里,抬起一点点,吸了吸鼻子,小小声地,喉咙嘶哑,哽咽得话都说不清楚:
“我没有妹妹了,也没有爸爸妈妈了。”
“我只剩自己了。”
……
之后,她被沈昭城带去了一个地方。
在那之前,沈昭城为了让她安心地坐上自己的车,将自己的身份证和手机,都交给她保管,还告知了她手机密码。
——和他的门锁密码一样。
乔见坐在他的车上不断地抽噎,疲惫地靠着窗,看着不停往下流的雨水,将这个世界切割得奇形怪状。
她看着沈昭城的背影。
眼前这个人,看着自己的眼里满是心疼,他是不是会带着自己去开心的地方?去游乐场,去吃好吃的……
那些,都是妹妹最爱去的地方。
想着想着,她眼睛生疼,浑身无力,意识渐渐模糊,睡了过去。
迷朦中,她听到沈昭城打了好几个电话。
车又开了好久好久,她都睡得很沉了,他才将自己拍醒,温柔地告诉自己,该下车了。
乔见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带着自己来到一家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私人诊所,到处写着她不认识到外文字母。
和她想象的一点都不一样。
诊所看起来已经关了,只留了一楼大厅的灯,像是专门为他们而开。
有一位年纪偏大的外国医生迎接他们。
沈昭城称呼他为,比斯特博士。
……
乔见回忆了一遍又一遍,胸腔还是一直发闷,一种难以描述的窒息感漫天卷地向她袭来。连做了好多个深呼吸,她才觉得自己稍微镇定了一些。
若只是一个普通的梦,也就算了。
但是自己从来没有向任何人哭诉过亲人的去世,就连对边佳佳也没有倾吐过,她一直都将自己调整得很好,那些悲伤都被她压抑在心底的角落里……
而这个片段里放肆哭喊的情绪竟那么真实。
真实到,她好像曾亲历过这种撕心裂肺的疼痛一样。
还有一点。
她永远不会忘记,自己曾对着素未谋面的比斯特,脱口而出他的名字。
当时她还疑惑,是不是自己在什么时候,曾认识他。
……现在,她好像有了答案。
乔见趁热打铁,一点点回忆最近记起的所谓梦境,果然发现了越来越多的细节,她的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无论是和现实里对得上号的情境,还是一些被她忽略的、沈昭城和梦里如出一辙的行为,自己起床后不同的反应,甚至是每天做完梦后都甚觉疲惫……
还有在柜子里出现的那盒药和温度计……
还有。
每一次梦里的场景,都如巧合般发生在与现实相接的深夜……
越是想下去,乔见心跳越快,好像有什么即将要从她的意识里跳脱而出,却迟迟堵在她纷乱如麻的思绪当中。
她感觉自己指尖都在颤。
她马上翻身下床,鞋也顾不上穿,直接光着脚冲去打开电脑,不断在网页上进行搜索。
浏览了一个又一个的页面,她的脑子也越来越乱,感觉自己已经在崩溃的边缘。
她不得不先脱离这些,转移注意,让自己喘口气。
虽然没有任何成形的结论,但她几乎可以肯定一件事。
当她意识到这件事背后意味着什么,一颗心被狠狠揪紧,巨大的波涛在她的胸腔里横冲直撞,各种滋味杂陈着冲上头脑。
几乎是马上地,她拿起手机,拨通了比斯特的电话。
……
入夜。
乔见像往常一样,十点多熄了灯,躺到床上。
但她并没有睡。
她平躺着,情不自禁地咬紧了牙关,微微颤抖的双手一片冰凉,她的心从来没有跳得这样快。
乔见曾数次拿起手机查看时间,又放下。
直到再次拿起手机时,看到时间已经过了十一点半,她才爬起身,走到客厅。
在灯的开关面前,她一个人面对墙壁,在黑暗里站了许久。
然后像是做了什么决定,紧咬着唇打开了灯。
屋内一片敞亮。
在绝对无声的寂静中,乔见伸手感受着自己快要跳出来的心,呼吸沉重而急促,一步一步地走向大门。
就在她刚看到大门时——
大门就传来解锁的声音。
下一秒,门应声而开。
乔见的心跳也在这一瞬间达到峰值,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紧紧地盯着缓缓清晰的门外。
四目相对。
沈昭城就站在门外,和她视线交汇。
他的眼里似有化不开的浓墨,深不可测,复杂而又无言地注视着她。
心中的猜想得到验证的这一刻,乔见只觉得浑身猛地一震,大脑一片空白。
眼前的一切和每晚梦里的画面相交重合,逐渐融为一体。
不一样的是,如今沈昭城的身后,还跟着比斯特。
比斯特目光锁定着她,莞尔一笑。
乔见强迫着自己回神,拖着沉重的脚步,缓慢而无力地走向沈昭城,脸上是迟迟没有散去的震撼、不解、惊惧……
站定在沈昭城面前,乔见一点点抬起头看他。
她吞咽了一下,指甲几乎要戳进自己手心,使尽全身力气让自己冷静。
开口却依旧哽咽。
“所以。”
她稳了稳心神,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要抖。
“这不是梦,也不是实验,对吗?”
第56章
你到底是谁
乔见直接伸手抓着沈昭城的衣袖, 轻晃了晃,带着哭腔的声音如同从肺腑深处发出。
“回答我,不是梦, 也不是实验,是不是?”
她凝注着他, 像是全身的力气都用在了这一眼,去等他开口, 给她一个答案。
沈昭城眉眼之间有她看不懂的情绪, 低垂着头,静静地回视她。
时间像是凝固了一般, 不知在为谁,留出呼吸的间隙。
半晌, 他才哑声开口。
“是。”
乔见的呼吸越来越快,她已经无法再思考更多,迫不及待地问出了预先就准备好的下一个问题。
“我……”
她有些说不出口, 吸了一口气, 调整了一下情绪,才堪堪将话说完整。
“是我生病了, 对吗?”
她无法再忍受他们的沉默,向前再靠近一步, 抬起头,逼他和自己视线交错:
“所以, 你们并不是在做什么实验, 而是一直都在帮我治疗,对吗?”
说到最后, 她再也控制不住声音的颤抖, 眼眶涌上一番灼热, 湿润之意夺眶而出。
今天在网络上查询相关信息时,她输入自己的相关经历,还有令她不解的种种现象,网络上弹出来的结果中,有不少是来自医疗机构的网站。
而其中所出现的症状,还有治疗的步骤、方法,竟是那么的熟悉,那么的……和她的生活出奇一致。
再想到比斯特的身份,过往那些令她在意的种种……
当时,乔见只觉得自己的世界轰然崩裂,一阵天翻地覆的眩晕感袭来,过度的震撼和恐慌让她几欲作呕。
这怎么可能?
她自己怎么从来没有知觉?
她明明一直都好好的,身体强健,也从来没有情绪极端的时候,她一直都让自己保持乐观的心态——
怎么可能会是这样?
那时候,她坐在电脑前,当机立断和比斯特进行通话。
但她并没有说起自己的各种猜测,只是提到了自己今天早上所想起的梦,然后告诉他,自己已经完全区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之所以没有直接问他,是因为……她正准备进行一个实验。
她知道。
就算直接问比斯特,未必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而如今,实验的结果就明晃晃的摆在眼前。
她的猜想直接狠心地化身成现实,赤/裸/裸地呈现在她的眼前。
不需要他们回答,她问题的答案,已经像从天而降的一块巨石,毫不留情地砸在了她的身上。
明明已经像从前一样,让自己无论结果如何都一定要控制好情绪,要冷静对待。
她明明,也一直都做得很好。
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她却像突然丧失了控制自己情绪的能力,所有极端的情绪如同一场倾盆大雨,铺天盖地向她席卷而来,将她的所有理智冲刷干净。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只是一个冲击而已,她能接受的,像以前一样,她一直都很镇定清醒,不是吗?
可无论怎么保持理智,还是无济于事。
过往压抑的所有情绪好像一下子全部加倍偿,她的情绪像是一根紧绷的弦,在这一刻彻底断裂。
海啸山崩,泛滥成灾。
她再顶受不住,伸手去撑着墙,大口呼吸着空气,眼泪止不住地落下,在脸上蜿蜒,划过嘴角,落在地上。
沈昭城立刻伸手去扶她,让她靠着自己宽厚的身躯,面色凝重而不忍。
比斯特沉默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在沈昭城扶着乔见进去以后,他也默默跟进去,将门带上。
他平静地看着正努力调整情绪的乔见。
他见过太多患者,自然见过太?????多这个时刻。
但从前那些患者在最难度过的时刻,无一不撕心裂肺,痛苦尖叫,陷入无尽的伤悲之中。
眼前的她却依旧淡淡地,压抑地,只是无声地流着眼泪。
沈昭城坐在她的身边,无言地陪着。
不知过去多久,乔见才缓缓抬起头。
比起刚才眼神中破碎的震撼与迷茫,如今她眸中多了几分坚定与镇定,深深吸气又吐出,像是在给自己力量。
她看向沈昭城和比斯特,尽量让自己平静,却仍能感受到声音紧绷,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我……具体是什么疾病,严重吗?能不能治好?”
经过资料的查阅,她心中大概有了底,但她不敢相信,也不敢再细想。
她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沈昭城看着她,眉心虽皱起,眼里却是从未有过的柔和,轻声回应她。
“傻瓜,别乱想,一定会好的。”
“能不能告诉我。”
乔见脸上挂满泪痕,像是恳求一样,小声问他,“能不能告诉我,这一切是怎么回事,我到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别着急,我会一五一十告诉你。”
沈昭城安抚似的淡淡一笑,深沉的眼瞳看进她的双眼。
“因为,我今晚本就是专程为此而来。”
这一天,竟比想象中来得还要快得多。
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然后从一切的最开始,耐心地告与她。
大雨磅礴的那一晚。
他在路边发现她,意识到她的精神状态不对劲后,火速联系了定居在本市、世界闻名的精神科医生比斯特博士。
他漏夜驾着车,带她前往比斯特的诊所。
沈昭城先问了张毯子,让她披上。
紧接着,比斯特连夜为她做了全套的临床检查,还做了详细的心理咨询谈话。
整整五、六个小时,沈昭城独自坐在大厅的椅子上。
他弯腰撑在膝上,不敢合眼,也不敢走开一步,就这么紧紧盯着诊疗室的门。
忽然,门开了。
比斯特带着乔见出来。
乔见的情绪显然已经平和了许多,只是眼睛还红肿着,满脸的疲态。
她虚弱地问沈昭城,为什么要带她来这里,为什么要做这些检查。
沈昭城温声解释,比斯特可以帮她调节情绪,让她不再那么难受。
随后,他将她送到车上,让她先睡一会儿,承诺待会儿将她送回家。
这时,他再从车里折返回来。
比斯特问清楚沈昭城的身份,还有和乔见的关系,经过仔细的考虑和斟酌,才决定告知情况。
他说,乔见的病症基本可以确诊。
是分离性身分障碍,也就是俗称的多重人格。
沈昭城听完,沉默了好一会儿。
他有所耳闻,这种病症,一般是在受到创伤之后形成的自我防御状态。
而在他的印象里,她一直都是坚强乐观,活泼大方的模样。
比斯特说,从对乔见的检查和谈话中可以了解到,在现实生活中,她肯定是一个绝不轻易外露负面情绪的人。
这样的例子在该病症的患者中并不少,比斯特很了解这类人群。
正因为乔见在现实中太过压抑自己的情绪,又不允许自己轻易释放负面情绪,而这段时间里,她又突然失去了所有最亲密的亲人,所受到的重创打击太大,精神压力过载,她的身体里就会分裂出另一个她,去面对这些,不被另一个人格接受的情绪。
如今她第二人格的自我认知,是尚还天真烂漫的大学生。
他猜,是由于那时她妹妹刚出生,而父母也健康强壮。所以,她最想回到那时。
沈昭城脸色很沉,脑海里是今晚的画面。
她扑到自己怀里,无助又绝望地说,只剩她一个人了。
他神色凝重起来:“她家人怎么了?”
比斯特如实回答:“据她所说,她的父母带上还未满三岁的妹妹一同前往国外旅游,却在当地遭遇了一场十年来最严重的火灾。他们三人,无一人生还。”
沈昭城怔然,半晌,眉心紧锁。
这一切实在太过突然。
前一秒还在笑着翻看父母分享的照片,下一秒就要接受这个噩耗。
当时,她会是什么心情?
他不敢想。
比斯特说,他尚未将病情告知乔见。
因为她长期让自己处于不信任他人的防御状态,把自己藏起来久了,并不容易接受外界刺激,这次就是很好的例子。
而且,她的第二人格应该刚形成不久,尚且还很脆弱。如果直接让她知道真相、接受治疗,让她形成抵触心理,开启警备状态,就会将自己封闭起来,到时候,再想进行治疗将会更加困难。
比斯特和沈昭城聊了一下自己的初步治疗计划。
他怀疑,乔见目前应该只有两个人格,而触发这两个人格转换的条件,应该是夜晚的睡眠。
像乔见这样长时间压抑自己的人,在晚上睡觉的时候才是最为轻松的时候,在这时,她很有可能就进入了给自己建造的港湾,去逃避现实的打击。
所以,他合理推测她的第二人格在此时形成,也拜托沈昭城进行观察,随时与他交流情况。
那一晚,沈昭城将乔见送回家后,戒烟许久的他,在她楼下狠抽了一晚的烟。
路灯下的雨栗胡乱飞舞,正如他的思绪。
如此猛烈的痛苦,她都能压抑在心底,不允许自己释放,平时她又该藏了多少苦,吞下了多少痛,独自消化。
然后,只用笑脸示人。
他曾迷失在她的笑靥里,却从没想过,那背后是什么。
第二天恰好是周末,不用上班。
沈昭城只回家洗漱一趟,又开车赶来。
估计是昨晚太累了,乔见睡得很晚,过了中午才下楼来吃东西。
这时的她一切如常,也认识现实生活中的所有人。
只是从表情与状态,沈昭城几乎可以断定这就是主人格,而非昨晚所见的第二人格。
又到了半夜,沈昭城倚着墙,等在她的门口。
果不其然,她又懵懵地打开门,走了出来,看到沈昭城后,歪着头问了句:
“是你?你怎么来啦?”
她眼里依旧有化不开的忧伤,却对他茫然又好奇。
显然已不是平时的她。
沈昭城垂眼看了她一会儿,稍俯身,脸上挂着松散笑意:“我来看看,你有没有开心一点。”
“嗯?”
刚从愁绪抽离的乔见有些莫名其妙,心里却因他说的话起了些波澜。
眼前男人的脸实在过分好看,如无暇美玉一般,金丝眼镜后桃花眼笑看着你,只是站在这里,就有一种高贵清华之感。
乔见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盯着他看了很久,不好意思地笑笑,抠了抠脸:“昨天谢谢你啦。对了,你怎么来了也不敲门?要不进来坐坐?”
“好。”
面对她的邀请,他很快就淡笑着应了,“不过,先稍等我打个电话,好不好?”
乔见都快被他笑得神志不清,木木地点了点头。
沈昭城打电话告知比斯特,他的猜想是正确的,夜晚的睡眠应该就是她的人格转换条件。
之后,他来到她家,里面收拾得很干净,几乎是一尘不染,各种摆饰俏皮而可爱。
乔见的第二人格和平时的她的确不一样。
在公司,即使擦肩而过,她也不会多看他一眼。
可现在,她不仅一直盯着他看,在他看回来时,还会脸红红地朝他笑。
沈昭城眉眼褪去原有的几分冷隽,柔和了许多,耐心和她聊天。
他按比斯特所交代的,试探乔见是否记得,有无关系较好的亲戚。
还好,乔见对自己的亲戚仍有印象。
所以沈昭城猜测,既然她的第二人格是大学的她,那么她忘记的,应该只是大学以后认识的人。
但没想到,据她所说,无论是她的远亲还是近邻,都是利益至上的精致利己主义者,与他们家的感情并不存粹,更不可靠。
离开乔见家后,沈昭城前往比斯特的诊所赴约。
他向比斯特告知了乔见所说的情况,也说了自己的猜测。
不料一向波澜不惊的比斯特竟皱起了眉头,沉吟片刻,叹了口气。
他说,现阶段必须要有能信任的护理人员时刻陪伴她,监督她吃药,并且时刻留意她的病情,让她积极配合治疗。
这个护理人员需要有高度的耐心,照顾她的生活尤其是脆弱的第二人格,指导她养成良好的作息规律,时刻注意她的情绪及心态,给予关爱让她正确释放自己的情绪,多接触正能量的东西,逐渐走出这段给她带来痛苦的阴影。①
这样,才有机会整合两个人格,恢复正常。
但如今,她既没有信得过的亲人,虽然有一个陪伴多年的好友,可好友家中人员构成复杂,基本是不可能这样全面地照顾乔见。
所以,这境况实在棘手。
比斯特这么解释后,沈昭城低眉沉思片刻。
“让我来吧。”
比斯特愣了一下,看向沈昭城。
他的表情依然淡淡的,却不像是在开玩笑。
“是,我喜欢她。但正因如此,我不会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沈昭城的神色没有波动,语气却是无可动摇,“更不会让自己伤害她。”
经过好几次深度的交流,作为专家的比斯特当然能看得出沈昭城深沉的心思,自然也知道,他绝不会伤害乔见。
但他仍旧不认同他的做法:“你最好多加考虑,这个工作,并没有你想象的简单。我担心的并不只是她,更多的,是你。”
沈昭城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牺牲自己每日的时间只是其次,更多的,是要一直悉心付出,并且不求回报,毫无怨言。
即使,在现实生活中的她根本就不会感激他,也可能对此毫不知情。
甚至,她还会因此误解他、怨恨他。
而且,她的疗程到底要持续多久,连比斯特都无法给出一个准数,更别说在此过程中,还有更多他能想到、想象不到的麻烦,要时刻准备应对。
别说是毫无关系的人,即使是亲人都未必能做到。
沈昭城不想再为自己争辩或解释些什么,他直截了当:“您直接告诉我,我需要做什么就好。”
比斯特盯着他的双眼,两人都沉默。
片刻后,他点了点头,耸了下肩,好似觉得有点好笑。
“好的,好的,好的。朋友,某种意义上,你们两人还真是般配。”
看入沈昭城眼睛深处时,他就明白了。
再劝些什么也只会是徒劳。
既然他愿意,患者也能得到悉心的照顾和治疗,这样自然再好不过了。
比斯特带他来到自己的诊疗室,看向写得满满当当的白板。
今天,他为乔见定制了一整套治疗的流程方案,也列出了她所需要按时服用的药品。
为沈昭城仔细讲解后,比斯特将一定量的药品交给沈昭城。
比斯特说,有问题可以随时来找他,他也会一直指导沈昭城去疏导乔见的情绪,定期为她检查和做心理方面的治疗,适当时候,还会用到这里的仪器。
沈昭城扶着桌子,低头思忖片刻,又问:“你来为她检查和治疗,长期以往,她难免不起疑心。这样岂不是要让她得知自己的病情?”
比斯特拍拍他的手臂:“放心,我只会定期与她见面,不会频繁,平时的情况还要靠你告知。每次检查或治疗后,我也会为她做好催眠,让她淡化自己在治疗的意识,尽量减少她对我的印象和抵触。”
两人就此交流到下半夜,达成了合作的共识后,沈昭城才驾车离开。
第二天,沈昭城就在乔见对面的那一栋,租下了她阳台正对面的那一户,这样,他可以时刻观察到她这边的亮灯情况。
晚上第一次亮灯,代表她从公司回家。再暗下来时,是她的入睡时间。
等到灯光再次亮起,便是她第二人格出现的时间。
几乎每天晚上,沈昭城都会守在她家门口。
乔见似乎也习惯了沈昭城的到来,每天都会准时开门让他进入,与他谈天论地,一起做好吃的,一起在电视上看电影,或是一起出去夜市吃香喝辣。
白天,沈昭城在公司留意过,也试探过她身边的人,她果然没有提起任何晚上的事。
他也曾与她碰过面,就她的反应来看,定然不记得入夜之后的事情。
这段时间,乔见第二人格的情绪还是很不稳定,每天晚上的大哭大闹几乎是家常便饭,还会像上次那般要往外冲。
但无论她如何哭嚎闹腾,沈昭城都处变不惊,也没有丝毫不耐,相反,他会默默地陪着她、抚平她的伤痕,将她照顾得很好。
直到她安分下来入睡了,他才收拾好离开。
久而久之,他渐渐感受到,乔见对他形成了一种难以割舍的依赖。
也是从这时候开始,她越来越粘他,越来越在意他,对他的态度逐日亲昵。
直到某天,她一打开门见到沈昭城,就拉起他的手,小心翼翼地问他,能不能当她男朋友。
那晚,他在门外站了好久,才艰深晦涩地,笑着从喉底挤出一个字。
“好。”
即使深知这只是一场“梦”,但……他怎么可能拒绝她。
确认关系后,沈昭城慢慢地感受到她越来越信任自己。他开始买来不同的维生素,将其中倒空,换入她的处方药,每天提醒她按时服用。
“交往”一段时间,乔见向沈昭城提出,他每晚跑来跑去实在辛苦,不如让她去他家住下,或者,让他在她家住下。
沈昭城当然选了后者,但一切并无不同。
她在门锁上输入了他的指纹,他仍旧是每晚准时来到,和她说自己刚下班,然后假意陪她入睡,再悄然离开。
每次离开前,他都会仔细检查与收拾,确认没有在她家中留下任何可疑痕迹。
虽说是“情侣”,但沈昭城从未越界,从来没有触碰过她,也未曾有任何的亲密行为。
反倒是乔见,不仅撒娇要求沈昭城陪她穿情侣小熊睡衣,甚至还想着让两人尽快完婚。
除了完婚一项,沈昭城都竭尽所能地依着她。
每天待她睡安稳后,才让家政阿姨上来,替她换下小熊睡衣。
无论如何,一切都稳中向好,在沈昭城的陪伴之下,乔见的第二人格情绪崩溃的次数越来越少,真心的笑容越来越多。
比斯特的定期检查也证明了,治疗效果不错。
就在这时,沈昭城无意听到,仍是主人格的乔见向她的好友提起了他。
她说,她每晚都会梦到他。
他马上意识到,她竟已开始有了第二人格的记忆,远比他和比斯特所预测的要快。
只是,她将其称之为“梦”。
沈昭城让刘释宇送她们回去,与此同时,自己驾车前往比斯特的诊所,将这一情况告知他。
“梦?”
比斯特听完反倒笑了,“那太好了。”
进展过于超前,且又多了“梦”这一设定,比斯特连夜修改了之前的治疗计划,和沈昭城讨论后制定了一套新的方案。
在计划里,目前阶段最大的任务,也是最大的阻碍,是让乔见在现实生活中也对沈昭城建立起信任,以免日后真相大白,让她对他连带着对治疗也有了抵触情绪。
当比斯特问起沈昭城,是否知道现实中乔见对他印象如何,他只能苦笑。
他怎能不知道?
根本不用与她接触,只从她看他的眼神,就足以得知,与所有人一样,她也对他有着不浅的偏见。
按照计划,沈昭城试图用自己的方式,走入乔见的生活。
从一开始在电梯中所透露的“梦”的信息,到后来故意送错快递到她对门的奶奶处,还有早已安排好的Welly计划,他顺利地与真正的她结识,交错。
虽然入了夜,他们耳鬓厮磨。
但白天,他们只是话不多一句的泛泛之交。
根据吸引力法则,为了激发乔见对他的好奇,让她愿意逐步了解他,向他卸下防备,沈昭城决定将战线拉长。
他没有轻易戳破“梦”的悬念,无赖地谎称自己“不记得”,让她像只小松鼠般追着这颗硕大的坚果,走入他布置好的森林。
显而易见地,在接触中,她对他的刻板印象逐渐消退。
在这之后,他才对她说,自己也在做所谓的“梦”。
她震惊之余,还甚觉尴尬,不过没过多久,她似乎就将他当成同一战线的盟友,两人之间的联系与信任也自然而然地越来越紧密。
白驹过隙,这一阶段的计划也很成功,乔见的情绪越来越稳定,突然的崩溃只是偶发情况。
直到他们又遇到了下一阶段的问题。
乔见在梦中不时会头疼,沈昭城不放心,向比斯特咨询,比斯特推断,前期进展太过顺利,现在她已经开始进入人格整合的初期阶段。
如果他没猜错,每次头疼之后,乔见要么会在梦中渐渐有第一人格的意识,要么,将会在早上有第二人格的意识。
这也证明,他们的计划是可行的,她开始慢慢打开心房,试图让自己从这个重大打击中走出,接受现实。
与此同时,偶尔的崩溃大哭,也让她积压的剩余情绪都不断释放出来。
这一切,都是进展超前顺利的表现。
听到这里,沈昭城才放下心。
但每次,看着白天的她为了“梦”的事而纠结,为自己又观察到所谓“梦”的规律而雀跃时,他都心情复杂,无法直视她晶亮的眸子。
一直到前段时间,乔见告诉他,自己在“梦”里延续了白天的意识,现实中也有了“梦”的记忆。
这一天还是来了。
沈昭城将消息带给比斯特。
比斯特看着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搭上他的肩,轻拍了拍。
在整个世界里,仅有他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到底在付出什么,经历什么,忍受什么。
他更清楚,接下来将是黎明破晓最难熬的黑暗。
不仅是她的,更是他的。
就在乔见告诉沈昭城,自己在梦里清晰记起了自己在白天的身份后,沈昭城和比斯特的计划也就此开始。?????
比斯特曾做过相关领域的不少研究,也进行过临床实验,他很清楚,如今的乔见已经到了所谓的人格整合瓶颈期。
而她的主人格太过压抑,需要某种刺激,将她主人格中积压的情绪进行发泄②,这样才能加速梦与现实的联通,更好地让两个人格走向整合。
所以,沈昭城和比斯特合作演了一场戏。
他们成功让她上钩,乔见也果然深信不疑,深受打击,连带着,似乎也将沈昭城拉入了不受待见的黑名单。
因为记忆慢慢相通,“梦”里的她也开始抵触他,就连她生病了,也不忘记生他的气。
沈昭城知道她不想见到自己,所以平日里都避免与她正面相对,只在暗中留意她的状态。
他按原定的计划,慢慢地抛出一些线索,如留下的药盒,让乔见自己摸索、发觉这些“梦”的不对劲。
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做好心理准备。
比斯特告诉沈昭城,千万不能提前在“梦”中,让她的第二人格知道任何真相。
否则,一旦让她错乱,将前功尽弃。
他说,乔见这段时间都有和他联系,根据她所反映的情况,眼下的状态不会持续太久。
果然如他所说,并没有太久。
所有的因果,都在今日降临。
……
沈昭城的讲述在这里画上句点。
他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身,正扶着桌角,垂眼看向缄默的乔见,眉头渐松,眼底柔缓。
“接下来的,你也知道了。”
他低磁的嗓音让人很舒服,娓娓道来的叙述也引人入胜,乔见早已慢慢恢复了情绪,一边聆听沈昭城叙述的同时,她也一边在脑中厘清事情全貌。
现在,她已经梳理清楚来龙去脉,也解开了很多从前困惑的细节,但……仍迟迟停留在难以接受的震撼之中,杏眼圆睁,手指紧紧攥着衣角。
比斯特补充道:“乔小姐,这个病虽然罕见,但并不可怕,你现在已经在整合期的后半阶段,希望你对这整件事接受良好,并且愿意配合后续的治疗,如果一切顺利,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乔见没有回答,仍盯着地面,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听完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虽然自己得了这个听起来陌生却又可怖的疾病,但据他们所说,病情正逐渐好转,并且已经进入了后期的治疗。
可是,她在听这些事的时候,随着沈昭城的话,她的脑海里也回忆起很多相关的片段,慢慢地,她想起越来越多在“梦”中和他相处的点点滴滴。
但是。
无论是听沈昭城说,还是自己忆起那些画面,她都无法感受到这些事情中那个自己的情绪,好像在从旁了解别人的故事。
她至今仍难以相信,自己的身体里,还住着另一个自己,和其他人发生着另外的故事。
更加难以相信,有人在她毫不知情时,将她从深渊中拉扯而出,帮她劈开荆棘,去展望曦光。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放在平时,她绝不会让男性随意进入她家,更何况是在深夜时分。
但如今,这个故事里的主角是沈昭城,她对此竟没有任何抗拒、排斥,甚至只是怀疑,也丝毫没有。
只因为他是沈昭城。
乔见疲弱地撑着额头,眼眶和鼻子又酸又涨,说不出的百味杂陈。
沈昭城说得很详尽,条理清晰,有理有据,这所有的一切虽然对于她来说,还是很难一下子接受。
但起码,她听懂了。
只不过,她仍想不明白一件事。
“怎么了。”
似乎感受到她的不对劲,沈昭城走到她面前,低声问。
乔见抬起头,两人视线撞在一起。
她看着他,眉心渐渐蹙起,语气有些犹豫:“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帮我?”
第57章
他想得到什么?
客厅里一片寂静, 偶尔有微小的风声挤入,摇晃着窗棂。
乔见紧抿着唇,眼圈红红, 视线紧逼沈昭城。
从他所叙述的这些事里,他之于她的角色, 绝对不仅仅是一个上司那样简单。
他所做的实在是太多了,多得让她无所适从, 不知该怎么面对他, 又让她百思不得其解,仔细想来又头晕脑胀。
他到底是谁, 他们之间是否曾有其他的联系?到底是为什么,使得他这样一个与她非亲非故的人如此无私地帮她。
他究竟是什么想法?
乔见想, 沈昭城愿意将这一切毫无保留地告知她,没有任何要避讳意思,他也肯定想好了她会这么问。
他会给她一个答案。
所以她一直看着他, 等他像刚才一样, 解开她的困惑。
不料,沈昭城只是低头注视着她, 语气温和。
“你今天肯定很累了,先休息吧。”
乔见怔了一下, 正想继续追问,却见他微微弯下身, 平视着她, 像在耐着性子哄她似的。
“终有一日,你会知道的。”
她如今情绪和精神都那么脆弱, 他不想再给她造成精神负担。
但除此之外, 他也有卑劣的私心。
好不容易等来的机会, 他不希望她在这样的情绪、这样的境况下,知道他那些不堪的心思。
总有一天,他会和她好好地重新认识。
但不是现在。
沈昭城挺起身,和比斯特对视了一眼。
比斯特收到他的信号,语重心长地向乔见说明利害:
“乔小姐,你今天经历了波动极大的情绪发泄,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的损耗都很大,需要及时休息。另外,如今你的精神很脆弱,不宜再接收太多令你情绪波动的信息,否则,很可能连之前的努力也会白费。”
他的态度很平静,话语很客观,语意却是毋庸置疑的:“最重要的是,如无意外,今晚你的第二人格可能还会醒来,为此需要留有充足的精力。请你为自己考虑。”
乔见心中巨涛翻滚,本只想迫切地将一切都弄清楚。
听了他的话,她有了一瞬间的茫然,然后慢慢的,陷入沉思。
因为她心里也清楚,他说得对。
如今她感觉自己身体的所有力气已然耗尽,信息过载的大脑疲惫不堪,仅仅是这一个病症,还有过往这些她不知道的种种,就已经足够她好好消化了。
再接受情绪的冲击,只怕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并且,如果晚上真的要再次醒来,再不休息,几乎整晚都不用睡了。
至于她对沈昭城的这个疑问……这好几个月都是这么走过来,自然也不急在这一时知道。
虽然一直逼问下去,沈昭城或许会告诉她。但她能看出来,沈昭城如今并不想说。
他既有那样的耐心陪她走过这几个月,她又何必在一时步步相逼?
乔见静默了一会儿,低下头:“我知道了。我接下来,或者说,未来一段时间,我应该怎么做?”
见她眼神逐渐变化,比斯特便知道,这个通透的姑娘已然想明白。他也能感受到她的透支,所以,他言简意赅地提出了此行的最终目的。
“乔小姐,如今你的第二人格也趋向稳定,和第一人格逐渐融合,有了共同意识,我和我的治疗团队经过商量,认为你已经能够接受,才决定将情况告知你。”
他顿了顿,继续说:“你前期的治疗效果惊人,再经过今晚的刺激和发泄,如无意外,已经进入了最后的整合时期。所以,为了让你的两个人格更好的重整,我们决定撤除你第二人格对外界辅导的依赖。”
“接下来,我会指导你如何用药,如何进行人格复健,然后对你的病情进行追踪。今晚之后,沈先生也不会再来了,希望你能?????独自面对疾病,积极接受治疗,这样,才能更快地康复。”
乔见已经无力再和他们说太多话,她筋疲力尽地往后靠在沙发上,虚弱地闭起眼,叹了口气。
“好。”
她微微睁开眼,向比斯特挤出一个笑,“谢谢你,我会努力让自己好起来的。”
比斯特也回以微微一笑。
他又向她交代了一些今晚人格转换后的注意事项,提出明天还会再来向她详细说明接下来的疗程,让她好好休息,就准备离开了。
比斯特走去开门,沈昭城见乔见靠在沙发上,已经合了眼,便褪下外套,轻轻地覆在她身上。
她惨白的脸上,目光所及皆是盘错的泪痕。
他目光微深,敛下眼,正欲起身,却被扯住了衣角。
“谢谢。”
乔见指尖勾着他的衣角,眼睫轻抬,朦胧的眸子里映着他。细声嘤咛如羽毛划过耳边。
沈昭城动作一顿。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忽地眼梢扬起,声调低懒,语气却很柔和:“想谢我,就为我做件事,怎么样。”
“……”
乔见的睡意被他这句话给赶了大半,闭眼呼了口气,坐起身,有气无力地问他:“怎么了?你需要我做什么?”
沈昭城没有回答,转身走到乔见房中,嘴角浅浅勾起一丝笑意:“你客厅怪冷的,来这里说吧。”
看着他无赖的笑,乔见有些头疼,却又无奈。
毕竟刚才她默认了会帮他,此时也不好反悔,只好拖着疲惫的身躯,扯着步子走到他面前。
她直接坐到床上,在黑暗中有声无气地开口:“你说吧。但我现在很累,如果不急的话,等我休息好了再帮你。”
沈昭城站在门框中,淡色的光从他身后打入,柔和地勾勒着他颀长如竹的身姿,“这件事,你已经做好了。”
反应过来后,乔见愣愣地抬起头看他,却无法看清他的神色,只有他低冽和缓的声音从耳里灌入。
“睡吧,外面的灯我帮你关。”
乔见睡下后,他也关灯离开了。
偌大的空间里一下又回归深长的幽寂,连钟表走动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静得让人徒生冷意。
似乎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只是在虚空幻象中的一次爆裂,明明撕裂的冲击那样迅猛残忍,回过神来,却一切如故,恍然如梦。
乔见觉得自己就像漂浮在沧海的一根草芥,眼前渺茫一片,可她心中清晰且深刻,这一切都真实发生着。
看似突然,实则是必然。
她已骨软筋麻,还是翻来覆去地,将今晚的所有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将自己目前的病情以及比斯特吩咐的要点了然于心。
虽无法马上接受,但总要做些什么吧。
疾病并不可怕,她从小到大从多少次生病中痊愈。
这次,她一样可以。
快要睡着时,她又无法控制地回想起,和沈昭城在夜里所经历的那一切。
原来,他们真实地欢愉过,依偎过,温存过。
那些都不是梦。
在这些他们共同谱写的段落里,她的疾病慢慢被治愈,也从中获得了从未有过的情绪价值。
那他呢?
他得到了什么,或者说,他原本想得到些什么?
是否,又从其中得到满足?
乔见尚未想到答案,就再架不住沉重的眼皮,放任自己沉入了酣眠的渊崖。
今晚,她的第二人依旧醒来了,但值得庆幸的是,正如比斯特所说的,她的第二人格基本拥有了第一人格的记忆,并清晰地知道自己是另一人格。
乔见有意识地按比斯特所交代的方法做复健,刻意地控制第二人格的想法、性格,让自己逐渐靠拢第一人格的思维、行为习惯。
她的自我控制能力向来很强,第一晚的复健很成功,她用过药以后就睡了。
经过一个周末的调整,乔见的精神好了很多,比斯特两天都来了,除了对她进行心理治疗,也对她后续的观察和治疗做了更详尽的指导。
乔见对自己的病情也越来越适应,已经可以慢慢接纳这个事实。
新的一年即将到来,她也决心做了些改变。
午休时,乔见向边佳佳抱怨,今天早上去财务部时,因为她们工作的不配合,而耽误了她一整个上午的时间。
她愤愤不平地控诉着。
边佳佳简直震惊。
平时除了玩笑话以外,她基本上就没听过乔见正经地抱怨些什么,就算有不满,她也会将情绪控制得很好,独自将事情处理得漂亮妥当。
但与此同时,她也很愉快。
这样的乔见,看起来可爱多了。
傍晚时分,因为Welly项目的宣传营销屡创佳绩,已经在网络上创下了好几次热度的新高,乔见请客做东,给B组每人都点了知名酒家里奢侈的滋补汤水,因为她知道,这几个家伙肯定是熬夜大王,前段时间工作压力那么大,身体定会受影响。
虽然一盅汤水并不能起什么作用,但也总好于请他们胡吃海喝,加重身体负担。
乔见想给他们一个惊喜,所以并没有提前透露,等到外卖来了,几人都好奇地围上来,发出惊呼。
边佳佳看了好几遍这精美得如同礼盒的外卖包装,里面居然还有好几层的单独保温隔热层。
“我的天,居然是这家!这家只是打包配送费都够我吃一顿了,更别说他们的汤品,平时哪里舍得喝啊。”
“对啊,不是还说要提前预定来着?”
魏兴河一边小心翼翼地将汤盅取出,但实在太烫了,他赶紧摸了下耳朵,甩了一会儿手才去拿下一盅,“乔妹,你这是多久之前就打好的算盘啊?”
“不算久啦,也就……半个月前吧。”
乔见装得轻描淡写,语出惊人,但看着他们一脸懵样还是憋不住笑了。
“我听说他们用料可实在了,像那什么人参、铁皮石斛用的都是直接从产地采买的,所以贵有贵道理。”
秦玫风凑过去深深嗅了一口,不由得啧啧感叹,“乔见,这次你真的下狠本破费了。说吧,是不是想收买我们?”
乔见顺着她的话,装模作样地险笑了下:“既然被发现了,那我也不藏了。你们以后知道该怎么做的。”
突然,她意识到什么,抬头张望了了一圈:“怎么不见小文?他去哪里了?”
魏兴河也才想起来这茬:
“他好像刚到点就马上离开了,应该刚走出去不久,啊,好像就在你拿外卖进来之前几分钟。”
“应该刚走不远,我去追一下。”
乔见拎起一个保温袋,不顾三七二十一就往外快步走去。
她不想任何一人落下这样的时刻,尤其是一位新成员。往后他得知其他同事曾在他不在的时候这样享受,即使表面不会说什么,心中难免有失落甚至芥蒂。
文俊杰走得这么快,应该是有什么急事,想到这里,电梯门一开,乔见就一头扎出去,小跑着往外走。
还好,她在通往地下停车场的扶梯前截住了他。
文俊杰被拍了一下,转过身见是气喘吁吁的乔见,有些惊诧:“乔乔?怎么了,你是特地跑来找我吗?”
乔见点点头,勉强顺了两口气,将手中的保温袋递给他,长话短说道:“小文,这段时间你辛苦了,这是我犒劳大家的一点心意,你带回家趁热喝了吧。你还有急事,我就不拖着你了,回家的路上小心。”
文俊杰眼底闪过怔愣,接过保温袋,又看向乔见,正想说什么,目光却被她身后吸引了去。
但他只短暂地瞥了一眼,蓦然绽开一笑,拿着保温袋晃了晃,示意道:
“乔乔,谢谢你,不仅破费请我,还特地送过来。那我就不客气了,下次我再回请。”
这孩子怎么了?
乔见不明白文俊杰怎么突然这样说话,还提高了音量,但也没多想,让他既有急事,就快些回去,别耽搁了。
直到文俊杰从扶梯下去,乔见才缓了口气,正欲折返回去,却在转身时顿住了脚步。
大堂里的灯光亮得有些闪眼。
沈昭城正靠墙而站,今天他没有穿正装,上身套着利落的冲锋衣,搭一条简单的牛仔裤,衬得他人高腿长的。
他就这么看着她,见她转过身来,才懒懒起身,平和闲散的眼里泛起波澜,眉眼舒展。
眼前的场景一如她们尚未认识时,在这里的那次相见。
现在再看到沈昭城,是一种很奇异的感觉,无法再单纯地用从前的好奇、心动或者怨怪形容。
这比乔见解过最复杂的数学题,更让她难以破解,也更让她难以抉择——
是挣个头破血流都要全数清解,还是直接丢弃这一分,当做从没有看到这道题。
乔见晃了晃神,才问:“你是要找我吗?”
问出口,她才恍然惊觉,突然就理解了文俊杰刚才的行为。
事到如今,纵使她再迟笨,总归能悟出两三分其中的意味。
她有些哭笑不得。
“嗯。”
沈昭城向她走近一步,将她笼在他的影子里,垂着头凝视?????她,声音淡淡的。
“怎么不回消息,我只能从比斯特那里了解你的情况。”
“……”
他提起这茬,乔见才猛然想起,前段时间生他气的时候,好像将他的号码拉入黑名单了。
现在再说没注意看消息显然已经迟了,他既找过比斯特,自然也知道她一直和比斯特保持着联系。
但若要实话告诉他,她也拉不下脸,毕竟人家之前那样帮她,她却误会他还让他受那么多委屈,现在要她说,一直把他关小黑屋里没放出来,她着实说不出口。
她在脑中飞速思考,淡定地向他清丽一笑,牵扯出两个小梨涡:“我这不是想当面说,说得比较清楚来着。”
其实沈昭城大致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只是看她瞎扯都那么真诚,便也只是懒洋洋地笑了一下:“噢,这样啊。”
这个问题他心底有答案,也只是借口罢了,这一行,他有另外想要确认的。
他垂着眼睑看她。
她的眉眼间褪去了那晚触目惊心的酸楚,像被涤荡过似的,清亮不少。
沈昭城眼里敛了些笑,语气带着闲散的侃意:“还不回去,今晚可没有加班费。”
既已得了答案,他便也不现于她眼前了。如今见了他,只怕她难免尴尬。
乔见并没有回应他,而是状似无意地自言自语道:“不知道自愿申请当沈总的司机,有没有加班费呢?”
说罢,她作疑惑状看向他,眼角眉梢都晕开了一层笑意。
沈昭城望向她的眼光一滞,尔后,轻轻挑了下眉。
挺好。
他尚还是有利用价值的。
“没有,我不需要司机。”
看着她失策后楞呼呼的表情,沈昭城的眸光如最深的湖水,满满当当地映着她,溢出点笑。
“不过,要是坐副驾驶当陪驾的话,可以另说。”
作者有话说:
给大家变个魔术:看到这里的宝再返回去看文案,会有和第一次看文案完全不一样的感觉。亲测有效。
感谢大家的营养液!!
第58章
为了月亮
乔见回到办公室, 怕沈昭城等久了,迅速收拾了一番就匆匆下楼了,惹得办公室里的另外几人纷纷好奇, 但她只笑着含混过去,没有过多解释。
坐上沈昭城的车后, 乔见不再似从前那样忸怩。
她主动向他提起,晚上她是如何对第二人格进行复健, 早上第一人格的她又做了多少努力。
夜晚的霓虹照亮了城市的上空, 各色的灯光永不熄灭地交替闪现,处处灯火辉煌, 比如今已看不到多少颗星的夜空更要璀璨。
沈昭城已经很久没这样听她在耳边叽叽喳喳,偶尔抽空睨她一眼, 眼里挂着点松散的笑意。
她说起她的第二人格时,有掩饰不了的停顿,却很坦然。
虽然话语中的故作轻松很刻意, 但起码她说起时, 愿意直视他人眼睛,也愿意袒露胸怀, 就连自己遇到的困难和烦恼也言无不尽,不再隐瞒。
她说到做到, 真的有在努力让自己好起来。
她语气认真而详尽地说着自己所作出的努力,像是在兑现她刚才所说的“当面与他说”, 也像是让他知道她对待病情的态度, 以及付出的行动。
除此之外,倒是更像有另一层意味。
沈昭城不着痕迹地看她一眼, 她的额发随着车内的空调暖风而微微舞动, 窗外的暖光柔柔地打进来, 将她的头顶映得毛茸茸的,看向他的眼里也镀了一层亮光。
也是时候给邀功的小猫顺一下毛了。
他一手握着方向盘,另一手随意撑在车窗,目视着前方的路面,话音低醇。
“之前只是听比斯特说,便觉得这个过程真不容易。如今这么听来,好像比想象中更困难一些。”
“那当然了。”
乔见听他这么说,扬起了秀气的眉,她撑着下巴,看他的脸不断被窗外纵横交错的光影切割,忍不住笑了,语气柔软而笃定。
“比斯特博士毫无保留地对我说了许多,我当然也知道走到今天这一步有多不容易,所以即使之后还有更大的险阻,我也一定会竭尽所能,让自己尽快好起来。”
要说她对这个病症接受能力有多强大,或者她已经完全适应、接纳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必然是不可能的。
她还是会恐惧,会惊慌,会自我怀疑,甚至一遍一遍地查阅资料,咨询比斯特,都仍放不下心。
不过,她有打一场漂亮胜仗的决心。
别的她不敢保证,也不敢确定。
但她绝对不会辜负曾经从危崖边救下自己的他们,更加不会辜负努力想看到晨曦的自己。
“嗯。”
沈昭城依旧看着前方,单手操着方向盘,颇有耐心地回应着她的话,“放心,不会太久,一切都会如常。”
乔见有些意外地看向他。
这样的话,可不像是会从他嘴里说出来。
比起安慰,他的话更像是淡然而笃定地阐述着某个事实。
认识他到现在,她知道他不会说没把握的话,做没把握的事,不会轻易开空头支票。
所以他如今这么说,就好像是真的一样,她差点都要信了。
但无论如何,她还是很爱听这种话。
下车以后,乔见让沈昭城先别走。
这次她留了心眼,刚坐上车就在糖水店下了单。除了沈昭城不吃甜口,让她纠结了好一会儿该点什么,一切都很顺利。
所以直到乔见取了餐,笑盈盈地提着打包的袋子递给沈昭城,他都毫无付款的可乘之机。
“上次说好要补上欠你这顿的,喏。”
乔见双手扒拉开塑料袋给他看,“你看,我知道你不喜欢吃甜口,所以特地都买的咸口,尤其是这两个,他们家的土豆泥和酱香饼巨好吃。就是不知道你的嘴有没有被养刁了,毕竟也不是什么昂贵的山珍海味。”
她现在不太想喊他沈总,但也不知道该喊什么,所以干脆省略了称呼。
这样的改变有种她自己都说不出的微妙。
沈昭城似乎觉得颇有意思,低笑一声,在嘴里砸吧这个词:“养刁了?”
乔见有些无赖地瞥他一眼,耸了耸肩,一把合上塑料袋,若无其事嘀咕道:
“养刁了也没办法,反正这一顿,我也就请得起这个。”
沈昭城掀了掀眼,视线从她落到她手中的塑料袋,看不出情绪。
怎么就。
怎么就这么想尽快还清这一顿。
他还是伸手接了过来,话里的语气很淡:“有没有被养刁,你怎么会不知道。”
乔见一愣,手中的动作都顿住了,抬起眼来看他。
好一会儿,她才悟出了这番话背后的意思。
那些夜晚,他们在“梦”里共度的时光中,他都不知道陪她吃过多少回各样的夜市走鬼,这样的一张嘴,怎么可能是被养刁的。
想明白这点,乔见耳根突然一热。
虽说她已经将第二人格的记忆恢复了大半,但始终没什么真实感,像是做了一场梦,旁观了一段别人的故事一样。
她听到这句话的这一刻,才切实地对那些记忆起了感觉。
只不过这感觉有点别扭。
像是她喝醉了酒,拐了他和自己谈了一段,然后又对他始乱终弃了一样。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乔见及时止住自己往奇怪方向脱缰而去的脑回路。
等等。
可沈昭城这话怎么那么不对劲。
言语的意味拗得那么暧昧也就算了,她怎么还听出了两分委屈的意味。
……倒好像,她真的渣了他一样。
错觉,一定是错觉。
她行得端,坐得正,没什么好怕的。
乔见挺直腰杆,却不知道自己莹白如雪的脸颊上,两片绯红有多显眼。
她正想说什么,沈昭城劲瘦苍白的手随意地勾着塑料袋,在她眼前晃了晃。
他耷拉着眼睫看她,语气怪溜溜的:“多谢了,不仅破费请我,还特地送过来。”
“……?”
乔见被他这莫名又突兀的道谢整得有点惘然,回复都有些不确定了:“不……客气?下次的事,下次再说吧。”
“噢,还有。”
沈昭城语气轻松,声调却很低,“那我就不客气了,乔组长,下次我再回请。”
等会儿,他这话怎么那么耳熟?
“……”
她知道为什么听着耳熟了。
今晚在公司楼下,文俊杰才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她本以为沈昭城就算听到了,也不会在意文俊杰这种青涩又幼稚的把戏。
没想到他还一字不差地记了下来。
结合她这些天来的某些推测……他的委屈,也许并不是错觉。
她忍俊不禁,侧眸看他:“你在点我?”
沈昭城无辜地举起手:“道谢而已,冤枉啊乔组长。”
乔见有点啼笑皆非,却莫名地觉得心情大好,
不过,这个话题最好还是不要进行下去了。
近日回暖,天气清朗,夜风都温和了许多,迎面拂过只留下舒适,街道上的人语声轻轻的,似乎也带着暖意。
乔见偏头偷看他一眼,扬唇轻笑,一边往前走一边就地取材,看着一旁忙活的搬家工人另起话题。?????
“最近好像还挺多人搬家。”
沈昭城原本只想逗逗她,却见她一直笑而不语,也不知道在暗自乐什么,这会儿又突然兴致勃勃地转移话题。
像被她的笑意传染似的,他也翘了翘唇角。
“年末了,新年以前总要安定的。”
听了他这话,乔见停下脚步,扭过头看他。
她这才想起,沈昭城之所以住在这里,是因为她的病情。否则,他也许根本不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如今她病情好转,已经能努力坦然面对,也能独自接受治疗,他也就再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了。
他是否也会想着在年前尽快安定下来?
沈昭城也跟着停下,颔首看她:“怎么了?”
“没什么。”
乔见只是笑笑,继续往前走,像是不经意地随口问:“那你呢?你会在年前搬走吗?”
她背着手跨步走,步子缓慢而分明,用余光不着痕迹地观察着沈昭城的反应。
他没有马上回应,侧脸在月光下朦胧而迷人,不知在想些什么。下一秒,漆黑的眼瞳向她扫来。
“你怎么想,会希望我搬走么?”
乔见的步子几不可见地磕巴了一下。
怎么又把问题抛回给她了。
乔见也没有马上回答,只是转头看向他。
一如往常地,他漫不经心地淡笑着,见她看来,眉梢微挑,似乎在等她的回答。
几经波折之后,直到如今,她对自己心中对沈昭城的想法更加明晰。
平心而论,她当然是不希望的。
可现在她又凭什么去要求他留下来呢?
关于他的心意,她也只有那仅有的几分猜测,就算要开口留他,她没有把握,更没有立场。
她斟酌了一下,还是违心而中肯地提出建议:“我当然希望你能搬回家里,和家人一起过个好年。在这里自己一个人,房子里也静悄悄的,始终是少了些味道。”
她知道他和家中关系并不好,过年期间这样特殊的时光里,就算不说什么体己话,朝夕相对间,总归还是会心生几分眷怀的。
两人的视线撞在一起,短短的几秒间,乔见却觉得像是过了好半晌。
她这才依稀记得,刘释宇说过沈昭城不喜欢别人提起他家里的事。
乔见有些后悔,本都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他低下了头,顶了顶腮,似乎还笑了一声。
然后应了声“好”。
“好”是什么意思?他决定要搬回家中过年了?
乔见双睫颤了颤,低头一笑。
他愿意搬回去,多好的事。
只不过这么看来,也许他本就有搬走的打算吧。
像是印证了她这一想法似的,接下来的整个星期里,乔见再也没在小区中见过他。
在MG里,他们也各行其事,墨突不黔。
乔见知道沈昭城正忙着带策划A组为Welly项目的最终大展做规划,虽然是新年过后的事,但新年期间正是最好的预热时期。
相对应的,她也领着整个执行B组依照着策划A组所提供的企划而跑跑颠颠,投入了新一轮的劳碌。
别说在MG见到谁,他们东奔西走地到处谈场地、谈设施、谈合作,连留在MG中的时间都不多。
即使工作忙碌,乔见的治疗也进行得井然有序。
如今进行人格复健时,她已不像刚开始那么吃力,晚上再醒来时,不用刻意抵抗也能有意识地自觉用药。
一切都在顺利地推进,只不过……
直到这些天,她才恍然发现,原来自己和沈昭城之间的联系,一直都只靠他带来的“梦”微乎其微地维系着。
如今连“梦”都没有了,两人就只是人群中轻易被冲散的两个陌路人,连回头都可能再看不见对方。
但乔见也只是偶尔想起时,会失神片刻,马上又会恢复正常。
或许,她对他心意的猜测根本就是错的,或许一切本就该到此为止。
不管怎样,乔见现在只想作出让自己有底气的努力,不想再患得患失地猜测些什么,也不想再被这些思绪控制。
反正,终于如她从前所愿,除了治疗以外,她的生活基本回到了最初的平静。
又到了周五。
乔见想给自己彻彻底底地放个假,放一个不需要做饭的假。
所以下班经过超市门口时,她没有停留,步子轻快地直接路过。
不料,她不进去买菜,菜却自己找上门来了。
“哎哟,怎么就这么巧,这不是小乔吗?”
这把声音就像魔咒一样钻进了乔见的耳里,她就像只好不容易应付完铲屎官,准备缩回窝里的小猫,忽又被揪着后脖颈提了出来。
猫惹急了,可是会炸毛的。
比斯特几乎每天都嘱咐她,这段时间千万不能过度压抑自己的情绪,最好直接当场释放。
她从来都是谨遵医嘱的好孩子。
乔见深吸一口气,在腹中拟好台词,才转过身。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笑容可掬的妇女,却发现,她身旁还站着一位矮胖的中年男子。
看来多次吃瘪以后长了记性,知道组团来了。
没差了,都一样。
“三表叔,三表婶。”
她淡漠而简单地打了个招呼,“我先回去了,你们也早些回吧。”
妇女和男人直接怔在原地。
这是咋回事?这还是从前那个乖巧有礼的乔见吗?怎么在自家楼下见了他们,都不知道请他们上去坐坐?
不管了,今天来肯定是要达到目的的。
那妇女首先反应过来,拉住正准备离开的乔见:“小乔,这不又个把月没见了,你一个人生活那么孤单,挺不容易的,我和你三表叔就想着来看看你。”
“一个人生活挺好的。”
乔见连笑都懒得了,毫无波澜道,“就是日子久了不太喜欢再有人来打扰。”
“打扰?”
妇女脸上的表情有些尴尬。
那男子赶紧拍了一下妇女,佯装不满道:“别瞎想了,小乔压根没那意思,我们这么亲,怎么能算打扰呢?小乔你看,我们这买的可不少呢,海鲜、牛肉、新鲜时蔬都有,想着今天周五,你肯定累了,正准备上去给你整一桌好吃的。”
上回无功而返后,他们分析过,乔见之所以不太愿意搭理他们,估计是因为长期没怎么见面,尤其是前段时间她父母过世时。所以和这孩子感情就淡了,导致她也不怎么顾念他们。
他们想要分得这笔遗产,首先还得经过她这个第一顺序继承人,有些打点的功夫还是必不可少的。
这样想着,男人笑吟吟地举起了手中满满当当的菜篮,给乔见示意。
没想到,乔见正眼都没瞧上一眼。
乔见自然知道他们心里的算盘。
从前没有当场撕破脸,一是这件事是她心里的一个疤,所以她习惯性回避,二是还念着表面的亲戚情分。
但如今,她想通了。
之前爸妈和妹妹去世,他们不顾不问,生怕惹火烧身时,她就没有这门子亲戚了。
而且,经过这次生病接受强效的治疗,她已有能力也是时候去面对了。
她们所在的这个拐角僻静无人,只有光秃秃一棵小树,显得有些萧瑟。
乔见再没什么顾忌,干脆挑明了说:“三表叔,三表婶,我还愿意这么喊你们,是我还想给双方都留三分薄面。既然你们揣着明白装糊涂,我就再重申一遍。我爸妈来不及立遗嘱,所以遗产理该都由我这个第一顺序继承人全额继承。并且我们都知道,当年口头上的一句玩笑话,和这些年来的交情,在法律的白纸黑字面前都算不得什么,根本无法左右遗产分配。”
她顿了顿,面对他们骤变的脸色,依然古井无波:“你们无非想让我给你们立据作证,或者自愿让出部分遗产,让你们得以在其中分一杯羹。我本以为之前礼貌的婉拒已经表明了态度,既然两位还不明白,按我就当面和你们说清楚吧。”
她神色平淡,一字一句地表明:“我不愿意,也绝不会让你们分到我父母遗产的一分钱。”
男人和妇女显然是绝没想到她会这般撕破脸直言无讳,像石化了一样,脸色比夜色更黑更难看,不可置信之余还带着几分惊恐。
他们本想着,乔见从小知书达理,性子又温和,定然是善解人意的,从她这里下手不会很难。
可如今看来,他们真的太不了解她了。
他们回过神,面面相觑。
既然乔见直截了当地搬上台面,他们也不好再装傻充愣。
男人略加思索,被冒犯了似的,马上敛起了表情,横眉竖眼地严肃道:“小乔,怎么跟长辈说话的?你爸妈就是这么教你的?我们哪里是图那点钱,只是想着,这是我们理应得的,才想向你争取一下。你都把我们想成什么人了?”
他面色沉重,语气不善,还把父母搬了出来,若是刚出社会的女孩,难免被吓得软了话头,但乔见已见惯不怪。
乔见自若地摊了摊手:“事实是,你们没有任何应得的部分。对了,我最近都很忙,如果还有什么疑?????问,不必与我多费口舌,也不必再到什么公证处了,直接法庭见吧。”
瞧瞧!她把法院都搬出来了,哪里还有把他们当长辈、当亲戚的意思!
男人瞬间气血翻涌,只觉她把自己当什么乞丐似的在羞辱,一时之间气得不轻,口不择言怒斥道:
“要真打起官司来,律师费可不是什么小钱,遗产拨不下来,你就打这么份破工赚几个臭钱,你出去卖身都不够你赔进去的!”
那妇女本就因为乔见的话而惶惶不安,如今更是被丈夫的话吓得一震,赶紧拉住他,拍他的背顺气,同时也示意他别再乱说了,要不然更没机会了。
她赶紧抬眼去窥望乔见的神色,却意外对上了一双清明而锋利的眼。
夜光荧荧中,走出一名高挑拔俗的男人。
他五官深邃俊朗,气质儒雅风流,估摸着也是二十多不及三十岁,镶边眼镜给他添了几分男人的成熟稳重,却压不住他身上的恣意张扬。
男人修身得体的西服衬得他整个人很挺拔,悠然地站定在乔见身侧时,竟自带一种威慑。
他镜片后的清眸似笑非笑地锁定他们,又缓缓扫落乔见身上。
“怎么了。”
久违而耳熟的声音在发顶响起,乔见先是错愕,下意识地抬头见到沈昭城时,才慢慢找回自己的心跳。
她被笼在他身上的冷杉香味里,隔着衣衫,她的后背似乎也能感知到他的温热。
他离得有些近,低头凝视她的目光似蕴着春水般柔和,话语低沉而缱绻:“刚才听到什么官司的,是怎么了?”
他突然出现,又突然这么看着她,乔见竟觉有些口干,登时说不出话来,回过神来也懵了,不知道接下来这一出该怎么演,却又隐隐感觉沈昭城别有意图。
良久,她才憋出一句:“你怎么来了?”
“不如,先为我介绍一下这两位?”
沈昭城宽厚的肩挡将她半遮在怀里,低声笑语,视线却从她身上挪开,落到对面两人身上。
对面的妇女和男人也在快速判断着眼前男人的身份。
虽然他们不大懂什么大牌子,但他身上的深色西装服帖而高贵,瞧着便知是高级货色,凌厉腕骨上的表显然也价格不菲。
这一整身的行头都赫然彰显着他的非富即贵。
这位矜贵公子望向乔见时,一双多情的桃花眼款款深深,还姿态暧昧地在她耳边温言低语,乔见也脸红红的。
想来这二人关系不一般,尤其是这个男人,对乔见绝对有想法。
多富贵的男人,想追乔见,不也得先讨好他们?这样好的机会怎能放过?
这么一想,那三表叔忽又看到了希望,连带着神色也缓和了许多,而且在外人面前也不好失态,掩嘴咳了一声,神色有些讪讪。
“瞧这小伙子,一看就是一表人才。我们是小乔的叔婶,小乔叫我们一声三表叔和三表婶,这不,正在这叙旧呢。小伙子,你是小乔的朋友吧?”
三表婶也在旁跟着献上微笑。
乔见懒得理他们,对双方都简单只介绍了一下。
这对夫妻听到沈昭城是公司总监,相看一眼,神情再度变化,忙向他问候了好几句。
沈昭城点到即止地打了招呼后,再度提起:“刚才听到你们提起什么官司,是怎么?”
“唉,是我们有错在先,也不怕说出来让你笑话了。小乔家里前段时间出了事,我们又太忙了,没太顾得上来关心她。所以我们这不一空下来,就来弥补她了。”
三表叔怕乔见不愿说此事,抢在她前面回答沈昭城,还给沈昭城看自己的菜篮子,无奈的神情染上几分哀伤。
“唉,小乔这孩子一时心里有怨,也是能理解的,我们自知理亏在前,无话可说,只不过她因此就说要让我们吃官司,这……”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恳切地向沈昭城寻求认同。
“亲戚一场,何必闹得这样针锋相对,大家都下不来台面?而且打官司不就是烧钱吗,我也是为小乔着想,她哪来那么多钱挥霍?小沈,你来评评理,我这话在理吧?”
乔见都懒得生气了,只觉得很好笑。
拆字解句间,竟是将是非黑白都颠倒了过来,倒还成了为她着想,她恨不得当场给他鼓掌。
一旁的三表婶表情却沉默了,视线不时滑向沈昭城,看起来在沉思些什么。
乔见决定快刀斩乱麻,将话再说绝一些,让他们知难而退。
就在此时,沈昭城悠悠开口:“这么一说,三表叔说得确实在理。”
他的话让在场三人都不期而同地看他,神色各异。
沈昭城却低眸看向乔见,放轻声音与她商量。
“这样好不好?打官司的钱,你不够就随时问我。如果在我那儿有看上的律师,也尽管说。没有看上的,我再给你找。”
虽知道这话是说给那两人听的,乔见还是眸光微动,惊诧又复杂地抬眸看他。
但她反应很快,马上醒目地说了句“好”,把他一手布置的这场戏演完。
这对夫妇也大惊失色,万万没想到这位翩翩有礼的公子哥竟直接无条件地支持乔见,而且口气和底气都不小。
这样一来,有人支持她了,要是真打起官司该怎么办?就算乔见烧得起钱,他们哪里有请律师和开庭的闲钱,他们夫妻又四处奔忙的,哪有这种精力?
况且这场官司,不用打都能知道结局!败诉之后更是还有一系列手续和一大笔费用等着……
三表叔惊慌又懊恼,只怪自己被冲昏了头脑,他干嘛非要让这姓沈的评什么理,过会儿再单独和乔见掰扯不好么?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更恨不得刮自己的脸。
真是的,他怕这姓沈的做什么?
也真是被他的光鲜亮丽的外表蒙蔽了眼。
这姓沈的姿态散漫却又态度倨傲,这种人他见得多了,撑死了不过就是个要面子充大款的二世祖罢了!
还说什么从他那里看上的律师,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不过装模作样唬人罢了!
他太了解了,这些人只要一吓,马上就打回原型,哪管得着在女人面前逞强,自己跑得比谁都快。
他虽气得有些抖,却也强忍怒气,讥讽地笑了起来,提高音量压制他们:“好啊,有本事你们就打啊,随时打,我们随时奉陪!”
不就是装么,放狠话么,谁不会啊?
这时,一旁的三表婶像是想到了什么,下垂的眼睛猛地一睁,面色惨白地将丈夫拉到一旁。
刚才看清沈昭城的脸后,她就莫名觉得很是眼熟,某个答案在嘴边呼之欲出,又迟迟想不起来。
就在刚刚,她终于想起来,为何会会觉得他眼熟——
她曾在电视和各种视频看过好多次,不会有错的,他正是这段时间风头正劲,身价飙升的沈家小少爷!
而就在刚刚,她的丈夫鲁莽地向他放了狠话……
她吓得不轻,赶紧将他拉过来,小声颤颤地告诉他沈昭城的身份。
三表叔听了以后也是怛然失色,再三向妻子确认她真的没看错后,两眼发直,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他居然失策了,没想到人家还真有能力随时和他们打官司!
这下…一旦败诉被追赔偿,他们哪里玩得过人家财团的势力?
男人反复暗示自己冷静,放松,快速寻找对策,额头因沾满汗水而发亮。
蓦地,他认命似的重叹一声,赶紧拉着妻子去赔笑,刚才的嚣张荡然全无。
“不好意思啊小沈,刚才是我太过冲动了,口不择言,你别和我们一般计较。万事以和为贵,这官司还是能不打就不打了,免得伤了和气又伤财,你说是不是?”
他讪讪地笑着,身体却紧绷着不敢放松,又赶紧看向乔见,“小乔,这样,我和你三表婶还有事,就先回去了。那什么,遗……这件事我们之后也不要再提了,每次提起来都多伤感情啊,我们两家就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好好的,啊。”
三表婶还是很担忧,不时瞥沈昭城一眼,担心他开口又给他们当头一棒,赶紧附和自己丈夫:“对对,以后咱不提了,不提了啊,再也不提了!小乔,我们今天就先走了,有空,有空再来看你。”
“有没有空,都不必再来了。”
未免以后再节外生枝,乔见一不做二不休,索性现在处理得干净利落些,“提前向三表叔三表婶问最后一声新年好,以后我们两家没什么要紧事,就别再往来了。”
这边,夫妇俩本还想着,要是他们俩成了,两家毕竟是亲戚,以后还能沾点光。
没想到这丫头竟这么绝情,夫妇两人都面如土色。
他们哪里还顾得上她绝不绝情,生怕她再提起遗产,又说什么官司的,就算不打官司,这沈家小少爷随时都能让他们喝一壶了。
趁着他们没再向他们发难,夫妇俩草草说了两句,就匆匆离开了。
他们的背影以极快的速度?????,隐没于黑夜之中。
乔见舒了口气。
这一段糟心的闹剧,终于算是告一段落。
经过这次,大概没人敢再觊觎爸爸妈妈的东西了。
她仰起头,任风从自己耳边掠过,带着思绪远飘而去。
她抬着脸,眼珠滴溜溜地看向沈昭城,弯起嘴角:“谢谢你。”
虽然她一人也能解决,但那两人实在难缠,免不了好一顿纠缠拉扯。
沈昭城只是往这一站,战鼓还没擂响,他们竟就吓得不战而逃。
不知为何,她很快就悟出,他这一计,是故意让他们认出他,误会他们的关系。所以介绍沈昭城时,她才刻意带过他们的关系,着重提沈昭城的身份。
她的道谢,还有另一个原因。
每每遇此境况,只要她不说,他一律不会多问一句。
他总是这样。
这里处于两栋楼的狭道,风稍微有些大,将沈昭城的散发吹出了不羁的乱。
他西装革履,却手插着口袋,神态惫懒。
“又谢我。行,这次就先欠着吧。”
他什么时候这么斤斤计较了。
“行,那你最好自己记着,我记性不好,过两天就全当没这回事了。”
乔见耍着赖,却是眉眼弯弯,眼底都荡漾着笑意,“对了,你怎么会来?我还以为你已经搬走了。”
沈昭城看她一眼,嘴角轻轻勾起,像是心情不错。
“还不能搬。”他说。
“为什么?”
乔见不明白。
总不能是因为预付了房租,还没住满吧。要真想搬走,他才不在意这些。
“为了月亮。”
沈昭城抬手,随意向上指了指。
“月亮?哪儿的月亮看着不都一样?”
乔见还是抬头看了一眼月亮,面带不爽地看他一眼,“你不想回答,也没必要糊弄我。”
沈昭城有些好笑,耸了耸肩:“没骗你,真的。”
好不容易有了近水楼台,尚未得月,他怎么舍得离开。
乔见不是没见过他这无赖的嘴脸,摆了摆手。
“算了,我也不想知道。”
反正,他还没搬走就好。
乔见才发现自己无意识地蹦出来这么一个念头,心跳快了两拍,又听沈昭城说:“听比斯特说,最近你复健的恢复效果不错。”
乔见得意地扬起了笑,佯装不以为意地,用脚尖踢弄着细碎的小石子:“还行啦,也就是连比斯特都说罕见的恢复速度而已。”
沈昭城胸腔漫出一声笑。
他琢磨了一下,懒洋洋地伸手,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
“刚才那一次,我知道该怎么让你还了。”
乔见疑惑地看向他。
对上她的眼睛,他说,“帮我个忙吧。”
乔见有点想笑,但她抱起手臂,故作为难地咬着唇,点了点头:“你先说说,让我再考虑一下。”
“妈。”
“?”
乔见一怔,大脑突然被大堆的问号攻击。
这是什么操作?
只听过别人求人时叫爸爸的,叫妈的……还真是第一次见。
满头问号地转过头,却见沈昭城正迈开长腿,伸手去扶向这边走来的一位老人。
而这位老人,她是见过的。
正是上回在三表婶面前,帮她解围的那位奶奶。
作者有话说:
乔乔:吓死,差点喜当妈
沈妈妈帮乔乔解围的情节,指路四十章嗷。
第59章
来,小乔
乔见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直到这位奶奶喊了一声“小乔”,她才回过神。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位奶奶好像姓林。
和上次见面时一样, 奶奶依旧笑眼盈盈的,脸上虽掩不住岁月的沧桑, 却也充满朝气,面色红润, 头发应该是特地染过, 满头不见一根白丝。
她衣着不算光鲜亮眼,却也是雍容大方, 低调之中甚显她华贵而端庄的气质。
乔见记得她好像是说粤语的,便也用粤语试探性地打了声招呼:“林奶奶?”
“乖。”
沈母迈步走来, 腰背挺直,看向乔见双眼闪烁着亮光。
沈昭城走在她身边,细心地伸手虚扶着她, 用粤语轻声问:“怎么过来了, 不是讲好在咖啡馆里等。”
似乎觉得沈昭城有些碍事,沈母抬起手让他不必再扶:“你讲好而已, 我没讲好啦。”
沈昭城一手支着腰,有些好笑, 笑过了又无可奈何地紧跟在她后面慢慢走,护着她走上前。
沈母站定在乔见面前, 慈和笑道:“小乔, 你看,我就说了, 我们肯定会再见的。”
乔见对这句话已然全无印象, 且就算当时听到, 也只当是一句客气话,入了耳也不会留心。
眼下看来,这位林奶奶应当是认得她,才会这么说。
可怎么会呢?
“林奶奶,你……认识我吗?”
乔见有些惊讶,又看了一眼沈昭城,试图向他寻找共鸣,却见他没有丝毫惊讶。
沈昭城只懒散地笑着,向她耸了耸肩。
乔见想,如果林奶奶认识自己,必定是和沈昭城相关的,毕竟,她没听错的话,他刚才好像喊她……妈?
是她想的那个“妈”吗??
“当然认识,我们之前不是见过吗?”
沈母依旧笑呵呵的,却避重就轻地回答,不着痕迹地给了沈昭城一个眼神。
她是在向儿子保证,不会出卖他。
其实在上一次解围时,她就已经认得乔见。
在那之前,她曾跟着刚入职的文俊杰到MG去看看,无意间在公司楼下听到一对情侣提起,沈昭城和一个名叫乔见的下属在一起了。
她好奇心骤起,马上问文俊杰拿了照片来看。
乔见的长相大气舒服,眉眼温柔含笑,却也有一种顽强的生命力,是她喜欢的面相。
所以那次,她本来是过来找沈昭城的,却在咖啡厅休息时一眼就认出了乔见。
她坐到乔见身后,听到她如今孤零零一人,还坚强地抵受着无理的对待,更是心生怜爱。
回去之后,她每回见到文俊杰,都习惯性地向他问两句这个女孩子的近况。文俊杰虽不解,却也一一回答。
从他口中,她得知乔见不仅个性独立,能力出众,待人处事也真诚而周到,更是好感倍增。
今天,她有事来找沈昭城,好巧不巧,再次见到乔见之余,又看到了上次纠缠她的那个女人。
眼看沈昭城就要过去护人,沈母马上拉住了他,告诉他自己上回在咖啡厅里的所见所闻,让他仔细斟酌了对策,再去救美。
沈昭城对她知道乔见这件事并不讶异,但他很意外,自己母亲居然还和乔见有过前缘。
沈母只笑而不语。
她向来心细如发。
她能观察出,自己这个看起来玩世不恭却比谁都深思熟虑的儿子,肯定还没和人姑娘在一起,甚至还没挑明呢。
还好人姑娘看起来,也并非不属意他。
这些必不可少的关口,还是要他们小年轻自己走过,她还是不要插这一脚了。
沈母见乔见一头雾水,忍不住笑了,解答她的疑惑:“差点忘了告诉你,我是昭城的母亲。小乔,我听说,你也在MG工作对吧?”
乔见仍然震惊于这神奇的梦幻联动,看了看沈昭城,又看了看沈母,愣愣地点头:“对。”
她到现在都是懵的。
但转念一想,好像又很合理。
印象中,沈母上回是被车接走的,想必也是来找沈昭城的吧。
但是,沈昭城不是和家里关系并不好吗?
如今看来,他和母亲的关系虽不像其他母子般亲密,也能看出两人之间有略微生疏的距离感,但二人之间起码也是和谐相融的,绝对称不上关系不好。
沈昭城看着乔见眼里的惊异,镜片后的眼底淌了点笑。
他身量高,肩宽腿长的,乔见和沈母在他身边都显得很娇小。他正式向两人介绍了对方。
乔见了然地点点头,听到沈母是香港人后也笑道:“好巧啊,我妈妈也是香港人。”
沈母笑起来眼角漾开一圈皱纹,显得很和蔼:“小乔,我们之间真的很有缘。”
对于这一点,乔见很赞同,重重点头。
但下一秒,沈母的话让她又是瞳孔一震:“既然是这样,小乔,不如趁着今晚周末,来奶奶家吃个饭怎么样?”
乔见整个人都僵住了。
虽然能感受到沈母对她的热情,但这也……太快,太突然了吧?
而且,她马上意识到很重要的一点,去沈母家,岂不是……去沈昭城真正的家?
乔见倒吸一口凉气,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刚想下意识地推拒,就被沈母不由言说地直接给拉着走了。
她力气不大,却是不可抗拒之势,乔见不好硬要抽出手,一来不礼貌,二来也怕伤着老人家。
她就这么乖乖地被牵走。
乔见瞬时有些慌了,赶紧扭过头,向沈昭城求救。
沈昭城扶了扶镜架,低头笑一声,几不可察地向她点头,应承帮她说话。
见他会了她的意,乔见才松了口气。
“妈。”
但他刚开口,沈母就拍了拍他:“昭城,妈不是强迫你,但你最好也回来一趟吧。家里刘司机待会儿有事请假,你要是不来,今晚没人送小乔回来,她可就要跋山涉水了。”?????
说完,她又强调了一遍:“妈真的不是强迫你。”
沈昭城:“……”
乔见:“……”
见他俩都不吭声了,沈母笑眯眯说:“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一顿操作安排妥当后,沈母又挽着乔见笑道:“小乔,来跟奶奶说说,你今晚想吃什么,奶奶好打电话给家里的阿姨,让她们赶紧去准备。”
乔见还想挣扎,可面对沈母期待又兴奋的眼神,她终究还是败下阵来。
她们两人走在前头,暖橙色的路灯将她们的背影烘得很暖。
沈昭城慢悠悠地跟在她们身后,松懒地抱着臂,勾起唇摇了摇头。
他由月嫂米婶带大,过了幼年才回归家中,从小又和沈父关系不好,用过各种极端手段去反抗他。
沈母时常想关爱他却莫知所措,还曾弄巧成拙,他又不着家,所以即使他们母子不会像和沈父一样剑拔弩张,但也始终有一道难以跨越的隔阂。
直到前些日子,沈父突然病重,本就年迈的沈母身心交瘁,身体也每况愈下,日夜颠倒,差点瘦脱了相。沈昭城印象中的母亲一直是个优雅而强势的女人,他第一次见到这样无助脆弱的她。
在这时,其他几个整天往家里跑的兄弟,各种推辞称脱不了身。反倒是从不着家的沈昭城扛起了所有重责,照护沈父,支撑着沈母,熬过了这段艰难的时期。
在这以后,他才感觉和母亲真正地走近了些。
这段时间,见他不排斥见面,母亲总会突然跑来找他,相处久了,还会像小孩一样耍赖撒娇。他稍有回应,她一个年过古稀的老人,比得了糖的小孩还欢欣。
他明明只是些微地改变了态度,可对她来说,却是一生难求的莫大满足。
*
在前往沈家的车上,和沈母聊天的同时,乔见一边让自己做好心理准备,让自己对待会儿该有的、和不该有的言行举止心里有数。
毕竟那是沈家,在全国都赫赫有名的豪门。她还很可能见到沈父,威望素著的企业家,更是她老板的老板。
可不能初次见面就破坏了印象。
夜晚的灯光熠熠闪烁,川流不息的车河像看不到尽头。
乔见才理解为何沈母说她要跋山涉水回来。
车辆穿越半个城市,开进了知名的富人小区,这里处处是独栋的别墅,住着上流社会的人群,所以根本没有公交和地铁。
沈家位于这个小区的中央,占着最大的面积,车开进来时,乔见还以为是要从某个公园穿行而过。
直到车辆稳稳地停在一幢别墅前,她才意识到,这个公园竟是他们的后花园。
……贫穷限制了她的想象。
停好车后,沈昭城率先下了车,为她们开了车门。
沈母下车后,乔见紧跟其后,一下车,扑面而来的是裹挟着淡淡花香的清凉空气,随后,眼前的场景让她屏住了一秒的呼吸。
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见活的,呸,真的私人城堡。
沈家这栋别墅是欧式古堡风,浪漫而典雅,小型的青铜喷水池后,是希腊风格的庭院,高耸的大理石柱优雅而庄严,整幢别墅显得静谧而华贵。
虽目测只有四五层,不像真的古堡那样庞大,但在寸金寸土的这个城市里,看到这样一座私人建筑,还是会令乔见这样的平民百姓瞠目咋舌。
要不是跟着沈母往里走,她定要停下来仔细欣赏一番,狠狠地拍一堆照片。
走入气派的大门,大厅里更是峻宇雕墙,繁复的灯饰发着柔和的亮光,柔软而奢华的地毯让人如同浮于云端。
沈母让乔见先稍等,她在佣人的陪同下亲自到厨房吩咐两句。乔见乖巧地站到一边静静等候。
想到即将见到传说中的商业巨鳄沈龄,乔见不自觉地绷紧了神经。
沈昭城单手斜插着口袋走到她身边,含笑的目光扫了她一眼,学着她的目光打量自己家,嗓音放缓道:“在想什么。”
乔见有些出神,被他吓了一跳,缓了口气才诚实地开口:
“这里明明很精致很漂亮,但不知为什么,越是看着,心里越是有种对未知的紧张。”
她马上补充:“不是说你家不好的意思,是我的问题,你家很好,也是我很喜欢的风格。”
他家真的哪里都好,唯一的不好就是不属于她。
沈昭城闲散地靠向墙,假装不经意道:“那不如看看我。”
乔见怔了一下,转过头,抬眼看他。
“意思是,我在这。”
沈昭城垂下眼睨她,淡然一笑,“不用紧张。”
乔见小声地“哦”了一声,不自然地移开眼神,假装观赏着这里的装潢。
随着她的扭头,一缕秀发轻飘飘地滑落肩头,半掩着小巧红润的耳垂。
沈昭城镜片后的眸色微深,像是被什么绒毛在心尖挠了一下,眼睫低垂下去。
沈母其实早就搞定了,只是她远远就看见不敢对视的两人,忍俊不禁地看了一会儿,才走过来对乔见说:“刚才去对厨师吩咐了几句,很快就能吃饭了。小乔,我们上去等吧,顺便带你四处参观参观。”
乔见礼貌地应了。
搭乘电梯上楼时,乔见在心中感叹,原来小说里写的都是真的,从自家客厅到房间也可以坐电梯。
跟着沈母和沈昭城走了好一会儿,乔见涨了好大的见识,却发现才走完了一层。
他们走入一个像是休闲室的地方,乔见看到了一位稍有佝偻,却身骨硬朗的白发老人,正背对着他们,似乎在摆弄着一个中式的复古花器。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开口:“回来了?”
不等回应,他又继续一边摆弄花草一边说:“今天我去了趟余家,刚好卫家那小子也来了。你说得对,他俩挺登对的,正好他俩看得上眼,家世也算得上门当户对,两家互相帮得上忙,这样的联姻确实好。”
他声音低沉,语速很慢,有一种难以忽视的威严,可话里却又带了些柔意。
沈母眼色稍变,飞快地看了乔见一眼,赶紧在佣人的搀扶下走上去,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拍向他的背。
沈龄又惊又怒,正要发作,可看到沈母黑着脸瞪他,愣了一下,声音也小了:“你干什么?”
沈母劈头盖脸就问他,还扬高音量:“你什么意思,联姻有什么好的?要联姻才门当户对吗?一定要家世相当才登对吗?”
“?”
沈龄被她这三连问整懵了。
不是,她说人家登对,他才跑去看的啊?
他知道女人善变,但这是不是也太善变了些?
这会儿,沈母又换上了和蔼的笑脸,向后说道:“我们做父母的,最重要是自己孩子中意,我们知道对方人好就够了。”
沈龄这才发现身后还站了人,随手拿起一边的手杖,撑着地面缓缓转身,看到沈昭城的刹那稍顿,随后脸色一变。
他沉着声:“你也回来了。”
沈昭城敛了敛神色,淡着声向他介绍乔见:“这位是我的朋友,也是MG的重要成员。她叫乔见。”
乔见心中泛了丝波澜。
她还是第一次,听他称她为朋友。
她一直在默默留心。
沈龄看起来恢复得很好,说话也颇有中气,已经不像是大病过后的人。
见他目光扫来,她落落大方地问好:“沈伯伯好,久闻大名,今天终于见到您了。”
她巧笑嫣然,黑色明亮的眼睛很灵动。
有外人在,还是这样一个小朋友,沈龄绷紧的脸色也缓和了许多,回应她的问好:“你好。是我儿子他请你今晚来吃饭吧。”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
这小子不鸣则已,不声不响的直接带了个女孩回来,还说是朋友,整得他沈龄看不透他的小九九似的。他倒要看看,这个女孩有什么特别的。
“是我沾光而来,今晚就感谢沈伯伯的款待了。”
乔见真诚而温和地说。
沈龄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他的端量像一道能破除一切伪装的暗光,乔见不由自主地,将背脊挺得更直了些。
她算是切实感受到了,这两父子明明没怎么交流,空气之间却莫名有一种你来我往、夹枪带棒的硝烟味。
沈母留意到沈龄又开始将商场上的审视带回来,在心里叹口气,拉过乔见的手,对沈龄说:“小乔她也是我的朋友,是我请她回来吃饭的。”
沈龄闻言看了沈母一眼。
沈昭城懒散地往前站了些,不经意地替乔见遮去沈龄的视线:“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领她去饭厅等了。”
乔见却从他身后探出脑袋,目光落在沈龄背后雅致的花瓶,还有散落摆放在大理石台面的花枝上。
她问:“沈伯伯,您是在插花吗?”
沈昭城和沈母也跟着看向那些花。
沈母笑道:“他现在半退休的状态,很得闲,就爱摆弄这些。”
沈龄嗔了她一眼,似乎在不满她在外人面前拂他面子,又转头问乔见:“这位乔小姐,你懂插花?”
乔见将肩上的碎发绾到?????耳后,笑道:“我母亲生前钟爱插花,耳濡目染的,我也知道一些皮毛。”
沈龄点了点头。
他虽上了年纪,皱纹满面,一双鹰眼却仍锋利如炬,看向人时不论心情如何都总带着冷硬:“那你说说,我这是准备怎么做?”
只见那花器里仍空空如也,花草仍堆在一边,沈母怎么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正要去止住沈龄,却被沈昭城无声地搭上了肩头。
她偏头,沈昭城只懒洋洋向她一笑,眼光又落在乔见身上,眸海泛着温煦的涟漪。
沈母意味深长地收回眼神,也默不作声了。
乔见轻盈地上前两步,看着眼前的花枝,似乎想到了从前的什么,目光柔和:“这些花按高低状被您分成了好几组排列,花材有点状的,也有大的花朵和小的花苞,这样看来,我猜伯伯您想做一个阶梯式的插花盆景。①”
沈龄目光微动,看了她好几眼,又看向那些花,但他不置可否,只撑着手杖走来:“是么。那你以为,这样的盆景该如何制作?”
“各人审美不同,而沈伯伯眼界开阔,胸怀广大,是我远远不及的,我不敢信口开河。”
乔见谦和有礼地表明自己的想法,又温声道,“但我有一个小小的提议。看这些花枝底部,不知沈伯伯是否打算用折枝固定法,我从前帮着母亲插花时曾听她说,这样的盆景若用切口固定法会更好固定,也更有利于吸收水分。后来一试,效果确实不错!”
沈龄听着她的话语,逐渐投入,锁起的眉头也松懈了许多,开口琢磨道:“切口固定法?我也曾有所耳闻,好像说可以做出更多花样,这个具体操作起来难不难?”
“不难的。”
乔见如实说,“主要是注意分寸,不让叶片碰到水……”
沈龄罕见地直接打断对方的话,声音也比刚才松弛了许多,认真地问她:“乔小姐,你若不介意,不如过来给我演示演示?我这还有很多备用的。”
“乐意至极。”
一老一少走到那花艺工作台前,讨论交流起来。
这形势转变得有些快,沈母全过程看下来,眨了眨眼,突然忍不住笑了。
这老头子,就是装不过三秒。
她转过脸,沈昭城正注视着乔见淑静而专注的侧脸,见她看过来,低声说:“妈,我先扶你下去。”
沈母笑着点头说好。
等了一会儿,厨房的菜上满了桌,沈母让人上去,叫那一老一少下来吃饭。
可人派上去了,那两人却迟迟不见下来。
正当她犹豫需不需要亲自上去看看时,乔见正陪着沈龄从走廊缓缓走出,两人相谈甚欢,不知在说什么,很是尽兴。
走近了,她才听清,这两人在聊什么茶房四宝的。
沈母:“……?”
刚才不还在插花吗,怎么现在就聊茶道去了?
在饭桌上,他们还在聊。
沈龄平时吃饭不怎么说话,今天竟破天荒地,主动说个不停。
话语间,沈母才知道,原来乔见的父亲是潮汕人,对茶道很有研究。
再次正中沈龄的下怀。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
沈昭城倒是一直不咸不淡地,又是一副在父亲面前懒的开口样子,沈母却知道,他特地将几碟菜调换了位置,沈龄和乔见面前的菜都被他们夹了不少,一看就是合口味的。
乔见的座位上还铺了暖垫,地暖的方向也特地调整过。
乔见虽然一直和沈龄交谈,却也有留心饭桌,她站起身,执起公勺道:“沈伯伯,我看您夹不到这个鲜虾烧卖,我给您舀一勺。”
沈父点头,带着点笑意:“多谢小乔,有心了。”
沈母懒得理他。
瞧他这样,刚才还装着个脸,这么快就叫上小乔了。还不是学她。
而且,小乔明明是她带来的,却被他给霸占了。
她在心底嗤了一声。
乔见没有马上动作,因为她意识到了什么。
虽然她和沈龄在聊天,饭桌上气氛看似和谐,却也能感受到一些暗中涌动的僵持和对抗,而且,据她猜测,沈昭城应该是没怎么像这样和二老一起用过餐。
在这个主人家的儿子面前,她倒好像是过分活跃了。
她略加思忖,又笑着说:“沈伯伯,我不怕实话和您,其实这是……昭城拜托我的。”
在真正的“沈总”面前,她不敢再叫沈昭城“沈总”,叫全名又似乎不太尊重,迅速取舍一番,她像饶舌似的,快速略过了那两个字。
乔见脸有些发热,尤其是感受到沈昭城的眼神。
见沈龄怔忪片刻,投来目光,乔见戳了戳身边的沈昭城,不等他反应,就将公勺塞到他手里:“昭城,你自己来吧,我离沈伯伯有些远,你比较近,更方便一些。”
叫过一次之后,乔见叫得更顺口了些,而且沈昭城似乎也没什么反应,她松了口气。
沈昭城轻描淡写地看她一眼,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没说什么,只就着她的话站起身,从容优雅地为沈龄添了一勺。
沈龄也敛起了神色,沉默不语地看着他的动作。
乔见缓缓坐下,暗中观察着沈昭城。
他怎么有点怪怪的,该不会因为她擅作主张而生气了吧?
哼,反正他之前没经过她的同意,也在KTV里给她编排了一顿,虽说那是为了帮她,可她现在也是帮他呀。
虽然这么安慰自己,乔见心里还是有个疙瘩。
正想着,沈昭城突然倾下身,似笑非笑地,用只有她能听清的气声问了句:“你刚才叫我什么?”
他的气息拂过耳根,又烫又痒,乔见整个人僵住了。
一旁吃瓜的沈母不嫌事大地点他们:“你们说什么悄悄话呢?”
“没,我只是问问她,看她想不想吃。”
沈昭城撩下眉峰,慢条斯理地再度舀起一勺,添到乔见碗里,“来。小乔。”
他后面两个字咬得有些重,带了些不明的意味。
乔见扯起僵化的嘴角笑了一下,说了声谢谢。
他肯定是生气了!明明知道这就是打击报复!
乔见本来叫他名字就很尬,如今整个人更是头皮发麻,给自己嘴里送了两口饭,低头掩盖自己发烫的脸。
沈龄再次向她抛来话题,她应答得也不再似刚刚那样弛然。
身边的沈昭城倒是一派悠然自在,刚才一言不发的他,莫名向她搭了几次话。
然后大言不惭地叫她,小乔。
乔见:“……”
不是,她惹他干嘛!
*
饭后,沈龄将沈昭城叫走了,两人搭乘电梯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一路无言。
刚走进书房,沈昭城就闻到久违的木质清香。
还是记忆中的味道,只是,上一次不知已过去多久。
沈龄驾轻就熟地坐到书桌后的皮椅上,让沈昭城坐到对面的小沙发上。
沈昭城没有照做,仍抱着臂,松松垮垮地站在离他稍远的门口处。
沈龄也不强求,脸色不再似刚才和乔见谈话那般松弛,整肃中带了些沉郁。
两人沉默地对峙了一会儿后,沈龄重叹口气,开口道:“难得我们今天有这样的氛围。”
两人从前独处时,就连沉默都是奢侈的。
像千百次在脑海里模拟的那样,沈龄不再和他针锋相对,用话语互相伤害,只是不温不火地,说出一直想说的话:
“在医院的那段日子,才让我真正静下心来想了很多。从医院出来后,我一直想找机会同你讲,又怕你似以前那样一直避我,所以一直拖着。今日既然你来了,我们便好好谈谈吧。”
沈昭城没有回应,暗沉的灯光冗着他低垂漆黑的眼,不知在想什么。
书房中的沉默如同一只扼人咽喉的手,令人窒息。
“我为什么突然找你,是因为经历了这一遭过来。”
沈龄稳了稳气息,“我很怕,怕我再不讲,你就再听不到。”
沈父话语声沉重得如同千斤的重锤,轰然坠地,却寂然无声。
沈昭城抬起头看他,瞳孔微张,眉心锁紧。
沈父沉沉地看入他的双眼,将他以往绝不会说出口的心声,字句清晰地,说与他听:
“在医院里我虽成日昏迷,但我什么都知道。我一直以为,你恨我入骨,我要死了,你定是最开心不过。直到在医院那些日子,我才真正看到你的心。我从前一直不想说,但如今不管你信不信,我都必须同你说。这么多年了,我真的日日懊悔,一想起你我就痛心。心结一日未解,我一日咽不下气。”
他低沉的尾音里,有控不住的颤:“昭城,我诚心问你,我们父子俩,能不能就此休战?”
沈昭城本以为,他又要像从前那样,用为他好或者家族荣誉等各种理由绑架他,逼压他回归家族,来接管沈家的产业,便想着进来听一耳朵,不乐意了就直接离开。
却不想,他毫无准备地,就突然听到了这些,等了不知多少年的话。
隔了一段距离,沈昭城远远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经过这一病,沈龄虽恢复了?????,却变得更加孱弱,走路时必须要拄拐,如今坐着,也要手扶着把。
沈龄向来漫不经意的眼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深幽,下颌紧绷着,像是在隐忍些什么,又像在维持些什么。
半晌,他才似咬着牙般,说了一句:“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见他开口,沈龄心绪波动。
他当然会如了他的愿。
他没什么要再隐瞒下去的。总不能带到地下,再留下两道永远的心疤。
他从不愿任何人向沈昭城提起米婶的事。
可如今,他坦然承认。他直言,这件事是他对不起沈昭城。
他说,无论沈昭城是否相信,他已经厚待她的家人,吩咐人安顿好她的家庭,她的儿女,也为她风光体面下葬。
他也终于坦白,过了好多年,他才慢慢领悟,自己从前对沈昭城教育方式太过强硬□□,让他的生活再见不到色彩,丢了希望,又失了自由。
让他小小年纪,变得恶劣叛逆,还对自己深恶痛绝。
虽有反省,但为时已晚,更放不下脸向他道歉。
他一五一十,全盘说出,言无不尽。
沈昭城只缄默地听着,脸上没有波澜,也没有任何回应。
世界里仿佛只有沈龄一人的声音。
“其实,你想让我看的,我一直都有看到。”
说到这里,沈龄微湿的眼里,终于慢慢带了点笑。
“我一直都清楚。你独自跑到国外,不肯接手沈家,又接了日暮途穷的MG,除了与我作对,你更想摆脱沈家的光环,世人的偏见,更重要的是,你想让我看到你脱离我的掌控之后,也有自己能力。”
“我想告诉你,我都看到了。”
沈龄微笑时,眼里的威严再也消散不见,声音有些抖。
“还有,我很为你骄傲,儿子。”
…
这边,乔见被沈母带到大厅中坐着,看电视闲聊。
来到大厅,乔见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竟下起了雨。
雨势不小,淅淅沥沥的水珠从透过偌大的落地窗滑落,雨幕成帘,朦胧了夜晚的景致,晕开一大片淡墨色彩。
乔见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
大半个小时过去,走廊尽头的电梯还是没有动静,父子俩还没下来。
看她留意时间,沈母问:“小乔,你是急着回去吗?”
乔见摇头:“不不,我不急的。”
她只是不知怎的,心思就飘去了那对不对付的父子那儿,但看沈母都不甚在意,便也不再去想。
过了一会儿,不远处的大门传来声响,然后是佣人问候的声音。
乔见本以为是沈家的其他兄弟回来了,正想站起身问候,却被沈母按下。
她笑道:“别紧张,你看着吧。”
乔见不明所以,却在下一刻差点收不住自己的下巴。
从玄关款款走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文俊杰!
文俊杰显然也看到了乔见,将伞递给佣人拿走,换了鞋才走过来,脸上也是藏不住的惊讶。
“乔乔?你怎么会在我家?”
文俊杰又看向沈母,切换成粤语,“阿嫲,你带她来的?”
沈母笑着说是。
文俊杰不可思议地笑了一下。
阿嫲之前就莫名地经常问起乔见,如今竟然是直接把人给拐来了。
他讶异之余也在想,平时只能在工作时见到乔见,眼下她却出现在自己家里,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
听沈母解释后,乔见才得知文俊杰是沈家的孙子,并且已经改姓,现在应该叫沈俊杰了。
她再次因这神奇的梦幻联动而受到不小的冲击。但同时,她很快就想通了,明白他为何隐瞒自己身份。
他和沈昭城一样,他们都有一种骄傲的倔强。
“对了。”
文俊杰想起了什么,脸上染了忧色,看向乔见,“我今晚是想开车回来拿点东西,但是海明隧道那边淹了,我还能勉强进来,但我过来之后他就封了,今晚怕是通不了车,也出不去了。乔乔,你今晚该怎么回去?”
海明隧道是连接这个富人岛和城市主体的唯一通道,这也是这里的弊端,一旦隧道淹了就无法进出。
业主们怨声连天后,才终于有了改变,现在已经有市政的施工队在修建桥梁,但也尚未完工。
沈母一听,笑着拉起乔见的手:“既然回不去,那就直接在这里住下了吧。小乔你放心,我这里还有很多套新的衣服,都是我孙女的,她现在不住这里了,那些都洗干净了还没穿过呢。她和你差不多高,你绝对合适的。其他还有什么需要,你直接同我讲,或者找这里的佣人就好。”
“谢谢林奶奶。”
乔见神色还是有些为难:“但会不会太打扰了?”
可如今,也确实是回不去了。
沈母就怕她这么想,赶紧拍拍她的手:“才不会,你留下,奶奶高兴都来不及。”
“什么事这么高兴。”
低冽的男声传来,几人回头看,沈昭城正目光含笑,迈着长腿款步而来。
他的西服外套不知何时褪下,只余一件干练的衬衣。
看到文俊杰时,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交锋。
沈昭城不露痕迹地挪开,双手撑在沙发上,低眸看着沙发上的两人:“说来听听,让我也高兴高兴。”
沈母笑着说:“没,也不是什么好事。就是隧道淹了,小乔出不去了,她今晚会住在咱们这里。昭城,这么说,你今晚也得留下。”
见到沈昭城,乔见才恍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虽说她现在夜晚的第二人格正逐渐向主人格整合,也恢复了主人格的大半意识和记忆,但仍旧会在半夜醒来。
她不敢保证每一晚的人格都是稳定的。
要是偏偏就在今晚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想起之前自己失控的场面,乔见打了个冷颤,马上在心里打着算盘。
这里只有沈昭城知道内情,要想办法让沈昭城明白她的处境,她需要他的帮助。
可沈母一直坐在身旁和她一起看电视,沈昭城虽坐在右手侧的单人沙发上滑手机,但她始终没有机会和他说上话。
终于等到沈母起身去厕所,乔见赶紧向沈昭城坐近了些,但还有些佣人在忙,她怕被听到什么,仍不敢挑明:“沈总,我今晚要在这里留宿,就是……唉,反正你明白我的意思。但也确实回不去,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文俊杰刚洗了澡走出来,高大的身躯还带着点热气,一边擦着头发走出来,听到这话愣了一下。
她的语气昭示着,对方是她亲昵而信任的人。
可不久前,沈昭城不是才追求失败吗?
他站在乔见背后,乔见并没有发现,沈昭城却清清楚楚地将他惊愣的神色看在眼里。
还有他想要开口的动作。
“别怕。不是说好了。”
沈昭城微微倾下身,温哄似的,抬起手轻抚了下她的发端。
乔见肉眼可见地晃了一下身形。
“我在这,你就不用担心。”
他虚拢着她,话音低绻,眼皮却微微掀起,与文俊杰对视。
眼神的背后,是危险的警告,是野兽般,决不允许对方涉足自己领地半分的挑衅。
作者有话说:
呵,幼稚的男人。(就要雄竞(大声)——
①及插花部分的资料来源于网络
感谢大家的营养液!
第60章
他的大言不惭,差点连自己都没骗过。
电视机的声音仍在从音箱中传出, 雨声依旧未停,乔见却觉得世界突然被静音了一般,只剩呼吸和心跳声。
沈昭城骨节分明的手覆在她脑后, 有些冷,力度却很轻柔, 没有真实的触感,只有若即若离的痒意。
说实话, 乔见真的很反感别人碰自己头发, 但这一刻,她竟像被顺毛的小猫咪一样, 受用得想眯起眼。
她心跳有些乱了,马上回过神, 匆匆应了声“好”。
丝毫不知,身后有人来了又走。
置于她脑后的手指如机械般,一点点蜷起, 紧握成拳, 克制地收回。
沈昭城脸上依然云淡风轻,靠坐回椅背, 无处安放的长腿随意交叠,双手抄入口袋。
紧攥成拳的手心里, 柔软细滑的触感迟迟未退,乱人心神。
气氛突然沉默得让人坐立难安。
乔见正想继续刚才的话题, 又听沈昭城淡着声说:“走吧, 带你去房间放东西。”
乔见知道,沈昭城这是为他们寻找方便说话的机会, 便跟着起身。
走入电梯, 沈昭城摁着开门键, 直到乔见走进来,才随手按了顶层的数字,站到一边。
他平静地看了一会儿滚动的数字,侧眸看她:“你的房间,就在我的对面。”
电梯门很快再次打开,两人并肩走出。
见她没吭声,沈昭城睨她一眼,又目视前方,悠悠然道:“是间客房,没什么人住过,但每天都有打扫,定期更换日用品……”
果然,乔见立刻开口打断:“我不在意这些。”
她只是在想,难怪。
难怪他说,有他在,她不用担心。
原来他早已想好,让她住在隔壁。
然后像从前那样,牺牲自己,去帮她度过难熬的长夜。
这才是?????她在意的。
从前那些,就已经让她再还不清了,她怎么还敢索取。
“乔见。”
沈昭城唤了她一声,将她扯回神来,停下脚步,语气轻松,“我知道你不在意。”
乔见一愣,他懒散地看着她笑:“我的意思是,你所在意的,也可以像这些一样,不必在意。”
见她欲要反驳,他抬手,长指靠到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乔见不知所以地看着他,也跟着放低了声:“怎么了?”
沈昭城垂眼看她:“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乔见仔细听了一下,还是满头雾水:“雨声?”
沈昭城嗯了声:“还有呢。”
“还有吗?可是很安静,我听不到别的。”
“那就够了。”
他眉梢一挑,下颌指了指前方,“走吧。”
雨声不需要任何回响。
静静落下,静静存在,再静静消散。
这就够了。
“什么意思?”
乔见抬步走到他身边,被他整不会了,“雨声怎么了?”
沈昭城看着穷追不舍的她,哑然失笑:“雨声很大,要赶紧去看看,你那间房关门关窗。”
“……”
还以为是什么呢。
乔见无语又好笑,卖这么大一个关子,就为了转移她的注意?
但她也不想再为此事与他争辩。
因为,她心中有了别的计划。
乔见跟随着他,走入某个房间。
即使是客房,装潢也延续了一贯的低调奢华,各类用品一应俱全,还有独立的卫浴,比酒店的独立套间还大。
而且……还真没关窗。
乔见和沈昭城对视一眼,忍不住笑了。
沈昭城走向半敞的窗,一边漫不经心地挽起衬衫衣袖,伸手将窗关紧,止住了飘入的雨丝。
他懒理被冰雨打湿的手臂,随手拿起梳妆台上的遥控,开了暖气,单手撑在桌沿,转身看她。
“待会儿我会叫人带你去挑睡衣,这里的东西你随便用,洗好澡早些休息,我妈那边我去说。”
“饿了这一层走廊直走到尽头左拐,有个小厨房,想吃什么直接拿。”
“我就在对面房间,今晚不会关门,看到你这里的灯再次亮起,我会来敲门,你安心睡就好。”
沈昭城稍作停顿,四处察看了一遍,确认没什么好交代了,又开口,“有什么需要随时找我。找这里任何一个人都行。”
乔见有点想笑。
他在公司都少有这么啰嗦,这会儿跟个老母亲似的。
“知道了。”
不知怎么她心情又变好了,但见她笑了,沈昭城也扯起唇角,耷拉着眼皮看她:“药有没有带着。”
乔见点头:“有,我随身都会带着。”
“行,记得按时吃。”
乔见又笑:“知道了。”
洗好澡,乔见在梳妆台看了一圈,佣人送了不少护肤品来,基本上一瓶都抵得上她个把月工资,且都是全新未开的。
她没有用,直接关了灯往床上一趟。
这里的床柔软得就想躺在云端,身上的羽绒被也暖融融的,很容易烘出睡意。
但乔见并未打算睡。
像那天晚上一样,她在等待一个时机,等待一个答案。
…
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乔见从床上起身,去开灯。
然后走向房门。
几乎是刚走到门边,就响起敲门声。
但乔见没有马上开门,她站在门边等了一会儿,低着眼看门缝中等待的黑影,嘴角微微扬起。
在心里默数了一会儿,她才握上门把,开了门。
沈昭城就站在门外,居高临下地,背着光。
见她还站着看他,沈昭城低声笑问:“不打算请我进去?”
不同于今天的西装革履,沈昭城换了一件灰白色的高领毛衣,手腕处松松挽起,一头偏棕的黑发有些凌乱,像是刚洗完不久,还没完全干。
乔见迎上去,挽住他的胳膊笑道:“你看我,好久不见你,都没反应过来。你怎么这趟出差去了那么久,终于舍得回来啦?”
乔见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惊错。
她微微一笑,将他拉进来,关好门,学着自己第二人格的口气:“好一段时间没见你了,我就到你家等你来了。”
他的手腕劲瘦而有力,却散发着冰冷的寒意,乔见本就有些心虚,刚握上的时候,差点下意识要缩回手。
沈昭城任由她白净漂亮的手牵上自己,把他带到沙发上坐下。
乔见一直没听到沈昭城的回应,心里咯噔一下,又朝他坐近了一些,湿漉漉的小鹿眼盯着他看,轻扯了扯他的衣袖。
沈昭城镜片后眼底深了深,长睫微垂,和声问她:“怎么了?”
她今日未施粉黛,就这么素着面,仰起脑袋看他,不知是冻的还是怎么,脸颊竟染了红,双眸泛着光。
她小小声地叫他:“昭城。”
看着她委屈的小样,沈昭城他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睑,掩去眼底的涌动。
眼尾的红痣不知怎的,更鲜艳了几分。
他手臂随意搭在她身后的沙发椅背,倾身靠近她耳边,轻声笑问:“怎么了,这段时间等我等久了,不高兴了?”
他的目光就近在咫尺,滚热的呼吸扫过脸颊,乔见的耳根也随时升温,差点就要落荒而逃了。
不管了,破罐破摔。
她如水的双眸带着怨气看他,桃腮带晕,顺着他的话细声控诉:“是啊。虽然我现在知道你不是我男朋友了,但你明明说好的,你说你每晚都会来陪我,却把我抛下那么久,我当然不高兴了。”
“是我不对,再也不会了。”
沈昭城唇角轻挑,虚虚地半圈着她,目光凝着几分柔和的沉色,“我补偿你。你想要什么?”
乔见看他上钩了,可怜巴巴地低下头,瘪着嘴在沙发上画圈圈:“我也不需要什么补偿,我就想你诚实地回答我一个问题。”
“就是上次,你不肯回答我的问题。”
她想要问的,正是从她得知病情那晚开始,一直困扰她的那个问题——
他到底是什么人。
现在两个人格的记忆基本是互通的,副人格记得主人格发生的事,理所当然。
既然他不愿回答主人格的她,那就让曾与他温存的她来试试。
她更加理直气壮地握紧拳头,抬眸瞪他,半威胁半撒娇道:“我不管,这次我必须知道答案。”
沈昭城看了她一会儿,垂下眼,低笑了一声。
乔见不明就里。
下一秒,他撩起眼皮,看入她圆睁的杏眼:“好。”
雨点仍不知疲倦地拍打着窗,玻璃上起了层雾,室内的空气静得出奇。
乔见怔忪一愣,抬起眼看他。
好?
就这么……答应了?
她本还以为,起码要经过一段拉扯,才能换来些许松动。
毕竟,他上次还不肯告诉她。
现在反倒成了她心神不定了:“你…真的愿意告诉我吗?”
沈昭城只淡笑:“嗯,只要你想。”
他黑沉深邃的眼里如同蕴了最深的湖水,吸引着她沉溺其中。
乔见怔怔地看他。
随着他眼梢的轻扬,那湖里也泛起了波澜。
“乔见,去看看手机。”他说。
乔见心中五味杂陈,已经顾不上继续扮演什么“副人格”。
她看他一眼,站起身,走到床头,拿起手机。
就在解锁的那一刻,一条新的微信消息进来了。
看到那个眼熟又陌生的头像时,乔见只觉头脑嗡的一震,有什么在意识里无声炸开。
屏幕上,是一片空白的聊天界面,只有一条消息。
[高三数学助教]:乔见,好久不见。
她难以置信地捂着嘴,缓缓从手机中抬起眼。
“……是你?”
不远处的沈昭城长指夹着的手机,朝她晃了晃,嘴角掠过似有若无的笑。
“是我。”
乔见感觉心跳变得剧烈非常,喉咙涩然发堵。
这个答案,实在太出乎她的意料。
她怎么也没想到,他竟是曾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人。
而且,还是这个人。
在她的印象中,这个助教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成天穿着深色卫衣,戴着卫衣兜帽,深色口罩和黑框眼镜几乎不离身,满身生人勿近的痞气,像是谁都不愿搭理。
可当乔见壮着胆去问他题目时,却发现,他并不像看起来那样冷酷,起码对她几乎是有求必应,讲解也细致耐心,偶尔还会和她开玩笑。
乔见依稀记得,高三那个学年结课后,不知是谁在路上偶遇了他,拍下了他脱下兜帽不戴口罩的样子,发到群上。
当时,数学班的同学都倒吸一口凉气,很是轰动。
他们本以为,这个助教成天将自己遮得那么严实,要么是丑八怪,要么还是丑八怪。
可据边佳佳形容,照片上的男生身姿挺拔,剑眉星眸,挺鼻薄唇,理着利落的寸头,满身清爽而跋扈的少年气。
乔见没什么兴趣,所以没怎么仔细看,对那张照片里的人长什么样自然没什么印象。
这样一个和沈昭城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乔见打死都不会将他们联想到一起。
可如今回想起来……当时那个助教也是来自A大。
而他的名字,似乎……正是Hill。
她默然许久,都?????没能缓过神来。
终于开口,第一句竟是喃喃问出,当年就想问的问题:“你……那时候为什么要成天戴着帽子和口罩?”
沈昭城也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像是回忆起什么,唇角微微扯起,“那年,我打赌输了,剃了寸头。皮肤又不好,开始长青春痘。”
他耸了耸肩,自谑道:“很丑,所以不想给你看到。”
乔见像哽住了一般,突然说不出话,因为她陆续想起一些当年的画面。
她也曾玩笑般问过他,给他一百块,想看看他的真面目,他好像笑了一下,不正经地调笑说,如果看了她能爱上他,他就摘。
她上课了才发现忘记打水,正想举手,他一声不吭拿起她的水瓶走出教室。
课间男生追逐打闹时,他会默默地站在她座位旁玩手机,男生们见路堵了,只能绕道。
每逢节日派礼物时,她那份总会多一些,他说,那是剩的,只是不想浪费,就都塞给她了……
……
直到今天以前,她对这个助教的印象,只限于是个好人。
这一波回响实在太过振聋发聩,现在还在她的耳边横冲直撞,比沈母和文俊杰带来的冲击更甚百倍。
因为,真正让她收到冲击的,不只是他的这个身份,更是……
她意乱如麻,向他走近了几步,没什么底气地问:“你是不是,从那时候开始就……”
就……喜欢她了?
所以,他才心甘情愿被她扯入这场梦的深渊?
沈昭城安静地看了她几秒,轻笑:“是。”
事实的确如此。
但因果反了。
是因为喜欢她,那时才选择出现在她身边。
但他没说。
乔见呼吸有些急促:“可我还没问完。”
“但我早就有答案了。”沈昭城温声说。
埋藏在心底,一直躁动不安的那个猜测,在这一刻突然得到了证实。
乔见却有些呼吸不过来,心跳声鼓噪得让她无法思考。
沈昭城也不急,就这样站在她面前,静静地等她开口。
就像一直以来,他所做的。
乔见眉心蹙起:“那后来呢,后来为什么不来找我?”
沈昭城柔和地垂眸看着她,疏懒地笑笑:“后来,我就出国了啊。”
他的大言不惭,差点连自己都没骗过。
他怎么可能没找过。
只是,这些不是她该知道的。
她可能不知道,她有多瞩目。
当时,她是所有人眼中的乖孩子,好学生,长得漂亮,性格,成绩,人缘样样拿得出手,身边围绕着太多的人,而他,只是她身边骤来骤去的过客之一。
还曾是她最讨厌的,浪荡厌世、玩世不恭的坏学生。
这也没关系。
毕竟,他们连认识都算不上。
那时候,沈昭城告诉自己,想去认识她,只能让自己变得更优秀。直到那时候,他才有资格站在她身边,让她重新认识自己。
可等到他认为自己终于有资格见她时,她身边的位置,早已经有了人。
但这些,她不该知道。
她就应该被捧在手心,被仰望,被宠爱,没有烦恼,没有负担,日日快乐,事事顺遂。
所以,他轻飘飘地,将从未窥得天光的那段尘封日子,一笔带过。
乔见又沉默了。
她只觉一股说不上来的酸苦在心头漫开。
“但是……为什么是我?”
她怎么成想,早在她不知道的时间和地点里,她想要得到注视的人,就已盼过她的回眸。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凭什么,又是否配得上这份喜欢。
沈昭城却笑:“说好只回答上一个问题,不能耍赖。”
他顿了顿,又妥协似的,举手投降:“好吧,我坦白,是我还不想说。这个问题留作下次回答,好不好?”
那一段,可不似这一段轻松。
小猫好不容易亲人一些,可不能又吓跑了。
乔见心绪又翻涌了一阵,不知想了些什么,竟没有再缠着他回答,只点了点头。
然后,她再度茫然了。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她和徐欢烈的开始,一直都是被他带动着往前推进。她那时心里被感动充斥着,所以一切发展得理所当然。
她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是甜蜜?是高兴?是感动?还是不知所措?
好像都有,又好像都不止。
她只切实地感受到自己的心在撕扯着,说不清却又燥乱的情绪左右着她的理智。
事到如今。
乔见沉默了一会儿,仰起头看他:“那我现在,是不是该给你一个回复?”
沈昭城松散的黑发看起来干了不少,耷下来恰恰遮到他的眉眼,视线低垂着看她。
这些天来,她刻意靠近的主动他不是感受不到。
她的答案,他也大致能猜到。
但他只微微俯身,做了个嘘的动作,嗓音放低:“先不要说。”
乔见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身形稍顿。
然后,又听他轻声细语说:“在你给出答案之前,我必须先把话都对你说清楚。”
她就这么定定地看着沈昭城,看他倾垂身躯,与她平视,一字一句说与她。
“乔见,你要知道,在这些梦里,我没你想的那么好。即使我一直在说服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获取你信任,是为了治愈你。”
“但我还是无法忽视自己卑劣的私心。有件事,我连比斯特都不敢说。其实,在你慢慢走近我时,我像疯了一样高兴。”
他嘲弄地弯了下嘴角,眼神却很柔和:“乔见,老实说,我既想,但我也怕。”
我很自私,也很恶劣,我既想你爱我,又怕你爱我。
“我不知道那些感动和愧疚左右了你多少。”
沈昭城像和她商量一般,耐下性子,声如温玉,“但我不希望我主观上的付出,成为你的压力。那些是我的自愿,不该绑架你的自愿。”
“我希望你的回复,是建立在仔细思考过这些问题之上。”
说完,眼前的她陷入沉思,微微有些动容,小巧的鼻尖不知怎的竟红了几分,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沈昭城想像晚上那样摸摸她的发,但他没有,他只勾起唇角逗她:“早知道就不说了,好像让你讨厌我了,都不愿意和我说话了。”
乔见赶紧摇头:“没有,我没有讨厌你。”
见她终于肯开口,沈昭城又笑。
他终于抬起手,极为小心地,将她额角的几缕散发勾起,绕到耳后,表情仍很轻松:
“乔见,我这么说,就是不想你有压力。无论是现在的你,还是醒来后主人格的你,我只希望,你决定给我答复之前,都要认真想好。无论多久,结果如何,我都会等你,好不好?”
乔见心尖像被揪了一下。
她认真地朝他点头,承诺般,说了声好。
她现在的心绪就像狂风大作的海面,久久未能平息,而她只能任由着巨浪一遍一遍地拍打。
并不是因为讨厌沈昭城,或是因为他拒绝了她的表态。
他所说所想,她都理解。
所以她知道,就算她现在向他坦诚自己真实的心意,他也不会信的。
她会像他所希望的那样,给自己一点时间重新思考,也给他们一点时间。
她只是突然有些难过。
因为她突然意识到,他好像一直在等她。
…
走出她的房间,轻轻掩好门,沈昭城眉眼之间的笑意很快冷却,眼睫垂下,面色恢复一贯的冷淡松弛。
回到房中,他在阳台点了根烟,但没有抽,站了很久,等风吹得浑身都冻透了才回去。
嗅到自己身上的烟味,沈昭城随手摘下眼镜,再钻入浴室,让冷水肆意淋下。
水流带着冷意,沿流畅的下颌滴下,划过肌理分明的胸膛。
同时,他也清醒许多。
他实在不应该。
明明从一进门,他就知道她是演的,却还是控制不住地沦陷。
她假意进攻,却不知他早已溃不成军,就差那么一点,就要在她那句“给他一个回应”面前前功尽弃,缴械投降。
幸好,他尚还有理智,先将她远远推开,让她免受伤害。
走到这一步了,他更不能急。
虽是饮鸩止渴,可他甘之如饴,不是么?
*
很神奇地,乔见今晚一夜无梦。
她十分确定,整个晚上,她的第二人格都没有醒来。
还来不及洗漱,她就马上联系了比斯特,将情况告知他。
比斯特听了也很高兴,向她说恭喜。他说,虽然她昨晚没有发生人格分裂,但最近可能还会反复。不过,出现这种症状,说明已经渐入佳境了。
她本想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沈昭城,但她突然想起,昨晚她才模仿了第二人格,说了就露馅了,便只得作罢。
吃过早餐,沈龄又让她传授插花的经验,向来不感兴趣的沈母也在一边看着她操作,和她闲聊。
没多久,文俊杰就送来隧道排净了水,恢复通畅的消息。
他顺理成章地提议:“乔乔,要不我送你回去?”
但下一秒,他眼神一滞。
沈昭城不知何时来的,走到花艺工作台的另一边,轻笑着看乔见摆弄花枝:“收拾好了么?”
乔见?????分了分神,抬眼看他。
他依旧一派从容松懒,与平时无异。
这让她有些恍惚。
就像昨晚的事……只是一场空梦一样。
她也淡淡笑回:“昨晚睡前就收拾好了。”
沈昭城闲懒地撑倚在桌沿,敲了敲她面前的桌面:“那走吧。我们回去。”
乔见又看他一眼。
不是送你回去。是我们回去。
“好。”她说。
她差点忘了文俊杰,转头回绝道:“小文,我和他顺路,我蹭车回去就好了。就不麻烦你特地送我啦。”
文俊杰眼神微变,只能说好。
沈龄倒是不满起来,横眉看向沈昭城:“你这么快让人小乔回去做什么?”
乔见赶紧解释:“沈伯伯,我们今天还有一个线上会议,所以想赶紧回去做一下准备。下回等您有空,我再来拜访您。”
沈龄看向乔见,马上像变脸似的,神色和缓不少,还带着微微的笑意,朗声说:“好,小乔你有空随时来,直接打个电话就好,我们让人去接你。下回你来啊,伯伯必定将这盆花景做好,交功课给你看。”
乔见乖巧地应下。
但一转头看向沈昭城,沈龄眉心又拧起了:“还不快先去把车开出来?”
乔见看他俩又要针锋相对,又赶紧向沈昭城说:“你快先去吧,我马上跟上。”
沈昭城看着这一出,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好笑地抵了抵腮,一边点头:“行,我在门口等你。”
走之前,他低头看了两眼,随手抽出乔见手中别好的一小束点状花材,向乔见示意:“这个,给我放车上了。”
说罢,他挑眉一笑,就扬长而去。
乔见也情不自禁地弯了弯唇。
虽然沈昭城和沈父看起来仍气场不合,但不知为何,她却感觉他们之间的氛围和善了许多。
沈母在一边向沈龄感叹:“难得见你儿子那么开心。”
沈龄只冷笑一声:“开心?他那明明是开屏!”
沈母 :……
想收回和善二字的乔见 :……
作者有话说:
今天写得有点头晕,双更不了了,明天双更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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