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立峰答应是答应了,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儿。
他很努力装镇定,但是竖起的耳朵和满院子到处瞟的眼神,看起来实在不怎么镇定。
最离奇的是,他的眼神四处乱看,厕所和树荫下房顶上都看过了以后,看到他们家的狗窝去了。
金家院子里养了猫还养了狗。
他家那只名字叫大金的柴犬很聪明,熟人来它从狗窝里探个头出来闻闻,就缩回狗头。陌生人它才会冲出狗窝汪汪大叫。
这会儿大金还在狗窝里乖乖窝着,金立峰这个男主人找奶奶居然找到狗窝里去了!
真是他奶奶的好大孙。
幸好,他终究还是没有被吓得彻底失去理智,目光定在狗窝的门口一会儿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慢慢把视线移向了院子里的小方桌下。
那个桌子……怎么说呢。
是金浩言用的比较多,所以这张桌子很矮非常矮。
金立峰凝视了一会儿矮小的桌子底下,做了个深呼吸,对文静说道:“请奶奶出来吧!”
文静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非常民主地询问:“太阳有点大,你看是等晚上她过来,还是现在让你奶奶撑把伞来?”
一想到要在阴森恐怖的夜晚见鬼,金立峰就吓得直接一个激灵。
他也学文静的样子抬头看了一眼日头高悬的天空,磕磕巴巴地说:“现、现在吧……要我去家里找把伞吗?”
他只是象征性问一问,在他心里,鬼魂用的怎么可能是普通的雨伞,肯定也需要文静拿出什么法器才对吧?
没想到文静居然点头了:“嗯,找把大一点的伞,遮阳效果要好。你奶奶只是一个普通鬼,没什么高深的法力,阳光会灼伤她,晒得严重会魂飞魄散。”
她和金立峰说话,金浩言就站在他们两个中间,谁说话头转向谁,拨浪鼓一样转来转去。
虽然态度非常积极,但其实他没有听太懂他们两个的话,这一句终于听懂了,小孩儿立马大声说道:“我我我!我知道妈妈的遮阳伞在哪儿!我去给太婆拿!”
说完不等爸爸说话,就像一颗小炮弹一样冲进了屋子里。
金立峰:……
他觉得儿子今天这一顿打是跑不掉了。
金浩言果然知道他妈妈的遮阳伞在哪儿,飞快地拿着出来。
那把看着就很贵的伞规整地折好装在一个伞套里,花边用的还是那种金闪闪的线,在阳光下若隐若现,华贵非常。
金浩言两只手把伞递给文静:“这是我妈妈买的最贵的遮阳伞!爸爸碰一下妈妈都要把他赶出房间的!”
金立峰嘴角抽搐。
儿子啊!你都知道你妈都多宝贝这把伞了,还敢拿出来。一会儿挨揍的时候可别怪你爸不帮你。
对儿子的同情冲淡了他对鬼神的恐惧。
文静把伞撑开,高高举起,想了想,又踮起了脚尖。
金立峰父子俩睁大了眼睛看着她的一举一动,没见她念什么口诀做什么手势,那把伞下就出现了一个瘦小的老太太。
她脑后梳着一个小小的发髻,穿着一件灰蓝色的褂子,站在伞下看起来跟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
老太太再矮小,也比文静高出不少。
她吃力地踮着脚举着伞,催促道:“自己打伞。”
老太太把伞接过去,看向金立峰父子。
金立峰这才颤颤巍巍地叫道:“奶、奶奶……”
亲眼看着火化、装进骨灰盒的人,又好好地站在面前了。
这实在太吓人了。
老太太一开口,唉声叹气地说道:“立峰啊,把我那个遗照收起来就算了,怎么给扔了?扔了就扔了吧,家里家外也全部重新粉刷了。”
她说着,目光从院子大门、院墙,慢慢扫进院子里、堂屋厨房那边。
“我想你们了,想回来看看你们,怎么也找不到咱家。”
文静补充道:“她在镇上转悠两年多了,在镇上找了一年没找到家,然后又想找我,在静虚宫外打转了一年。”
金立峰再也顾不上害怕,连忙说道:“奶奶,我没扔啊!您的遗照我怎么会给扔了呢?”
他说着就着急忙慌要去自证清白,可是把家里放照片的地方翻了个遍,最后连衣柜里头都找了,也没能找到遗照。
金立峰急出一头汗:“我真没扔啊!这怎么找不到了呢?”
金浩言童言无忌:“不是你,是不是妈妈给扔啦?”
金立峰直摇头:“肯定不是你妈,你太婆的遗照跟你外公太外婆的遗照都放在一起呢,都找不到了。我有一回夜里起床上厕所被一排遗照吓了一跳,说想收起来,你妈还把我骂了一顿,晚上饭都不让我吃,我自己去外头吃的。”
金浩言:“爸爸偷偷去吃好吃的不带我!我要告诉妈妈!”
金立峰头大如斗:“你妈不让你吃外头的东西,我带你去不是罪上加罪?她知道了不得生吃了我啊?”
文静听得不耐烦了:“你们俩要不回家去聊?我带她走?”
金立峰连忙说:“没有没有!”他看了一眼老太太,“真是对不住,奶奶,我们没有扔你的遗照,照片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弄丢了……你别见怪啊。”
家里摆那几张遗照,他每天进进出出,冷不丁看见都会被吓一大跳。
所以某一天发现遗照不见了,他就以为是老婆也觉得害怕给收起来了。
谁能想到遗照还能丢的?!
老太太又“唉”了一声:“你这丢三落四的毛病这辈子是改不了啦!”
金立峰赶紧赔罪:“是是是,奶奶你放心,我一定把遗照找回来,找不到我就拿你以前的照片再去洗一张大的装好。”
“丢了就丢了吧,不用费那个事。”老太太摇头,关切地看着他问道:“你的腰伤好了吗?”
金立峰愣了愣:“我的腰……”
金立峰的老婆宋巧梅从院子外推门进来,嘴里抱怨着:“大白天的你们把大门关上干啥?我——”
她一抬头,看到站在伞下的老太太,直接大叫了一声:“我的妈呀!有鬼啊!”
一屁股坐在地上,手里拎的苹果滚的到处都是。
金立峰赶紧跑过去要把人拉起来:“是我奶奶、奶奶,别怕……”
宋巧梅吓得直接开始打嗝:“你、嗝,你奶奶都死好几年了,嗝,这不就是、嗝,鬼?!”
她这时才看到文静,双眼刷一下亮了:“文静!嗝、你快帮帮忙啊!嗝、这个、这个……”
她根本不敢正眼看老太太。
金立峰连忙把老太太想家、找了两年多才回来的事说了。
宋巧梅还是吓得浑身打哆嗦:“奶、奶奶,嗝,你有什么事、嗝,托梦就行,往后、嗝,我们往后嗝、逢年过节一定去给你多烧纸!”
老太太看她吓得厉害,就连孙子也不敢看自己,心里就有数了。
她叹了一口气,又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这个自己走了以后新粉刷装修过的院子。
依依不舍地盯着孙子和孙媳妇看了一会儿,最后才看向小重孙。
金浩言本来正在研究他刚刚亲手拿出来的那把伞——明明就是他妈买的伞、他拿出来的。为啥文静一拿,太婆就能站在伞下面啦?太婆还能自己拿伞!
见太婆看自己,他立即送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太婆!我可想你了!”
这是他的惯用招数,只要对长辈这么说,他们就会夸他、给他压岁钱、买玩具和零食。
老太太也对小重孙笑着应道:“哎!太婆也想你了。一转眼咱家言言就长这么大啦,长得这么俊,又聪明又懂事,太婆差点都认不出来了。”
金浩言忍不住往老太太那边走。
那边报团取暖的金立峰两口子赶忙叫道:“言言!”
金浩言停住脚步,转头看向爸妈:“干什么?”
两口子都害怕让孩子靠近鬼魂,却不敢直接说出来。
宋巧梅咬着牙站起来,双腿发软地走到儿子身边拉住他的手,勉强笑着说:“妈妈、妈妈也想你太婆了,咱们一起、一起过去。”
老太太又是难过又是欣慰:“不用过来了!我啊,就是想看看你们,看见你们一家人都好好的我就高兴喽!我这就走了……”
金浩言连忙说:“太婆你别走啊!晚上跟我一起睡!我很想你、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金立峰顿时吓得面如菜色,宋巧梅差点又一屁股坐地上去。
老太太微笑着摇摇头:“不啦,太婆还有事,这就要走了。言言你要好好听爸妈的话啊。立峰……”她转头看向大孙子,“遗照丢了就丢了,不要再去洗,咱不多花那个钱。奶奶走啦!”
话音未落,她已经消失在了伞下。
文静一把抓住缓缓飘落的伞,看也不看金立峰两口子,只看着金浩言说道:“你太婆走了。”
金浩言很兴奋地到处看,还从文静手里接过那把伞上下左右看来看去:“真的不见啦?太婆走去哪儿了?以后还回来看我们不?”
文静摇头:“她在镇上转了两年多,前几天天天夜里去找我,已经用尽力气,以后来不了了。”
金立峰一愣——以后来不了了?
金浩言把伞举过头顶,左摇右晃:“那你能教我去找太婆吗?”
宋巧梅的心提了起来。
好在文静拒绝了他。
金浩言倒也不觉得沮丧:“那好吧,那我下次想太婆了就去给她烧纸说话。”
宋巧梅心惊胆战地看看院子里,又看向文静:“奶奶、奶奶她真走了?”
金立峰跟着问道:“以后来不了了?”
文静还没说话,金浩言先生气了:“你们为什么不想让太婆回家来看我们?太婆是我太婆!”
金立峰磕磕绊绊地说:“儿子,你妈不是不想让太婆回来,是怕鬼,你也知道的,你妈胆子小……”
宋巧梅难得没有发脾气,而是点头说:“儿子,爸妈看鬼片都能吓个半死,真不是不想让你太婆回家。”
金浩言不理解:“可是那个鬼是太婆!你们为什么怕太婆?”
金立峰愣住。
他转头看向文静:“文静,我奶奶以后真回不来了?”
文静点头:“她头七过后没跟阴差回地府,在镇上当了两年孤魂野鬼,不可能投胎了。”
金立峰怔怔地说:“你的意思是……”
文静忽然说:“她找到我的时候一直念叨一件事。说她死的前两天,你下梯子的时候扭了腰,疼得厉害。”
“所以奶奶刚刚问我腰伤好了没有……”
金立峰喃喃自语着,忽然抬手遮住了双眼。
“奶奶、奶奶……”
他红着眼睛看着文静:“我、我后悔了,文静,有没有什么办法能——”
话没说完,一直在房顶上的清静忽然大喊:“你师兄要过来啦!文静快跑!”
文静“嗖”地冲出院门。
金浩言跟在她屁股后面大喊大叫:“文静你先别走哇!教教我怎么让鬼打伞!”
清静飞在半空催促:“快跑快跑嘎!追来了追来了!嘎嘎!”
整条街的行人都听到八哥的声音,循声望去,看到文静正在跑,纷纷给她让道。
他们甚至还动手去拉不明所以的游客:“麻烦让一下让一下,让文静先走。”
尤佳月跟在清虚道长后面,看到前头路人摩西分海一样给文静让路,只觉得叹为观止。
清虚道长加快脚步,忽然一跃而起,从众人头上越过,一个猴子捞月把小孩捞在了手里。
文静像一只被抓住了后颈的猫,疯狂挥舞四肢。
嘴里吱哇乱叫:“师兄你放开我!不然我要告诉大家你的秘密了!”
清虚道长拎着她,好气又好笑:“你只管说。”
文静大喊:“静虚宫的清虚道长最喜欢看百变小樱!”
清静牌复读机立刻尽职尽责地满世界宣传:“静虚宫的清虚道长最喜欢看百变小樱!嘎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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