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往集市里奔进去后,大家开始按照计划采购起来。
不过采购是一方面,他们也没忘记还有个额外的任务。
所有人怀揣着这个事,感觉怎么都有些不尽兴,还得绞尽脑汁地去制造机会。
跟贝伊一块将主要的东西采买完后,其他人还在里面,所以她们俩有一点时间可以在这里四处逛逛。
走着走着,梁音夜走到了一个老奶奶的摊位前。
老奶奶卖的是莲蓬、莲子还有荷花。
在一众人间烟火中,这个摊位显得尤为特别,她的脚步不自觉地就停在了这里。
老奶奶听力不太好,她蹲下来,稍提高音量与老人对着话。
老奶奶很和蔼,笑着同她说,她生得好漂亮,自己的花很适合她,说完就递了一朵荷花来,说不要钱,这是送她的。
梁音夜将花拿在手中,笑了笑,问说她怎么会在这边卖花。
老奶奶的声音有些苍老,好像染尽了尘霜。
不知不觉间,她们竟聊了不少。
闻晏走过来时,听见老人在问她:“结婚了吗?”
她摇摇头。
老人:“看你这么漂亮,怎么会还没被娶走呢?没结婚,那有男朋友没有?”
她又是摇头。
他站在不远处看着。
老人笑:“这可真是稀奇了。不过追你的人一定很多,是不是你没看上他们哩?”
梁音夜扯了扯唇。
不是。
是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
她静静的没有说话,只是微低下眸,笑了笑。
也是这时,他抬步走来,就站在她身旁。正好,那是太阳光照的方向,有些烈的阳光倏然间被遮去,为她罩下一小片阴凉。她怔然抬眸,一不小心,就闯进了他的眼中。
他目光沉静,漆黑的眼眸中隐能看见小小的她。只听得他温声同她说:“回家了。”
像是一个来唤妻子归家的丈夫,那般温润,那般温柔。
在他没看见的地方,她掐紧了手心,仰目望着他,一时不答。
——她好像被眼前的一幕拽回了许多年前,想起从前她在外边玩时,他来唤她回家吃饭,也是同这时一般无二。
而那时,他们之间的关系尚且很好,熟稔亲近。他对她来说,很重要、很重要。她很依赖他,也很难离开他。
梁音夜险些就要跌进回忆里,出不来了。
那些岁月,竟已过去这么久了……
老奶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哎,是你男朋友吗?我觉得蛮好,登对的嘞。”
闻晏看向老人,礼貌地一颔首。
就算这里没有夜宴cp粉,也会有现场觉得他们很登对的人。
因为有些感觉,真的很强烈。
而且。
有些情感,即使被压抑,被克制到极限,也会在不经意间流泻出分毫。
梁音夜在想,奶奶的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好。她刚刚才说她没有男朋友呢,所以,这又怎么会是她的男朋友呢?
她朝奶奶摇摇头,付了钱——买手里的荷花,随后起身,同他一道离开。
两人并行在阳光下。
奶奶眯着眼迎着太阳看了许久,只觉得这一幕漂亮得不得了。
就像画一样。
闻晏微偏头,问她刚刚在和奶奶聊什么。
梁音夜走着神。
奶奶说,今生卖花,来世会漂亮的,还说她也可以去,打发闲暇时间。
当时她在想什么呢?
她在想,她可能没有来世。
今生已经够不容易的了,来世,她不想再来了。
她低头轻轻吸了吸鼻子,摇摇头:“没什么。”
闻晏凝了她很久。
也只有在,她没有看他的时候,他才能这样肆无忌惮地,看她许久,而不用撤回目光。
至于一旁的摄像机和摄影师,好像被他抛在了脑后。
在来时,梁音夜觉得这条路明明没有那么长,但也不知为何,这会儿走了好久也没走到尽头。
她听见他问她:“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梁音夜觉得很奇怪。她怎么会有想问他的?
她很认真地想了想,没想到还真找出一个问题。她说:“我妈妈前几天生日,我去了,没有看见你?”
闻晏在梁家寄住过许多年。
那时候,他父母忙于工作,正巧梁家也有孩子,他们便将他寄养在了那里,请她爸妈一块照看。
他甚至比她还要先到梁家小半年。
她是十五岁的时候回来的,之前一直和奶奶生活在老家。何昭云其实在她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就想将她接回来,那时候,家里情况已经大好,有阿姨帮衬,他们完全有精力,也想将她带在身边照顾。
但是她不愿意,她在奶奶身边长大,爷爷又在那时候因病去世了,她舍不得留奶奶一个人在老家。
一直到十五岁,奶奶也去世了,她才不得不离开那个她长大的小镇,跟随父母,回到了申城。
她对这个家很是陌生,也有些抗拒,可是她已没有回头路,这是她唯一的归处。
而那时,闻晏比她还像是梁家的人,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也是他带着她熟悉着这里。
她最彷徨无依的那几年,身边一直都是他。
思绪扯回。
她会这么问,只是因为他在梁家生活多年,她记得从前她爸妈生日时,他都会到场,比她这个亲生女儿还要称职。所以今年没看见他,她才会生出好奇,随口一问。
闻言,闻晏侧目睨她,不知在思忖什么。
只道一句:“你多久没有陪…何姨过过生日?”
梁音夜回想了下,也没有太深的印象。确实有几年了。
这几年,她一直在进组,不停在拍戏。何昭云生日的时间,她都抽不开身,所以确实挺久没陪她过生日了。
梁音夜呢喃:“有几年了。”
她想,何昭云偏疼梁灿,她是不是也是有问题?
对比一下,如果是她,她是不是也会比较疼常年陪在身边,乖巧又嘴甜的女儿?而不是一个,连生日都常常缺席的孩子。
梁音夜有些恍惚地想着。
闻晏似乎并不意外。
他说:“工作走不开,礼物早先就送去了。”
她点点头,哦了声。
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她找不到别的话了。
安静下来。
她听着自己呼吸的声音。
闻晏淡瞥她。
让她问,可她只问了这个。
他们并行而走,身高有差距,体型有差距,可是走在一起却没有半点突兀,叫人只觉契合。
好像,他们生来就该并行其道。
两人若无其事,唯独留下摄影师在震撼。他的下巴都要惊掉,内心疯狂在咆哮。
——不是,他没听错吧?这两人是在聊什么?不是,你们这么熟的吗?连家长都已经见过了是吗!!
说好的分开了呢!说好的没有关系呢!这就是你们口口声声说的没有关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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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用过晚餐后,时间还早。
在贝伊和边旭的组织下,大家开始分工布置院子,准备在这边看个露天电影。
也不纯看,会一边看一边聊天,这也是完成节目组任务的一个方式。
但是一时间,贝伊不知道看什么好。她想了又想,想起今天去集市时的那个女粉丝,心思一动,提议道:“要不,看梁老师的《雾霭》?美好的夏天夜晚,来一部催泪情感剧?”
正在洗杯子的梁音夜抬眼看来,张了张嘴,她想拒绝。
但是其他人也不知道看什么好,有人提议,便迅速地一致通过。
梁音夜:“……”
早知道在贝伊提议看电影的时候她就不那么快赞同了。
她轻叹一声。
贝伊一边放一边问他们还有谁没看过的,边旭哇哇嚎着:“太虐了,我不敢看。”
梁音夜低头洗着杯子,弯起了嘴角。
闻晏的视线从她身上掠过,收回。
他们说得热闹,他没有吭声。
手里的水果切好,他端起走过来。
很快大家的准备工作就都做完了,坐在一块儿开始看起电影。
梁音夜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却刚好,与他正相对着,一抬眼便能看见他。
她眸光轻闪,拿过酒杯轻呷了口,强行将目光压在幕布上。
她的指尖摩挲了下。
这部电影的内容没人比她更熟悉。
其中有穿插一个很暖心的亲情线。
在电影里,女主拥有一对很爱她的父母。
在男主因病去世后,她也深陷抑郁,住进了医院。而他们拉紧了她的手,作为她对生命的最后一点执念。
他们对她的爱无需理由,也无需回报,他们永远都会爱她。
临近结尾的时候,女主的妈妈在她睡着后温柔地唤着她的小名。
贝伊一边擦眼泪一边问大家有没有小名,也先说,自己没有,爸妈从小就是喊的她全名,因为她的大名长得就很像全名。
都滢明明在哭,又被她逗笑,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大家依次发声。
梁音夜的视线从幕布上挪开,她的指尖揪紧了手中的抱枕。
小名吗。
梁灿就有,小名是“安安”。字面意思,愿她平安顺遂,少病少灾。是一个听着便能知道这个女孩一定很受家中宠爱的小名。
她也不知道那是爸妈什么时候给梁灿起的,在她知道的时候,这个名字早已为周围人所知。
但是她没有。
她并不在爸妈身边长大,他们也从未给她起过小名。
她刚回到家时,为什么会是闻晏带着她熟悉家里?——因为梁灿对她的敌意很深,排斥、抗拒。
明明她们是双胞胎,一母同胞,在一个“房子”里一起住过十个月。但是因为成长中数年分离,她们又很是陌生。梁灿的占有欲很强,在过了十几年“独生”的生活后,非常抗拒她的突然进入。
而这个环境对梁灿来说是熟悉的,对梁音夜来说又是陌生至极的。
在自己的地盘上,梁灿毫无顾忌地将她打出自己的世界,明晃晃地高举“不欢迎”的牌子。
可她又做错了什么呢?
只因为她们是双胞胎,幼时母亲带不过来,便将她送回老家,请奶奶帮忙照顾。
她很无辜。
就算有错,也全是大人的错。
但是梁灿并没有这个认知。
那段时间,也是她最压抑的一段时间。
在得知梁灿的小名后,她隐隐有惦念过。这个名字萦绕在心口,一直挥之不去。
后来她才知道,这就叫做“羡慕”。
过了很久。
发生了很多很多事情。
她记起了另一个画面。
闻晏的手很好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那日,他的指尖从她眼角抚过。在一片阒静中,她听见他说:“叫肆肆好不好?肆意些,再肆意些吧,梁音夜。”
嗓音低低,是在轻哄。
他想让她不要那么乖,不要那么循规蹈矩,想让她自由随性些,肆意些……
这句话一度解掉了束缚住她的许多魔咒。
可是后来,它却又成了新的魔咒,将她困裹。
情绪突然汹涌而上,她闭眼,微垂下头,想将这股情绪逼退。
她想,她可能是被困在回忆里了。
困在他们关系最好的那几年,再也走不出来。
为什么,会不是爱情呢。
为什么,会不喜欢她呢。
喜欢她的人,本来就不多。
后来,就这样又少了一个。
攥着抱枕的指尖,用力得发白。
好在,因为要看电影,周围许多灯都关了,现场有些昏暗,大家没怎么注意到她的异常。
在轮到她后,他们才看向她,贝伊最好奇了:“夜夜有小名吗?”
梁音夜下意识抬眸。
却撞上他也在看自己。
她的心跳好像停了一拍,方才强自镇定地摇头:“没有。”
在他们刚进娱乐圈的那两年,关系还很好,他们身边的工作人员之间也很熟悉。唐微也是那时知道她有“肆肆”这个小名的。
只不过现在她莫名的不想再让更多人知道了。
这或许,终将成为一个过去。
所以她否认了。
至于小夜、夜夜这些,她都没有当做过是自己的小名,在她心里并不重要。
闻晏的眸光深邃下去,嘴角抿直成一条线。
下颚线也绷紧,侧面看去很冷硬,线条凌厉。
他不发一言。
没有拆穿她的谎言,只是嘴角轻勾,随手拿过手边的酒杯,酒液自喉间流过,也压下了许多原本叫嚣着要破土而出的燥意。
他穿了件简单的白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解开,领口随意敞着,眉眼平生几分不羁的冷淡。
恣肆地靠在椅背上,动作也不羁,偏就是这三分野痞,浑叫人移不开眼。
他什么都没说,但是就已经足够让梁音夜坐得忐忑。
她看见了他嘴角的弧度。
这或许就是他的质疑。
但她并没有因此改口的意思,只是刻意地避开不去看他。
聊天间,电影也逐渐播放到了尾声,大家的注意力又回到了上面,聊天声渐弱。
男主曾给女主写过数十封信,但是没有寄出,那是属于一个少年在最热烈的青春时期的暗恋。
直到他去世,这些信也没能送出。
原以为它们永远见不到天日了,没想到结局的时候,女主偶然间发现了它们的存在。
她看完了每一封信,泪水无休无止地淌。原本随着他的离世、父母的担忧而被她强行压在心底的爱意于此刻复燃,以燎原之势将她席卷,再也不容许她去压抑。
她坐在海边的礁石上,失声痛哭。
电影于此时落下帷幕。
画面消失,大屏幕上出现了四个白底黑字——永失吾爱。
雾霭。
吾爱。
这一切都如同大雾一场。
在那个夏天,我永失吾爱。
贝伊哭出了声,已经哭湿了三张纸巾,怎么也缓不过来。
永失吾爱,永失吾爱……
她哭得快要昏厥。
梁音夜怔怔地望着屏幕,有些失神。
这是一个,无论看多少次,不管她有多熟悉……每次看,心口都会绞痛一次的故事。
她凝着那四个字,眉心逐渐蹙起,不由想起了杀青那一天。
那天,她哭得比现在身旁的贝伊还要厉害。不止是因为男主,她在酝酿这场哭戏的时候,想到的是她和闻晏。后来哭得不能自已,是为女主,也是为“梁音夜”。但大家不知道,他们都只以为她是入戏太深,乔樾大步跑过来,紧紧抱住了她,安慰了她很久很久,不停地跟她说,他还在,她没有“永失吾爱”。
杀青时的场景历历在目,那份恸然,是直到现在回想起都会觉得闷到窒息的程度。
她望着那四个字,眼神有些空洞了起来,好像进入了另一个状态,进入了什么回忆之中。
回忆得深了,痛苦也加深。
一时间,她忘了刻意避开去看对面的事情,无意间转头,目光就这样被闻晏攫夺。
她怔住。
而他此刻眸光凌厉锋锐,仿佛化身利刃,即将洞穿她心脏。
她微惊,不自觉咬紧唇。
梁音夜在这部电影里的表现力和爆发力都太强了,散场后,贝伊一边呜咽说自己要学习,一边搂着梁音夜回房间,偎在她肩头不肯放手。
——现在,各位嘉宾要回房间去填问卷了。
而明天早上,节目组就会根据问卷填写情况来两两配对。
贝伊毫无顾虑,填得飞快,很快就填完了,出去找节目组上交。
梁音夜明显犹疑许多。
在填到闻晏的相关问题时,她的笔尖迟迟落不到纸上。
她小心又谨慎地,偏离开她对他的那些了解去作答。每一个答案,她填得慎之又慎。
……这样,应该就不会配上了吧?
也是这时,门外传来三声叩响。
她一惊,下意识看向门口。
心跳都停了一刹。
下一秒,她看了看房间,确认只有她一人后,她匆忙跑去开门。
——他疯了!他怎么这么大胆?这么多人都在,走廊随时可能有人出现,他找她做什么?
本就混沌不清的水,他还想更浑浊吗?
这个敲门声,她再熟悉不过。
从前他去她房间找她时,便是这样的敲门声。无需多说,无需交代,他一敲门,她就知道是他。
她刚回家的时候,妈妈对她很是严格,像是恨不得一口气把十五年缺少的教育全都补回来,她也受到了很多的限制。
而他会带着她偷偷去做所有爸妈不让她做的事情。
他不是随便给她起的名字,他会亲自带着她去“肆意”,教她肆意,放她肆意。
——所以,她知道是他。
然而,门开以后,外面却没有人,只有一张对折的纸。
没看见人,梁音夜才松了半口气。她谨慎地检查过外面没有人后,才匆忙捡起纸张回房间。
他太大胆了。
他怎么就知道,贝伊不在房间?万一开门的是贝伊怎么办?或者,万一走廊里突然出现了别人怎么办?
她的心跳止不住地加快。
而在打开纸张,看清上面的字后,她的心脏更是一下子被攥紧。
——【入戏了是吗,肆肆?】
遒劲有力,力透纸背。
最后一个字的最后一笔,笔锋出得分外犀利。
如刃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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