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技术


    ◎失去才知后悔。◎


    凝珑看呆了。


    她倒是挺喜欢, 但当着程延的面开箱,总让她有种搞外遇被捉奸的感觉。


    大夫看到也只当没看到,搁下几瓶金创药便匆匆离去。


    程延走近了看,发现箱里物件下面还压着一张纸条。


    胡昭仪在纸条上写道:“都是你喜欢的模样。”


    程延仔细看去, 物件材质虽不同, 有玉的有木的, 有的刻了鸳鸯戏水的纹样,有的通体流畅, 但它们的长短和前端上翘弧度都一模一样。


    跟他自己的很像。


    程延眼前一黑。想他不过二十四五的年龄,平常刻苦锻炼健身,自认能力不差。难道他技术当真差得要死, 害凝珑要靠这物件止渴?


    程延挑出一个跟自身最相像的杆子, 端在手里问:“你觉不觉得这东西看起来很熟悉?”


    凝珑闻言看去。实话说, 她没想到有生之年会看到世子爷拿着一根玉杆子, 问相像不相像。


    倒是很熟悉。


    俩人早已褪去了说这事时会有的羞意,如今一个认真问, 一个认真想。


    凝珑嗫嚅道:“这不是冠怀生的嘛……”


    程延早已忘了冠怀生是什么样,但看这杆子倒也不难猜出。


    难道她觉得冠怀生的那物比他还要好?


    凝珑突然想起什么,问道:“你那里是不是也抹了易容膏?不然之前那一夜我怎会辨不出你的身份?”


    程延在脑里飞快回想。当时的确想抹,但怕抹坏了, 于是就没再打主意。


    所谓不同,想是抹在别处的易容膏发挥了强作用, 临时把他那处也变了个形状。


    程延沉声回:“没抹。”


    “那怎么会有不同?”


    “不知。”


    凝珑不信, 勾手让他过来。他捧着杆,她指着杆, 俩人就这问题好生探讨。


    “不过胡昭仪为甚会送你这些物件?难不成先前你曾在她面前提过一嘴?”


    凝珑立即回话:“绝不可能!”


    她竭力回想着过去她与胡淑欣之间的来往。


    最初二人应结识于一场赏花宴。那时胡淑欣初来乍到, 被纨绔子弟调戏, 她实在看不惯,挺身而出将她胡淑欣解救出来。后来她与其他贵女偎着美人靠的阑干聊东聊西,而胡淑欣就在她身后默默听着。


    想是在那时听到了一些关于这杆子形状的风声。


    想到此处,凝珑又觉那句“绝不可能”很打脸。干脆闭紧嘴巴,死死盯着程延手里的物件。


    程延信心大挫,难道他能力真的很差,让她宁愿看死物都不愿看他的活物?


    他把那物件往前一递,“这礼物可还满意,要收下吗?”


    凝珑没多想,点头说收下吧。哪知话音刚落,就见程延忿忿起身,直接离了屋。


    莫名其妙。


    凝珑喊云秀过来。云秀瞧见那箱里的物件时吓了一跳,捂着心口道:“这是作甚?”


    说罢发现了凝珑身上的伤:“姑娘脚还伤着,这几日就戒一戒需求吧。”


    凝珑把物件往床上一扔:“你想哪儿去了?难道我还会疯得一个接一个地亲自去试?”


    又问云秀:“箱子有还没拆封的,你若乐意,拿几个去玩一玩。”


    云秀立马捂紧双眼:“我可不敢。倘若被世子知道,指不定姑娘和我都得遭灾。”


    凝珑只得作罢,后来几日都待在院里养伤。


    *


    凝府。


    凝珑搬出去住后,凝玥心里莫名感到空虚。原先有个能跟她拌嘴吵架的伴,这枯燥的闺阁日子倒还不算难熬。如今没了凝珑,凝家忽地就失去一道靓丽的风景。


    刚住回府邸时,府里到处冷冷清清的。因家里的好物件都被禁军拿走充了公,所以偌大的府邸霎显寒碜。


    景一寒碜,就得需要光彩夺目的贵人撑起半边天。


    可看凝家数口人:凝检因遭贬忧心忡忡,岑氏担忧凝玥嫁不出去,凝理借口有事忙来去无踪,下人们失了干劲,只想偷懒。倘若有凝珑这样一个明艳大美人在,大家光是看到她的脸就动劲满满。


    凝玥不自觉地拐到中惠院。


    家被抄过一次,所以人居住的痕迹都消失不见。她试图寻一些凝珑还在的气息,但却遍寻不到。


    不知怎么的,凝玥突然就感到后悔。


    她揪着矮墙上的杂草:“我是不是把话说严重了。”


    其实她对凝珑倒没多深的姐妹情,无非是觉得没了凝珑,就没人再替她,替凝家处理棘手事而已。


    过了会儿,凝理也进了院。


    “小妹为甚会来大妹妹的院落?你俩不是一向不对付吗?”


    凝玥怨兄长只看得见凝珑这个妹妹:“既然她都搬走了,且短时间内也不会再回来,那她的院不充公了嘛。我随便走走难道还不行么,兄长别太偏心。”


    “短时间内不会再回来?”凝理不相信,“她按照以前定下的日子,将于九月十二与世子完婚。姑娘从娘家出嫁,届时她不得再往府里走一趟?”


    凝玥却说不一定,“从前咱们凝家是高门大户,如今爹爹被贬成从五品的散官,手里无权无钱,她若再回来,那不就成下嫁了?好端端一桩婚事,落得个齐大非偶的下场。她就算舍得下脸要回来,那我还觉得脸羞呢!”


    凝家几位该清醒时都非常清醒,甚至清醒到显得有些刻薄势利。


    从前凝检在官场混得风生水起,凝玥背靠好爹,在贵女圈里也是个小万人迷的存在。她受众多贵女追捧,追求她的小郎君更是数不胜数。如今凝检落魄,凝家萎靡不振,昔日的好爹成了拖油瓶,连累凝玥都成了万人嫌。


    她自然嫌弃这个爹,埋怨他当时太贪,如今下场凄惨。


    所以也不愿让凝珑自凝府出嫁,省得再有人看凝府的笑话。


    凝理倒与她想的截然相反。他巴不得凝珑能回来,好让他能解一解相思之苦。


    另一方面,他比凝玥有远见。凝检的失势只在一时,日后等大家淡忘了他贪污的事,陛下自然会提拔他再为高官。


    凝理推门进了屋,屋里空荡荡的,连条帷幔都被搜刮走了,不留一点念想。


    凝玥打量着这间屋:“往后我要挪到这个院住。她这东屋朝向好,冬暖夏凉,地势平坦,远离喧嚣,真是个好去处。”


    凝理回瞪她一眼:“不许。”


    他这个妹妹是完完全全地活在了凝珑的影子里,一边讨厌凝珑,一边又模仿凝珑。


    凝理抚着门框:“这里适合做我的书房。”


    凝玥回怼:“你都有书房了,怎么还来跟我抢位置?”


    凝理:“原来的书房很狭窄,放不下太多书。这屋宽敞明亮,最适合做书房用。”


    兄妹俩就这间屋以及这进院到底该归属于谁的问题,吵了小半时辰。


    前院里,岑氏也与凝检说着归属问题。


    岑氏拂着裙面,坐到凝检身边。


    “老爷,珑丫头那进院该怎么处置?东院的下人还在,主人却不知何时回来,院落天天空着,没一点人气,实在不像样子。”


    “我打算把那院改成一方阁楼。现在我不过是个散官,接见友人不用再行避讳。东边景色好,接见友人很方便。”


    岑氏面色一僵,“这……”


    “怎么,你也有主意?”


    岑氏尴尬一笑,“不瞒老爷,我想把那院拆了,造一方蹴鞠场。眼下大家情绪低迷,我想着倘若大家有玩乐事可做,兴许就会振作起来。”


    凝检叹了声气,“还是跟俩孩子商量商量吧。你有你的想法,他们有他们的想法,命里有时终须有。”


    岑氏噤了声,不好再说什么。


    这时一家四口都觉得倘若凝珑还待在府里该有多好。


    她是个定海神针,在的时候不觉这神针有甚威力,甚至觉得毫无存在感。不在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原来这根神针定的是诡谲人心与无底线的欲望。她一走,他们都现了原形,为一点小恩惠大打出手。


    岑氏又想起嫁妆那事:“老爷真打算把那嫁妆还给她?那笔嫁妆原本可以应付现下的困境,就是要还她,数目也对不上。咱们偷摸挪动多少?拆东墙补西墙,那嫁妆早缀了一个又一个大窟窿。若世子问起来,咱们该怎么应对?”


    说到嫁妆,凝检便十分头疼。


    “你当我说给她的时候,那嫁妆还攥在我手里吗?入狱时,那笔嫁妆基本上就转到了世子手里。后来世子又拿赃款补了嫁妆,还让我倒贴一笔钱去把充公的赃款补齐。哼,你放心,那嫁妆现在就在世子手里。咱们就是想动也动不了。”


    岑氏陷入绝望:“早知道就让珑丫头晚点走喽。这狐媚子那么厉害,勾得世子走不动道,倘若她还在,咱们定不会过得这般落魄。”


    凝检也很后悔。


    一旦失去,才后知后觉地念起外甥女的好。


    *


    这几日外面的八卦传得沸沸扬扬。


    都说当初凝家入狱,是凝检把嫡女卖了才能从狱里出来。


    这消息不胫而走,又被几个自称知情者的证实可信,自此越传越广。老百姓都在心疼凝珑这个卑微嫡女,痛骂凝家人没良心要遭天谴。


    尽管后来狱卒澄清是圣旨救了凝家的命,可大家还是默认了最开始流传的那个八卦版本。


    这日凝珑去铺子挑选婚宴请帖纸,路上虽乘着车,可还是被不少百姓认了出来。


    从前大家只知她是明艳美人,如今她的这份美带着楚楚可怜的意味,一下就走进了百姓的心里。


    自此她在百姓心里的形象更上一层楼,反倒是凝家愈发声名狼藉。


    不觉间,她脚底的伤好了大半,婚仪也悄然而至。


    前一夜她还担忧自己到底会从哪里出嫁,毕竟这问题始终没得到解决。不曾想,惊喜来得就是这般快。次日清晨,她被云秀与嬷嬷唤醒,换上一身婚服,凤冠霞帔,仪态万千。


    宫里也来了位礼仪女官,朝凝珑说道:“小娘子,陛下口谕,让您从禁中出嫁。”


    向来只有皇室子女才会从禁中娶妻或出嫁,李昇竟会给她戴这般高的帽子。


    凝珑问:“这当真是陛下的旨意?”


    女官说自然。因来之前收了程延的大红包,这时便替他说了几句好话。


    “不是我多嘴,小娘子可以想一想,先前的市井风声,如今的禁中出嫁,是不是都对小娘子非常有利呢?”


    凝珑说自然。她心里也喜欢被戴高帽,喜欢受人追捧,喜欢被人重视。


    女官嫣然一笑:“这便是世子给小娘子的彩礼之一二。”


    听到女官提及程延,凝珑扬起的嘴角又耷拉下来。


    刚打扮好,程延就推门进了屋。


    小夫妻见了彼此,都有被对方的喜庆模样给惊艳到。


    程延大方扬笑:“我把你的嫁妆给要回来了。”


    说着就拿出一把麒麟锁:“这是你母亲给你留的。若需用田产地产,只需把这锁给守产人看一看就能取走。”


    凝珑看着他那张脸:“你就打算用这张脸接客吗?”


    程延说自然:“我会在婚宴上把这个消息告知大家。”


    不知怎的,凝珑忽觉今日程延说话很是好听,做事很是漂亮。


    她接过麒麟锁,心里暖烘烘的。


    她决定先放下怨恨不满,把这个婚高高兴兴地结了。


    第42章 兴致


    ◎以后该叫你嫂嫂。◎


    虽然婚是第一次结, 但具体流程凝珑已经很熟悉了。


    先前她也曾陪着几位新娘子进夫家,如今轮到自己,虽然该走的步骤都很熟稔,但真当穿上婚服时, 心里还是有点慌。


    原本她以为到禁中只是走个形式, 不曾想到了宫门前, 竟见皇后领着一众女眷来迎她。


    李昇接来程延,皇后就带着女眷把凝珑接到一处殿阁里, 众人说说笑笑,给新娘子缓解压力。新娘子还未却扇,皇后便隔着扇同她说起话 。


    “往常新娘子要娘家兄弟背着去新家, 原本想要凝理小官人同你母家几位远方表哥来接你, 可世子说, 你一直都想跟你舅舅舅母把关系撇远, 所以还是不要他们来了。”


    胡昭仪也凑上前搭腔:“又想,要别人的兄弟来背是否可行。到底没同意, 换了几个身姿修长的女官,只从一丈外背到府门口便可。”


    皇后是个善良平和的人,这样的人适合管理后宫,却不是李昇心里合格的妻。她虽贤惠, 却不免失去些女人的趣味。


    所以后宫盛气凌人的妃子并不把她放在眼里。


    胡昭仪借口有私密话要说,把凝珑拉到一旁。


    “我送你那礼物可还喜欢?”


    凝珑撩起面帘, 抬眼打量面前的昭仪。


    胡昭仪顶着一方白角冠, 嫣粉大袖披身,眉眼精致小巧, 正好奇地打量她。


    凝珑这才起了点印象。


    昔日那场花宴上, 她记住有位贵女鼻梁挺拔, 鼻侧落了颗诱人的红痣,那便是还是小姑娘的胡淑欣。


    凝珑掩扇一笑:“喜欢的。只是箱子打开时,世子正在旁边待着。”


    胡昭仪八卦心乍起,拉着凝珑往角落走:“世子可有什么表示?”


    凝珑不在这事上设防,大方谈道:“那玉杆子似是把他的自尊心狠狠伤了,他还拿着玉杆子问我,他跟杆子哪个好。”


    胡昭仪瞥了眼四周,见这时旁的都在吃茶闲聊,便敞开怀聊道:“那你可回了?回了什么?”


    凝珑把细长的月眉弯了弯:“回了。我说待今晚洞房夜试试便知。”


    说到洞房夜,胡昭仪也想起自己跟李昇的初次经历。


    小姑娘一旦尝了情爱的乐,便不比男儿郎兴致低。胡昭仪在宫里待着不知把话说给谁听,今下搬来两条杌凳,感慨道:“这老话说,男人的长短,女人的深浅都是阎王定下的,意思是靠后天无法改变。”


    胡昭仪凑近了说:“所以大树挂辣椒的情况数不胜数。世子为成婚积攒了不少公务,婚后想是会忙一段时间。你可别委屈自己,悄摸找个小倌,他又不会知道。”


    凝珑回:“我俩已经试过许多次了,他若不行,我也不会披上这身新娘服。”


    不过李昇行不行那就不知道了,看胡昭仪这般失意模样,想是不太行。不过那毕竟是别家私事,凝珑也不大关心。


    只是后来听胡昭仪提了一嘴,说李昇同程延近来一直在追查巫教派的事。


    凝珑问:“听闻巫教派的教首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这样‘厉害’的一个人物,再新朝建立后就莫名消失了。他们怕不是在密谋什么吧?”


    胡昭仪说不清楚,“那教首再‘厉害’,也没凝家几位‘厉害’。你既下决心要脱离凝家,往后就少跟他们来往。”


    凝珑颔首说好,不一时便被迎亲队伍送到国公府。


    撒帐拜堂,交杯合卺,她与程延顾不上眉来眼去,一个坐在新房里等待,一个去前厅迎客摆宴。


    凝家按礼说要来赴宴,但因凝检身体不适,凝家便派了凝理凝玥兄妹俩过来。


    凝理应酬,凝玥便在偌大的国公府瞎转悠。


    程延没想到还能在这时见到表舅子。


    出于礼数,他走到凝理面前碰杯。


    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凝理背后是整个野心勃勃的巫教派,自然不会怕程延这个世子。


    凝理双眼微红,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下:“世子新婚吉乐,不过我就不祝你与大妹妹修一辈子的夫妻缘了。”


    程延满不在乎,可捏酒盏的指节还是紧了紧。他回道:“表舅子的祝福不要紧,要紧的是新娘子想跟我做一辈子的夫妻。”


    “是么?”凝理将辣嗓子的酒水一饮而尽,“大妹妹的兴致向来是来得快走得也快。我与她好歹有二十来年的兄妹情,到底比世子更了解她。”


    相处时间是程延的痛处。人心最经不起时间考验,与凝珑错过二十年是他目前最后悔之事。


    程延掂着酒壶,又灌了凝理一盏酒:“是么?二十年的虚情假意比不过数旬日的两厢情深,否则今日站在这里的新郎就不会是我,而是表舅子了。”


    凝理手指垂在身侧,不自然地攥紧又松开。这是他做教首时提剑杀人的前兆。


    程延把他的不自然看在眼里,轻蔑一笑:“表舅子就放心吧。我和她在一起,不仅会把过去错过的二十年弥补回来,还会携手白头到老。”


    说到“白头”,程延又意有所指:“也不知表舅子整日活得提心吊胆、畏手畏脚,到时还能不能活到白头?”


    他故作懊恼地叹口气:“表舅子若活不到白头,那就没办法看见我们小两口白头到老了。”


    凝理眸色一深,手指颤抖得更快。他咬牙切齿道:“再提心吊胆,也总有大方坦荡的那一日。世子放一万个心,我一定好好活着,亲眼看你与大妹妹‘白、头、到、老’。”


    程延不再挑衅,转身投进另一桩应酬里。


    *


    内院。


    程瑗鬼鬼祟祟地溜进新房,推开门却见凝珑卸了面帘,正靠着软枕读一本封皮绘着赤身男女的书册子。


    程瑗羞得脸红,“往后终于能坦坦荡荡地叫你一声嫂嫂啦。”


    说罢,好奇地围着凝珑喊了许多声“嫂嫂”。


    凝珑正认真汲取着书里提到的新知识。


    这书里的插画不知是哪位妙人所画,细节丰富,情境真实,就是她这个老手也看得痴迷。


    翻的那一页正是讲的一些特殊癖好。


    插画里,叼着烟枪的女人踩着脚边跪地的男人,女人神情倨傲,男人真情痴迷。男人脖上锁着一个铁链环,女人手里则握着铁链。


    下一页,省去繁杂过程,女人便摆起腰,利落地摇杆子。


    正一页正好被程瑗瞥到,她登时“哎呀”一声,赶忙捂眼:“看到不该看的了!”


    凝珑合起书,问道:“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程瑗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方才我从前厅走过,瞥见凝理和凝玥俩人带着贺礼过来了。”


    程瑗瞒去了凝理是巫教教首这件事,只说他与程延之间似是闹得不太愉快。


    凝珑微微蹙起眉头:“他们来就来,难不成还能来闹什么事?”


    话是这么说,但她心里到底是不想看见凝家人。


    程瑗挤着她坐下:“闹事倒是不会,不过我怕他们会影响你的心情,所以就想着来看看你。”


    凝珑有云秀伺候,自然不需程瑗专程来探望。何况嫂嫂和小姑子实在没什么好聊的,客套几句话,凝珑就把程瑗催赶走了。


    过会儿凝珑嫌簪珥太重,唤云秀来给她沐浴盥洗。


    云秀犹豫道:“世子还没过来,按礼得新郎挑开盖头,新娘才能自行盥洗。”


    凝珑嘟起嘴:“今日的婚仪只是走个形式,实际上,前月解蛊时,我已经尝了夫妻洞房花烛的滋味。再说,世子还说让我用平常心对待他呢。我现在就是又累又乏,就想早点睡,怎的,难道还要看他的脸色?”


    云秀自然说不是。既然知道世子不会怨,那她这做婢子的也就放了心。


    仔细盥洗后,凝珑已是乏得上下眼皮打架。


    她吹了旁的灯烛,只让龙凤烛亮着,不一会儿就进入梦乡。


    再次起了感觉,已不知是多久之后。耳垂被一道热气包着,腰身被一道手臂搂着,衣裳也半褪至腰,锁骨下面凉凉的。


    凝珑缩了缩身:“别弄了,今日没兴致。”


    程延并不当回事:“刚才你裙摆里可不是这么说的。”


    凝珑:“身是身,心是心,不能混为一谈。你若是跟身谈情说爱,那何必独把我娶回家?”


    程延继续拱着她:“分明是你说要在新婚夜比一比杆子。现在我把这杆子拿来了,你不用怎么行?”


    凝珑却还是困得睁不开眼:“世子爷若不累,那就请移步浴屋冲个冷水澡。”


    说罢就继续睡了,等感觉再来,又见程延搂着她鬼鬼祟祟。


    凝珑飞快瞥了眼窗,见夜还深着。


    新婚夜还没过去。


    没办法,谁让她是个守信的人呢。既然说要高高兴兴地把婚结了,那每一道工序都不能懈怠。


    她翻过身,把衣带解开,依旧阖着眼:“来吧。”


    程延立即变成啃骨头的狗,势要向她证明自己。


    因她平躺着,所以他只能去尽心尽力地伺候她,把她伺候得连油都忘了用。


    子时更漏一响,烛过半,月光残,程延蓦地一个激灵,完满收场。


    凝珑朦朦胧胧地想,要赏他脸的一日终于过去了。


    她又把身子翻了过去,捞去被褥盖住身。


    程延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她冷淡地说了句:“滚。”


    他扭头望着角落的更漏,百思不得其解。


    半刻后他终于明白,看向睡熟的凝珑:“你这是数着时间跟我……”


    不至于吧,难道他当真这么差,差到让她丧失兴致,到点就睡?


    程延又受了打击。新婚夜,他不但没有增加男人的自信,反倒陷入无底线的自我怀疑中。


    第43章 弥补


    ◎她怎么还不来找他!◎


    凝珑再睁眼醒来时, 身侧已经是冷冷清清。她掀开衣襟往里瞄一眼,两瓣白肉上没留下一点痕迹。想到昨晚程延那般箭在弦上的隐忍模样,凝珑便觉得畅快。


    有些人是看见别人过得幸福,自己就开心。有些人, 譬如凝珑, 是看见别人越憋屈越难受, 自己心里反而越是好受。


    她就喜欢看程延吃瘪,他求死不能, 求她给她痛快时,她心里简直比吃了蜜还甜。


    因想着昨夜那桩朦胧事,盥洗时, 她不自觉地笑得甜腻。


    云秀给她梳着发:“姑娘方才没睡醒时, 宫里又派来一位传话的嬷嬷。新娘成婚三日后回门, 即回娘家见爹娘兄弟。嬷嬷传皇后的意思, 说既然姑娘自禁中出嫁,那禁中往后就是姑娘的娘家了。三日后姑娘回禁中回门便好, 届时陛下和皇后会来接见姑娘。”


    凝珑淡然回道:“寻常人回娘家就回了,不需什么理由。若把禁中当娘家,往后若有事想见面,还得走流程请示一趟。话传来传去, 但凡中间哪道过程出了差错,那话意可就变了。”


    云秀一脸谨慎:“姑娘的意思是……”


    凝珑挑了根素玉簪, “禁中各类高手如云, 是个吃人不吐骨的深渊,能少去就少去。就算要做像回门这种必须做的事, 也得谨慎再谨慎。”


    她叹口气, “婚是结了, 可我总感觉外面还不算太平。我们无权无势的,最怕站错队。这时借着世子的风头扶摇直上,改日倘若世子倒台,我作为世子妃,那项上人头也不保。”


    云秀心里突突跳:“好端端的,姑娘提这做什么?”


    凝珑叹了口气,“还不都是程瑗昨夜来提了一嘴。你可还记得中秋那日我上街闲逛,当时走迷路了,在巷子里撞见一个戴着獠牙面具的人在杀人。想来那人就是巫教派教首,他这魔头竟离我这么近。”


    云秀说既然这样,那最近就少出去吧。


    这提议可算是间接造福了程延。


    因他在婚宴上坦荡大方地告诉宾客们,他,世子程延,因不满自己的原生脸,故而前去整了形。


    宾客们吓了一大跳,以为那个顶着一张陌生脸的世子爷是冒牌货。后来程拟亲自出场解释,大家才相信了他的话。


    程拟当晚劝他:“你这一消息一旦公之于众,那打你主意的可不算少。这段时日,除了回门,旁的时候你还是安分待在宁园吧!至于治山……他已经是过去式了,你除不除都可以。”


    所以程延便也乖乖待在宁园。处理完公务后,他总会别出巧思,制造出与凝珑之间的偶遇。


    秋高气爽,宁园后山放养的马鹿与养在水池里的乌龟都正值交子孙粮的关键时候。


    动物跟人虽都要交公粮,但动物毕竟是动物,出于本能的动作并不会叫人看得面.\\红.\\耳.\\赤。


    所以程瑗这时兴高采烈地给凝珑介绍道:“这动物也是稀罕。就拿马鹿来说,秋日正浓的时候,公马鹿抵角竞争,都想把中意的媳妇娶回家。输的马鹿鹿角全断,我们便会趁这时候收集鹿角,顺便给马鹿疗伤。”


    俩人边走边聊,正好看见两头公鹿竞争。


    凝珑忍俊不禁.那只稍雄壮些的像程延,对面那只稍弱些的像其他男人,他们豁出命来厮杀,只为得到她的青睐。


    她是个俗人,最爱看男人为争夺她打得不可开交。


    她呢,会给获胜者一枚虚情假意的飞吻,继续物色新的男人。


    有头母鹿跟她魅力一样大,所到之处,公鹿全部为之倾倒。


    后山这处凝珑先前没去过,她只知宁园地方大,依山而建,却不曾这一整座孤山竟都是园子的组成部分。


    秋叶飘红,“簌簌”落了一地。她跟着程瑗欣赏美景,像一个女主人慢悠悠地巡视领地。


    过会儿程瑗给数头马鹿缠着角,忙得顾不过来,凝珑便独自走了走。


    走到一座小阁楼里,见中央摆着一台透明的大水缸,而水缸前正站着程延。


    凝珑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仍惊喜嗔道:“世子怎么也在这里?真是巧啊。”


    程延长身而立,站在缸前认真望着缸里的风景:“你已与我成婚,我们之间的亲密关系再也割舍不断。所以你不用再故作谄媚,掐着嗓子娇滴滴的说话了。你原本是什么样,想说什么,想做什么,照你的心做就是。”


    凝珑神色一怔。


    在情爱关系里,她只能接受她是掌控者,她可以提议数落程延,但程延却不能反过来这样待她。


    她感到自己的脸面挂不住,索性抄起手,把嘴一噘,语气也冷了下来:“谁知道怎么会在这里见到你,明明我已经绕开你走了。”


    程延自然不会说他是有意为之,“心有灵犀一点通啊。”


    这是怪了。她娇滴滴时,他反而觉得她在做戏。她说话夹枪带棒,脸色发臭的时候,他反而觉得她很鲜活。


    凝珑走过去,嘲讽道:“看个破水缸也能看得这么入迷,真是没见识。”


    实际上她也很好奇缸里有什么。毕竟程延高大的身姿把缸里风景挡了七八,有趣的景物她根本望不见。


    程延遭她一嘲讽,当真是浑身舒爽。从前的她回来了,他也有了自己还在做奴.\\隶的感觉。


    他把身子起开,指着缸里:“在看这些风景。”


    凝珑还当是什么奇妙美景,结果走近一看——


    “好啊,你居然戏耍我!”


    凝珑捶了程延几拳,又指着缸里:“这好看么?”


    程延邪气地把眉梢一挑:“公龟母龟人家小两口贴在一起腻歪,难道不好看吗?”


    说是腻歪,其实是在一蹭一蹭地交公粮。


    凝珑多瞥了几眼,“都肿了也不知道停,某个人跟这不要脸的公龟像得很。”


    程延悄摸往她身旁凑了凑,“还是不一样的。某个不要脸的公龟不知道心疼媳妇,但某个人还是知道的。”


    说完就鬼鬼祟祟地掏出一瓶油:“之前那瓶用完了,我又买来一瓶。”


    凝珑登时闹得脸红,低骂他不要脸:“这是什么场合,你脑子里竟然还想着这种事?”


    程延继续耍着宝:“我可没说要做。我只让你看看油,分明是你自己想多了。”


    “你……”凝珑离他远了些,“哼!”


    她的两腮鼓起,像个气鼓鼓的河豚,再受一点刺激就会叫嚣着自己要气炸了。程延突然发现,他不是不愿意看她撒娇,而是不愿意看她假意撒娇。像眼下这般真情流露,他只觉得她十分可爱。


    他也突然发现,他可能把这辈子的包容心都用在了她身上。就连她的嘲讽,他都巴不得求她多骂几句。


    凝珑不断挪着步子:“我还没原谅你呢,你别跟我耍宝。”


    程延:“我这不是在试着弥补嘛。”


    凝珑小声嘟囔一句:“谁让你白天弥补了。”


    白天能做什么。他只能追着她厚脸皮地道歉,制造很拙劣的偶遇,她才不稀罕这种补偿。


    程延又凑到她身边,弯腰俯身,把一张她最喜爱的脸露在她面前。


    像哄小孩那样,竭力把话声放轻:“那就晚上补偿。嘶,要怎么补偿呢。嗨,我突然想到之前某人拿了条束腰带过来,好像还没用过。我又想到,最近新得了一个口枷。好像还有个狼耳朵、狼尾巴……哎呀,但是我这些估计在某人眼里都是落后物件,人家估计看不上……只好扔了……”


    凝珑旋即抬眼瞪他:“你敢!”


    就单说那条束腰带,那也是她忍痛花真金白银买的。既是她买来的,岂能容他随意丢弃。


    可回完话才发现自己中了套,忙把眼睛瞥过去,不自在地来回转。


    刚沉默一瞬,缸里那该死的老鳖就煞风景地叫唤起来。


    程延忍俊不禁:“这老鳖也忒不要脸,叫得比被捅了一刀还难听。”


    凝珑差点绷不住笑容:“你以为你又比它好到哪去?再说,刚才还称人家公龟,这会儿又骂老鳖,某人真是在满嘴放炮,谁知道哪句话可信哪句话又不可信?”


    程延伏在她耳边:“我是真学了。不信我叫一声,你听一听。”


    说罢不等她回话,就兀自把带着颤意的热气送到她的耳廓里。


    他别有心机,用的是属于冠怀生的那副声线。


    那一道轻飘飘的声音倏地就让她想起,过去许多深夜里,冠怀生仰头喝着她递来的水,餍足时就会发生这种声音。


    程延真是个臭不要脸的,总能把话说到她的心窝里。


    凝珑总算没再跟他继续斗嘴,飞快撤离出他的身旁,捉裙快步往外走。


    走时气冲冲的,嘴里别有深意地念叨着:“你扔一件试试。”


    他便天真以为,这会是哄好她的前兆。


    当时当刻并没多想,把自己精心打扮好待在新房里。昨夜她是等待夫君归来的新娘子,今夜角色互换,他成了期盼“女夫君”前来宠爱的小娇郎。


    屋里摆着一面立镜,镜身无比清晰地照出他的身影。


    夜里起了凉风,他不禁打着寒颤。穿着薄衣,不知等了多久,就是不见凝珑来。


    倒是也不便喊婢子来问问情况,只能咬紧牙关继续等。


    他见桌上放着一盅冒着热气的茶水,不曾细想,便将茶水一饮而尽。说这茶水是暖身神药也不为过,甫一落肚,全身便立即沸腾起来。


    沸腾着沸腾着,程延就品着一丝不对劲。


    这好像不是单纯发热的沸腾感。


    他想冲出去求救,可先前费劲好大力气才把手脚捆住。没办法,只能忍受着异样煎熬,祈盼她能早些出现。


    等啊等,等到意识模糊,人蜷缩侧躺在地,终于把凝珑给盼来了。


    凝珑勾起一抹坏笑:“说几句好话你就放松警惕啦?外面把你奉为神明的百姓会知道你在我面前是这种模样吗?你不是有狼尾巴吗,怎么不翘起来摇一摇啊?是做不到嘛,哎呀,堂堂世子爷居然那么弱。”


    越是阴阳怪气,凝珑心里越是舒服得很。


    她心想,本来想装一装,但既然你说不用装,那就真不装了。


    她拿着一个小方口拍子:“希望你言行如一啊。”


    作者有话说:


    下更晚9点。争取11月前把正文写完。


    第44章 从未


    ◎偏要让她为他破例。◎


    这一夜她找到了久违的掌控感。


    一场调教做下来酣畅淋漓, 舒服得几乎魂都飞到了九霄云外。


    程延把湿漉漉的狼尾巴卸下来,扔到盆里清洗。尾巴毛被洇得黏在了一起,拿刷子梳毛时,眼前不停闪过凝珑红彤彤的脸蛋。


    虽她给他下了药, 但他也乐于享受, 所以根本就不怨。


    相识相偎这么久了, 凝珑应该有对他动真情吧?


    程延清理好屋里的狼藉,又把阖紧的支摘窗开了条小缝, 好让屋里的霪气能跑出去。


    与卧寝仅一墙之隔的浴屋里,凝珑正在沐浴更衣。


    程延换了床新褥子,把自己卷在被褥里, 期待凝珑回来。


    他捞过她先前穿得水红短褙子, 仔细嗅了嗅。


    凝珑的性情就像这件不合她身的褙子, 看上去别别扭扭。他若开口问她是否动情, 她要不做戏回道当然喜欢世子,最喜欢世子;要不顾左而言他, 从不正面回应。


    明明窝在同一片帷幔内,可他看她,总是雾里观花。


    明明他阅人无数,好人奸人什么人都见过识过, 就连一向严厉苛刻的父亲都夸他眼光独到,一下就能分析出各种人的心思。


    可他独独掌握不了凝珑的心思, 只能不断试探不断观察。


    今晚观察的结论是:她或许有点爱他。


    他辛勤耕耘, 是世间唯一能让她这么酣畅淋漓的男人。她用她那具柔软的身与明亮的眼告诉他:我已经原谅你先前的欺骗啦,往后我们俩白头偕老。


    但这个结论很快就被打破。


    浴屋那头传来一些动静, 程延唯恐出差错, 贴在墙边听了会儿。


    雾气氤氲, 美人娇艳的芙蓉面映在晃动的水波间,玉臂捧着玫瑰花瓣,抬起又落下。


    今夜,美人的皮肤在白皙中添了几分梅红,星星点点地零散落着,更惹人怜惜。


    云秀不得不承认,尝过欢爱的凝珑比还是小姑娘家的凝珑更美得摄人心魂。


    如今凝珑是一颗甜腻的水蜜桃,就算她不带任何感情地瞥你一眼,你也会为之倾倒。


    如今这份美的震慑对象不分男女,云秀拿玉瓢给她的肩膀浇水,差点以为自己喜欢上了主子。


    明明氛围这般暧昧,凝珑的声线也该分外甜才对,可是并没有。


    她开起口,声音冷冷清清的,浑似丧偶失意的小寡妇。


    她的声音有些缥缈:“云秀,我想等回门后就不跟他待在一起了。”


    云秀很诧异:“姑娘这是何意?你难道对世子爷没一丝感情?”


    浴屋里只有她和云秀,凝珑索性把话敞开了聊。


    “自然没有。刚才那场调教里,我抚着他的背,望着他的脸。他依旧是冠怀生,甚至一直是冠怀生。但,他不是最初令我动了恻隐之心的冠怀生。我必须承认,从前的冠怀生早已死在了凝府被抄那一日。”


    “我试图劝慰自己,不要再揪着过去的欺骗不放。但根本不行。这是扎在我心里的一根刺,无法除掉。出狱后刚到宁园那几日,我把对冠怀生的留恋转移到程延身上。毕竟嫁给世子是我的追求,我必须给自己洗脑,我爱他,我在意他,这样才能把戏演到最真。”


    “如今,我已没有任何留恋。我跟小哑巴是露水情缘,往后再不计较。后来我也曾尝试去爱程延,却发现根本爱不了。除非他能为我彻底改变,或者我鬼迷心窍,否则终究是同床异梦。所以我想逃……逃并不是与他和离,而是试图与他做表面夫妻,离他远远的,不再有感情纠葛。”


    这一番番话也似一桶桶冰水,把云秀叫醒。


    云秀很羞愧。方才她和大多数人一样,都只沉迷在凝珑的美态里,却忽视了美人的内心需求。


    云秀拿巾子给凝珑擦拭吻\.痕:“婢子没经人事,所以有个疑惑,不知……”


    凝珑澹然回道:“讲。”


    云秀便问:“姑娘说对世子无情,可每次姑娘的身都很热情。婢子迷茫了,难道讲爱与不爱时,心与身能分开说吗?”


    意思是在问,你说不爱,那你的身子那般热情是为甚?


    凝珑了然一笑:“我刚及笄时,也像你这样想过。身子反应是直观感受,就像冷了会打寒颤,热了会出汗那样。反应可以降低或者夸大,起初我伪装着,后来伪装得太累,索性就不装了。”


    凝珑吹起一瓣芳香玫瑰,“但心造不了假啊。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若爹娘还在,那我就不用逢迎任何人,不用为自保为稳固地位而嫁给世子。”


    说完这些,语气忽地坚定起来:“跟世子说我想离开他,他定不同意。所以我要悄摸溜走,兴许总要被他抓来,但拥有片刻欢愉也是好的。”


    云秀听得心里不是滋味。她是凝珑的人,自然会无条件站队凝珑。


    只是她对凝珑所说的“从未爱过”尚还存疑。


    冠怀生是程延的一面,若程延想,他随时可以将自己变为冠怀生,再来讨凝珑欢心。


    但云秀也不确定他爱到了什么地步。


    凝珑不信自己会把心完全交给一个男人,也不信会有男人会全身心地爱她。


    她以为程延只是爱她的美,爱她与他都有特殊癖好。她以为俩人之间的火花只是见色起意,一时兴起。所以从不交心,所以她举棋不定,试探一步又退回三步,反反复复,也就令人捉摸不透。


    爱情是一场博弈,先手者总是爱得深,伤得也深。


    程延贴着墙,心冷到了极致。


    次日没听程拟劝解,走密道回了禁中。李昇刚下朝,正想搂着三花猫休息须臾,进殿却见程延醉醺醺地逗着他养的几只猫。


    李昇都不用猜,程延这一定是为情所伤。


    他撸着猫,坐到程延对面:“早在你初次中春蛊与她勾搭在一起的时候,我就提醒过你,凝珑是面热心冷。你看着她是个端庄贵气的美人,实则她心里只有她自己,放不下任何人。你不听劝,说自己有信心能捂热她这颗冷心。结果呢……”


    他叫大监倒来一盏醒酒茶,递到程延手边:“你是与她成了婚,可妄想用一桩有心机的婚姻栓住她的心,根本不可行。”


    程延敛着眸,一脸脆弱。他回道:“是啊,的确栓不牢靠。”


    李昇是少数能勘破凝珑的外貌去关心她内在的人。他越是了解凝珑,便越是觉得程延追妻路漫漫。


    作为兄弟,他给凝珑面子,也给凝家面子,但心里却并不总是支持凝珑与凝家。


    李昇试探问:“那你打算怎么办?和离?”


    程延摇摇头,“与程家世子成婚,是她一直以来坚定不移的目标,我自然要让她完成目标。”


    李昇:“那你呢?”


    醉意中,程延忽地把事情想通了。


    他间接地回道:“我想改名改姓。”


    李昇心底忽地有种不好的预感,懂也装作不懂,“这是何意?”


    “她的心那么坚硬,可还不是曾被冠怀生扒开一条缝隙,钻了进去。冠怀生是唯一一个能令她多看几眼的人,我虽不是他,但难道还不能模仿吗?”


    李昇倒是听不懂了,“你不就是冠怀生吗?你们小两口怎么回事,先前一致认同冠怀生就是程延,现在又一致把冠怀生和程延当成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来看。”


    “倒也不全是为了追求她。”程延只选择回了改名改姓的话题,他认真道,“她想逃离我,我也想逃离程家,摆脱世子身份的桎梏,去完完全全地做自己。”


    他说:“做冠怀生时,乐是那般真切,痛也是那般鲜活。我一直觉得,那才是卸下面具的我。”


    戴着面具过日子的感受李昇能够体会到。他那般宠爱胡昭仪,也是因为只有在胡昭仪面前,他才能做真实的自己。


    李昇站起身,拍了怕程延的肩头:“原本我想等过几年就抬凝检为太尉,他虽奸诈狡猾,但眼下正是用人之际,若他能痛改前非,或能做我的臂膀。但,他的儿子凝理是教首,我有这层顾忌。”


    他是怕凝检包庇凝理,从而联手动摇他的江山。


    程延说知道了,“我会继续盯着凝家。但若父子俩当真狼狈未奸,那该如何处置?”


    李昇眉宇间尽显帝王狠辣:“杀之。必要时,可把凝家几口全杀了,除了凝珑。”


    程延此刻也清醒不少。


    若无江山在,他如何去追求凝珑?


    李昇把难题扔给了他。他若杀凝检,那凝珑必定不原谅他。


    李昇说错了,程延想,凝珑从不是面热心冷的冷血之人。


    她习惯用别扭拧巴的方式表达情意,友情、亲情也好,爱情也罢。


    他若被她的别扭吓跑,忽视她藏在拧巴后面的真情,那他的确如她所想,不是全身心地爱着她。


    她不信世间会有男人能真心待她,但程延则硬是要证明给她看,他能与她并肩而立。


    他就要让她为他破例,他就要与她相爱。


    回宁园后,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奔向她,而是躲得远远的,暗中观察她。


    他不在园里的时候,凝珑自在极了。


    漫步漫山遍野,款裙看景赏花,就算没人陪也逍遥自在。


    她尚不知程延早已知道她会在回门后出逃,这时还在与云秀计划着何日逃,逃到哪里。


    第45章 出逃


    ◎第一次出逃。(已捉虫。)◎


    云秀手弯里搁着一件薄斗篷, 追到凝珑身旁给她披上。


    “姑娘,天气转凉注意保暖,冻坏身子骨再留下病根就不值得了。”


    凝珑拢紧斗篷,是有些冷。鞋底碾过的地方都堆着厚厚一层落叶, 踩上去“吱呀吱呀”的, 日子就是在这一步步间溜去大半。


    后山空旷寂静, 很适合走上一走,好好放空。


    凝珑继续往前走着:“小时候我身子骨弱, 常常病恹恹的,舅母三天两头请大夫来治病,熬了无数药汤才吊回一条薄命。及笄后倒不太容易生病了, 所以放心吧, 我心里有数。”


    又把云秀的话碾碎了想一想, 忽地眼前一亮, “我想到逃走的借口了。”


    凝珑指了指自己的身:“就说身骨弱,要去外面养身。”


    云秀与她并肩而行:“婢子不明白姑娘的话意。”


    凝珑敛起眉, 轻声说道:“待回门后,我打算去见一见嗣王公公。先前曾听程瑗提到,程家世代人丁单薄,所以繁衍子嗣在每一代程家人心里都是排名第一的要紧事。等哪日世子去禁中见陛下, 我就悄摸去趟嗣王府,对嗣王说我迟迟未孕是因幼时落下病根, 难以生育, 需要搬出园静养。”


    云秀问道:“可姑娘迟迟未孕,分明是世子每次事前事后都服用避子汤。嗣王一定知道避子汤的事, 怎会同意姑娘出园去?再说, 他们父子俩是同一阵营, 嗣王定会将姑娘出走这事告知世子。万一俩人串通一气,不同意姑娘搬出去,,那该怎么办?”


    “宁园是座山中园。山里雾气本就重,湿气缠身,对身子自然不利。世子他们一行人一直服用补气汤增加抵抗,所以这雾气并不影响他们。世子也让婢子给我熬着汤水,但我每次都倒掉了,久而久之,身子湿气就加重了些。离园静养的理由很正当,嗣王不会起疑。”


    凝珑又道:“再有,这对父子的关系确实闹得很僵。我与世子之间的事,嗣王不会知道,他也不会把我这事告诉世子。再者,就算他会告诉世子,那我们也可以利用消息差,在世子得知消息之前就搬走,搬到一个他不知道的地方,他能奈我何?”


    说罢,又掏出一块刻有“程”字的令牌,“嫁妆在我手里,我有钱,也有一部分权,不会在搬离路程中受人欺辱。这次绝不能去嫁妆里的田产地产所在,而要去另一个小地方。若真遇见有人挑事,就把这令牌拿出来,告诉他们我是世子妃,他们不敢站在我头上。”


    云秀听了她的一番计划,虽是松了口气,但仍有顾虑:“看姑娘这意思,难道是做好了会被世子‘抓’来的准备?”


    凝珑颔首说是,“世子妃这重身份是荣光,也是桎梏,我注定逃不远,也没想逃远。我想离开,只是因为看腻了他那张脸。”


    “看腻了?”云秀很吃惊。


    凝珑说是啊,“有点厌倦了待在他身边,想出去散散心,找一找曾经的激情。”


    她依旧能在情.\事上掌控他,玩她想玩的。但日复一日地重复,就算玩得酣畅淋漓,也不可避免地从这份酣畅里感受到落俗与平庸。


    不曾交心,但曾迷恋他这具成熟的、能安然承受她递来的所有摧残的身。


    而如今,她连他的身都厌倦了,已经没有精力再同他斡旋。


    “他不会休我,也不敢休我。只要他还活着,我的目的就一直算完成。只要他未曾落魄,我就依然尊贵。”


    恰逢日落,赤霞把山野镀上一层朦胧,天地间闪过耀眼的余晖,须臾便慢慢落入黑暗。


    凝珑走到一棵楸树下,抬眸注视太阳西落。她眼里的倨傲被黑暗掩着,令云秀看不清她的神情。


    时过境迁,不可一世的凝家已然落魄,可她仿佛还是她,又理性又天真。


    总能理性看待每一份情意,可又把世事看得太轻,太过想当然。


    云秀情不自禁道:“姑娘可曾想过与世子好好地试一试?”


    凝珑:“想过,但也仅限于想过。他还是他,我还是我,高贵的世子爷不会为任何人改变他的习性,我也不会为谈情说爱而一直戴着面具。”


    她这时还不曾知道情爱能令人有多难忘,最想要的还是自保。


    程延悄悄跟了她很久,离得无比遥远,也就只能看见她掏出程家令牌,与云秀搭话。


    片刻,到了用晚膳的时候。


    凝珑不情不愿地回了阁楼,坐在程延身边,俩人舀着粥吃,阁楼里只有勺盏相碰的声音。


    程延先开口说道:“明日回门,回去后沐浴盥洗,早些歇息。”


    这话被凝珑品出或是要分房睡的意味。从前她与程延一旦闹矛盾,俩人便会分房睡,省得卧在一张床上互看不顺眼。


    她低低地“哦”了声,“世子也应早些歇息。”


    阁楼里还站着端菜撤盏的几位婢子,有外人在场,凝珑还端着夫人架子,把话语放轻,贴心地问候她的夫君。


    实际上,凝珑并不关心程延何时睡,睡哪里。若无外人在场,她会搬着杌凳到另一张桌上用膳。


    程延也知她的关心是在做戏,主动提到她想听到的话题:“近来我作息不稳,怕影响你歇息,我就搬到南屋住。近来去禁中的次数也会变多,我不在园里的时候,你若有事就去问程瑗。”


    凝珑心里暗喜,简直如有神助。她巴不得他日夜不归,好让她制定详细的出逃计划。


    这些喜悦自然不能在明面上显露。她故作落寞,别有深意地回道:“真是可惜。刚到一箱玩具,都还没拆封呢。本来想趁这秋高气爽的好时候拿玩具跟你玩一玩,这下倒好……”


    程延抚着她的手背安抚:“来日方长。”


    凝珑把手抽了回去,落在身侧,在婢子看不到的地方不动声色地甩了甩手。


    继而又转眸笑道:“手有些酸。想是入秋后园里雾气加重,身子也有了会染寒的趋势。”


    听她说到这里,程延便把她的心思猜出了七八。


    他懂也只装作不懂,“那我让大夫再开些驱寒气的药汤。”


    凝珑说好。反正她最终都会“倒掉”。


    但她又爱精打细算,自然不会浪费药材。那药汤都给云秀喝了。


    阁楼里的婢子自然不会懂得主家话语间的深意。她们还当主家童趣大发,当那玩具是真玩具,当主家情深意浓。


    夜间。


    凝珑难得独享拔步床,往柔软的褥里翻了翻身,再也不用顾忌会不会压到某个人。


    盥洗后,云秀来收拾床褥。她见床头还摆着两个枕头,便问:“姑娘,今夜世子不在,可需要把他的这道枕头给撤了?”


    凝珑梳着发,“不必,留着吧。若他知道他一走,我就把他存在的痕迹给抹去了,那必得又会掀起风波。”


    云秀倒也不知她是因怕惹事想留下,还是存了些别的小心思。


    不过到底没问,只贴心地挂上熏香球,阖紧窗,之后就退出屋去。


    夜色渐浓,明明熏的是安神香,可凝珑却翻来覆去,罕见地失了眠。


    平常她与程延行过那事,窝在他的怀里很快就能睡着。那时她嫌他压在她腰上的胳膊太沉,嫌被他搂着太热,总是埋怨。


    如今没了他这个蛮汉子,她竟觉得背后有些空荡,没了倚靠。


    实在睡不着。凝珑又翻过身,盯着他枕过的枕头。


    她慢慢抚着枕身,那丝滑柔软的枕身犹如他的发丝,从她指间穿过,曾把她的脸和大腿都扎得痒痒的。


    凝珑忽地感到后怕。她竟会在他不在的时候,荒唐地想起与他欢.\爱的场景。


    她的心克制谨慎,想远离他。可她的身已被他凿得成熟风韵,夜里风声荡来,荡飘她的裙摆,她就知道她的身离不开他。


    不过最终是心战胜了身,她起夜抹了把脸,既然睡不着,那就想想出逃一事。


    屋里莫名闷热,凝珑推开窗,见南屋灯火通明。


    他也没睡着。他的身也在想念她的包.\裹吗?


    对面沉寂许久,程延还以为凝珑业已睡着。他伏案处理公事,忽听一道开窗声传来。


    屋门紧闭,榉木窗合得严实,可他知道那是凝珑推开了窗。


    凝珑干脆倚着窗,看他能想她想到何种程度,会不会破门而出,来她屋里做一番天雷勾地火。


    平常程延不会熬夜处理公事,所以她很自信地想,他一定是因分屋睡而失眠,点着灯在想她呢。


    哪知不久后南屋就吹了灯,之后陷入一片黑暗,再没亮起来。


    凝珑兴致阑珊地甩下窗,快步走到床上一躺,心里很气。


    或是看到他也没她料想中的那么爱她,又气自己不争气的身。都什么时候了,还想与他来一回!


    凝珑气冲冲地把他的枕头踢下床,“走着瞧!”


    偏偏生过一通气后很快就睡熟了,程延也是在这时扒窗进了屋。


    首先看到的就是他那可怜的枕头。


    程延鬼鬼祟祟地走到拔步床边,给她掖好被角。


    二十岁的姑娘,其实也不过才二十岁。程延想起自己二十岁时还是毛躁小子,心高气傲目中无人。跟着程拟在边疆待了两年,回来才初显沉稳。


    钻到她裙摆里的时候,他觉得他是曾经的毛躁弟弟,被她这个成熟姐姐吸走了魂。可不谈身只谈心,他又觉凝珑反倒像妹妹,他像配合着她做任何事的哥哥。


    大抵世间恋人皆如此,关系复杂交错,一两句难以说清。


    与她相处,他想先要给出的便是尊重,尊重她做一切事。哪怕她欺瞒他,想离开他,一直在利用他,他也需要给予这份尊重。


    中意她是他自己的事,他不应以爱做桎梏。


    但他的行径落在她眼里是好是坏,程延就不知道了。


    *


    次日清早,俩人动身去禁中。


    落地时刚好下了早朝。凝珑先去见了皇后,俩人互说几句场面话就道了别。之后李昇与胡昭仪、凝珑与程延四人在别苑里叙旧。


    李昇把程延叫走,似有公事要谈。胡昭仪便陪着凝珑吃茶说话。


    胡昭仪高深莫测地朝她说:“我要给你个惊喜。”


    凝珑挑了挑眉梢:“什么惊喜?”


    话落,见有位娘子搦着腰肢自竹帘后走来。


    正是谢婉仪。


    婉仪八月成婚,刚过上幸福日子就听凝家被抄,担心许多日,后来见凝珑平安无事才彻底放下心。


    这是成婚后与凝珑的第一次见面。


    婉仪面色红润,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提着裙,坐到凝珑对面。


    “我带来些糕点,都是京里最时兴的,快尝一尝。”


    仨人说话总能说到一处去,因此聊得很投缘。


    胡昭仪是伺候皇帝的人,知道的消息也更多。她咬了一口绿豆糕,漫不经心地说道:“最近世子往禁中跑得勤,想是在忙着处理巫教的事。”


    凝珑:“这巫教派自陛下登基便隐了声迹,近来难道又有什么不好的动静?”


    胡昭仪说是呀,“听陛下说,他们在江南地区聚集势力,南方诸多州郡背地里都已投靠那巫教教首。更偏南的地方瘴气多,易守难攻,他们或盘踞在那里。”


    婉仪听得发怵,“只愿能早点抓住那教首。听闻他手段狠辣,借口顺天行事,专门拿妇孺献祭。江山若落到这种人手里,那怎还得了?”


    凝珑:“我见过那教首。个子瘦高,戴着獠牙面具,一身教袍。那时他正在巷里杀人,剑倏地把人刺穿,出手迅疾。他的剑法很独特,瞧一眼就能记住。”


    说完仨人都觉得背后发冷。朝堂之事,她们再担忧也出不了力,只能将掌握到的消息跟彼此说说,往后出行注意安全。


    回门日一过,程延当真如他先前所说,回宁园的次数少了些。


    三日后,凝珑观他又要去禁中。待他走后,自己则派了辆马车直奔嗣王府。


    程拟倒没料到她会亲自上门拜访。


    他虽与凝珑彼此间不熟悉,但却会好好招待她这个儿媳。程拟亲自做了一大桌菜,“别见外,这里也是你的家。”


    只不过他的儿女都不回王府这个家罢了。


    凝珑开门见山道:“嫁进程家是我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一件事,夫君疼爱,小姑子善良,公公又待我如亲生女儿,每每相见便热情款待,我实在感激不尽。但……”


    凝珑撂下筷著,一脸为难。


    程拟猜到她是带着事情来访,“有什么就说吧,这里没有外人。”


    凝珑点了点头,抚上肚子:“我与世子六月相识,感情深厚,但始终没能怀上世子的骨肉。我……”


    程拟抢先打断:“子嗣一事不要紧。程鹤渊这小子没跟你说嘛,程家有祖宗传下来的避子汤,需得男子服用。怀不怀都不是能急得的事,这得看缘分,所以不要着急。”


    凝珑眉头蹙着,“可我的身子骨确实弱,娘胎里传下来的弱。前段时间找过大夫,大夫说我体寒,若不多加调养,恐怕难以生育。”


    程拟安慰道:“我不是说了嘛,这事急不得。再说,程家虽人丁单薄,但长辈都很开明,不催婚不催孕。说到底这都是小两口之间的事,外人不需插手置喙。退一万步说,就算怀不上也不要妄自菲薄,说不定根本不是你的问题,而是那小子的问题。还早着呢,不要着急。”


    这份开明也不总是好的。于程延而言,父亲开明过度意味着他会忽视孩子的陪伴需求。于凝珑而言,这份开明简直是阻挡她奔向自由。


    “虽是这么说,可我还是想把身子调养好。”凝珑抬眸看他,“宁园依山而建,雾气重,湿气也重。虽服用补气汤,但于我而言并无大用。我想搬出园,先到封山县新桥镇休养一段时间。新桥镇大夫多,四季如春,也便养身。”


    程拟也皱起眉:“既然你执意如此,去一趟也好。新桥镇就在京都附近,因地势独特,浑似世外桃源。不过还是让鹤渊陪着你去吧。”


    凝珑摇摇头,“世子忙于公务走不开。我待在他身边,总怕拖他后腿。故而总想令自己强壮些,就算遇危险要逃跑,那也能跑得快些。”


    程拟还想再劝劝她。他对生育一事有很重的心结。当初他催妻子备孕,却在孕期对她不管不顾,甚至她妊娠时他都未陪在她身边,一次次的忽视导致了一场生死分隔的悲剧。


    如今小辈正当年,他不愿再插手管。年轻人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只要活得自在。


    程拟长叹一声:“听你这么说,你是想让我瞒着他吧。”


    凝珑说是,“回门时,我听胡昭仪说巫教派又重出江湖。就让世子专心处理公务吧。”


    程拟:“可他总有回园的时候。你若瞒着他,等他回来发觉你不在,那该当如何?”


    凝珑:“公事事态紧急,陛下直接让他住在了禁中,半月里想是都不会回来了。与其守着空园落寞地等,不如归去再来,还能给他个惊喜。”


    至此程拟便不再过问。送凝珑走后,又折回收拾碗筷。


    他这个嗣王整日游手好闲,把公事都推给儿子去办。一方面是信任儿子,有意磨炼他。另一方面则是他真的老了,心一服老,脊背很快就佝偻下去。


    程拟如今只守着一座空荡荡的府邸,好生照顾着一片兰花。每日都去祠堂看一看他的夫人,把儿女的近况说一说。


    他说:“你儿子娶了个好媳妇。她说自己守着园落寞地等夫君归来,那你呢?你也曾挺着肚子等我回来吧。”


    程拟把灵牌擦了擦,“真是抱歉,我来得太晚了。”


    *


    逃走前最后一次见程延是在今晚。


    程延告诉她不要乱跑,“外面很乱,我又要搬去禁中住。程瑗下晌告诉我,她想搬回嗣王府陪父亲住,往后就不再回来了。所以只有你自己待在宁园,我实在放心不下。”


    凝珑轻笑出声:“放心好喽,我又没长翅膀,能跑到哪里去?”


    程延心想你若心口如一就好了。


    他不舍地揉了揉凝珑的脑袋,“我今晚就走。”


    凝珑“哦”一声,“夜里冷,记得备足衣物。霜气重,注意安全。”


    她坐在梳妆台前,自顾自地卸着簪珥,看起来当真像是会听话地待在园里一般。


    程延有千万句话要交代,可最后只化作一句:“等我回来,我会给你个惊喜。”


    凝珑想,如今你还能给我什么惊喜?


    她说好,“那到时候我也给你个惊喜。”


    等你回来,发现夫人带着婢子跑了,惊喜不惊喜?


    程延没戳破她的谎言,配合她演戏,之后骑马入了禁中。


    他前脚刚走,后脚凝珑就把云秀叫来,俩人赶紧收拾东西。


    凝珑挽起头发,说道:“半个时辰后园里侍卫换岗,看守很松,我们就趁这时候溜走。一个时辰后全城封禁,我们必须赶在宵禁之前出城。这事常嬷嬷不知情,她也交代不出什么,不必操心她的事。”


    云秀:“可一旦侍卫换好岗,兴许在今夜,兴许在明早,迟早会发现姑娘逃走。”


    “发现就发现喽,按照宁园这等警戒程度,不可能不发现。但发现又如何?等他们发现时,我们已经出城,去向遍寻不到。世子妃走丢之事在这时绝不会声张,否则会乱上加乱。只要不声张,那我们就能畅通无阻。”


    云秀又道:“可姑娘已经把去向告诉嗣王,若世子问起,嗣王定会全盘托出。”


    凝珑勾唇一笑,“那地方是我瞎说的,咱们要去的地方根本不是那里。”


    所以连云秀都不知道她们俩到底要去哪里,这个神秘地方深藏在凝珑心里。


    *


    夜渐渐深了。


    侍卫一班接一班地换岗,凝珑与云秀走崎岖小道逃离。


    逃走的前奏紧张有序地进行着,凝珑猫着腰灵活避开侍卫,只觉这偷偷摸摸的感觉比偷.\欢还能令人满心激动。


    这么多日蛰伏,宁园地形早已被凝珑记在心里。


    俩人走到一偏僻处,顺利乘上马车,连夜逃出城。


    *


    禁中。


    程延接到密信,说凝珑已经安全出城。


    李昇搞不懂这对夫妻在搞什么情趣,“你可千万要护着她。她要去的那地方但凡动乱,那就可能会遭遇危险。”


    程延诚实回道:“我并不知道她会去哪里。”


    她把满身锋芒展示给他,张牙舞爪,他却只觉那是她寻安全感的方式。


    程延很乐意搞这点情趣。


    *


    与此同时,早就潜到焦山县清风镇的凝理也收到一封密信。


    他扬起一抹奸邪的笑,“大妹妹,你竟会‘弃暗投明’,主动走到我的地盘来了。”


    夜还长,那些危机四伏凝珑自然察觉不到。


    她趴在云秀耳边:“我们要去的地方是焦山县清风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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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章 遇难


    ◎哭着求他不要霸道。◎


    焦山县清风镇与新桥镇相隔甚远, 一个在南头,一个在北头。


    凝珑带着连夜出逃,至次日天明才歇车到了地方。


    俩人要短暂居住的四合院落在镇里一道长巷的最里边。这巷里零零散散落着两三户人家,有位年迈阿婆出去买菜的时候正好碰见凝珑下车。


    凝珑虽戴着帷帽, 穿得低调, 但仍能被窥出她那份独特的美态。


    阿婆挽着竹篮上前寒暄:“姑娘就是巷里最后一户人家吧。我跟老头子在镇上住了几十年, 往后你要是有不懂的,随时来问我呀。”


    凝珑点点头, 帽帘轻轻晃动。她不想太惹人注目,交代车夫一些事后就带着云秀匆匆进了院。


    院虽不算大,但该有的物件都有。因此她与云秀只捎带了几件换洗衣裳, 轻装上阵。


    云秀将包裹都拆开放好后, 侧身看见凝珑早已悠闲地躺在了躺椅里, 脚踩着椅, 一晃一晃。


    凝珑难得放松下来:“现在宁园众人一定都焦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正大街小巷地窜着找我呢。”


    云秀到底不放心:“万一咱们被抓回去, 世子不会惩罚姑娘吗?”


    凝珑不以为然。如今她可是世子妃,世子明媒正娶过来的正妻,他还敢动她不成?


    “他也许会生气,会焦急, 但我又不在意。”凝珑拢了拢斗篷,身子有些冷, “我出去可是有正当理由的, 我是想做更优秀的妻,所以才冒着风险去外地治病。这事也跟嗣王提过, 我早已给他们敲过警钟了。”


    不过虽然潜逃是想躲程延, 但凝珑也真想来找大夫看一看。


    她陷入过去的回忆。


    舅舅舅母对尚还年幼的她还存着些良心, 会因她生病而慌张,会因她进步而鼓励。但苛责与利用也非一日所有,过去二十年时间里,舅舅舅母对她的利用远远多于温情。


    但凝珑的蛇蝎心肠到底是个假命题,她仍旧感谢凝家。


    她道:“新桥镇精通男科的大夫多,而清风镇精通女科的大夫多。先前听闻清风镇数千妇人里,百八十岁的长寿老人数不胜数。妇人面色红润,身体强健,都离不开这里的大夫诊治。我自小体寒,湿气又重,夜长梦多,在京城时吃的药汤不管用,就想来清风镇看一看病。”


    云秀说好,“那咱们下晌就出发。”


    中午歇息半刻,下晌俩人就去了镇东的陈家医药铺。


    陈大夫是镇上最有名的大夫,头发花白,语气轻柔温和,耐心地询问凝珑身上有何不适。


    之后开了几方药,又一番叮嘱。


    见凝珑支支吾吾,陈大夫问:“姑娘还有什么话想说?”


    凝珑犹豫着要不要把戏演到底。她当然知道没有身孕是因程延一直在服避子汤,为保证干净健康,一般会泡上鱼漂备用。但她在程拟面前的说辞是因她体弱,所以才迟迟未能生育。


    干脆问一问吧,等回去后还能有话可回复程拟。


    凝珑问:“倘若我的身子调养好了,但仍没有身孕,那该如何?”


    陈大夫经验丰富:“看姑娘这么年轻,是不是刚成婚不久啊。哎呀,小年轻血气方刚,天雷勾地火每日每夜地来也都正常。但有孕重在顺其自然,再者就是行事不宜太勤,不能重量不重质。”


    陈大夫又说道:“姑娘可知北面的新桥镇?那镇上男科大夫多,不如趁有空把你家老头子也带过去调理调理。”


    话外之意便是,也有可能是你家老头子不行。


    凝珑垂眸偷笑,“多谢大夫。”


    病看过了,剩下的时间里,她与云秀都在院里待着。浇花、侃聊、品尝市集小吃,自在快乐。


    市集里吹来的风都要比京城凉爽,凝珑咬一口糖葫芦,忽觉就这么隐姓埋名地当一辈子米虫也不错。


    云秀紧贴着她走,生怕俩人会走散。


    “怪不得姑娘非要来此小住呢。在凝府和宁园,咱们过得提心吊胆。怕得罪老爷夫人,怕惹世子爷不高兴。来了这里方知自由有多迷人眼。”


    凝珑勾唇轻笑。


    俩人在一个卖编花手串的摊子前停下了脚步。


    凝珑一眼就看中一个缀有杜鹃碎花的手串。


    “这个手串多少钱?”


    她问道。


    忽地又听身后传来一道清朗男声:“这个手串我要了。”


    凝珑背后陡然一冷,稍稍侧身转眸,出声那人竟是凝理!


    她赶忙收回眼神,拉紧云秀,示意云秀不要回头。俩人碎着脚步往外挪,转身匆匆要走。


    摊主不愿:“欸,姑娘,这手串你不要了吗?”


    凝理却不慌不忙地走上前,递钱买下手串。又迈出几大步,直接撵在凝珑身后。


    凝珑没能甩掉他,他很快追上凝珑。


    “大妹妹,你怎么会在这里?”


    凝理一把摁住凝珑的肩,“你不该待在嗣王府吗?”


    外人不知宁园存在,只以为她跟着程延在嗣王府住。


    凝珑压低声音:“小官人认错人了。”


    说罢就往前走。


    凝理又追上去,“不会认错。”他死死盯着云秀,“云秀,这是怎么回事?”


    云秀心里涌上一阵恶寒,眼神胡乱躲闪。


    凝珑见躲不过去,只好承认:“我与云秀来此小住闲游,怕惹人注意故而隐姓埋名。大哥既然认出,就不要再纠缠不放了。”


    哪知凝理像个狗皮膏药似的跟在她身旁。


    路人只以为这是一对闹别扭的小夫妻,因此多看几眼就不再在意。


    凝理肆无忌惮地攀着话:“大妹妹为甚要来此小住?是身子不舒服么……那世子知道你来这里了吗?”


    凝珑:“不干大哥的事。”


    凝理兀自轻笑,“我来这里是给娘买些药。娘最近生病了,是女科病。因家里人出行不便,我又正好来焦山县办事,所以就接下了这活计。没想到会遇见大妹妹,真是意外之喜。”


    凝珑蹙起眉:“舅母病了?什么时候,怎么没听消息?”


    凝理故作落寞地叹口气:“就是从诏狱里出来那一日。诏狱里腌臜,娘身骨弱,得病也并不稀奇。当日大妹妹被那贵人带走,后来大家才知道原来那贵人是程世子。那时程世子的脸变了,大家都没认出来。大妹妹走得急,之后也没回来,不知道也实在正常。”


    逃离凝家需要聚集许多勇气,凝珑心里准备很久,才能接受自己不是“白眼狼”。如今听他这样一说,心里的愧疚心又被勾了出来。


    她道:“是我疏忽了。等再回去,我定去拜访。”


    凝理说这话本就是诱她回凝家,好让他能纾解一下相思之苦。如今见她身在自己的地盘,心里灵机一动,想出一计。


    “因要办事,我也会在镇上小住半月。我住在镇南小桥巷,进巷第一户。大妹妹若是遇见困难,随时来找我。”


    话虽说得漂亮,可心里却阴暗地想:只要来找我,我就把你掳走。


    凝珑心觉他城府极深,想是个能搞事的人物。


    她不再搭理凝理,走到分岔路口就乘车离去。


    她没暴露住址,但凝理却早把她调查得一干二净。


    片刻后,他拐去凝珑去过的陈家铺。


    原来这陈大夫是个杀伐果断的杀手,她把与凝珑的对话一字不动地说给凝理听。


    凝理存疑道:“她是因要治不孕而来?”


    陈大夫说是,“我提到让她把老头子带去新桥镇看病。新桥镇也是咱们的地盘,若世子上钩,可在那里将其歼灭。”


    凝理说不必,“只要凝珑还待在清风镇,他就不会冒险去新桥镇。”


    陈大夫理解他的话意,“那何不把凝珑引去新桥镇,再故意让她遇见危险呢?世子定会英雄救美,到时就能……”


    一边是心爱的大妹妹,一边是想除掉的宿敌。


    凝理倒是没有犹豫,冷声说道:“找准恰当时机,将云秀那婢子掳去新桥镇。再留给凝珑一张字条,就说要想救人,带五十两黄金去新桥镇,且只能是她一人前去。具体地点等我通知。”


    陈大夫说是。


    她是躬着腰站在凝理身侧。凝理进来时已经换上了教袍,脸盖在獠牙面具之下,指节交叉放于膝前。


    话声平静低沉,可说出来的话却尽显城府。


    陈大夫是教徒之一,教派内只有教首的左膀右臂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像陈大夫这等普通教徒,只知他就是教首,却不知他是凝家大哥凝理。


    陈大夫又问:“世子会猜到凝珑来了清风镇吗?”


    凝理:“他兴许不知,但我会让他必须知道。”


    话落,面具底下流出一阵阴险的笑声。


    听得陈大夫浑身发颤。


    *


    也是在下晌,宁园侍卫把山里各处角落都找了个遍,甚至派暗卫把整个平京城都找遍,依旧没能找出凝珑与云秀。


    程延与程瑗得了消息,急匆匆地赶回宁园。


    程瑗自责地在前堂里来回走:“都怪我,就不该在这关键时候跑出去陪爹爹。兄长,你说嫂子她到底是自己走的,还是被歹人掳走的呀?”


    程延无奈苦笑:“自然是自己走的。常嬷嬷说昨夜看见云秀鬼鬼祟祟地收拾衣裳,其他婢子也发现屋里少了几件衣裳。歹徒总不能还贴心地给她拿走几身换洗衣裳吧?”


    若是说被歹人掳走,程瑗心里好歹只有焦急。如今听到兄长说嫂子是自己逃走的,程瑗彻底把脸耷拉下去,捶着程延:“都怪你!肯定是你对嫂嫂不好,把嫂嫂逼得太紧,她才在一怒之下带婢子跑了!”


    程延傻傻地干瞪眼:“怎么就怪我了?再说我们之间的事,你怎么知道详情?”


    程瑗没好气地“哼”一声,又白他一眼,气愤地坐到他对面。


    “我就是知道!”程瑗狠狠把桌子一拍。力道反震得她手心疼,她强装不疼,数落道:“之前我跟她聊过,她说你虽待她好,但有时不免霸道。她都哭着求你不要这么霸道了,你还不听,反而让她哭得更狠!这还不是你逼得太紧么……真是没一点风度。”


    程延面色尴尬。


    凝珑怎么还把夫妻私事往外面说呢。


    看程瑗这义愤填膺的模样,想是还没搞懂这霸道指的是哪方面的霸道。


    程延只得硬着头皮认错,“好好,往后我再也不逼她了。”


    他转了话题,“现在关键是要知道她去哪儿了,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若她平安无事,我会派去侍卫暗中守着她,免得她遭遇不测。”


    说话间,十三急匆匆地递给程延一封密信。


    程延解开信,低低地叹了声:“不好。”


    程瑗登时急得站起身,“怎么回事?是不是嫂嫂遭遇了不测?”


    情况确实严峻,但好在尚有转圜的境地。


    程延不欲把程瑗牵涉进来,只说一句:“你好好在园里待着,不要乱跑。”之后便快步迈出堂。


    程延下令让侍卫看守程瑗,程瑗出不去园,只得待在园里干等。


    来到堂外,又走了一段距离,程延来把密信展开又看了一遍。


    信是陈大夫写的,动用暗线加急送了过来。


    陈大夫可谓是碟中谍,表面是无辜百姓,实则第一重身份是巫教信徒,第二重身份则是程延安插在清风镇的眼线,也是她的真正身份。陈大夫是他的人。


    程延早知清风镇与新桥镇是巫教派的两处据点,但却没料到凝理会待在镇上,更没料到,凝珑竟误打误撞地闯入了凝理的地盘。


    何况凝理还准备以凝珑为诱饵,设计引他前去厮杀!


    程延心觉事关重大,走暗道进禁中,将此事报给李昇。


    若不掺搅巫教势力,这事只是一桩儿女情长。但事已至此,李昇无法坐视不管。


    李昇严肃道:“你带着数十精兵,切记一定要走暗道离开平京城,否则会惊动城里的巫教眼线。先聚集周边县镇的厢军,视情况调兵。最好不要打草惊蛇,悄摸收回清风镇与新桥镇。实在免不了兵戎相见的话,那就挑杆开战吧。”


    程延颔首说好。


    这时凝珑仍旧没发觉危机。


    她只是怕凝理会偷找上门,嘱咐云秀一定要时刻守在她身边。俩人这次出行没带侍卫,万一出差错那就麻烦了。


    夜里翻来覆去,凝珑心口突突往外跳。她侧身看了眼床边挂着的熏香球,明明这香是从陈大夫那铺里买来的安神香,可怎么越燃越是令她不安呢。


    夜已经深了,她仍旧惴惴不安。想着唤云秀过来跟她说说话,可又怕云秀早已睡熟,自己贸然唤人会打扰她睡觉。


    没辙,只能忍一忍了。她忽地有些后悔离开京城。


    须臾,凝珑又头疼起来。她捂着胸口,试探地唤了几声。


    “云秀,你过来!”


    却没听见回应。


    凝珑又唤了几声,这次只听“噗通”一声,下刻屋外骤风忽过,之后整个院陷入死一般的寂静里。


    凝珑暗叹不好,果断推开门寻云秀。她举着烛台,甚至把巷里巷外都找了一遍,却仍没看见云秀的身影。


    白日见过的阿婆说:“姑娘,要不次日去衙门报案吧。你先回去歇息,等天一亮我来叫你。”


    凝珑抹着泪眼,只好先回了院。


    她心里闪过无数不好的场景。云秀是不是被歹人掳走了?还活着吗?


    刚拐进院,却见一支箭羽深深扎在廊柱上面。


    箭尾挂着一张纸条,凝珑赶紧解下。


    只见上面写着:“人已掳走,若想救人,次日辰时携五十两黄金条子至新桥镇平安巷。不得报官,需独身准时到。”


    纸条下又挂着一个囊袋,凝珑将其拆开。


    却见里面是云秀的一缕头发,发丝上还沾着血液。


    作者有话说:


    没够6000字,补到明天的更新里吧。


    第47章 解救


    ◎你跑什么?◎


    这一夜真是不得安生。


    程延前脚快马加鞭到了清风镇寻到凝珑住宅, 后脚凝珑就已乘车去到新桥镇。


    已近黎明,阿婆挑着灯,昏花老眼迷迷糊糊地看见程延一行人。


    程延问阿婆:“那位姑娘去哪儿了?”


    阿婆回想着几个时辰前的动静:“那姑娘与她的婢子来镇上暂住,结果婢子好像是被歹人抓走了。我让姑娘等次日天明报官, 结果她等不上, 坐上马车就走了。去了哪里我不知道哩。”


    凝珑梳着妇人发髻, 面前这位小官人神色如此焦急。阿婆斗胆猜他是凝珑的夫婿,便劝道:“小官人还是赶紧去找一找吧。夫妻间心有灵犀, 说不定你能猜出来她去了哪里。”


    程延进院四处寻找,过后再出来又利落上马,直奔新桥镇。


    原本那封密信上只将凝理的歹毒计划陈述一遍, 具体何时绑架要挟, 信上并未提及。但因事关重大, 程延便马不停蹄连夜赶来。不曾想, 就是在今夜,凝理利用信息差业已引诱凝珑去了新桥镇。


    当真可恶。


    *


    新桥镇。


    整个镇气氛很不对劲。明明天已亮, 可大街小巷空无一人,只听得见猎猎秋风刮来。


    刚到镇,马车连带着车夫就悄无声息地彻底消失。凝珑捉裙往前走,蓦地回眸, 这才发现就连车夫都不见了!


    她不知是谁在神不知鬼不觉中掳走了人,心里警铃大作。


    走了几步, 见街道中间竖着一块木牌, 上面挂着一张小镇地图。


    沿着脚下这条主街一直往前走,尽头是无数容易走迷路的巷道。进巷逢岔路口就贴着墙往右手边拐, 拐到尽头就是平安巷。


    平安巷的地标上挂着一缕系红绳的头发, 与先前囊袋里的那缕头发出自同一人。


    凝珑心里一紧, 一面往前走,一面注意着四周的动静。


    她摘下一根尾部很锋利的发簪,捏在手里。万一遇见危险,还能用发簪当刺刀自保。


    忽地狂风刮过,凝珑步履维艰。这阵风里还裹挟着黄土砂砾,她后悔来得急忘戴了帷帽,这时只能用衣袖掩在前,半张脸贴在衣袖后,避免眼里进沙子。


    裙摆翩翩作响,她艰难穿过风沙,进了七拐八拐的巷。


    甫一进巷,忽听身后方向传来一阵马蹄声。在平京城时,贵女多爱赛马游猎,因此凝珑对马蹄笃笃声很是敏感。尽管隔了很远,可她还是能听出这阵愈发强烈的马蹄声。


    不是一匹马,少说也有十几匹马。再侧耳听去,马匹后面应该还跟着不少步兵,步兵脚步沉而坚定,是浑身甲胄手拿兵器而来。


    凝珑回忆起昨晚拔下的那支箭羽。箭矢处有黑蝴蝶纹,她曾听程延说过,这是独属巫教派的纹样。所以她确信云秀是被巫教信徒掳走,这是她跟巫教派之间第一次产生正面冲突。


    如今她也不知,这阵马蹄声与脚步声到底属不属于巫教派。


    极有可能。


    毕竟程延不知她身在何处,定不会来救她。


    凝珑背部紧贴巷墙,后背紧张得出了层薄汗,跟夹绒的衣襟黏在一起,再被冷风一吹,叫她直打寒颤。


    她按照地图上所写,逢岔路口便一直往右拐。不知拐了多少次,半晌后终于拐进平安巷。


    平安巷终于有了点“人气”,这不过这“人气”还不如没有。


    平安巷狭窄笔直,巷墙低,周围落着许多几层楼高的院落。每座院落的屋顶上都趴着一位身穿黑色教袍的杀手,杀手手里都有一把弓箭,见凝珑抬眸打量,搭弦拉弓,只要她有异常动静,随时准备射杀。


    凝珑深吸一口气。看来新桥镇早已沦陷,成了巫教派的据点。她庆幸当初没直接来新桥镇游玩,否则都要被歹人吞吃入腹了,自己恐怕还不知情。


    巷道尽头是一座压抑败落的四方院,院门口站着一位带着头纱和面具的中年妇人。


    这面具也暗藏玄机,下半部分有个能变声的小机关。妇人的声音沙哑怪异,一听就是变了声。


    她道:“姑娘请往里面走。”


    院门一开,凝珑跟在她后面进了院。这座院落从外面看平平无奇,进院方知,院子占地广,且各处都是机关。


    振翅欲飞的黑蝴蝶纹样随处可见,墙角人骨堆成小山,黑布条撕碎扎成一捆,挂在廊檐底下。


    凝珑眼睛四处乱瞟,飞快在脑里绘着一幅地形图。


    又走了数百步,妇人将凝珑带到一座屋门紧闭的堂屋前面。


    她道:“姑娘请进。”


    说罢往后退一步,用阴森的目光死死盯着凝珑。


    凝珑再抬眸,院里的杀手更多。


    她实在没辙,只得推开门。


    “吱呀——”


    门扉被她推开,后又“砰”一声重重合上。


    屋里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凝珑伸手摸瞎往前走着,不料却被一个放得东倒西歪的小板凳绊个踉跄。


    她脚腕一崴,身便歪坐在地上。


    与此同时,有人朝她扔来火折子和蜡烛。


    凝珑赶紧把这两样救命物件拽在手里,试探地喊道:“云秀,你在这里吗?”


    没听见想听的回应,反倒听见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了一阵令人发寒的低笑声。


    该不会那吃人不眨眼的巫教教首也会被她碰见吧。


    凝珑赶紧擦亮蜡烛,烛苗在穿堂风里晃了晃,照亮了屋里风景。


    凝珑抬起眼,却看见——


    在她前面不远处立着一根粗梁柱,整个柱身刻满了黑蝴蝶。白花花的头骨顶被钻了一个孔,大把头发从中穿过,将骨连着骨系在一起。这样的头骨团越有十几串,围着梁柱自屋顶泄下,最后一串头骨悬在一个活人头上。


    那活人正是她要找的云秀。


    云秀手脚被粗糙的麻绳捆得死紧,双腿盘着被绑在梁柱前。她嘴里塞着脏黑布条,两颊鼓起,无法说话。


    看见凝珑站起身慢慢走来,云秀忽地瞪大双眼,拼命摇头。


    “唔唔……唔……”


    凝珑显然没看懂她的意思,只把脚步放慢,但仍往前走。同时拿着蜡烛把身一侧,想看看暗处有没有藏人。


    云秀的头还能动,这时再用力“唔”几声,吸引凝珑的注意。


    凝珑果然向她看去。


    云秀先摇摇头,再使劲往前探头,最后用力往后一缩,重复几次,脖颈用力到布满青筋。


    凝珑总算看懂了云秀想对她说的:不要。


    云秀在劝她不要再往前走。


    亏得有冠怀生这层缘故,叫凝珑先前学了不少手语,也教会了云秀用手语。手面平伸,从外往里缩,是“要”的意思。手心向外平伸左右晃动,再放平从外往里缩,是“不要”的意思。


    云秀手脚无法动弹,只好用甩头劝她不要再往前走,前面危险。


    凝珑止住了脚。


    这会儿她已把整个黑屋打量一遍。屋里只有一根梁柱,一个宽而高的破立柜。


    凝理正躲在立柜后面,窥见凝珑突然停了脚步,便出声道:“要的物件都带回来了?”


    他的声音同样经过了变声机关的处理,令凝珑听起来觉得这声音是说不出的怪异。


    她飞快侧扫一眼,出声人应就躲在立柜后面。


    凝珑把簪子紧紧攥住,确保那人不会看见她握着簪。


    她清了清嗓子:“你要的五十两黄金在马车里搁着。我本想到了镇就把黄金包裹取下来,哪知还未来得及取,马车和车夫都不见了。是你掳走的吧?你管他们要去。”


    凝理有意吓一吓她:“你这般口齿伶俐,谁知你到底拿没拿?那车夫和马车的去向我并不知,再说,不是让你一人前来么,怎么,你有意毁约?”


    凝珑心里啐他一口:“焦山县与封山县相隔甚远,我坐了一夜马车紧赶慢赶才赶来。不坐马车,难道靠走路吗?再说,落了地确实只剩我一人。”


    她一口咬定车夫和马车在这人手里,“新桥镇是你们巫教派的地盘,我的人和车在你们的地盘失踪,难道还不能说明是你们的人蓄意掳走的吗?”


    说完便没再听那人回话。凝珑死死盯着立柜处,见他自阴暗处走出。


    獠牙面具,通身黑袍,指骨戒,气质阴郁,与传说中的巫教教首完全吻合。


    他一步步朝凝珑走来,凝珑思量再三,最终走到云秀面前,护着脸色苍白的云秀。


    凝珑盯着他:“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到底想做什么?”


    教首低声轻笑,他伸出戴着黑皮手套的手,手里心放着一把短而锋利的匕首。


    匕首泛着寒光,折射出隐匿在面具底下的一双精明眼。


    他低声道:“刚才那番话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黄金条子我已收到。过来,把匕首拿去割断麻绳,之后你跟你这婢子,还有车夫连带着马车,都能一并回去。”


    不知是不是光线原因,凝珑总觉他这黑手套泛着浅淡的白光。


    她眼里满是不可置信:“就这么简单?堂堂巫教教首,应该不缺这五十两黄金吧。你还有什么目的?”


    他回道:“缺啊,为何不缺?巫教最初就是靠坑蒙拐骗集资,慢慢壮大发展至今。我们是披着教袍的土匪,最喜欢坑你这种人傻钱多的。来,取走匕首,之后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他指了指屋外:“胆敢把今日这事往外说,我保证你会被射成筛子。”


    凝珑依旧死死盯着他,盯着那把诡异的匕首。


    云秀被绑了许久,全身浮肿发白,血液不通,再耗下去对她们不利。


    凝珑只得选择相信这教首,决定取走匕首。


    哪知刚抬起脚,身后云秀就大声唔唔着。


    不对劲,其中有诈。


    那教首的目光倏地变得狠戾,“确定还要再等?”


    他威胁道:“看见她头顶上方的头骨串了吗?串上每个头骨都淬着剧毒,一旦接触活人,活人会立即被腐蚀掉肉,变成一具白骨。你若不用这匕首,那我可就用它割断头骨串了。”


    凝珑抬眼瞪他:“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他道,“你也说,这可是在我的地盘。我有什么不敢?天王老子来了都管不了我。”


    因此即便知道其中有诈,可敌强己弱,凝珑只得选择依从。


    云秀奋力反抗,可越是反抗,麻绳便越是勒得紧。她因血液流畅不通而渐渐感到头晕,眼前也慢慢变得模糊。尽管知道不反抗对身子好,可云秀仍旧拼尽全力提醒凝珑不要信他的话。


    凝珑心里天人交战,最终把袖一掩,准备在拿回匕首时往他脖颈处猛地一刺。哪怕同归于尽,只要能伤到他也是好的。


    可就在即将抬手拿到匕首时,屋外忽然闹出动荡。刀光剑影间,有许多人已经厮杀起来。


    方才接凝珑进院的妇人失礼地闯进屋,“教首,他们闯来了!”


    之后又密语几句。


    凝理眼神一冷。程延来闯不值得他害怕,但程延偏偏领了诸路厢军,数万人马浩浩汤汤地闯进新桥镇。


    而巫教派多聚在南方诸州郡,若是硬碰硬,此仗巫教必败,他也会元气大伤。


    凝理侧首愤恨地看凝珑一眼。


    大妹妹,这次让你好运气地逃了。来日方长,我必会把你掳走。


    凝珑不懂他眼里深意,也不懂妇人口中的“他们”指的是哪一方。


    只听得教首飞快说了句:“撤!”


    之后巫教一行人便推屋离去。慌乱中,教首手里的匕首掉落在地。


    外面依旧厮杀不断,门扉一合,凝珑也无心再去关心外面的战况。


    她弯腰捡起匕首,再站起身时,忽觉头脑发懵,眼前模糊。


    凝珑踉跄着走到云秀身边,先把她嘴里塞的布条掏了出来,又绕柱一根根划断麻绳。


    云秀仰头大口喘着气:“姑娘还没来的时候,我……我听见了他们的谋划。那教首手套上抹了一层无色醚液,呼进鼻腔会晕倒。”


    凝珑手脚发软,“难怪我看他那手套泛着光,就像从水池里捞上来一般。”


    匕首躺在手套上面,难免会沾些醚液。剂量不多,可这些剂量足够让凝珑差点瘫软在地。


    她这才意识到巫教的可怕。


    飞快划断麻绳后,凝珑扯着云秀往外挪了挪,远离这根诡异的梁柱。


    云秀手腕脚腕都被麻绳勒出一道又深又红的勒痕。凝珑给她揉着手腕:“她们有没有虐待你?”


    云秀摇摇头说没有,“只是把我掳来。天亮前锁在这小黑屋里,天亮后把我绑在柱子上面。不过进屋前我看见那个教首拿剑在杀人。”


    她心里很感动:“我没想到姑娘会以身涉险连夜来找我。”


    凝珑满心自责,“都怪我,就应该坚持让你跟我睡一张床上。都怪我,就不该非得硬拉着你来这危险地方。”


    云秀说哪里有,“姑娘也是想带婢子出来透气游乐,要怪就怪这巫教派,净不干人事。姑娘来的时候可有见到堆在墙角的人骨?我偷听到他们说,这些白骨原本都是附近的有钱商贾,后来被巫教教徒抓来,把人的钱财搜刮一番,之后都把人一剑封喉了。他们很会隐瞒坏消息,因此被骗来的商贾数不胜数。”


    “原来那教首说的竟是真的。”她给云秀按摩着手腕,“看来我们还算比较幸运的,遇到‘他们’来相助。”


    俩人相识一笑,都为劫后余生感到庆幸。


    说话间,外面动静已经小了不少。再过半刻,又回到凝珑刚来时的寂静。


    忽地有人高喊一声:“搜全院,看看还有没有被巫教教徒挟持来的人质。”


    凝珑渐渐平静下来。看来“他们”至少是巫教教徒的对立面,应是好的。


    凝珑起身,想推门往外面看一看。


    云秀扯住她的衣摆:“姑娘不要去,危险。”


    凝珑说没事,“再说就算不出去,他们也会寻来的。”


    云秀说那好吧,“我跟姑娘一起去。”


    俩人彼此搀扶着朝外走去。


    做了很足的心理准备,待推开门,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


    院里站满了地方厢军。


    厢军统领看见凝珑,主动出来解释情况:“小娘子,新桥镇是巫教据点,好在他们安插在这镇上的人马少,我们已将他们全部击退。巫教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你也是被掳来的吧?你家在哪里,我派马车送你一程。”


    凝珑提防道:“不必。”


    她指了指院里那辆马车,“这是我的车,车夫也在跟前。不麻烦统领了。”


    统领说好,“快些回去吧,是非之地不必多做停留。”


    出了院,又被一队厢军护送着出了巷,凝珑把云秀先送上马车。


    她吩咐道:“你先在车内等我,我方才来的时候见路边有个膏药铺,我去给你寻一寻活血化瘀的药。”


    云秀蹙眉不愿:“我没事,姑娘也赶紧上车吧,万一再有什么好歹。”


    凝珑安慰一笑:“没事,你看现在大街小巷上站满了地方厢军,巫教派的人想是早就全部撤离。这镇是座名副其实的空镇,哪还有什么危险?”


    云秀拗不过她,只叫她快去快回。


    说也是凑巧。凝珑刚走远,程延便骑着高头大马寻来。


    他也穿了身甲胄,英气逼人。


    统领赶来,禀报道:“已解救人质,巫教教徒走暗道全部撤离,我们并未抓到教首。”


    程延满意地点了点头:“不急,来日方长。”


    话落,程延将目光落在停在长道角落处的一辆马车。


    听到熟悉的称呼与声音,云秀害怕地往车厢里缩了缩。


    恰逢乱风一过,把车帘吹起。


    程延眼尖地窥见了云秀。


    他驱马走近,“她呢?”


    云秀颤着身:“姑娘去药铺买膏药了。”


    程延冷声问:“哪个方向?”


    云秀伸出手指,诚实地指出方向。


    心里响,姑娘,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程延没多给云秀半个眼神,勒紧缰绳调头,甩鞭飞快奔出长道。


    *


    药铺。


    尽管铺里空无一人,可凝珑还是把一块金锭子搁在了药桌前。


    她拿了三盒药膏,想着一块金锭应该足够付拿药钱了吧。


    在铺里寻药时,她听见一道马蹄声飞快接近这里。


    不过心里也并未在意。想是厢军骑马在镇上各处巡逻,确保镇里完全安全。


    她把药铺揣在衣襟里,确保药膏不会掉落才抬脚走出铺。


    可在看清那骑马者的面貌后,她震惊得瞪大双眼。


    当时当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逃,一定要逃,不顾一切地逃。


    说时迟那时快,凝珑提着衣裙,朝前头狂奔离去。


    程延也惊了,就连他骑来的骏马也感到震惊。


    她是不是误会什么了?他分明是来救她的,又不是来抓她去坐牢的!


    程延没辙,只得把鞭甩得更快。马蹄刨地,快得只能瞥见一道道残影。


    偏凝珑先前吸了不少醚液,待在屋里不动还好,今下一旦跑起来,胳膊与腿都像是快散架一般,把她的力气与神智抽离出去。


    越跑眼越花,最后脚腕再一崴,直生生地跌倒在地。


    她哪有骏马跑得快,加上体力本就不支,很快就被程延赶上。


    骏马飞驰而过,最终停在她面前。


    程延居高临下,把眼眸垂下,轻声问道:“你跑什么?”


    天地良心,他当真是真切地关心她的安危。他心里憋着一股怒气,但丝毫不敢发泄出来,生怕吓到她。


    可这话在她听来,是威胁逼迫,是风雨欲来的前兆。


    凝珑把头扭过去,不回他的话。


    第一次出逃没经验,往后她定会做得更好。


    程延利落下马,伸出手,想捞她起身:“你脚是不是崴了,疼不疼,还能站起来吗?”


    凝珑把脚往裙摆里缩了缩,脖子一仰,抬头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


    纵是被抓个现行,她仍是不服气,倨傲轻“哼”一声。


    看她这反应,程延就知道她又想茬了。他尚压抑着脾气,她倒好,已经不讲理地生起了气。


    “跟我回去。”他道。


    她把头撇得更狠,“哼。”


    程延被气笑。她呀,总是看起来张牙舞爪的,实际上早已把爪牙藏了起来,这点脾气不过是在调情,不会伤到任何人。


    就像现在,他将她拦腰抱起摁在马背上,又上马环着她的腰,她也仅仅是象征性地挣扎几下,之后就安静地窝在他怀里。


    还嫌他的甲胄把她的背扎得不舒服。


    程延心里暗喜,面上却冷着脸,在她耳边说道:“受着,这是惩罚。”


    凝珑回瞪他:“我要坐马车,才不要骑马颠簸数十公里。”


    程延怕路上再出变故,便不愿再让她跑出视线。


    “受着,这也是惩罚。”


    凝珑郁闷地捶了下他的手背,反把她自己的手震得够疼。


    走了许久,程延还是按捺不住惊慌心情,“你倒是怪会挑地方。巫教派在附近只有两处据点,一处是焦山县清风镇,另一处便是封山县新桥镇。你倒好,闯完这个闯那个。”


    凝珑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她见识过那教首有多可怕。但凡厢军晚来一瞬,她估计就吸够了足量的醚液当场晕倒,后果不堪设想。


    凝珑问:“是你领着厢军来的吗?”


    程延说是,“这事牵扯广,我先奏了陛下,才能领兵来解救你。”


    凝珑脸红羞愧,她确实因一时任性办了桩错事。


    “抱歉。”


    程延嘴角不受控地扬起来,“什么?没听清。”


    凝珑:“没听清我也不说了。”


    程延拿她没办法,“下次不要再走了,至少先跟我说一说。”


    又问:“你为什么要来这清风镇,还偷偷摸摸连夜出走?”


    凝珑:“回去问你父亲。”


    程延懂装不懂:“父亲让你出去游玩?”


    凝珑:“哼。”


    程延不动声色地圈紧她,把脑袋搁在她瘦削的肩上。


    “不要以身涉险,我会心慌。”


    凝珑又扬起高傲的脑袋。


    看在他救她一命的份上,她就勉强跟他再凑合过几天吧!


    第48章 野外


    ◎你就这么嫌弃我?◎


    程延带凝珑走另一条路回去。


    路上人迹稀少, 风景却相当美丽。路道不算窄,两旁都栽种着火红的楸树。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楸叶,被凉风卷起旋飘至半空。


    程延似乎是故意要磨她,勒紧缰绳把马骑慢。


    他想凝珑不习惯路上的颠簸, 骑慢点还能让她舒服些。


    凝珑却以为他是想什么点子去惩罚她。


    她微微扭了扭上半身, “能不能骑快些?”


    程延:“看不出来嘛, 你倒是挺想回去。”


    凝珑瞪他一眼:“我不想回去,难道还想再被巫教派的人掳走一次啊?”


    程延笑笑, “难得出来一趟,不管是正经游玩还是偷摸出逃,好歹得把路途风景欣赏欣赏。你这一趟是来也匆匆, 去也匆匆, 游玩的乐趣怕是半点都没享受到。这条小道风景好, 你就暂且欣赏一下吧。”


    凝珑又瞪他一眼, 继而把头转过去,赌气般地不跟他说话。


    他知道, 这位傲气凌人的姑娘觉得自己面子受挫,又在生他的气了。


    但他敏锐地察觉到,现在她再瞪他,眼里不再有浓烈的仇恨意味, 反而能品出几分嗔怨。


    似在怨他怎么不早来救她。


    凝珑当他是成心逗她,想着很快就能走出风景地。哪知马蹄刨得越来越慢, 始终走不到头。


    凝珑有些慌, 怕他真在这无人地惩罚她。


    她埋怨道:“我腿被磨得疼,不想再骑马了。”


    程延:“那就下马歇一歇。”


    说罢, 驾马拐至湖边。


    这方小湖边有数丛芦苇荡, 再远些是一片繁密旺盛的小树林, 更远的是漫山半人高的田野。


    这样寂静空旷的地方,景虽美,但若一人贸然前来不免会害怕,只不过眼下是她与他两个人。


    她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往湖边走,生怕衣裳会沾上污垢。程延就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不催不赶。


    凝珑偷偷转眸望他一眼。


    他这张脸长得本就不像好人,邪气满满,嘴唇一勾像能把她吞吃入腹一般。如今又穿了身盔甲,把这分邪气镀得很是威风凛凛,仿佛会强迫她做什么不好的事。


    凝珑在湖边蹲下身,从袖里掏出一把小木梳,乖乖地把略显凌乱的头发打理通顺。


    俩人体型有差,她站在他身旁尚显娇小,何况眼下是蹲着蜷缩一团,更像一只兀自舔毛的爱美花猫。


    程延只觉心都要化了。原本想板起脸让她把经书抄几遍,勉强算作惩罚。现在却只想趴在她身边黏糊,什么惩罚,那都是浮云!


    但这些悸动也只是在心里想想。


    程延没出声音,静静站在她身后。


    湖面突然倒映出一个身姿高大的男人,凝珑没提防浑身一抖。


    她恰好梳好了头发,便把小木梳往他身上一摔:“你要吓死我!”


    程延原本盯着她的背影出神,待她转过身,又目不转睛地盯紧她的唇瓣。


    有些干,需要润一润。


    他问:“你要喝水吗?”


    凝珑喉咙有些发干,却还是狡辩道:“不喝,不渴。”


    程延坐到她身旁,解下装水的葫芦瓶扔给她。


    凝珑把葫芦瓶又回扔给他:“脏死了,我才不要你喝过的。”


    程延气笑:“我专门拿了个干净的葫芦瓶,没用过。”


    他给凝珑,凝珑又抛出去,顺便挪挪身,离他这身扎肉铠甲远一些。


    “那我也不用。我喝过后,你不用喝吗?我才不要和你用一个。”


    程延:“你就这么嫌弃我?”


    凝珑闻言,上下扫视他一眼。


    倒称不上嫌弃,就是故意这么说话,想在言语上腌臜他一顿!


    打也打不过,难道还不兴口头置气?


    凝珑低低地“嗯”了声。


    程延来了劲:“这有什么可羞的?你忘啦,咱们俩不仅喝过同一盏水,还喝过彼此嘴巴里的……”


    凝珑赶紧捂住他的嘴:“嘘嘘,别说了!”


    她这一捂,自然离他近了些。甚至因捂得急切,整个人就快要栽倒在他的怀里。


    程延顺势把她搂紧,狼犬拱主人一般,直往她脖颈间拱来拱去。


    他嗅着她的气息,明明只一夜未见,可他总觉如隔三秋,心里无时无刻地想她,想得紧了,身也就火热起来。


    即便隔着一层盔甲,凝珑也能敏锐地感受到他的变化。


    他缠得越来越紧,那点火热快要把她都融化了。


    凝珑侧身推着他的胸膛,“好不要脸,这可是在野外,你竟还能精.\\虫上脑!”


    程延只把她搂得更紧:“野外怎么了?又不是没搞过。再说这里又没人……就算被人发现,我先用衣裳捂住你的脸和身,别人又认不出你。”


    凝珑脸红得像个熟柿子,“那你呢?好啊,你就是想让别人看你吧!哼,那就任由别人看你去喽,到时人家传世子爷野外举止不雅,我看你还有没有脸面回京?”


    程延没脸没皮地说道:“我可不像你那么要强爱面子。要看就看去喽,反正就那二两肉,又不是什么神仙肉,有什么稀奇的?”


    凝珑越说越气,最后干脆把他狠狠一推:“好啊,你要是被人看去,我可就不稀罕要你了!”


    她又小声嘟囔:“到时人家传我的人哪里不好,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程延眸色一亮,“你的人?你的什么人?”


    凝珑见被他抓住了话柄,干脆不再回他,赌气地撇过脸。


    程延耐心地哄起她。


    这时俩人都袒露出原本的真性情。她不再做戏,不恭维也不漠视他,有什么说什么。他也不再摆出高深莫测的神情让她猜,坏心眼地逗弄她。


    有那么一瞬,凝珑觉得从前只属于她的那个冠怀生回来了。


    云秀说冠怀生简直乖得不像话,他比狗聪明,有狼狗般的忠诚与守护,也有作为人的独一份魅力——尽情取悦她。


    但凝珑却清楚知道,用“沉默”、“听话”、“忠诚”等词来概括冠怀生实在片面。


    这个哑奴也有可爱的小心思。会恃宠而骄,反过来“欺压”她,啄着她的唇瓣不放。会举一反三,花费心思把她伺候得舒舒服服。也会用手语跟她斗嘴,会用幽怨的眼神埋怨她做得太过分。


    凝珑曾以为这些感觉已是幻影,可现在跟程延斗一番嘴,再望一眼他的脸,心里某处突然就软了下去。


    她自动忽视了程延哄她的好听话,甚至一句都没听进去。


    只是鬼使神差地抚上他的脸,含情脉脉道:“你不要让他们看你。”


    她没察觉到,这道声音软得能把人甜出病。


    程延满眼惊愕,脑里还没反应出怎么回事,手却已经伸出,覆上她的手背。


    凝珑惊呼一声,飞快地抽回手。


    老天爷,她刚才都瞎说了什么!


    程延忍不住转眼偷看她,扬起的嘴角难压:“好好,我不让他们看我。”


    凝珑慌得眼神四处乱瞟:“我我……我瞎说的,你就当什么都没听见。”


    又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补充道:“谁爱看谁看,我才不在意。”


    倘若程延还是三个月前的程延,此刻听见凝珑这句无情话,脸色早已冷了下来。可如今他早已掌握了凝珑的语言体系,她说不在意,明显是很在意!


    他凑过去:“你到底想不想?不想就骑马走了。”


    凝珑不知从哪捡到一杆树枝,在草地上百无聊赖地划着圆圈。


    她口齿不清地飞快说了句:“你的盔甲太扎了。”


    程延想这还不好办。盔甲里面还套着几层贴身衣裳,这衣裳不扎肉,他炙热的胸膛也不扎肉。


    凝珑的手虚虚放着,使不上力气。程延把腰一抬,感受她明显的紧张。


    他贴心地把她的上身裹好,确信来人无论从哪里方向来看,都不会看见她。


    然而他越是贴心,凝珑便越是紧张,浑身紧绷,咬紧牙关,半点声音都不肯放出。


    生怕自己的名声会就此败坏。


    程延握着她的腰:“真不会来人。”


    凝珑憋得脸红:“不信,你骗人。”


    程延:“就算来人,人家听到动静也都会走远。谁还会凑上前仔细瞧一瞧?”


    凝珑无力瞪他一眼,“闭嘴,不许再说话。”


    紧张劲一直到最后都没缓解,凝珑腰肢一软,完全瘫在他的怀里。


    她趴在他耳边小声呢喃:“会不会被看见……”


    程延笑她分外胆小,“放心,没人。这条路和路边风景都是程家买下的地产,我提前清过场。”


    凝珑埋在他胸膛里,羞得要死,“你骗我。”


    程延:“我可没骗你,我一直都说不会来人。反倒是你,自己能把自己吓个半死。”


    这便是有钱有势的好处,纵是做再荒唐的事也无人敢置喙半句。


    之后俩人没再路上多做停留,骑在马背上折回京城。


    云秀先走到了地方,站在园门口等着凝珑。


    她见凝珑面色红润,像是在路上吃美食滋补过一般。


    “姑娘,听车夫说你跟世子是抄小道来的,路上没发生什么事吧?”


    凝珑不着声色地嗔程延一眼,“没有。只不过小道难走,多耽误了些时间。”


    云秀这才放下心,说那就好。


    因这事一出,程延又搬回了宁园住,还与凝珑住一间屋。


    搬回来时已是次日下晌,凝珑正蜷在拔步床里午睡。


    睡得正香,背后突然缠上一具热身。


    她睡得迷迷糊糊,以为今下还是哪天夜里,程延缠得她再来一次。


    她自然不愿,嘟囔道:“不来了。”


    程延轻笑:“你这是想到哪去了?”


    凝珑猛地惊醒,翻过身,差点亲上他的脸。


    她往后一缩,仍旧抗拒他的接近。


    “你来做什么?”


    程延说道:“再睡半刻吧,等你睡醒,跟我去嗣王府见一见父亲。”


    凝珑心里警铃大作,以为他是要当面对峙,戳破她的谎言,“不去。”


    程延:“不去也得去,顺便在那时给你说个‘惊喜’。”


    凝珑又翻过身:“怕不是惊吓。”


    她阖上眼,却再也睡不着。心里乱糟糟的,不断想着程延会怎么针对她。


    第49章 愿意


    ◎你愿意试着喜欢我吗?◎


    最终凝珑还是跟着程延去了嗣王府。


    她的慌乱藏得很好, 但却能被程家父子俩一眼看破。


    程延握紧她的手,小声交代:“不要怕。”


    凝珑却甩开他,脸色冷淡,不想与他多做交谈。


    若真关心她, 就不会带她来嗣王府见程拟。


    程拟大眼一扫就已明白情况, 脸上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干站着说话实在尴尬, 程拟干脆引小两口移步膳堂,让下人端上几盘糕点和茶水。


    程拟潇洒地拂了拂袖, “都坐下吧,咱们一家好好地吃个茶,说些话。”


    这把高凳恍若有无数根针, 把凝珑扎得浑身僵硬, 脸色发白。


    他们父子俩肯定会联手来对付她!她简直是羊入狼窝, 在劫难逃!


    凝珑难堪地揪紧衣裙, 只觉这阵沉默仿佛是明晃晃地在扇她耳光。


    她不后悔逃,只惭愧准备不周全, 做了一桩令人嗤笑的傻事。


    她的尊严仿佛在被摁在地上狠狠摩擦,她不接受,却又无可奈何。


    程延只用余光瞥了她一眼,心里就知她是又想多了。


    他轻咳一声, 催程拟赶紧开口说话。


    程拟方朗声说道:“前两日儿媳提到你俩相识已久,可她肚里却迟迟没动静, 所以她万般自责, 想是因自己身子落下病根,至今未能给程家添子嗣。我劝她不要焦虑, 她却尽职尽责, 坚持要去新桥镇看一看病, 我拗不过她,便让她去了。没告诉你,是想着这是她的私事。我为公公,你为夫婿,不能干涉她的自由。”


    程延心想原来她找的出逃理由是为他好。


    他匆忙前去寻她,此前并不知她拿什么理由搪塞过去。


    这理由虽是胡诌来的,可在他听来,心里还是暖暖的。


    事到如今,程拟自然明白凝珑的小心思。可他选择维护凝珑这份自尊。


    一个高自尊心的姑娘,内心最是敏感脆弱。


    他娶来的程家媳妇过得够惨,丧失尊严,他便不想再让儿子娶来的媳妇再经一遍这糟心经历。


    程延也会维护凝珑的这份自尊。


    他大方讲道:“不是她的错。万般过错难堪,皆在我一人。先前我并未把避子汤这事告知她,因我的不作为,造成她这番误会。前些年,我跟着父亲闯荡边疆,落下不少伤。这些旧伤摆在身上,多少有些影响。”


    说到此处,他握住凝珑的手,认真地看她:“只盼望她,千万不要嫌弃。”


    父子俩一唱一和,就这么轻松地把谎言圆了过去。


    凝珑敛起的眼眸终于抬起,惊诧地看着程延。


    程延居然当着他父亲的面给她圆谎?


    就连公公也没把她供出,丝毫没察觉出她话里的缺漏之处。


    这次凝珑没再甩开他的手,任由他贴近她的指节,直到十指相扣。


    她张开唇瓣,一时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程延淡然一笑,“你不会嫌弃我吧?”


    凝珑看着他,居然从他这张不靠谱的脸庞上面看出几分她一直在寻找的安全感。


    她摇摇头,“不嫌弃。”


    程拟了然地勾起嘴角,“事情说开就好喽。有时原本初心是为对方好,但因沟通不及时,一个误会,一个难辩,误会自此而生。”


    看见小辈过得幸福,程拟就安了心。他不欲再看小两口腻歪,“既然事情解决,那就……”


    程延站起身,连带着把凝珑也捞了起来。他打断程拟未说尽的话:“我还有事要告诉父亲。”


    程拟想定是要说鸡毛蒜皮的小事,“坐下说,好好的站起来干甚?”


    程延挂上异常认真的神情:“不必。这事重要到必须站着说。”


    何况他确信,等程拟听了他要说的这事后,定会气得拍桌站起来。


    程延说:“我要改名字。”


    程拟稍微皱了皱眉:“二十好几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改什么名字?再说你想改成什么,是想把程字改了,还是想把延字改了?”


    本是一句讽刺程延的玩笑话,哪曾想程延当真回道:“是把程字和延字都一并改了,改姓,改名,改字。”


    “荒唐!”


    程拟拍桌而起,指着比他还高的程延破口大骂:“你还是人吗?改名就算了,现在你还要把老程家的‘程’姓都给改了。好啊,你不姓程,那你还想姓什么,你还敢姓什么?”


    目睹父子俩从平和说话到针锋相对的场面,凝珑这个做儿媳又做人\\.妻的很是尴尬。她扯着程延往外走,眼神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哪知程延偏偏无比坚定,反而借力把她又扯了回去。


    “姓冠,名怀生。”程延道,“我改名,也只是出于儿子孝顺老子的本分,告知你一声。此事不需你同意,你的反驳于我无效。”


    “你……你!”程拟指着程延,气愤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凝珑听罢程延的话,也惊诧得久久不曾回神。


    原以为所谓惊喜不过是他诓骗她来嗣王府的一个借口,没曾想于她而言,当真是个天大的惊喜。


    恍惚间想起,三个月前那次与程延的初见。


    俩人因春蛊误打误撞相识,彼此的初次都交代在一张简陋的床铺上。


    那时他给她的印象是霸道、蛮横、目中无人。他粗鲁地撕开她的衣裙,摁着她的腰没人情地凿。


    初次印象的确很差,她便一直以为他骨子里就是这样的人。所以往后从不相信他的示好,哪怕他做事真诚,她也只当他是逢场作戏。


    这是第一次感受到他的认真。


    程拟也感受到了程延的认真,他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在征求意见,而是已经决定,此时此刻立即要改名改姓。


    其实仔细想来,改名字一事程延早就给他打过了预防针。


    但程拟从没当真,以为程延是在开玩笑。


    如今想来,这一出离经叛道早是有迹可循。


    凝珑虽不愿插手父子俩之间的事,但自己既然在场,出于情面,自然得劝一劝。


    程延直接把她挡在身后,朝程拟说道:“我想作为一个弱冠已过的年轻人,我有资格去改头换姓。我的脸身,我的名字,属于我的所有都必须由我决断。”


    程拟差点气得当场蹬腿身亡。


    程家作为六大世家之首,其实家族作风最是因循守旧。家规森严,奈何每代人都有各自的叛逆,久而久之,竟成了最开放包容的一家。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某日程延顶了张陌生面孔叫他父亲,这件事程拟暂且还能忍一忍。


    毕竟要追媳妇嘛,程拟不做干涉。


    可如今程延口口声声提要改姓,这无疑是对祖宗的背叛!


    程拟再也无法忍受:“跟我来祠堂,有本事向列祖列宗陈述你的想法!”


    说罢便兀自离去。


    凝珑总觉事情会闹大,扯了扯程延的衣袖:“不要再闹了。”


    程延垂眼看她:“我没有闹。”


    他道:“你过够了把程延当冠怀生的日子,我也早已受够了顶着程延的名字做事的日子。”


    凝珑还没有那般自恋,会想当然地以为程延改姓完全是为追求她。


    她知道父子俩关系一向闹得很僵,只是没想到,父子俩之间会存有这么深的芥蒂。


    程延一直在怨程拟当年抛妻弃子,害得一个年轻母亲抑郁早逝,害得一对子女失去母亲。


    凝珑心底对她早逝的爹娘也有些埋怨。


    人人都说娘死爹殉情是一桩佳话,都惊叹世间竟有这般真情存在。可于她而言,这是爹娘对她的抛弃。


    生养生养,生不生养不养都由爹娘决定,谁曾问过孩子的意见。


    此刻程延的叫嚣与宣泄,仿佛也是她的叫嚣与宣泄。


    离经叛道,惊骇世俗,无非是在弥补有诸多缺陷遗憾的童年。


    凝珑没再劝他,跟在他身后进了祠堂。


    程拟指着王夫人的灵位,“你娘在天有灵,会乐意看见你要背叛程家吗?”


    程延坦坦荡荡:“娘会为我想做自己而感到高兴。再说,我只是改个名字,又不是与程家断绝关系。难道改了名字就要被逐出程家家门吗?”


    程拟气得脸沸成猪肝红:“我怎会生出你这个不孝顺的儿子!”


    可气终归气,冷静下来后,其实并不能拿程延怎么样。


    程拟望着王夫人的灵位,一叹再叹。每一声叹息里都包含着对亡妻的愧疚,对教养孩子的无能为力。


    最终,他的脊背又佝偻下去。


    “你想好了?”程拟问。


    程延说是。


    “你当真想好了?”程拟又问。


    程延依旧说是。


    当小辈已经成长到比长辈还强大的时候,其实长辈再生气也只是无能狂怒。


    爹娘又怎样?也只不过是孩子的爹娘,不是自私冷血的掌控者,而更多扮演着尊重祝福的给予者。


    程拟叹了一口长气。


    “当着列祖列宗的面,把你要说的话说一遍。”


    程延亦无比认真,跪在蒲垫上三跪九叩。


    “程氏列祖列宗在上,程氏第十六代传人程延,今改姓为‘冠’,改名为‘怀生’。谨遵家训,仁义为本,孝悌至诚,世代传承。祈求祖宗,泽被后世,子孙跪谢天地祖宗!”


    他的声音坚定有力,即便隔着几层竹帘,凝珑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他的背影伏下又挺起,透着离经叛道,透着小众的不为世俗理解的狂悖癫狂。


    有那么一瞬,凝珑心里浮起四个字:天生一对。


    离经叛道的伪善者,背弃祖宗,罔顾礼节,万般纠缠至死方休。


    但她心里又很恐慌。她是这样的人,程延是吗?


    等再回过神,世子改名的消息已经在平京城内传得沸沸扬扬。


    但当事人却正端着一盆热水,给坐在床榻边发呆的她洗脚。


    “想什么呢?”冠怀生轻声问道。


    她脚腕一动,在圆盆里掀起一波水花。


    她道:“想你。”


    冠怀生:“想我?我可不信。”


    “你是在想我改名字的事情吧。”他道。


    凝珑点点头。


    “其实改名字只有一小部分原因是为了摆脱儿时阴影。”


    “另一大部分是什么?”


    “为了追求你。”他抬眸道,“谁叫我招惹一个心防坚固的姑娘呢,中间的苦果只能打碎了往肚里咽。”


    他说:“我知道你一直都很在意我骗你这件事。错在我,弥补也是自食恶果。我想的很简单,你喜欢什么样,我就变成什么样。你既喜欢冠怀生,那我就做冠怀生,甚至只做冠怀生。换他的脸,练他的身,叫他的名。只要我能做到的,都会去做。”


    凝珑不知该说什么。


    “我知道,你目前只喜欢我的身份。你迟迟不肯与我交心,无非是想确定我对你的情意到底有多真,有多深。”他道,“你怕受伤,所以不肯打开心防。你怕受伤失面子被人看轻,所以只把示好当情场做戏,从不往心里去。”


    “但没关系,这不要紧。”他给她把脚擦好,跪在地上,把她的脚放在自己膝前。


    “我只是想问一问,你肯给我一个机会吗?给我一个追求你的机会,倘或最终走不到你的心里去也不要紧,你拥有的富贵权势不会随即消失,你依然是尊贵的世子妃,甚至是王妃,依然受人追捧,依然享有自尊。你愿意吗?”


    “就算没能打开你的心防,但我依旧是你的,我只属于你。你愿意吗?”


    这夜,屋外淅淅沥沥地下了场小雨。


    雨打窗棂,一滴一滴地滑落,也像一把左右摇摆的天秤,嘀嗒,嘀嗒,响个不停。


    爱会流向不缺爱的人,但凝珑的这份不缺爱,只是心软者为生存的自保手段。


    她太渴望各种爱,真情也好,假意也罢。她要用无数份爱灌注一面自尊的高墙,试图告诉幼时颠沛流离的自己:你有被选择过。


    现在冠怀生告诉她,你有被坚定选择过。


    雨势须臾变大,外面噼里啪啦的,一场狂风暴雨即将来临。


    天秤终于找到了方向。


    凝珑点了点头。


    冠怀生的攻略没有止步于此。


    他歪了歪头,一如当时懵懂却热情的卑微哑巴。


    “你愿意试着喜欢我吗?”


    凝珑把脚一缩,本能想回避。可冠怀生却桎住她的脚腕,不让她再逃回自我封闭的外壳里。


    “你愿意吗?”


    我愿意吗?


    凝珑扪心自问。


    她移开眼,望向那扇阖得紧实的榉木窗。


    窗棂不抵暴雨侵袭,最终被敲开一道细小的斜缝。但这条斜缝足够无数雨滴奔涌而来,许多后劲嚣张的侵袭便是这么温柔地迈开了第一步。


    凝珑点了点头。


    曾经也是在夜里,她收到一道银手镯。当时她贬低嘲笑,可背地里却视若珍宝,每日都要戴在手腕上欣赏片刻。


    如今她不能在背地里点头,却可以傲娇地移开眼,假装漫不经心。


    好像是在说:喂,看在你卑微恳求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地同意了!你可不要恃宠而骄。


    作者有话说:


    21号更了3000字,感觉更的太少,又补了一章4000字,一共7500字。


    第50章 拜访


    ◎给她好好撑腰。◎


    冠怀生也没想只靠这次努力就把她的心撬开天大的豁口。


    她只斜开条缝, 他整个人暂时还钻不过去,但他可以把厚.\\舌钻来去讨好她。


    他把她冰凉的脚底焐热,别有意味地抬眸看她。


    凝珑侧过脸:“窗户开了,去关上。”


    冠怀生:“只关窗户?”


    凝珑指了指搁在立柜底下的一个梨花箱, “拿个物件过来。”


    “拿什么?”


    “随便。”


    她口中的随便可不是随便拿一样就好, 而是他必须随便拿到她喜欢的物件。


    冠怀生刻意在窗棂旁磨蹭半晌, 让暴雨恰好能把他的衣裳打得要湿不湿。之后站在木箱旁边瞧了又瞧,其实物件再多花样, 总结起来也不外乎就有那几样。


    往常物件冰冷、沉重,把他压得喘不过来气,又在压抑间送他别样欢愉。


    如今他戴上一道脖链, 却在束缚里感受到莫大的自由。


    他想起程拟的一句感慨话:“有时候, 被人管着也是一种幸福。”


    他把链子的另一端递给凝珑, “玩什么啊?怎么玩?”


    凝珑却捂着嘴巴打哈欠, “谁要跟你玩了?”


    她把链子猛地一拽,让他趴倒在床榻里。


    她狡黠一笑:“睡觉。”


    她是真的很累, 阖上眼想的不仅仅是搂着她的冠怀生,还有舅舅舅母。


    在清风镇与凝理偶遇,他曾提到:“家里人都很想你,没事就来家里看看大家吧。”


    这话把她说得浑似成了婚就忘了本的白眼狼。


    凝珑转过身, “喂,你在清风镇见到大哥了么?清风镇既是巫教派的据点, 那大哥贸然前去, 会不会遭遇什么不测?”


    冠怀生想当然不会。他想先瞒着凝理的身份,一是怕凝珑受刺激, 二是想她远离朝堂风波, 省得惹火上身。


    “我去到的时候并没见到他。他既然能冒着风险来清风镇, 自然也有办法平安走出去。”


    他试探问道:“你是不是想回凝家看一看?”


    凝珑见心事被戳中,只好低低地说了一声“是”。


    “那我陪你去。”他有些困,“省得他们再欺负你。”


    也省得凝理再光明正大地去骚扰她。


    凝珑没吭气,冠怀生便当她同意了。次日天蒙蒙亮就把她拉了起来,知她有起床气,所以挨她骂也不吭气,给她穿好里衣又伺候她盥洗。


    云秀看着他笨拙生疏的动作,“世子,要不让我来吧?”


    冠怀生摆摆手说不用。他的手时而笨拙时而灵巧,今下给凝珑系着衣带,系半晌差点系成死结。他也觉尴尬,“一回生二回熟嘛。”


    凝珑听着窸窸窣窣的声音心生烦闷,“今日休沐,起那么早干嘛。”


    云秀听罢,震惊地把眼睛睁大。从前在凝府,凝珑从不赖床,一到时间就去给岑氏问安。


    来了宁园,兴是无人管束,黏在床上越发懒散。


    云秀提醒道:“姑娘不是说要回凝家拿点先前忘拿的物件嘛。”


    这是冠怀生提前给云秀说过的话。凝珑脸皮薄,想回老家看看舅舅舅母,可又不好直接说,干脆就假称是去拿物件吧!这理由顺理成章,还不动声色地维护了她的自尊。


    凝珑终于睁开了眼,“是啊,你看我这记性。我竟忘了还要把物件拿来。”


    云秀只当她是真有物件要拿,待冠怀生走后问道:“姑娘要去拿什么?”


    凝珑想了想,“拿他之前送给我的那个银手镯。”


    云秀:“不是熔了么……”


    凝珑嗔怨道:“你不是知道实情嘛。熔的是大哥之前送给我的生辰贺礼。那时烦大哥多于烦他,便把大哥送给手镯当成他送的那一个熔了。”


    屋外,冠怀生正好偷听到这个炸裂消息。他都快忘了银手镯这事,毕竟那是他第一次造手镯,如今想来,当时的手艺的确不精湛。但没曾想原来凝珑还记得,甚至还把手镯好好地放着。


    冠怀生心里一暖,决定今日要给她好好撑腰。


    他特意摆了道大阵仗,弄得全京城人都知道世子爷和世子妃要去拜访落魄的凝家。


    再见到凝检,冠怀生觉得他变化不小。从前凝检是只显山不露水的老狐狸,看着和善,其实满腹精明。如今他两鬓斑白,看上去不仅老了二十岁,还像走火入魔的老邪头。


    像被吸了精.\\气,入了邪窝。


    再看岑氏,眼角纹深得能夹死几个蚊子。眼里布满血丝,像熬了很久不曾歇息。


    凝玥也不似从前那般有活力,现在怯懦地躲在岑氏身旁,不敢看凝珑。


    唯独凝理还是老样子。当然,冠怀生心里明白,凝理的朝气蓬勃都是靠无数人头堆起来的。


    凝府还是那么大的地盘,可因先前被搜刮过一番,现在府内装潢冷清寒酸,败落得像个野草窟。


    凝珑是吓了一跳又一跳。她怀疑眼前几位“亲戚”是活死人,也往冠怀生身旁一躲。


    凝理招呼着来客往里走,“程……冠世子,你不仅整了样貌,还改了名字。乍一看,倒让我觉得很是陌生。”


    冠怀生握紧凝珑的手,“应该是感到熟悉才对。毕竟我先前待在凝府当差的时候,就是这副样子。”


    提到从前,凝检脊背一僵。他怎么就忘了呢,分明是冠怀生把凝家弄成这般落魄模样,他为甚要感谢冠怀生把家人从诏狱里救出来呢?


    如果不是冠怀生从中作梗,他便不会经历此番落魄,更不会做了许多扭曲冷血之事……


    他竟还幻想着能献出凝珑讨好冠怀生,借此东山再起。


    可睁眼看看冠怀生对他、对凝家的态度吧。冠怀生依旧公正不阿,毫无提拔凝家的心思。


    凝检扬起一抹苦笑,勉强应酬道:“世子与夫人来府里做客,怕不只是要吃顿饭叙叙旧那么简单吧。”


    冠怀生:“倒不是来叙旧。她那时走得急,忘捎一样物件。”


    凝珑说是呀。既然在场诸位都知道她非凝检亲生,她也不再假惺惺地唤他“爹爹”。


    “舅舅,中惠院你没给我拆掉吧?我的卧寝还在么,我取个物件,马上走。”


    这话令众人难堪。


    凝珑想舅舅舅母,可也想变相地控诉他们区别对待。这话说得好像是凝检盼她走一般,说罢果然见凝检脸色一变。


    冠怀生心里感到震惊。凝珑是出嫁了不是死了,怎么,如今回趟“娘家”,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


    岑氏搭腔打圆场:“院没拆,屋还在,只是……”


    “只是让旁人搬进去住了?”冠怀生把眉头一皱,眼睛一转,停在面露得意的凝理身上。


    真是白白便宜了凝理,他心里不知该有多高兴。


    凝理避开冠怀生的目光,温润地望向凝珑:“大妹妹的卧寝自然还在,里面的物件阖府不曾动过。只是偌大一个院落,空着也是空着,白白落了土,不如把旁的屋改成书房,还能增添些人气。”


    凝珑想反正她也不在凝府住,谁搬进去,谁搬出来,干她何事。


    一番短暂交锋过后,大家面热心冷地吃了顿场面饭。


    岑氏说取物件不急,“主要是我们都想看一看珑丫头。看你过得很好,我们就放心了。”


    她是女眷,说话声轻轻柔柔,能把套路掩藏在温柔话声里,又不易令人察觉。


    岑氏扯来凝珑的手,爱惜地揉了揉:“珑丫头,家里落魄你也都知道。你看啊,往后能不能往家里多来几趟,不让外人看轻咱们家。你舅舅被贬了官,胸中郁结,整日喝烂酒消愁。玥丫头的婚事也因此黄了,跟她那情郎彻底没了联系。你大哥争气,趁这时候撑起一个家。这时候大家都需要你,你能不能帮个忙?就当舅母求你了。”


    这时几个男人都聚在前堂应酬,岑氏凝珑坐在后院里说悄悄话。


    凝珑把手一抽。如今有了倚仗,她也不用再假意逢迎来委屈自己。她说道:“舅母这话说的有失偏颇。我一直都把凝家当‘咱们家’,但大家好像并没有把我当‘自家人’。落魄是因舅舅太贪,但全家保命不死,已是皇恩浩荡,世子助力的结果了。”


    她反问岑氏:“舅母还记得最初让我攀程家高枝的目的吗?”


    岑氏回:“程家根基稳固,权势滔天。勾上程家,这辈子吃喝不愁。”


    凝珑说是呀,“无论是前朝还是当朝,凝家都果断站了程家的队。舅母,你难道还猜不到陛下的心思吗?陛下刚刚登基,急需左膀右臂辅佐。明看是贬官,其实是在考验舅舅对他忠心不忠心。若舅舅痛改前非,那往后升高官做宰相一点不愁。”


    “如果舅舅连这点坎都迈不过去,纵是我在世子耳旁吹再多软风,凝家也无法再平步青云。”


    凝珑看得很透彻。她把自己当局外人,那么凝家是升是贬,于她而言都不要紧。


    当然,二十年养育恩情搁在大是大非面前,她还是愿意给凝家一点希望。


    这无异于是把答案提前透露给考生。岑氏听罢脸色一喜,“当真?这真是陛下的意思?”


    凝珑说当然,“陛下急着大赦天下,是想早点把凝家从狱里捞出来。舅母想想就知道陛下是用心良苦,所以还是早点调整好状态吧。”


    前堂。


    冠怀生也把这个消息告知给凝家父子俩。


    一方面是想警戒凝理早点放弃造反念想,一方面是想提醒凝检不入邪门,迈入正道。


    只是凝检并没有面露惊喜,反而后悔地看着凝理。


    凝检当真后悔。倘若早点知道这番好消息,他就不会帮凝理隐瞒巫教派作恶多端的事迹。


    更不会双手沾血,与巫教派成为一丘之貉。


    对错往往只在一念之间。


    凝检无法回头,只能祈求这次他依旧站对了阵队。他赌巫教派会把江山夺来,那样他再也不用看别人眼色行事。


    冠怀生不知这对父子在用眼神密谋着什么事。


    作为“女婿”,他尽力把老丈人劝回正道。


    “凝老爷不要气馁,转机或只在一瞬之间。只要心不歪,该有的迟早会有。”


    凝检敷衍一笑,“世子不是要找物件吗?时候不早了,快去跟珑丫头一并到院里找一找吧。”


    凝理:“我陪着这对小两口去吧。”


    冠怀生不动声色地瞪他一眼,“好啊,多谢‘大舅哥’。”


    这算是在点醒凝理时刻摆正他自己的身份。只要冠怀生还在,他就永远是藏头不露尾的教首,永远是龌龊上不得台面的大舅哥。


    冠怀生故意要气凝理,因此接来凝珑后,把她的腰搂紧,趴在她耳边不知说了什么诨话,把她逗得连连发笑。


    凝理握紧拳头。


    哼,想从他手里找回物件,想都别想!


    作者有话说:


    身体不舒服,更不了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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