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这男孩不错,说不定是你喜欢的类型。”
隋燃埋头吃面,应答着:“我跟他说了,到时候见一面聊聊。”
裴冬青沉默了半晌,安静地放下碗筷,突然站起身。
坐在姐姐身旁的隋燃紧盯碗里的溏心蛋提心吊胆,她生怕裴冬青此刻会拍着桌子,当场和裴天衡来个大逆不道的出柜,让今天的落葬变成落难。
“我吃饱了,昨夜没睡,我先上楼睡会。”
可偏偏裴冬青像是什么都没听到,风轻云淡,音量甚至比和裴天衡的几句呛声都小,
“嗯。”
裴天衡仰头,认真去瞧见裴冬青的脸上的表情。
女儿目光淡定,表明出无心计较,老父亲心底跟着松快,缓和说道:“秦姨不住这里了,正好你收拾一下,去那个房间睡吧。”
裴冬青点头,拿着手机往楼上走。
隋燃夹着面塞进嘴里,余光扫视裴冬青离去的背影,看她上台阶时脚步自然,低头玩弄手机,像自己的相亲与她毫无关联,两人彻底在这刻脱轨。
忽然之间嘴里如同嚼蜡,她吃了两口也放下筷子。
“我吃饱了。”
裴天衡喝光了牛奶,看了眼腕表,“上午我得先去开个会,到时候直接公墓见吧,你把你姐带过去。”
“好。”隋燃点头,站在桌前收拾碗筷。
秦姨不在,裴天衡开会,家里只剩下裴冬青。
隋燃站在厨房发了好一会呆才把碗洗好,随后蹑手蹑脚地上楼换衣服,结果推开房门看见裴冬青正坐在自己的床头玩手机。
“你不是睡觉了吗?”
隋燃没往房间里走,站在门口旁,保持着适宜距离问。
裴冬青没抬眼,手里继续打着字,“没找到可以换的床单,我也不知道去哪找,所以在这等你。”
这个理由和对方今早的表现,隋燃都不太喜欢。
于是她咬唇,故意说了个:“在那层。”
“啊?”裴冬青终于放下手机,抬头瞧隋燃,“哪?”
“那!”
隋燃指着墙边最高层的收纳柜,“你自己找一下。”
“好。”
裴冬青点头,念念不舍放下手机,快速起身垫脚打开了收纳柜,伸胳膊翻找两下,挑了床隋燃用的床单。
她举着床单问道:“我用一下你的床单可以吗?”
你的。
裴冬青很少和隋燃分你我,目的是为了增强隋燃在裴家的安全感,所以从小她都不会用「你的」、「我的」来区别她们之间的东西,只有裴冬青会用裴斯和隋燃剩下的东西,而隋燃的东西永远是裴家单独购置的一份。
因此这句话对隋燃来说,有些格外扎耳朵。
她愣了好几秒才回神,不满溢于言表,“哦!”
裴冬青客气道:“谢谢。”
故意生分的谢谢让隋燃的心跟着猛颤,嘴唇不知道在笑什么,回了个:“不客气。”
裴冬青抱着床单,继续低头玩弄自己的手机,擦着隋燃肩膀往房间外走。
两人此刻的相处模式,真的如同亲生两姐妹。
隋燃就站在原地等裴冬青走掉,听着她亲自关上了房门,听着她打开了秦姨的房间,又听着她关上了秦姨的房门。
相亲、vit、谢谢、你的。
一个个陌生的词语横跳在隋燃的脑袋里,让她肠胃被东西挤捏揉烂,酸汁忽然翻涌上喉头,胃被辛辣占据,恶心感撑得她呼吸困难。
她想一定是裴冬青在早饭里下了毒。
隋燃这样想着,推开门冲进卫生间,对着马桶呕吐半天。隋燃就吃了两口面,昨夜也没吃多少东西,吐了两下就吐不出来东西,她冲了马桶,漱了口,扶着水台一脸憔悴。
老弄堂里的房子尽管是小洋楼,但隔音效果十分差,裴冬青躺在床上听隋燃呕吐,还是没忍住,急匆匆跑出来,关心道:“你没事吧?”
“没事。”
“你昨晚没在家里吃饭吗?”
裴冬青一个人在国外生活过年,所以对自己手艺从不怀疑,她断不可能让隋燃吃坏掉的东西,更不可能让她大清早上吐成这样,裴冬青问询理由,以此来判断要不要给妹妹吃药。
裴冬青问的急,一句接一句的问,手扒在门缝上整个身子都探进了卫生间,隋燃看着她对自己恢复的焦急与掌控,心里爽快,那种爽快能把她喉咙的辛辣给抚平,甚至能让她忘记早上裴冬青对自己的无视。
可无视归无视。
隋燃还想起了昨天那些八卦,张文发来的那张奶茶淋湿过她的废稿。
她嘴上笑道:“没事,孕吐而已。”
“…..”裴冬青气急,扶着门框挑眉,“你有病?用这事跟我开玩笑?”
隋燃抽了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干嘴唇,装模作样说道:“我跟你开玩笑,早晚有天我会结婚,会怀孕,等明年我生了小孩,还会叫你小——”
“闭上嘴吧你。”
裴冬青没给隋燃说完的机会,扭头把秦姨房门摔得咣咣响。
隋燃看着离去的背影,笑着的脸瞬间磨平,她伸手关合厕所门,打开淋浴水流,转头对着马桶又开始疯狂呕吐起来。
-
爷爷落葬来了不少有头有脸的人,裴家分工明确,裴天衡处理官场、裴斯处理家事、隋燃负责人情世故,裴冬青负责冷漠,里外里忙活了一整天。
裴天衡官职不低,大大小小的会一个接一个,电话也是耽误不得,晚上没吃饭就和秘书往邻省赶。
而裴斯作为家里的顶梁柱,安排了远方亲戚的晚饭,在宴会厅包了三桌。
不过这次大家有了裴冬青会当场泼酒的前车之鉴,男性长辈在饭桌上都规矩吃着,谁也没挑越界的话题,更不会为难坐在裴冬青旁边的隋燃。
宴席快结束,隋燃原本想问裴冬青回哪住,却被张文的几条信息,自乱了阵脚。
「peipei,你见到vit了没?」
「啊啊啊啊啊,我知道这时候八卦不太礼貌,但我太好奇了,想要问你要一手消息。」
隋燃低头看着信息,又看着坐在旁边玩手机的裴冬青。
忘了,她现在有地方去。
“燃燃,你什么时候去台湾啊?”
裴藤扶着眼睛,举着斟满白酒的小杯子往嘴边递,隋燃觉得姑奶奶和她关系好,有一定的道理。她和姑奶在喝酒方面,真是棋逢对手。
“后天。”
隋燃没给张文回信息,把手机搁置在一旁,她老老实实的回答:“后天上午九点的飞机。”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把行程说的如此详细,她知道裴藤明天就走,就算姑奶奶不是明天走,也断不可能去送机,但她不仅说了,还像是故意说给谁听的。
姑奶奶把白酒往嘴里一扔,努努嘴又问:“你呢?什么时候回?”
“我吗?”裴冬青闻声抬起头,将手机也搁置在一旁。
“明天的飞机。”
….
….
隋燃猛地扭头看向裴冬青,眼神流露诧异,“你明天去哪?”
裴冬青眨眼,说得轻巧无比:“离开上海。”
离开上海。
四个大字是临时通知,隋燃在临刑前举起了桌面上的茶杯,里面是滚烫的热水,她刚举到嘴边,就被裴冬青给拿走了。
“很烫,会伤到喉咙。”裴冬青在提醒她。又像是嘲讽她。
嘲讽她现在心是烫的,喉咙是烫的,舌头烫的,浑身像被抽走了意识,脑袋浑浑噩噩只留下那两个字——离开。
隋燃难以招架突入其来的分别。
她以为这次至少可以是自己先走,不再做被剩下的那个,但她知道这天总会来临,就算她和裴冬青都在上海,这天也会来临。
于是她说:“我去趟厕所。”
她扶着桌子起身,刚刚陪姑奶奶喝的白酒正在发挥作用,大脑一阵眩晕,胃里又是一阵搅动,不过这种呕吐感她这几年已经习惯,毕竟酒蒙子这外号也不是朋友乱给她起的,她趔趄着往厕所走去。
推开饭店的厕所,不干净的地方利于呕吐,但不利于人舒适的呕吐,隋燃只能强撑着半弯的身体,对着厕所又是一阵排毒。
吐的昏天黑地,胆汁都快要被她排净,隋燃扶着墙晕乎着起身,她觉得自己应该去医院瞧瞧。要不是她到现在还是个处,否则连她自己都要怀疑是不是怀了。
她刚推开隔断门,就看见裴冬青站在眼前。
“又吐了?”
“嗯。”隋燃不看她。
“去医院。”
裴冬青捏着隋燃胳膊上的松鼠尾巴,精致图案随着她的力度变形扭曲,“我送你去。”
隋燃还没原谅裴冬青张口就来的「离开上海」,裴冬青骗人,她刚回来那天说过她要在上海待一年,隋燃痛恨这种不辞而别,痛恨这种遗弃,痛恨自己竟然不舍的裴冬青离开。
过激的情绪,呕吐的余后反应让她没法平静,她甩开裴冬青的胳膊,走到水池旁边,“跟你说过了,孕吐而已。”
“那我们挂妇产科。”裴冬青说。
隋燃含着一口水,扭头看着裴冬青,漱口吐掉说了句:“你都要走了,为什么管我死活?”
“当然管啊,你以后小孩还要叫我姨妈呢,万一把我外甥吐掉了怎么办?”裴冬青的手又去捏隋燃胳膊,不过这次换了个图案,手指尖掐在一颗青色的破裂气球上。
隋燃过了撒娇的年纪,她确实不是不是裴冬青对手。
她僵持看着裴冬青。
今天爷爷落葬,裴冬青站在她身后,她不见裴冬青所以哭不出来,如今爷爷彻底成了灰,埋进土里,皮肤下面是翻搅的人生,眼前的女人说要离开,胃和道德同时在拉扯她的神经,她感觉身体快断了,
隋燃气急败坏,却仍压着声音,“凭什么你让我去医院就去医院。”
“凭你孕吐啊。”裴冬青以牙还牙。
厕所陆陆续续有人进出,路过时看见对峙的两个人,不免多看两眼,裴冬也算是公众人物,前两天刚闹了八卦新闻,实在不方便和隋燃在厕所里大吵。
过了半天裴冬青妥协地说:“不去医院可以,我现在带你回家吃药。”
前十分钟还是:离开上海。
现在却能说出:带你回家。
“回什么家?”隋燃喉咙里的苦涩压盖不住,她的泪隐隐挂在眼眶上。
裴冬青回答不上来,她不想说回裴家,于是沉默半天,把手给松了。
隋燃看着裴冬青松开她胳膊上的手,眼泪彻底绷不住,她蹲在地上,埋着头像是吼给自己听:“为什么这个问题你就不回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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