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凤梧
能有法子的人, 还能是谁呢,云舟颓然而坐。
这世上最无力的事,是连怨怼的资格都没有, 因为你还要对怨怼之人有所求……
薛尚宫见云舟浑身竖起的尖刺都无力垂落了,趁机劝道:
“公主也是聪明人,知道渤阳王殿下不像您的气话里骂得那样坏, 都是吃软不吃硬的人, 何苦针尖对麦芒呢?”
云舟将额头抵在床柱边, 无力道:“他哪里是针尖?他是最锋利的剑,所向披靡,在他面前, 我的力量何如草芥?”
薛尚宫道:“百炼成钢不敌绕指柔, 公主怎么不懂这个道理?”
云舟默了一会, 抬起了头:“他将我关在这里,不许我出去, 他不来我能如何?”
薛尚宫这才笑了:“奴婢就知道,公主有再多委屈也不可能拿晨霜公主的命运去任性, 公主想通就好, 至于能不能出去, 您得试试才知道, 殿下白日里出宫去了, 晚上才回来, 这几日一直住在临风阁里。”
到了掌灯时分, 宫门下钥之前, 薛尚宫将云舟送至临风阁。
玄羽立在门外, 拦住了她的去路。
“殿下不许任何人打扰, 姑娘不能进去。”
云舟往后退了半步, 平声道:“若说天下间有一人了解殿下所想,恐怕非玄羽大人莫属了,玄羽大人,我都已经来了……”
玄羽被她盯了半晌,终于让开了身子……
云舟的裙摆浮动过临风阁的门槛,脚步轻轻地向深处走去。
她心中想得很明白,今天要来求和,但不能卑躬屈膝。
萧铮那样的脾气,她越是对他有所求,就越不能突然转变态度,不然可能会适得其反。
好在庆国公府上有丧事,真要纳晨霜还得些时日,事态尚未迫在眉睫,有时间让她步步为营。
临风阁里萧铮一人默立在窗前,那徐徐渐近的脚步声没有逃过他的耳朵。
“玄羽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敢把本王的话当做耳旁风。”
萧铮的音色如月色一般幽凉。
云舟胡诌道:“是我把玄羽大人推倒了,他起都起不来,并不是不拦我,殿下要怪就怪我吧。”
果然,萧铮闻言忍不住回头:“你好大的本事啊,讲笑话的本事。”
“说吧,你昨日恨不得我死,今日主动来见我,是要说什么?”
云舟垂眸,面上似还是有几分怨念:“我只是来问问殿下,把我抓回宫来,是要怎么保护我?大妃难道看我顺眼了吗?”
萧铮道:“没有,我这回抢你回来,她看你越发不顺眼了。”
云舟又问:“你既然是因为觉得无力保我才把我送走,那现在又让我回来,难道是有法子保我?”
萧铮道:“没法子,你得自保。”
云舟见他如此说话,转身作势要走,被萧铮两步上前来拉住。
他的胳膊铁似的箍得她动弹不得。
云舟气结:“你这无赖!我真后悔来见你!”
“可你还是来了。”萧铮的语气不似之前那样冷,“你也没有那么恨我对不对?”
云舟狠狠踩了他一脚,叱道:“不,我恨死你了!”
萧铮再一次不由分说地将她抱起,用手臂将她锁在榻上。
只是这一次,他也一起躺了下来。
云舟大惊,试图挣扎起身。
只见萧铮手臂一扯,拉开了榻上的棉被,一把将云舟按倒:
“我承认都是我的错,是我一念之差将事情搞砸了,不要再和我吵了,今天吵累了,睡觉。”
云舟猝不及防又被按倒,想再度爬起来,但萧铮的胳膊箍在她腰间,重似千金,且他躺在榻的外侧,像堵城墙似的横在那里。
云舟要起来,比翻过燕山都难。
临风阁里没有宫人,榻边的灯火无人添拨,渐渐熄灭。
云舟也没了挣扎的力气,认命似地躺在那里。
她想了想,忽然在寂静中开口:“之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她的声音轻而缥缈,但半晌无人回应。
云舟以为萧铮真的睡着了,侧过头去看他,发现他不说话,但睁开了眼睛在看着自己。?0?3?0?0?0?8?0?8
他果然根本没有睡。
萧铮思量了一会,最后还是告诉了云舟关于阿月的事情。
他讲的很简略,很平静,刻意没有放多少情绪在里头。
但那长街孤月,少女惨死的画面还是在云舟的脑海中成形了。
虽然她没有见过那个叫阿月的女孩子,但她能想象到如果没有那杯毒酒,她现在还是个无比鲜活的姑娘。
而那毒酒是自己的父皇赐下的。
云舟不出声,一滴泪珠从眼角顺着太阳穴流到枕衾上。
她沉默了良久才从那种悲伤的残云中抽离,她想起萧铮将她的汤碗打翻后,微微颤抖的双手,开口问道:
“大妃那样暗示你,你怕我有一天和阿月一样,那现在为什么又要强留我在身边?”
萧铮翻了个身,从侧躺变成平躺,头又不知不觉向里侧挪了挪,离云舟的头更近了些。
“因为我看不得你和别的男子在一起。”
“你……”云舟一时气结,不知做何言语。
过了一会才到:“自私。”
“嗯,我是自私,所以为了补偿你,我会用很多好东西来和你交换。”
云舟冷漠:“什么好东西我都不想要,我不想成为大妃的敌人。”
萧铮在黑暗里似乎笑了,语气不乏调侃:“你有一肚子的聪明才智,难道连你未来的婆母也搞不定吗?”
云舟简直不知先呛他哪一句好,最后只道:“谁是我的婆母?你不要胡说八道!”
萧铮这次笑意越发明显:“你就算就在岷山王府,大妃依然是你的婆母,你横竖是逃不过她。”
云舟恨恨:“我是逃不过你!你这自私鬼!”
她忍不住要伸手去打他。
萧铮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抬起的手,看住了她的眼睛,语气归于郑重:“逃不过就跟了我,不好吗?我想这世间的男子,应该也没有几个人能强过我去。”
云舟被他认真的眼神凝视得有些不知所措,她深知自己身份的敏感,从大妃对她的态度上已经能看出端倪,她抽开手,道:
“你不如直接把我拉去战场做箭靶子,我可能还比嫁给你要死的轻松些。”
萧铮收回目光道:“自古富贵险中求,我也不会让你孤军奋战,明日我先去见过大妃,为你争取些时间。”
云舟被他自作主张的语气气的发昏:“若我能选,我绝不选做你的什么妃子,你们男人最是负心薄幸,你知道我不想活成我阿娘的样子!”
萧铮似乎早猜到她会这么说,他重又看着云舟缓缓地问出一句话来:
“你总是自比你阿娘,但你阿娘住过凤梧宫吗?”
萧铮这一问,将云舟惊住了。
凤梧宫,为皇宫三大主殿之一,承天殿理政,昊天宫为皇帝寝宫,萧铮还尚未住进去。
而凤梧宫,历来为皇后居所。
云舟知道萧铮喜欢她,想将她纳入后宫,但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他居然想将她推上后宫至高的位置。
她是前朝公主,是曾经的敌人的象征,一个初定天下的帝王为何要将她这样一个身份的女子送上后位?
因为爱她?她不相信。
“你要让我当皇后?”云舟一时没有头绪,还是问出了口。
萧铮是和衣而卧,并不大舒服,他抱着手臂,反问道:
“怎么?连皇后之位你都看不上眼?”
云舟疑惑道:“你是北燕人,即将建立大燕王朝,为何立前朝公主为后?你们北燕的宗室不可能会同意。”
萧铮轻哼一声:“谁说我要建立大燕王朝?”
云舟越发一头雾水了:“那你……”
萧铮见云舟越发不老实,有要起身的趋势,伸手捂住她的眼睛,将她按下:
“本王困了,你不要出声打扰本王睡觉,自己在这里想吧。”?3?7?3?1?2?5?3?1
说完松开手翻过身去,留个背影给她。
云舟气不过,瞪了一眼,知他不会让自己起来,干脆也翻过身去,两人背对着背躺着,倒真似一对同床异梦的夫妇一般。
云舟完全无法入睡,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萧铮的话更加超出她的预料。
薛尚宫说,她可以在宫中做魏人的抓手。
而萧铮又告诉她,她可以做皇后。
可这一切的代价就是她会成为众矢之的,北燕一派会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为首的,便是大妃。
她几乎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云舟恍惚之间被阳光晃了一下眼,然后隐约听见佩环叮咚之声。
加之还有三三两两的脚步声。
云舟骤然惊醒,抬眼望去,发现是伺候晨起的宫人正服侍萧铮穿衣。
她们个个目不斜视,仿佛看不见榻上的云舟一样。
明明昨夜什么也没有发生,眼下这场景让云舟莫名红了脸,
她索性又将眼睛闭上,偷偷将被子拉高,掩耳盗铃。
萧铮眼尖,早看见她醒了,于是临出门时忽然俯身对她道:
“你再睡会吧,伺候你的人一会过来,这些日子你先住进双鸢阁,待我下了朝,去一趟大妃处,回来再与你说。”
萧铮说完,便上朝去了。
过了一会,又有宫人进来服侍云舟。
一张口,是小钗的声音。
云舟这才从被里探出脑袋来。
小钗知道云舟又回来了,非常高兴,傻乎乎问道:
“公主,小钗以为以后都见不到你了呢,这回公主又睡了龙榻,是不是不会再走了?”
第32章 、大胤
小钗言语天真, 所谓“睡龙榻”就是字面的意思,云舟因此红了脸,想起昨夜萧铮拿沉重的手臂压着她不让她起来, 心中暗骂萧铮跋扈,不讲道理。
小钗记得来之前薛尚宫的交代,喜滋滋道:
“公主, 薛姑姑说双鸢阁收拾好了, 咱们可以搬回去了, 快起来洗漱吧,咱们回去看看。”
云舟也巴不得赶紧离开这里,那绣着龙纹的锦衾再加上萧铮昨夜说得话, 实在叫人心慌的厉害。
小钗服侍云舟收拾妥当, 一道回了双鸢阁。
云舟所有行礼唯有一件是重中之重, 回到双鸢阁后需要避开所有人亲自收好。
出宫之前她特意求萧铮再回双鸢阁里住一晚,便是要将母亲叮嘱过的东西带走, 到了岷山王府之后也时刻带在袖中,从不离身。
安置完那件重要东西, 被她打发出去办事的小钗正好回来。
随小钗一起进来的还有薛尚宫以及被派来伺候她的其他宫女。
“公主, 阁中各处看着可还舒心吗?若有所需, 就和奴婢说, 奴婢派人来添置。”薛尚宫向她行礼。
云舟的手指轻轻抚过阁中的帐幔, 那上好的紫云纱, 在以前是绝不会出现在双鸢阁的。
“薛姑姑不必麻烦了, 已经比我做公主时的规制更高了。”云舟说话时脸上的神色并不如何欣喜。
薛尚宫看在眼中, 于是将所有人打发出去, 屋中只剩下她与云舟二人, 她关切道:
“公主为何神色不郁?难道昨天还没与殿下和好吗?”
云舟心中苦恼, 需要人与她一同分析一番,于是将萧铮的意思说与了薛尚宫听。
薛采仪听了也很惊讶,但她更多的是惊喜,连她也没有想到,萧铮竟然愿意将皇后的位置给魏人!
“公主如何抉择?”薛采仪殷切询问。
云舟在窗前小榻上坐下,叫薛尚宫也坐,说道:
“我心中忐忑,凤梧宫的主人乃天下女子的至尊,是一国之母,我有何德何能腆居其位?再者,登上后位的一路上必然也少不了腥风血雨,一个不留神或许连命也保不住,我没有多大的野心,可萧铮他偏要提着我,要我与他同行,何等不讲道理?”
薛尚宫见云舟对皇后之事有抵触之心,便道:
“公主过去没有野心是因为大魏的公主不需要有野心,不过长大了配个驸马出去过安生日子,最多帮宫中的母妃争宠,帮兄弟争皇位,但现在,大魏虽没了,但魏人还在啊,公主就是再没有野心,起码要保住自己的姐妹。”
云舟的手在袖中捏紧,是啊,她还要保护晨霜。
她需要借萧铮的权势保护自己的姐妹,萧铮给她安排的路再危险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去走。
薛尚宫起身在她面前跪下去:
“公主想一想,一旦您做了皇后,那您能救的可不止晨霜公主一人啊,您的身份就代表了魏人女子以后的出路,殿下这样安排肯定不只是感情用事,他要魏人做皇后,就是他对魏人的态度呀!”
薛尚宫的话让云舟想起昨夜萧铮所说,他说他未必建立大燕朝,她猜了一夜,只得一个合理的结论。
那就是萧铮的立场未必完全是与北燕的其他贵族站在一起的,若真如此,他要立前朝公主为后就大体说得通了。
昨夜,萧铮说可以替她争取时间,想必就是登基大典之前的这段时间,这之前,他似乎有办法不让大妃对她发难。
可若是他早有打算,那之前又为什么送走自己?那岂不是打乱了他的计划?
云舟有些头痛,她将跪地的薛尚宫扶起:“薛姑姑快起来,我明白你的意思,若我既能救晨霜,又能保更多魏人的利益,我自然是乐意的。”
薛尚宫得了云舟这句话,露出欣慰的笑容:“公主这样想就对了。”
“可是当务之急还是晨霜的事情,我还没有和殿下提,或许我答应做皇后帮他做好这个政治符号,他高兴了会愿意帮我将晨霜要回来。”
薛尚宫提点道:“此时公主不能直接求殿下去要人,您难道忘了?殿下才刚从岷山王手中要回您,这本就是一桩丑事,若紧接着又要从亲舅舅手里夺女人,恐怕是大不妥,起码殿下不好直接出面。”
云舟一下被点醒,她心中迅速盘算起来:“殿下不直接出面……那便得由我狐假虎威才行……”
……
萧铮白天下朝之后忙于政事,又去见了大妃,与母亲争锋自然觉得耗费心力,他按习惯一人回去承天殿,本来没有胃口要罢了晚膳。
此时正好薛尚宫进来回事。
“殿下,双鸢阁那边的餐食都是从御膳房出,奴婢想问问,以后是否都与殿下吃一样的菜式?”
萧铮这才想起,如今的双鸢阁里也开了一桌呢,他心情忽然好了些。
“都按一样的吧,今日承天殿不必备膳了,本王去双鸢阁看看。”
萧铮乘着御辇,一路过去双鸢阁,下了辇,进得院落之中,远远的就看见阁中窗扇里透出暖光,那光芒似乎激发人的食欲,他没来由地觉得有些饿了,很想吃些东西。
门口的宫人要通传,被萧铮制止。
屋子里,云舟净了手才刚要用饭,忽见萧铮的身影从门外背手踱进来。
“吃饭也不等我吗?”
萧铮缓步踱过来,意态悠闲,也不等云舟回应,自顾自在饭桌边坐了,说道:
“宫中新添了北燕的御厨,晚膳有一半北燕菜色,你尝尝可吃的惯?”
双鸢阁乃是云舟自小住着的闺阁,萧铮在此处一副主人姿态,给她介绍起菜色来了。
云舟还有些不习惯,她问道:“殿下为何到这来了?”
“不欢迎我?”萧铮问。
她惦记晨霜的事情,所以态度比昨日柔缓些,邀他道:“我还没吃呢,一起尝尝吧。”
说着执筷给萧铮布菜。
云舟如今不是宫女,所以也不再是宫女装扮了,她只挑些过去自己的衣裳里颜色素净低调的穿,又做回那种矜贵娇柔的装扮,一如当年月下相逢时的样子。
萧铮看着云舟的侧脸有些微的恍惚,仿佛自己还是做世子时候,但不过片刻就清醒过来,自己若还是世子,怎么可能在公主的闺阁登堂入室,对坐而语。
“你与岷山王每日也是这样一起吃饭吗?”萧铮问。
云舟抬眼看他,发觉萧铮一点也不知道自己在岷山王府生活的细节。
果真是对她不闻不问的。
云舟心底莫名升起一点委屈的情绪,但很快被她压下来,她只是含糊的应了一声。
萧铮看她有些心不在焉,也不再往下问。
两个人吃了饭,撤下时,云舟碗里的米都没怎么动。
萧铮终于又问道:“怎么了?是北燕的菜不合你的胃口,还是我昨天说与你听的话让你心事重重到食不下咽的地步了?”
云舟从椅上起身,在桌旁向萧铮庄重福下一礼。
“云舟愚钝,不懂殿下心中的宏图大业,但若殿下肯帮我救我的姐姐,云舟愿听殿下的驱遣,这皇后无论有多危险,云舟都肯做。”
“你昨天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件事?”萧铮问。
云舟自然不能说实话,她撒谎道:“不,今日有人告知我姐姐如今的处境,我也是一时情急,才想着与殿下交换……”
萧铮盯着她半晌。
“暮云舟,我承认我自私了些,但你也不必把我想的如此无情,如果我只是要一个魏女做皇后,你有三十多个姐妹,我为何非你不可?你就不肯相信,我对你的安排,是出自我的真心吗?我想给你的不是危险,不是烫手山芋,是世上最尊贵女子的身份,是唯一能与皇帝并肩的位置!”
这番剖白令云舟愣住了,她一时分不清这话里有几分真。
萧铮看着她,忽而叹了口气,道:“过来。”
说完他拉起云舟的手,带她来到书案边。
云舟手中被他塞入一支毛笔。
萧铮立于她身后,拢住她,覆上她执笔的手,带动着,写下一个字——胤。
云舟听到自己耳后传来萧铮低沉的嗓音,薄薄的耳廓感受到微微的震动。
“我不要大魏,也不要北燕,我要开辟一个新的王朝。”
“你不相信我的真心也罢,我们做个搭档也好,暮云舟,我掌玉玺,你掌凤印,我们一起建立一个大胤王朝,你愿意和我一起试试吗?”
虽是云舟执笔,但那纸上的字是萧铮的字体,笔力遒劲,金钩铁划,字如其人,笔划交错之间,隐有金戈交击之声。
他握着她的手,干燥而有力,指腹上有常年握剑留下的薄茧,那微微的粗糙感摩擦着她纤巧的指节。
云舟望着那个胤字,心跳忽然变得很快。
一个新的王朝代表着什么?
无数乱纷纷的念头在云舟心中涌动而过,激起澎湃的浪花。
大胤的诞生,代表在大魏湮灭的同时,北燕也不复存在。
那代表着一切重新洗牌,代表着仇恨的覆灭,代表两国的融合,代表出身的平等,代表长久的和平……
原来这就是他对天下的憧憬,魏燕合一。
云舟的呼吸变得急促,她在萧铮的臂弯中转过身,急切想要确认自己听到的话语。
萧铮低头,眼睛轻轻眨了一下,唇角微勾,渐渐收拢双臂,几乎将云舟整个搂进怀中动弹不得。
轻启的唇齿声音微哑:“胤代表延续和传承,北燕人与魏人之间的倾轧,我希望在胤朝可以不复存在。”
云舟的脸被迫贴在萧铮的胸口,一开始有些发僵,但慢慢的,她抬起一只手,虚虚的落在萧铮的肩膀上,轻轻的回道:
“我帮你。”
她终于对萧铮的安排,消弭了抵触。
第33章 、请求
“不觉得我是在害你了?”萧铮问。
云舟听了, 摇头。
萧铮道:“这回该有胃口了吃饭了吧?”
他拉云舟回去坐下,吩咐宫人重新上菜,云舟简直被迫着又吃了半碗饭。
她小口喝着鱼汤, 听见萧铮道:“你姐姐怎么了?急得你什么都肯答应。”
他的语气听起来不大高兴,似乎耿耿于怀云舟方才那种勉为其难与他交易的态度。
救晨霜无论如何要过萧铮这一关,大魏的公主和妃嫔们是燕军入皇城后, 萧铮亲赐给众人的, 与普通买卖的仆人不同, 且对方是地位颇高的庆国公,就算她可以使些计谋,但最终没有萧铮点头也是成不了事的。
狐假虎威, 最好还是那只老虎先点过头才行。
方才二人算是讲和了, 气氛正好, 她不能错过这么好的机会,于是扑通一下跪了下去:
“求殿下助我救我姐姐。”
萧铮一时不知她要怎么个救法, 他最不喜云舟卑躬屈膝之态,一见她跪, 本能一把将她掺起, 语气不由得重了些。
“起来说话!”
云舟不妨他呵斥这一声, 吓了一跳, 但看他神色缓和, 不似生气, 便复又坐下, 将晨霜的事情与他说了。
萧铮听了, 果然皱起眉头。
晨霜的事情倒不是什么难题, 按寻常时候不过一句话的事, 但此时情况有些特殊。
先不提他已经从萧锐那抢过一次人, 就算他不顾自己的脸面,此事也仍然不妥。
今天他为了云舟去见了大妃,迫母亲退了一步,对于北燕贵族下一步本该行安抚之事,如何又再出面去抢人妾室,且是他的舅舅。
云舟知道他有顾虑,于是连忙道:“殿下不便出面,我想便由我去将局面搅的混乱,然后殿下来替我做个和事佬,帮我拉一点偏架就好,旁人也不好全怪在殿下头上的。”
云舟说这话时,眸中星光跃动,看起来十分机灵,表情又带些祈求示弱之态,两相结合,格外楚楚动人。
萧铮的心里像被羽毛掠过一般痒痒的。
他忍不住抬起手,手指背贴上云舟的脸蛋向下滑过。
之前在马车里,他曾经吃惊这脸蛋的柔软滑腻,在此刻,他又第二次被惊艳了。
萧铮慢慢俯过身,两个人的脸庞越来越近……
云舟的手隐在袖中轻轻抠着指尖,但她没有动,盛满秋泓的一双大眼忽然眨巴了两下,开口:
“殿下说话字正腔圆又声音朗朗,我听得清楚,殿下不必俯就我的身高。”
这话听着是恭维体贴,实则是委婉地让他不要凑那么近。
云舟说话时那轻蹙的眉尖上分明沾着几分促狭。
萧铮剑眉一凛,他微微偏过头,漆黑的头发从肩头玄色衣料垂落,嘴角停在了她脸庞寸许,偏过头,改为附耳说道:
“在这双鸢阁里且让你过几天逍遥日子,待你住进凤梧宫,你耍的小聪明,本王非要一分一分的讨回来。”
他说得咬牙切齿,像在讨论一只咬过他的兔子是要用煎、炒、烹、炸哪种方式端上餐桌。
云舟耳朵被低沉声线震得发痒,她紧张地轻轻吞咽了一下,只做听不懂那言语背后的深意,再次向他确认道:“殿下会帮我的吧?”
萧铮无奈,从嗓子眼里嗯了一声,算作应答。
云舟心里一松,露出笑容来:“殿下可要说话算话。”
她头上斜插一支步摇,小小的垂珠随着说话的动作轻轻晃动,和笑意里蕴起的波纹相互呼应着,将周身淡淡的甜美一圈圈扩大,直荡进人的心里去。
……
小钗再被唤进来时,发现屋内只有云舟一个人,萧铮已经走了,她惊讶四顾:
“我以为殿下会留在这里。”小钗过去镜台前帮云舟卸晚妆。
云舟将镯子褪了,道:“他不会在双鸢阁留宿的,以后晚上备我一个人的用物就好。”
小钗小心翼翼道:“公主,你是与殿下吵架了吗?是不是为着在岷山王府的事?”?0?1?0?0s?0?1
小钗虽然未通男女情窍,但也知道,男女之间常为第三人闹争执,宫中的妃子都是为皇帝找了旁人侍寝生气,换过来也是一样,自家公主嫁过旁的男人,渤阳王定然也要闹的。
云舟听了,不知想到什么,噗嗤一声笑了,她遣退了旁人,只留小钗在侧,把在岷山王府里的事细细对小钗讲了,讲完说道:
“这个岷山王,真的是个很单纯的人,只是我不愿意和他圆房,一直装病骗了他,心里真是有些过意不去呢。”
小钗瞪大了眼睛,像在听话本子似的,叹道:
“公主你好厉害,可是……为什么不与殿下说清楚呢,万一殿下心里有芥蒂,你们岂不是要经常为此吵架?”
云舟接了花水漱口,然后坐到榻上去,拥起被子,拍了拍旁边叫小钗也坐:“他将我送人的时候想不到吗?他凭什么生气?气死活该!”
小钗连忙道:“你和殿下真的是因为这个吵架,所以殿下走了?”
云舟否认:“不是,他倒是没提过这个事情,他不提我也不提。”
小钗听了,半喜半忧的:“可是,公主不是说,殿下想要立你为后?那前朝那些老头们,肯定要因此骂人的,想当初咱们大魏的皇后娘娘,只是曾经被退过亲罢了,就要被说德不配位,若不是身为左相的女儿,恐怕也当不上皇后了,公主真的不跟殿下解释?”
云舟看着小钗,忽然觉得,连小钗好像也有些懂事了,这番话说得不像之前那样傻乎乎的了。
她摸摸小钗的头发:“我既然已经被送过人,还能怎么解释的清呢?这世间最难的就是自证清白,尤其女子,与其辩驳我是清白之身,不如就将错就错,若我能当上皇后,那在我之后,便不会有女子被因此诟病,以至于婚姻难成,因为她们的娘家大可以辩驳,那暮氏女子做过旁人妾室尚能做开国皇后,我家的女儿凭什么因为一点小事就叫人看轻?”
小钗肉乎乎的小嘴微张着,半天没说话,过了一会喃喃道:“公主,你有点像个皇帝。”
“什么?”
小钗摇头:“说不上来,就是公主说这些话,像皇帝说的话道理那么深……”
云舟忍不住笑了:“你可不许出去胡说,不然我要被问罪了。”
小钗昂起头来:“公主放心,我在外边嘴可严了。”
双鸢阁中主仆二人,一言一语,温馨宁静,而宁和宫中此刻的气氛就显得凝重。
大妃一想起白天萧铮来为那暮云舟说过的话,就觉得额头青筋直跳。
“早前是儿子办事糊涂,但如今木已成舟,人我反正已经要回来了,若她还死在宫里,世人未必觉得是母亲干的,定觉得是我强取豪夺,草菅人命,于儿子的名声大有坏处,如今天下初定,尚有暗流未平,我被传成昏君,岂不是助长反贼的气焰?母亲若为我着想,恐怕还非得容下暮云舟不可,就是不知道母亲对儿子如今这皇位到底重视不重视?”
大妃气得手腕发颤,最终还是忍无可忍将手中的药碗掷在地上,哗啦一声,药汤四溅。
“这孩子自己干糊涂事,我不容成了不为他着想,好大一顶帽子扣下来,真是叫那女人迷昏了头!”
荻珠连忙叫人来收拾,上前劝道:“大妃虽生气,但何苦糟践自己身体。”
大妃与萧铮谈话时荻珠并不在侧,她以为大妃只是在气暮云舟的去而复返,于是又说道:
“奴婢去打听了原本在北燕伺候过大殿下的一个侍卫,说是大殿下曾无意说过,当年他从魏都九死一生逃回来的时候,曾被一位公主所救,想来就是那暮云舟,两人必是有前情,她是自恃对渤阳王殿下有恩才敢如此猖狂,勾引得大殿下从亲弟弟手里抢女人。”
这话也将萧铮说的不大好听,大妃登时怒道:“闭嘴!”
荻珠自知失言,立刻噤声,不敢言语了。
大妃闭目顺气,缓了一会才道:“你不明白,这哪里是宠爱一个女人那样简单,我总觉得铮儿现在的态度很危险,可能他连北燕也不想要了。”
荻珠听了大惊失色:“奴婢愚钝,北燕也不要是什么意思,大殿下他不登基了吗?”
大妃摇头,不愿解释,只道:“此事关乎北燕派何去何从,我得细想想,现在铮儿身边只有那一个女人,正在他心尖上热乎着呢,先暂且顺着他。”
这话荻珠听得一头雾水,好好的,怎么大殿下不想要这江山了?要和那暮氏女远走高飞不成?
大妃此时吩咐道: “你去收拾东西,我要出宫去颐山休养,待登基大典时再回来。”
荻珠心里一沉:“大妃是向那魏女认输了?”
大妃抚住额头:“不是认输,是暂避锋芒,青茵那边有消息吗?”
荻珠回道:“青茵郡主来信说她也生了一场病,待好了再来。”
大妃不耐烦道:“这孩子怎么也变得磨磨蹭蹭的,叫她不必再想和锐儿的事情了,立刻南下,直接去颐山见我。”
荻珠犹疑道:“娘娘,青茵郡主是真的心仪岷山王殿下吗?”
大妃道:“铮儿在大魏那三年,青茵和锐儿走的很近,我看她是对锐儿有心,后来铮儿回来,她也是个懂事的,就不再和锐儿往来了,她是我们选定的未来皇后,就只能嫁给铮儿。”
“大殿下这几年只顾着征战,还不知道青茵郡主出落得越□□亮了,再加上小时候的情分,自然要从那暮氏女身上分分心的。”
荻珠顺着大妃的话说着。
第34章 、尝花
燕山以北, 冕图部王府。
南部的都城渐入深秋,此时的北燕已经能看到一点冬日的影子。
王府里的居室都换了厚门帘,一有人来去便带入一阵凉风。
冕图青茵案头的烛火此时便被那一股凉风搅动得明灭不定, 她停笔抬眸,见是自己的丫鬟换了新手炉来。
“奴婢觉着书房的碳火不如寝室里暖,小姐要不回去写吧, 又不是没有桌子, 您风寒才好, 别再受了凉。”丫鬟思玉将手炉放下劝道。
但她知道,劝了也不过是白废嘴皮子,自家这个郡主, 自小是个有主意的, 她若不想动, 谁也劝不得。
果然,冕图青茵像没听见似的, 继续写着字。
思玉只好往炉里添碳,心想着这北风吹的紧, 专从窗缝往里灌, 书房的门窗定是没有寝室里修的好。
若说房屋, 冕图部的王府在北燕可以说数一数二了, 但若与大魏的皇宫比, 肯定是远远比不上, 自家郡主也不知怎么想的, 大妃叫她去做皇后都不见她高兴。
思玉添了炭, 百无聊赖, 偷偷瞧自家小姐。
冕图青茵生的极美, 一张脸若盛夏草原百花盛开那样艳, 因为太艳美,叫人第一眼看着,总是先觉得心惊。
“郡主,大妃那头催了两回了,咱们什么时候出发南下?”
思玉实在是看不懂猜不透自家小姐的心思,干脆直接问个明白。
冕图青茵终于写完了一封信,正在封蜡,抬眸瞥她一眼:“就这几日吧,父亲也在催我了。”
思玉一听,高兴起来,她对新都很好奇,天天盼着去瞧瞧,小姐一直不大爱去的样子,她心里可急坏了。
“小姐呀,奴婢怎么瞧着您不大高兴呢?大妃说了,让您去是准备让您做皇后啊,那可比北燕大妃还要风光呢!”
冕图青茵神色淡淡的:“谁说我去了就能做皇后?我怎么听说铮哥哥身边有个魏女受宠的很,大妃要不是没把握,何必急着催我去?”
思玉不以为然:“渤阳王殿下坐拥江山,身边有宠爱的女子还不正常?老大君的魏妃那么受宠还不是只能做贵妃?咱们北燕什么时候让魏人做过皇后?”
冕图青茵一笑:“魏人?你这傻子是不是忘了萧氏的祖宗和暮氏是亲戚,论血统,他也有一半是魏人,咱们这些部落被萧家人管着,年头多了,还真以为就是一体的?”
思玉吓了一跳,忙道:“小姐可别胡说,咱们北燕人就是北燕人,如何还分那么清?”
冕图青茵瞧她那胆小的样子,不再搭理她。
过了一会,思玉试探问道:“小姐,你不愿意去,是不是因为心里喜欢的不是渤阳王,是岷山王呀?”
“萧锐?”冕图青茵秀眉微敛,没人提她都快把那富贵闲人忘了。
不过,萧铮在大魏那几年,她确实和萧锐走得近,也不怪人这么觉得。
思玉见小姐又不言语了,知道是嫌她烦,从她手中接了给大妃的回信,便出去了。
……
云舟和小钗一起住在双鸢阁里,饮食起居都让云舟恍然觉得自己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小时候。
只是阿娘不在,也没有了晨霜的陪伴,终是物是人非。
云舟躺在榻上,用袖上的轻纱盖住脸,陷入思考。
要想将晨霜救出,无非是先打乱庆国公纳妾的计划,无论制造个什么波折也好,要叫庆国公产生强纳晨霜不值得的想法,如果能让他自己愿意放弃是最好的。
只是无论何种计划,还得和晨霜通了气,有她亲自配合才行。
第二天一早,云舟就叫了薛尚宫来见,她恳切拜托:“薛姑姑,无论如何,我得先见到晨霜一面才行。”
薛尚宫沉吟思索,回道:“公主如今是自由身,要出宫,朝殿下索要令牌即可,倒也容易,只是庆国公府那边若打探个消息还可,要带人出来私见还需要安排。”
云舟知道,大户家族管理必然严谨,就算萧锐那样疏漏的府邸,她都尚且筹谋许久才有机会逃出去,何况庆国公府还有主母管家。
她想了想,道:“薛姑姑对我寄予厚望,希望我成为您的依仗,过去我不能下定决心,如今已决意试一试,此次救我晨霜姐姐也算是给殿下看看,若我连救自己姐姐的都不能,何谈与殿下并肩?所以此次必要救成才行,还望姑姑尽力,且以姑姑之能,只当承天殿的尚宫是屈就了,若尚宫局的总领尚宫有缺,我看姑姑就是第一人选。”
薛尚宫听了,福下一礼,恭敬道:“多谢公主抬举,奴婢定当竭力,还望公主静候消息。”
薛尚宫退出,想是去安排打通庆国公府的人,而云舟也没有闲着。
她没叫小钗跟着,在快要退朝的时候,自己打了一柄油纸伞,伴着细细的秋雨,等候在萧铮出门就能看到的地方。
散朝的钟声撞响,众臣出得殿来,三三两两边下大殿的台阶,边就今日朝上所议之事窃窃私语,脸色凝重者有,春风得意者亦有。
偶有魏臣看见云舟,猜测出她的身份,还远远向她行一礼,云舟微微颔首回应。
萧铮出得殿来,便看见栏杆外有一朵与众臣黑色大伞不同的小小伞花,一望既知是女子的伞。
那伞下之人似有所觉,将伞面一抬,露出花朵似一张脸,朝他的方向看过来,温柔一笑。
萧铮与她相望,也不自觉笑了一笑。
他不让徐勿近侍,自己大步走过去,接过了云舟的伞。
这伞做的十分精巧,伞面上是前魏名士所绘秋菊图,只是做的甚小,但好在当下只是细雨,勉强遮得住两人。
“你怎么在这?”萧铮问道,声音是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柔。
云舟伸手到伞外:“你知道我喜欢雨的,下雨了,特意来和你一起看看。”
不管真心还是假意,这话萧铮很受用:“受宠若惊。”
云舟回眸看了看他们身后以徐勿为首亦步亦趋又不敢近前的两排宫人,道:“现在恐怕天上飞的鸟都要听你的号令,说什么受宠若惊这种话,倒也好意思。”
萧铮对云舟还是有些了解,她说好听话,不见得是真心,多半有所图,但若说难听话,基本是真心的。
萧铮无奈。
“你说这话就不亏心?你抬头看看,咱们二人,到底是谁在给谁打伞呢?”
云舟看了看头顶上方稳稳的伞面,忍俊不禁,掩口轻笑。
这一笑,似莺啼婉转,玉珠落盘,听得萧铮心中鼓点乱敲,他忍不住停下脚步,伸手抬起她的下颌,欣赏她尚存笑意的眼眸。
云舟忙侧脸躲开:“殿下干什么如此轻佻,后头那么多宫人看着呢。”
萧铮回头看看,宫人们都低头不敢直视,遂收回手继续往前走。
过了七曲桥,再过凤梧宫,便是双鸢阁在望。
云舟说道:“我尝过北燕菜色,殿下可尝过南兹菜色吗?小时候我阿娘亲自吩咐小厨房做给我和晨霜吃,现在我阿娘回南兹了,想来也不缺南兹的风味,只是我那可怜的姐姐,不知道在吃些什么苦呢……”
两人步入阁中,萧铮将伞一收,后头宫人立刻上前来接过,之后匆匆退了出去。
云舟瞧见萧铮的袍子一侧肩头都湿了,欲差人去承天殿取件新的,被萧铮拦下:“不必麻烦。”
云舟便亲自拿了干帕子擦着他肩膀的湿意,擦完了才给萧铮看自己的准备。
双鸢阁里备好了几色点心,都是精巧的南兹口味,阁中氤氲着点心特有的甜糯香气。
“知道殿下不喜甜食,所以点心的糖料都减半,主要尝个新鲜。”云舟说。
萧铮看了桌子一眼,心中十分了然,道:“说吧,这是要从我这讨些什么?”
云舟不接话,只拿象牙箸夹了一块小巧的玫瑰芋头糕,递到萧铮嘴边:“你先吃一口。”
门外的徐勿有些站不住,斗胆插言道:“殿下……食物还未验过呢……”
萧铮一抬手制止了内侍的话。
云舟手上一顿,筷子转了方向,檀口一张,自己先将那点心咬了一口。
“我先试过了,殿下放心。”
说着欲将那半块点心放下,再取一块新的。
哪知,萧铮手上一动,扣住了她的手腕,趁她动弹不得,就着她的手,将那象牙箸夹着的半块点心都吃进了口中。
玫瑰香甜的气息在嘴里蔓延开来,再看眼前人更格外多一分香糯。
他原是不爱甜食,这会又爱了。
萧铮趁着云舟微微发怔之际,猝不及防地吻住了她的嘴唇。
她的口中亦是玫瑰的香气。
云舟的眼睛惊慌中连眨了几下,睫毛扑簌簌如惊起的蝶翼,颤了一会,最后还是闭上了。
他也不是第一次吻她,只是上次一吻带着深重的愤恨和狰狞的血色。
而这一次虽然还是萧铮趁虚而入在先,但云舟并没有上次那样激烈抵抗的情绪,唇齿间那玫瑰的甘美掩盖了原始侵略的气息,很具有迷惑性,以致于云舟步步退缩,很快溃不成军。
到最后她几乎难以顺畅呼吸。
不知多久,萧铮才离开她,看着云舟迷乱通红的面颊,问道:
“美人计使的不错,还不说要讨些什么?”
云舟脸上红云更盛,转过身去,偷拿指尖摸一摸脸。
她的指尖还带着秋雨缭绕后的一点凉意,一摸之下脸颊果然滚烫,她转身嗔道:
“不过想请你吃些点心,谁要使美人计?明明是你先……”
萧铮哦了一声:“既然如此,点心吃过,我这便走了。”
说着转身迈步,被云舟一下扯住了袖子:
“别呀,为我姐姐的事,我要借殿下令牌一用,出宫一趟。”
萧铮眉毛微挑:“就知道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他虽是这样嗔怪,但手里已经将令牌从腰间解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今日教学:口嫌体正直
课代表:萧铮
第35章 、计策
那令牌不知什么玉石的质地, 乌沉沉的,外缘镶金,正中刻着一个萧字。
云舟伸手去接, 萧铮将手一提,将那令牌举高了。
他似笑非笑道:“出宫去哪里?”
云舟手探了个空,回道:“自然去庆国公府见我晨霜姐姐。”
萧铮缓缓将手臂落下, 将令牌交与云舟, 忽道:“去庆国公府需经岷山王府, 你可不要想着在岷山王府门口停留。”
云舟柳眉微蹙,一把将那令牌夺了:“我没事去岷山王府做什么?你再胡说,我就不理你了。”
萧铮看她那样子, 低低笑了笑, 不再说什么。
到了晚间, 云舟心里盼着薛尚宫那边的回信,晚饭也没怎么吃, 在房中焦急踱步。
好在薛尚宫终究没让云舟的希望落空,月亮升上柳梢的时候, 匆匆的来了。
“万幸庆国公府后院有新来的仆婢, 家里老娘生病, 被我使了银子, 已经打点好了, 公主若得了殿下的令牌, 今晚就可以去见。”
云舟早已经等不及了, 当即着小钗预备了斗篷, 穿戴了, 将风帽罩紧, 大半张脸隐在阴影下, 与薛尚宫一起上了出宫的马车。
庆国公府的后门,开在新安坊外,车马不多,连通着一个小巷。
云舟的马车就隐蔽地停在小巷中。
那庆国公府被买通的是一个看门小厮,他的姐姐在后院伺候女眷,可偷帮他把晨霜带出来一见,但要求必须亲自跟着,不然晨霜是被国公爷看上的人,若真放跑了,他可吃罪不起。
于是那小厮就与车夫坐在一处以免她们意图带人逃跑。
云舟急的在车中坐立难安,频频掀开车帘向巷子口探看。
过了一会,果见一个仆妇带着一个纤细窈窕的身影提灯而来。
那身着素服的妙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晨霜。
云舟一认出来,当即扑下车去。
晨霜经此段时间磋磨,瘦了许多,脸庞略有些憔悴,乍一见云舟还有些惊疑不定,待确定了是她,眼泪刹时间流下来,抱住云舟痛哭。
这一哭,身上泄了力气,险些晕倒,还好薛尚宫帮忙扶住,好歹进了马车之中。
为防外头听见,云舟说话声极小,她简略说了一下自己的处境,又表明了此番要救晨霜的决心,但庆国公位高权重,她能使上的力或许只能暂缓她的漂泊,还不能使她全得自由。
晨霜止住泪,细细听了,道:“我母亲还在为人奴婢,我就算得了自由能去哪里?”
她默了默,坚定的看着云舟:“我都照你说的做,这天下人我不信你还能信谁?”
云舟点点头,道:“明天是庆国公夫人丧礼最后一场大宴,北燕王公贵族大半会去,你要抓住机会不要害怕,事情闹的越大,渤阳王就越有立场出来说话。”
过了没一会,那小厮就催着要带晨霜回去,晨霜下车前又抱了抱云舟,这才依依不舍去了。
庆国公府中,方氏用过晚膳,亲自去检查了一遍府中丧仪的各项事务,按照北燕的习俗,大丧一月的最后一天才是大日子,她是妾室扶正,给去世的原配主母办丧仪要格外的尽心尽力才能得一个好名声,所以她这些日子可谓鞠躬尽瘁地操持,生怕有了错漏。
方氏回至房中时已经很疲乏了,她一进门,心腹刘嬷嬷就赶紧来回话道:“国公爷在书房歇下了。”
方氏点头,接过丫头递来的参茶,问道:“国公爷都是一个人歇?没去找过那丫头吧?”
刘嬷嬷摇头:“没有,大夫人丧期未过,老爷是要面子的人,纵然有心,也不至于在这个月里成事。”
方氏叹气:“偏偏那丫头又是渤阳王殿下赐的,发卖不得,不然直接撵出府去岂不省心?”
刘嬷嬷是近身说话,将方氏喝空的茶盏接过来递给丫鬟,回头道:
“二夫人这可想错了,就算不是渤阳王殿下赐的,此刻也发卖她不得,国公爷刚看中,转头您给逐出府,国公爷能高兴吗?虽说自古女主内,您有这个权力,但归根结底一个家宅还不是男人说了算,他们是懒得管才给主母权力,真有主母不识相,把他的心肝人撵了,男人不乐意,主母能得什么好?”
就是原配也未必敢得罪一家之主,莫说方氏还正在扶正的节骨眼上,更是没有底气把晨霜如何,她恨的牙痒:
“那我还得把那小蹄子送上去不成?我虽是个二夫人,也是要脸面的,送丫头去讨好老爷扶正,以后传到旁人耳朵里,不知如何嘲笑我。”
刘嬷嬷枯黄的眼珠一转,道:“不想让国公爷摘这朵花,最好的办法是让旁人先把这花折了……”
方氏心中一动,转头看刘嬷嬷:“你的意思是?”
刘嬷嬷一笑:“大夫人不是有个侄子从南边刚入都城?听说整日里寻花问柳,前几日还强抢民女叫人给告了,大夫人的丧礼他必要来的,到时候我们把他往那暮氏女屋里一塞,守株待兔,等成了事,夫人你再去撞破丑事闹起来,国公爷没法子,为了面子也得把那成事的一对凑成,到时候问题自然解了。”
方氏一把握住刘嬷嬷的手:“这些年亏得嬷嬷你做我的智囊,替我扫平多少障碍,这事还得交由你去办我才放心。”
丧仪之日,晚上有一场大宴,国公府中宾客往来,热闹非凡。
萧锐来参加庆国公夫人的丧礼大宴,一方面遗憾舅母早逝,一方面为自己对云舟的求不得借酒浇愁。
这一愁,就喝的得多了些。
他正有些酒醉之际,一旁的酒壶忽然倾倒,残酒洒出来湿了他的缎子鞋面。
那失手的丫鬟似怕责罚,连忙道歉,掏出帕子蹲下要为他擦鞋子。
萧锐朦胧的醉眼一眼扫到那帕子,愣住了。
一模一样的帕子,他还藏着一块,正是云舟的。
他这回真正注意到身前这丫鬟容貌,只见她楚楚可怜,眼角眉梢与云舟竟真有几分相似。
这可触动了萧锐的心事,他恍恍惚惚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帕子哪来的?”
那丫鬟声音有些凄楚:“这帕子是原在宫中时妹妹相赠,可是一朝国破,如今姐妹们也都离散了。”
“宫中?你也是暮氏女子?你妹妹叫什么?”萧锐问。
“奴婢叫晨霜,赠帕子的妹妹叫云舟。”
萧锐一听,一拍大腿:“天呢,竟有这等巧事!云舟是我的……”
萧锐虽醉酒,但还知道不可再宣扬云舟在自己府中为妾的事了,转而道:
“本王喝醉了,你扶我到个安静的地方醒醒酒去吧,咱们清清静静地说会话。”
说着起身离席,他酒气上涌,步子有些踉跄,刚一起身时还有些不稳,一双纤纤玉臂便将他掺住。
晨霜扶着萧锐到了一处人少的小径,寻了处石凳坐下。
萧锐看着晨霜服一身素白,与他初次见云舟时极为相似,忍不住爱屋及乌,怜香惜玉起来。
晨霜垂眸,凄然道:“王爷不责罚我洒了酒,可见是个仁慈的好人,不妨对您说,庆国公要纳我做妾,我知道了只觉晴天霹雳,我已下定决心死也不从,真到那日,只好往那井里纵身一跃,求个干净!”
说着,拿手帕掩住脸,头靠在萧锐肩上,幽幽啜泣起来。
萧锐最是心软之人,尤其对待美人,哪里经得起香泪的浸泡,听得晨霜死志,酒都惊醒了大半,忙走过去安慰道:
“不要说这种话,大不了我替你去向舅舅求求情去。”
萧锐虽这样说,但也知道多半是无用,晚辈怎么去管舅舅纳妾呢……只好忍不住唏嘘。
然而就在此时,□□一头的月洞门另一侧传来几人的脚步声,隐隐约约听见有人问话。
“那少爷到那丫头房里去没有?”
“夫人放心,老奴在表少爷酒里下了合欢散,此刻正在那丫头屋里,我已经着人看着,待那丫头回去,定能生米煮成熟饭。”
那几人跨过月洞门走到小径一头,晨霜这才看清,来人正是庆国公的贵妾方氏与几个随身的婆子丫头,那一伙人点着灯笼,正往前走,冷不防撞见前方一对男女,举灯一照,那方氏当场冷笑一声。
她看着晨霜和萧锐,与刘嬷嬷对视了一眼。
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她费心布置了半天,没想到这狐狸精竟然自个把菜做好给她端上了桌。
如今叫她捉住这丫鬟胆大包天私会外男,正好发作一番。
她不敢对萧锐如何,只对晨霜骂道:“好你个骚蹄子,你知道这是什么日子就敢勾引岷山王殿下!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刘嬷嬷在另一边指挥婆子对晨霜大打出手,婆子专门下黑手撕晨霜的衣裳,好叫外人看了坐实了晨霜与外男的奸情。
没几下晨霜就被撕扯的鬓散衫乱,无力抗争,倒在地上嘤嘤哭泣。
萧锐喊了数声让她们停手,那些婆子只做耳聋听不见。
正值此时,不远处传来一声清叱:
“都给我住手!”
因是个女声,婆子们一愣,往小径另一头看去。
只见一众着宫中服饰的人簇拥着一个年轻女子走来,那女子衣着华丽非常,若神妃仙子,尤其头上竟然戴一排鸾凤紫金钗,那是北燕后妃的制式。
在北燕没有大君的点头,一般女子可不敢戴如此招摇的凤钗。
这样的排场,令方氏也是一愣。
作者有话说:
方氏:“她看起来上头有人……”
第36章 、闹剧
这女子虽是北燕打扮, 但方氏从未见过这面孔,一时不能判断来者是谁。
然而转念忽然想到,传言萧铮在后宫里收了一位前朝公主, 据说那妖女很有些手段,将萧铮哄得迷了心,竟然将大妃都逼的出宫疗养去了, 为此, 庆国公还在家中替妹妹愤愤不平。
她上下打量云舟一番, 冷声道:“未曾听说当今的后宫中有册封的贵人,看姑娘这身打扮,竟然不知如何称呼呢?”
云舟早叫人扶起晨霜, 护在身后, 她看一眼薛尚宫, 薛采仪会意,替她上前道:
“云舟姑娘是奉渤阳王的派遣, 替他来给国公夫人上最后一炷香的,大殿下说了, 在宫中奴婢们谁遇见了, 都暂称其一声姑娘, 待以后姑娘拟了封号, 再定敬称, 方娘子, 听懂了吗?”
方氏一蹙眉, 不想这妖女连话也不肯亲自回, 好生傲慢, 她皮笑肉不笑道:“尚宫所言是殿下讲给宫人听的, 出了皇宫, 不知算不算数啊?”
话音刚落,就听云舟掩口笑了一声,银铃一般清脆,她转头与薛尚宫说话:“你听方娘子说的多有道理,我回去得问问他,整日里跟我耍威风,结果原来他的吩咐竟是出不去皇宫的。”
薛尚宫听了,对方氏道:“方娘子如此咬文嚼字,奴婢只得疑心贵府是对渤阳王的话不以为意了。”
方氏本只是想驱赶了晨霜,哪知横生枝节,她尚未成正室夫人,即便是,哪里敢担下这种大不敬的帽子,她不敢再言语,赶紧着人去通报庆国公。
云舟此时才终于正眼看方氏:“我本来替渤阳王殿下上过香,这就要走,没想到见到有人在殴打婢女,更不成想,挨打的是我的姐姐!方娘子,国公府也是大门庭,何故如此苛待下人?”
像庆国公这样坚定的北燕派,骨子里都瞧不起魏人,内眷受了影响自然也如此,刘嬷嬷见自家夫人落了魏女的下风,心生一计,要为她找回上风。
此时晨霜屋里,还有个混账公子哥,既然已经塞进去了,为何不用用?
刘嬷嬷当即陪起笑脸来,躬身道:“姑娘莫怪,我们家二夫人只是尤其看重丫头的品行,见到晨霜姑娘与岷山王在此处,一时愤怒,难免控制不住脾气,想来晨霜既是姑娘的姐姐,同气连枝,品行自然与姑娘一样的,万不能是那种与男子私会的不耻之人,想是这里头有误会,我们二夫人平时御下最是菩萨心肠,渤阳王殿下赐下的人更没有苛待的道理,吃的住的都是丫头中最好的,姑娘不信可以去后边瞧瞧。”
方氏平时很依赖刘嬷嬷,听她这样说,便想起她们原本做的准备。
如果众目睽睽之下从晨霜房里搜出男人来,姐姐脏,妹妹还能干净?看这暮氏姐妹俩丢不丢人。
方氏一笑,顺着刘嬷嬷的话道:“姑娘说我苛待下人,我是无论如何也得洗清了嫌疑,还请姑娘跟我去后边瞧瞧。”
说完,转身便要引路。
云舟的袖子这时忽然被晨霜抓住,晨霜颤声低语:“不能去,有诈。”
方氏她们方才从月洞门过来的时候,晨霜听见没头没尾两句话,什么给谁喝了合欢散,现在想来,八成是给她挖的坑,此时过去,正中圈套,遂忙拦住云舟。
云舟顿住脚步,低声吩咐薛尚宫:“派人先去后头瞧瞧怎么回事。”
她们此番前来早知道会有一场闹剧,怕毕竟不能事事都在预料之中,所以做了万全的准备,带来的宫人们头脑机灵不说,还有两个扮成内侍的大内侍卫,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方氏见云舟不动,激将道:“方才姑娘信誓旦旦说我苛待下人,这会要去看竟然不敢了吗?”
刘嬷嬷附和道:“夫人,姑娘年纪小,一时信口开河也是有的,夫人是长辈,自然该让着些。”
眼见这对主仆要将黑白颠倒,云舟见薛尚宫朝她点头,于是道:“姐姐生活的地方,我自然关心,烦夫人带路吧。”
如此,一行人便过了月洞门往后宅深处去,没人注意,宫人队伍最后有两个内侍模样的男子不知不觉脱离了队伍,翻过院墙消失不见……
刘嬷嬷和方氏本是胸有成竹,服用了合欢散的男子,必然浑身燥热,恐难衣装完整,此刻八成正光着膀子躺在晨霜榻上打滚呢。
云舟被她们引着来到下人排房的门前,看着刘嬷嬷亲自拉开了晨霜的房门。
“姑娘,来看看晨霜姑娘房内可缺少什么……”刘嬷嬷话说到一半,忽然愣住了。
晨霜的房中空无一人,那喝了合欢散的庆国公侄子不翼而飞。
方氏走过来一看,也愣住了,主仆二人对视一眼,眼神中都很惊讶疑虑,方氏低声质问:“不是说着人看着?人呢!”
刘嬷嬷答不上来,只得低头不语。
云舟这时才慢悠悠晃进屋里,进门先看一圈四下陈设,这小屋比云舟之前住的宫女值房还小,可以说是方寸之地。
她走到榻边,摸了摸晨霜的被子,已经是深秋了,夜里越来越冷,那旧被子里竟然连二两棉花也没有,单薄的可怜。
云舟鼻子一酸,又打开地上的衣箱子,就两件旧衣裳,也是薄的,不能御寒。
“方娘子,这就是吃住最好的?那府上其他下人过得可还是人日子呀?”
方氏原本以为打开门会看到衣衫不整求欢的男人,到时候大家只注意丑事谁还看屋里的陈设?没想到,屋里竟然没人,云舟当真看起晨霜的住用来。
这下叫人抓住了把柄,方氏立刻训斥起刘嬷嬷来:
“平日里,我千叮咛万嘱咐,咱们府里的丫头,旁的不说,起码要吃饱穿暖,我发的银子都哪去了?怕不是你这刁奴私自贪没了去,哄着我做了个耳聋眼瞎的!”
刘嬷嬷哪里敢回嘴,只得赶紧抽自己两个嘴巴认错:“夫人,是老奴将您的话当了耳旁风,老奴该死。”
方氏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等大夫人丧事完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这一出周瑜打黄盖演了好一会,前头终于来传,说国公爷在前头堂屋等着呢。
庆国公与萧锐一起坐在堂屋喝茶,萧锐惦记后边的事,总是探头向外看,这看着看着,总算瞧见方氏带着云舟她们回来了。
众人进屋来,七嘴八舌说了一通,方氏栽赃不成反被将军,面上无光,而云舟心疼姐姐,说话更是冷言冷语,讽刺不休。
她们具体说了什么,萧锐是一点没入耳,他只呆呆地看云舟,发现她周身气质的变化让他觉得有些陌生。
云舟语毕敛眸,往萧锐这边一看,两人对视,云舟这才先行一礼:“见过岷山王。”
萧锐连忙颔首回礼,但也不能与她多说什么。
庆国公知道替渤阳王来的是暮云舟,气就不打一处来,他早不忿大妃因此女离宫之事,这时再听她言辞犀利,愈发烦躁。
他眯起眼睛打量云舟一眼,严厉道:“你这女子,在宫中兴风作浪不算,竟将手伸到我国公府中来了!”
云舟上前,先行上一礼,道:“我不过撞见贵府娘子殴打婢女,这婢女还是我姐姐,我不过出言阻止罢了,至于我如何在宫中兴风作浪,国公爷没有证据,可不要人云亦云,无端污蔑。”
庆国冷笑一声,刚要说话,忽听外头有人一声喊:“呦!这么多美人!快过来陪少爷我快活快活!”
众人惊讶庆国公在此,谁胆大包天在此污言秽语,往外一瞧,只见大夫人的侄子,半裸着上身,酒意上脸,摇摇晃晃,毫无体面地朝云舟带来的宫人扑了过来。
宫女们惊叫着散开,晨霜躲不及,正被抓住。
那纨绔少爷噘嘴就亲上来,晨霜吓得尖叫。
萧锐在旁,一把将晨霜揽住,将那纨绔踹到一旁。
那昏头少爷倒地,一翻身瞧见庆国公,嘿嘿一笑:“姑父,姑父又与我到一个花楼来了!让侄子给你挑一个漂亮的!”
这话里的意思,听得人好生咋舌,庆国公顿觉大大失了面子,他脸色发绿,眼睛瞪的比牛大,大声呵斥:“胡言乱语!还不快来人将这混账东西清出去!”
下人们这才反应过来,七手八脚将那外侄拖走了。
闹剧一歇,众人的注意力又都看向了还搂住晨霜的萧锐。
云舟趁机将话题拉回:“今日这些事,还是起于岷山王和我姐姐私会,我姐姐现在是国公府上的丫头,不知国公爷怎么看?”
庆国公来的一路已经知道了缘由,但他贪图晨霜美色,不想将事闹开,赶紧截下话头:
“想来是场误会,我与岷山王是舅甥,哪轮得到你个外人来挑拨?既然事情已经平息,不如云舟姑娘赶紧回宫去吧,不要在旁人的家宅多管闲事。”
晨霜听了,知道庆国公不许她走,吓得往后缩了缩。
萧锐看在眼里,于心不忍,于是道:“本王与舅舅府上这位婢女确实一见如故呢。”
他这话一出口,竟将庆国公架了起来。
晨霜还尚未为妾,本不是他庆国公的女人,如今岷山王说了这样的话,按贵族间的默契,便要顺势将婢女赠人才是,但庆国公很是不甘眼看着美娇娘飞了。
气氛有些凝滞,正僵持着。
忽听外头通报。
渤阳王到!
第37章 、好看
众人随着这一声通报全部一齐住口了, 一众人哪还敢继续在屋内吵闹,全部乌泱泱出到屋外去迎接。
那方氏更是趁机一下隐到庆国公身后,装成事不关己的样子。
只见萧铮携了几个随从, 慢慢从远处走过来,步子不紧不慢的,仿佛正在逛园子偶遇了这群人一样。
庆国公连忙上前行礼, 萧铮对长辈十分客气, 虚扶他起来, 让舅舅免礼。
余下众人全部跪伏在地,听叫起才能起来。
萧铮既来,庆国公便将这外甥引入堂中, 其余人包括萧锐都在身后跟随。
云舟携着晨霜走在后头, 她暗暗嘱咐晨霜:“姐姐跟住我, 谁叫也别走。”
晨霜点头。
果然不出云舟所料,庆国公走至堂前, 似是随口吩咐道:“府中下人粗鄙,勿要扰了铮儿与我说话, 赶紧退下吧。”
方氏听了, 知道今日的事之后一定要被老爷怪罪, 想着不得已还是将晨霜献上去讨好, 于是立刻来拉住晨霜的袖子, 暗自瞪眼低声威胁道:
“还不跟我走, 这里也是你待的?”
然后转而对云舟道:“晨霜虽是姑娘姐姐, 但如今是我府中下人, 还请姑娘莫要不讲道理, 拉着我们府中的下人不放。”
云舟没有松手, 在袖中握了握晨霜的指尖以示安抚, 然后朝着前方,用柔婉的声线唤了一声:
“殿下。”
这声殿下,倒把萧锐唤的心中一荡,他本能回头,忽然意识到这一声是唤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兄长,于是又转而去看萧铮。
萧铮正背着手一面上台阶一面与庆国公说话,听这一声唤,他站在高处回头。
身后的随从宫人皆垂首退往两侧,分开一条道路,将云舟的身影让了出来。
萧铮目光所及,一目了然。
那方氏一见渤阳王投来目光,吓了一跳,慌忙往旁边退,再不敢拉扯晨霜了。
云舟喊这一声,其实不过借借老虎的威风,也无甚可说的,她只是盈盈下拜,道了声:
“云舟参见殿下。”
萧铮看了看云舟和她身边的女子,知道那必是她的姐姐,她说要他拉偏架,恐怕刚才把戏都唱的差不多了,这时候要他来收尾。
他朝云舟伸出手道:“你过来。”
云舟遵命上前,走到萧铮身边,将手放到他手心里。
萧铮对她道:“前朝事忙,我今日本不能来,但一则念及舅母的大丧也该有头有尾,再一则想到你不熟北燕礼节胡乱行事,再闯了祸,所以来看看。”
他目光扫了一遍在场各色人物,又看回云舟,问道:“看这样子,到底是闯祸了?”
话虽是这样说,萧铮语气里并无责怪之意,反而格外温和,手也没松开。
庆国公作为舅舅,自萧铮成年后甚少见到他这样说话,不免心中骇然,心中忧虑更深。
萧铮看庆国公蹙眉的样子,道:“云舟对咱们北燕的规矩有许多地方不懂,要是冒犯了舅舅,还得舅舅多多担待才是。”
庆国公只得道:“那是自然。”
萧铮说完,暂时松开了云舟的手,转身进到堂屋去:
“你们聚在这里,是为一桩什么公案?说来听听吧,我既然刚巧来了,就给你们断一断。”
萧铮既然开口,那必然是已经隐瞒不过去。
萧锐干脆抢在庆国公前头先开口:“皇兄,此事都是臣弟的错,是我与舅舅府上一位侍女晨霜一见如故,在树下谈话,心生怜爱之情,刚好被人看见,但既然已经被摊上了明面,那我也斗胆请舅舅不如成全小甥如何?”
萧铮听了,问道:“一见钟情?”
萧锐俯身道:“一见钟情。”
萧铮点头,对庆国公道:“公子佳人,这听起来倒也算一段佳话,舅舅不如……”
庆国公看当下这情况,晨霜这美妾看来是必要让出去了,但既然萧铮亲自出面,也必要维护他这舅舅的脸面,所以一些心下疑虑和不忿,不如趁着此刻问明了。
于是他冷着脸捻一下胡子,不提萧锐与晨霜的事,转而道:
“今日之事,比起锐儿,我倒对这云舟姑娘印象深刻,不知她一个前魏遗女如何有这样大的排场,我倒想问问铮儿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前几日在朝堂上,咱们北燕的几位宗亲王爷力荐改国号为燕,铮儿你不同意,这又是何意啊?”
侍者奉了茶上来,萧铮先品了品,落杯后才道:
“我只是想着,当年燕这个国号也是我们祖辈与暮氏分天下时,妥协被赐下的国号,既然如今天下已经归我萧氏,何必还继续用别人给的,不如新拟定一个才好。”
说完,他轻轻一笑:“舅舅不会以为,我不用燕字,还会继续沿用魏的名号吧?”
庆国公忙道:“这是哪的话,只不过朝堂里如今魏臣太多,想踩过我们北燕人去,尤其,又怕后宫里有人吹枕头风,左右了朝堂大事。”
庆国公目光不善地盯住云舟。
萧铮嘴角还微笑着,将茶杯递到嘴边停下,淡淡地说了一句:
“舅舅这是觉得,我耳目不畅,意志不坚,被吹吹枕头风就要胡乱为政,以后会做个昏君。”
昏君二字语意已十分重,庆国公心下大骇,连忙起身行礼否认:“臣绝无这个意思!”
萧铮神色又缓和回来,虚扶一把,道:“舅舅这是做什么?我难道不懂您是为我着想吗?只是治这天下与单治北燕不同,舅舅不能只想其一不想其二,治理这片土地,我们还得仰仗魏臣帮忙,哪能做事太偏颇一味压制践踏呢?”
话已经说了这么多,萧铮也起身,又指了指萧锐:“你既然愿意负责,便将此女带回你府中去,但我看你行事孟浪,罚你在府中静思己过,以后不许再如此行事。”
萧锐忙应下来。
一场风波,至此落定,萧铮率众人回宫。
云舟不放心,非亲眼看见晨霜随萧锐上马车离府。
她与薛尚宫一起来,有自己的马车,送走晨霜,踏上马凳,刚要上车,听薛尚宫提醒:
“公主,殿下的车架在前头候着您呢。”
云舟朝前看,萧铮的座驾果然没有动,所有人都在原地待命。
云舟与薛尚宫对视一眼,薛尚宫忽而含笑说道:“公主今日甚美。”
“薛姑姑怎么也学坏了,打扮成这样,还不是为了救晨霜姐姐。”
云舟说完,不大好意思再看薛尚宫的眼神,转身往前边去了。
云舟来到萧铮的马车之下,小内监刚要放凳,忽然马车锦帘一挑,萧铮从车里出来了。
内监退到一边,萧铮亲自执了云舟的手,扶她上车去。
萧铮的车厢,比云舟的宽敞太多,车内置了方桌,燃着熏香与灯烛。
云舟雪白的面目映在灯火下,更多了柔暖之意,她今日里头穿的魏式内衫,外头罩了一件北燕样式的锦袍。
北燕穿衣崇尚华丽繁复,袍子上大面积织金刺绣,衣裳滚边镶满米粒大的细珠,这原本是北燕进贡给魏帝后妃的贡品,被薛尚宫找出来与云舟穿着撑场面。
云舟穿着这样繁重的外袍还不大习惯,略有些拘谨,她坐得笔直,一动不动,只有头上紫金钗的流苏随着马车的颠簸轻微摇晃。
因其静美,在朦胧的灯光下,整个人似一幅宫廷仕女图。
萧铮发现,云舟虽瘦弱,但穿在这样华丽的锦衣里竟也相得益彰。
他落在膝上的手动了动,往她头上伸去,嘴里问道:
“你怎么穿我们北燕的衣裳?”
云舟望他一眼,想来今日搅的庆国公府一团乱,明日不知有怎样的传言传出,自己是给萧铮添了麻烦,庆国公毕竟是他亲舅舅,不知他心里会不会责怪于她。
云舟先低头认错:“今日为救姐姐顾不得许多,对庆国公多有得罪,还胡乱穿了北燕后妃的制式,望殿下莫怪。”
然而萧铮只是伸手,轻轻为她调动了两下发间的金钗,手指从流苏间抚过,然后道:
“很好看。”
云舟缓缓抬头,看到萧铮脸色十分温柔,她有些不好意思,挪开了目光。
萧铮收回手道:“北燕后妃喜戴紫金钗,但钗的样式也有许多,你戴这一排还不够华丽,算是比较朴素的,有一种钗式叫五凤含珠,五只凤鸟展翅,阳光下金光璀璨,衬的女子华贵非常。”
云舟听着,不知不觉放松了许多,她微微向后靠去,调皮道:“听上去就知道必然十分沉重,戴上一会儿定然压得人脖子发酸的。”
萧铮一挑眉:“这就嫌重?那还有一种百凤冠,你听听又有多重?”
云舟忍不住摸摸自己的头发,道:“我不明白,女子头上干嘛要放那么多鸟?岂不是成了鸟窝了,到底哪里华贵啊?”
她说这话时,嘴唇微微嘟起来,眼睛里自有一种天真气。
萧铮听了,忍不住笑了。
他笑的十分爽朗,牙齿露了两排,眼睛都眯了起来。
云舟从未见过堂堂渤阳王这样笑,像个少年似的。
云舟不由得看的呆了。
忽然间,她的心中一角莫名一热。
第38章 、好意
萧铮被云舟这样盯着看的时候不多, 他倒有些不习惯,笑问道:“怎么了,我脸上有花不成?”
云舟抿唇一笑, 不回答。
萧铮想起一事,道:“我刚才看见你的姐姐,倒真是与你颇有几分相似。”
云舟听了这话, 问道:“哪里相似?”
萧铮想了想回答:“气质相似。”
云舟听了抬袖掩住嘴唇, 忍了好一会没忍住, 终究还是笑出了声。
晨霜演得当真是好。
晨霜因是刘妃的女儿,宫中的人见了她,总多敬着几分, 性格比云舟要爽朗的多, 刘妃常笑她是辣椒性子, 不收敛些以后嫁不出去。
此番晨霜整个人柔弱无助之态,一方面因为身份不同了, 强权在上,不得不低伏做小, 再者也是刻意效仿云舟, 激发萧锐的恻隐之心。
现在她跟着萧锐回岷山王府, 萧锐那样软的性格做派, 也不知晨霜能装上几天, 若时间长了, 恐怕倒过来将萧锐捏扁搓圆也未可知。
但若和萧铮说到自己设计拿捏萧锐的心思, 少不得提到自己在岷山王府那一段, 她怕萧铮不悦。
萧铮亲自出面帮了她, 她不想破坏他难得的好心情, 所以也不解释, 只自己笑自己的。
若有个外人在车里看着,必要觉得奇怪,这车里是什么风水宝地?两个人一个平时不苟言笑,一个时常含愁结怨,现在都中了邪似的,你笑完我又笑,也不见有什么奇特的乐子。
云舟虽什么也没说,萧铮也猜到了三分,只怕是萧锐那傻瓜今日中了美人计了……
自庆国公府门前,马车分开行路,萧锐的车架里比来时多了一个晨霜。
两个今日才初见的人安静的在车厢中对坐,气氛有些生疏尴尬。
晨霜一时拿不定萧锐的性子,只知道他对云舟有情,所以还不敢表露出真实的性格,依旧还是仿着云舟的样子,怯怯的,不说话。
而萧锐看着对面那张与云舟有几分相似的脸,不免怅然。
他总觉得今日所见的云舟与之前在岷山王府生活的那个人不太一样,也说不上哪里不同,似乎身上多了一种不可侵犯的贵重。
萧锐之前一直只看到她的可怜与娇弱,忘了她曾是大魏的公主,拥有比天下绝大多数人都高贵的身份,就连曾经的皇兄在魏都也只是世子,是不能与帝女相提并论的。
只是因为一朝落难,才不得不于人前低头,想想她其实并不软弱,也是相当能屈能伸的坚韧女子。
这个想法让他有点认真地仔细看起晨霜来。
被目光注视着,晨霜有些不自在,小小车厢又避不开,只好先开口道:
“晨霜知道,殿下是看在妹妹的份上才搭救于我,晨霜对殿下感激不尽。”
萧锐忙道:“不必如此,是我早答应过旎旎救你,一直迟迟没有行动,还得叫旎旎亲自出手,说来惭愧,乃是我欠她的,晨霜姑娘你放心,到了我府中,万不让你做下人的,你是旎旎的姐姐,如今你姐姐侍奉我皇兄,你便是我岷山王府的贵客。”
晨霜低头:“殿下对我妹妹真是赤忱之心。”
萧锐面有惭色:“快别这么说,今日一看,旎旎还得是跟着皇兄,比跟着我强。”
晨霜以为萧锐被萧铮夺美,必然像庆国公一样心有不忿,以为一耻,没想到他居然如此平和豁达,这份心胸也真是个奇人,她忍不住升起几分好奇心,偷眼打量起他来。
若说皮囊,萧锐是没得挑剔,很标准的美男子,只是气质有些闲散,不似他哥哥那样英武,不过这种翩翩公子其实比严肃的男子更得姑娘们喜爱……
马车粼粼,到了王府门前,早有人在等待。
云舟被接走后,岷山王府中就剩下萧锐从北燕带来的侍妾嫣红。
她原是大妃放在萧锐身边的通房丫头,伺候萧锐饮食起居,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在北燕,那些莺莺燕燕每日斗法,她多数是冷眼看着,并不参与,所以来之前萧锐一怒之下将妾室们都遣散了,最后只留下她跟来。
今日萧锐去了庆国公府,中途就有人传信回来,说是那边出了点事,王爷和庆国公家的丫头私会闹起来了,还正叫渤阳王撞见,不知会不会遭叱责。
嫣红心里发慌,亲自去门口等着,好不容易等到萧锐的马车出现。
萧锐下了车,没进来,而是回身从车厢里又接下一位女子。
嫣红着意打量,想瞧瞧什么样的丫鬟一见之下就把萧锐的魂勾了。
马车旁有人提灯照路,将那车帘里探身出来的女子面目照亮。
那女子一露脸,吴婆子的眉先就皱了起来。
她与嫣红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那前脚刚送走一个魏女,萧锐后脚又接回一个,由不得人不想到去世的老大君来。
这一门父子,当真一个样……
……
云舟因这两日筹谋,精神颇为紧张彻夜难眠,此刻松懈下来,便觉得困意来袭,勉强端正坐着,眼皮要时不时地闭一闭。
马车何时入了宫,何时停下她都不知道。
待醒过神来,忽然觉得周身一轻,腾空而起,慌乱中能抓住得只有萧铮的手臂。
萧铮抱着云舟一弯身出了马车,也没用马凳,直接一跃而下。
吓得云舟瞬间睡意全无,不得不攀住他的肩膀:“你这是干什么?我不困了,快放我下来。”
萧铮不理她,径直抱着她,走进了双鸢阁。
身后跟随的众人被屏退门外。
云舟越过萧铮的肩膀,眼看着小钗憋着意味深长的笑,为他们关上了房门。
云舟几天前才信誓旦旦地说萧铮晚上不会留下,结果才几日就被打了脸,自己在侍女面前简直一点威信也无了。
她气地双脚乱蹬,催促道:“快放我下来!”
房中只剩他们二人,萧铮终于放下她,还明知故问道:“少走了许多路,不谢谢我就罢了,气咻咻的干什么?”
云舟气得鼻子都皱起来:“果然天下男人没有一个将女子的意愿当回事。”
她瞪了萧铮一眼:“帮了我一回便觉得可以对我为所欲为了。”
萧铮倒也不生气:“我来这可是为你好。”
云舟看他是打定主意不打算走了,干脆也不避着他,自顾自将那沉重外袍一脱,头上排钗一扯。
这一连串动作颇有些气势,她道:
“双鸢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外头还有几间寝屋,但你若不肯出我这屋子,就睡地板吧。”
堂堂渤阳王,睡地板?
萧铮觉得与她这样的对话很有趣味。
想来当时他与她在承天殿隔着一扇屏风重遇时,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一天,她会穿着里衣,披头散发,站在屋子中央向自己颐指气使地发号施令。
云舟说完,也不理会她,转到小屏后去洗脸。
她想着,房间里只备了她的用物,萧铮觉得不方便,也许待一会就要走的。
然而待她收拾妥当转过来一瞧,大惊失色。
萧铮刚才去庆国公府,名义是去祭拜,所以穿的比平日里要隆重些,外头的玄色礼服也是十分繁重,此刻,他将那外袍脱了,只穿着轻便的深蓝色内袍,再里头就是白色里衣了。
云舟看他那卸去行头的闲适样子,恍惚间还以为这里是承天殿。
“我这里缺这少那,十分不便,殿下还是回去吧。”她道。
萧铮道:“你还是不明白我的好意,我可不是那胡作非为的小人。”
云舟想起自己本要逃往南兹,结果被他强召回宫,当天晚上,他就强迫吻了她,被她咬了一嘴的血,这才多长时间?这人居然大言不惭说自己不是胡作非为之人,真是好生厚脸皮,云舟不禁腹诽。
她想,自己若是市井泼妇,听了这话,肯定要啐他一口才好。
可惜她的教养不允许她如此行事,只是问道:
“什么好意,非要住在双鸢阁才行?”
但萧铮既然如此给自己的行为贴金,想来还是有些别的理由,于是云舟坐在梨花凳上,拿着玉梳子一点一点地梳头发,听萧铮要说些什么。
萧铮起身,一边踱步一边道:“今日一事之后,你还没有看出来,在这都城中,要成任何事,光靠手段不够,还要尽力借到最大的势才行?今天救你姐姐,光靠萧锐就不够,要让庆国公放弃嘴里的肥肉,须我出面才行,其实你从小长在宫中,看过许多后宫争斗,看着妃子们去借皇帝的势给自己争脸面,你早知道这个道理,所以才求我去拉偏架。”
云舟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萧铮转身,又补了一句:“现在的你无册封在身,那别人眼中,盛宠就是你行事的依仗,宫里人大多拜高踩低,你如果想要指使更多人为你做事,我就必须偶尔留在这,明确叫人知道,讨你的欢心就是讨我的欢心。”
云舟知道他说的都是对的,但是这样一个无力的被动处境总是叫人心里憋闷,她忍不住蹙眉。
萧铮看见她闷闷不乐的神态,只好点破如今最棘手的情况。
“诸事已经准备妥当,登基大典在即,大妃马上就要回宫了,你猜她是自己回来,还是带一个专门治你的帮手?若宫里宫人们还传你受冷落,给你使绊子,你的处境就越发难了。”
云舟手上一顿,淡淡道:“倒是会找理由。”
萧铮笑道:“我说了,我不是胡作非为之人,都是好意罢了。”
云舟放下梳子,道:“既然如此,那好心的殿下一定很情愿睡地板了。”
第39章 、师礼
云舟说完从妆台旁起身往榻边走去, 目光无意间扫过案上的托盘。
萧铮把随身的玉佩,香囊等物都解了,随手与她的饰物放在一处。
云舟随即想到萧铮那块令牌还未归还, 于是赶紧拿了出来,放到萧铮玉佩的旁边算做还回。
那沉甸甸的令牌放在托盘红色缎子的中央,左右一边是云舟今日随身装饰的一串鎏金宝络, 一边是萧铮随身的那枚白色双鱼玉佩。
这枚玉佩曾在她那里保管了三年。
几样物什放在一处, 各有各的来头, 也似乎都沾了些主人的气韵,不知怎的,云舟看着那几样物件搭在一起, 看出一种别样的意味来, 竟然不知不觉的脸红了。
萧铮的声音打破了她的胡思乱想, 他问道:“浴房里还备着水吗?”
宫中除了皇帝皇后和太后的居所,别的小殿阁都是几处一起在主灶上领热水的, 除了定点时辰,哪个宫的妃子要自用热水须在自己宫里的灶上烧。
云舟今日回来的晚了, 又一心想打发萧铮走, 不曾吩咐过外头, 里头没话递出来, 不知道什么情况, 外头宫人也不敢轻易打扰。
云舟叹了口气:“这里不比承天殿, 若吩咐人现烧得等好一会, 如今天气也冷了, 殿下不如明天早上回去再晨沐不迟。”
萧铮听了, 自顾自往浴房走, 嘴里说道:“你当我像你那样身娇体弱, 连个冷水澡也洗不得?行军打仗,莫说冷水,泡在泥水里也是常事,难道还带着几个丫鬟,一个烧水,一个奉巾的不成?”
云舟听着浴房传来的水声,心里想,自夸也罢了,干嘛连带着贬她一番?当人人都是他,时而像人时而像野兽呢?
云舟又想起,做宫女时服侍萧铮更衣,隔着薄薄的寝衣,手指触摸过他的胸膛背脊,都坚硬如铁打似的,着实令人心悸。
云舟心中烦乱,口中敷衍道:“殿下神威,是军中战神,小女子手无缚鸡之力,自然不能相比。”
谁知萧铮居然很认真的说道:“或许真该带你去学学骑射,锻炼的硬朗些,我母亲年轻时很多男儿骑马都没她快,就是现在若你们俩打起来,十个你也不够她砍上一刀的。”
云舟敷衍他一句,本来已经躺下了,萧铮说了这番话,生生将云舟气得坐了起来,她冲着后头不忿道:
“不知道的还以为殿下喝多了酒,这都是在胡说些什么?大妃再恨我,也不至于与我在宫中决斗,说什么骑马射箭,我最远都未离过魏都十里,和谁去学骑马射箭?”
浴房里水声停了,静了一会,接着传来萧铮的笑声。
摆明了是嘲笑。
然后一阵脚步声响起,是他穿了衣裳走回来,一边系衣带子,一边饶有趣味地看云舟气鼓鼓的样子。
他带着一点沐浴过的潮气走近云舟,问道:
“学会了骑射便可以纵马弯弓,驰骋草原,你想学不想学?”
云舟红润饱满的嘴唇动了两下,眼中还有余怒,嘴里诚实道:
“想。”
这一个想字,是下意识脱口而出,一张嘴云舟就有些后悔了。
答应的太快,贝齿不甘地咬了咬嘴唇。
云舟闲暇时,爱看书,而晨霜胆子大,给宫人使钱,偷带宫外的闲书进来,云舟尤爱看游记,看世间风物。
当时能猜出在慈航殿里看守她们的人是乌鹊营,也是因为看过常往北燕通商的商人游记里有一些对乌鹊营传言的记载。
她的少女岁月,便是在书本的纸页里猜测宫外的样子,想象着山岳草原,江河湖海。
燕山脚下,不止北燕,在大魏一侧亦有丰美广袤的草场,供养着大魏一半的骏马和牛羊。
云舟曾经在梦中梦见过,夕阳下,在碧绿的青草间扬鞭的快乐,但她也只能在梦里梦见,第二日一睁眼,看见的又是日复一日,相同的宫墙。
所以萧铮的那句纵马弯弓,驰骋草原对云舟来说,是一种与梦境相连的蛊惑,她很难拒绝。
萧铮其实没想到她居然真的愿意学。
那双盛满清水的眸子里,愠怒散去,慢慢呈现出一种期待的神态。
他忍不住逗她道:“学骑射很累的,小心累的哭鼻子。”说着手指在云舟的鼻尖上刮了一下。
云舟哼了一声,别扭地摸了摸鼻尖道:
“我曾看史书,百年前,大魏边境有一个逐风郡,常受山中流寇的骚扰,一日流寇攻进城中,闯进郡守的宅子,把郡守那些美妾都杀了,唯有夫人逃出,因为那夫人是监马官的女儿,是内宅女眷里唯一会骑马的人,因此才能逃得一命,她逃出府后,骑马奔去临郡求援,最后才使得流寇被援军剿灭。”
云舟手指轻轻划着榻上矮屏边缘雕刻的花纹,声音有些闷闷的,继续说道:
“我的皇兄们,不管自身爱好如何,天资如何,父皇都会叫他们去学骑射,因为学会了之后可以带兵,实在不行还可以用来逃命,但从来不叫女儿们学这些,所有人只让我们学绣花,学品茶,学打理内宅,我们就这么绣着花,等来了皇城倾覆,把自己等成了比宫里的摆件强不了多少的东西。”
萧铮发现她说话时的神色逐渐黯然,怕她联想到自己将她送给萧锐的事,又升起怨气来,出声止住云舟的话头,说道:
“登基大典之后,按北燕的传统,新帝要到燕山脚下皇家围场去围猎,到时候我带你一起,让你亲眼看看草原,我亲自教你骑马。”
“真的?”他把计划安排的太快,云舟有些不敢相信。
“真的,只是……”萧铮眉头微凛,似有为难。
“怎么?”云舟有些紧张,忍不住探身向前追问。
“我亲自教你,就是你的师傅……”萧铮说。
“你得先给我些拜师礼才行……”
待云舟在他的眼神里瞧出不对,已经来不及。
萧铮已经凑过来啄住她的樱唇,顺势将她推倒在了榻上。
萧铮自认为吻过她,适应她甘芳的味道,可以浅尝辄止逗一逗她。
然而转瞬就有些后悔了。
他没有分清之前的情况与现在的区别。
此前自己妒火攻心,云舟剑拔弩张,两人呈水火不容之势,云舟几乎立刻就咬了他,他尝到的是满口血的腥甜。
后来她给他尝点心也是在青天白日里。
而现在,她答应试试做他的皇后,与他乘上了一条船,而且他帮忙救她的姐姐出了苦海。
他们之间的了解逐渐深入。
这导致云舟此刻处在一种发懵的状态,没有立刻产生反抗他的情绪。
云舟这种无意识的纵容,加上夜晚暧昧的烛火,紧闭的门窗,安静的氛围,种种条件无一不成为一种蛊惑。
萧铮意识到,游刃有余并不像自己想象中那样简单。
天下人都将魏都比喻为绝世尤物。
当时兵临魏都城下,他尚能淡定勒马,但面对此刻的这一点诱惑,他几乎定力全失。
明知她反应过来后必然与他又有一番争执,但同时心中也有一只魔鬼在催促他及时行乐。
萧铮的手原本落在云舟腰侧,隔着一层布料,只觉温软如水。
他的手不知不觉循着男人的本能上移……
云舟原本因晕眩而迟滞的脑子里忽然轰的一下,然后她几乎是本能地屈起膝盖猛踹了萧铮一脚。
萧铮猝不及防,登时闷哼一声滚下榻去。
云舟坐起身,抱臂捂住自己的胸口,口中怒道:
“你……你竟然……”
话没有说出来,眼泪先流了下来。
萧铮被踢中要害,单膝半跪在地上,额间凝出了冷汗。
他又想起云舟之前在湖边怒气冲冲地扔小石子,自言自语放狠话,表示他敢越雷池就要阉了他。
没想到这狠心的小东西居然真的言出必行。
他撑着膝盖站起来,无声一笑,这个笑,疼痛之下颇有些苦意。
云舟瞪着萧铮,利落地放下帐帘,将他隔绝在外,守着床榻像坚守一座城池。
萧铮不退也不行了。
好在房中除了睡榻还有一处用来临窗赏花的小榻。
他还不至于到真睡地板的地步。
云舟在帐中,看不见外头,听萧铮良久没有动静,好奇心驱使之下,掀开一点帘子边缘边偷偷向外探看。
发现萧铮躺在窗下的小榻上,枕着胳膊,看着倒惬意。
她这点小动作也没逃过萧铮的眼睛:
“怎么?出来打探敌情?”
云舟被发现了,干脆将帘子掀开一些,问道:
“你如此欺负我,怎么一点悔意也无?不与我道歉赔罪吗?”
萧铮眼睛从她那边挪开,望着头上的雕梁,道:
“错是错了,但是遵从本心,无有悔意。”
云舟看他那理直气壮,不知悔改的样子,气结:“无耻。”
说完刚要将帘子一甩放下,萧铮忽然又开口了,他问道:
“你真的生气吗?”
云舟手上一迟,反问:“你这样问,是我那一脚踢的不够重?”
萧铮沉默。
云舟这回将帘子放了,躺下翻了个身。
安静了一会,外头复响起萧铮低沉的声线:“你生气是因为觉得不是时候,身份不对,是礼教所致,但你的本心它生气了吗?”
云舟在帘中的黑暗里垂眸,指甲不自觉地抠住枕头上的绣花。
作者有话说:
来人呐,登徒子耍流氓了!
第40章 、带坏
萧铮抛出来的问题, 让云舟本能想反驳,但张了张嘴,又什么都没说出来。
之前萧铮吃完玫瑰芋头糕吻她的时候, 她只记得头脑发懵呼吸困难,因为她心里认为那只是为了救晨霜而不得不承受的妥协,是不应该去回味的, 所以刻意不去回想。
而此刻, 床帐遮住了月光, 将她独自圈在一方小天地里,萧铮既看不见她的表情也看不到她的小动作,这安全感让云舟勇于回忆一下刚才的细节。
萧铮吻她的时候, 她在想什么呢?
那一刻, 她没有升起什么被冒犯的恼怒, 反而产生了一些离奇的想法。
她惊讶于,原来一个浑身坚硬好似铁铸的战神, 嘴唇竟然也是柔软的。
当他纠缠住她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新奇感受像缓缓升起的温暖潮水逐渐从脚尖漫上来, 眼见就要将她淹没了, 直到萧铮的抚摸突破了她的界限, 她才骤然惊醒, 恼羞成怒地踢了他一脚。
可这份恼怒, 大约也来源于一种对没经历过的事情的恐惧。
她想起自己小些的时候, 因为很安静, 总是无声无息的, 所以曾误听过出嫁后回宫的几位姐姐的闺房密语。
那些挽着美丽妇人发髻的公主们凑在一处, 喁喁私语, 不知道还有个小女孩没有去外面玩, 而是正躲在屏风后头看闲书,于是一些香艳的言语就那么透过屏风传进了女孩的耳朵。
云舟那时偶尔听见姐姐们谈起谁用了什么香膏,抹上之后肌肤不止香润,还滑如凝脂,若用在心口更是叫人爱不释手,还有人说自己的驸马在床帷之间爱说些浪荡话,激起一片娇柔的笑声。
那时候她年龄尚小懵懵懂懂,以为姐姐们不过在说些妆品挑选和驸马品行的事。
可今日想来,竟说的都是些夫妻房中的情趣。
她想起萧铮方才那不老实的手,突然就明白了,抹了那香膏,是什么人会爱不释手……
可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莫名其妙就懂了这样多!
云舟一个人在黑暗中忍不住面红耳赤。
都是萧铮将她教坏了!
她隔着帘子恨恨瞪着外头。
什么本心之论,都是登徒子给自己找补的陷阱!
云舟翻来覆去睡不着,试图想些别的把今天的事从脑子中驱走。
然而一些其他的陈年旧事又在心中浮了上来,她咬着指甲,想了想,又坐起来,再度掀开帘子,问道:
“找个魏国女子做皇后,平衡朝堂势力,不让北燕宗族独大是你早就想好的吗?”
萧铮轻轻嗯了一声。
“那在遇到我之前,你是打算找哪位女子入主凤梧宫?”云舟问。
萧铮想了想,如实回答:“我当时想着,曾经马车救我的那位公主就是不错的人选,她肯救我说明她对北燕成见不深,善良且有胆识,于我又有恩,是不二人选。”
云舟咬了一下嘴唇,道:“可那时你并不知道那是我。”
萧铮应道:“是。”
其实萧铮说的都是些褒奖之词,说的是她本人没错,但云舟心里莫名的有些不是滋味,于是追问:
“是不是如果我没有救你,你就不会喜欢我?”
萧铮嘴角晕起一些笑意,他没有回答。
见他不答,云舟轻轻哼了一声,重新甩下帘子。
她觉得自己真的有点生气了。
看着帷帐里翻腾了一阵之后又重归于静默,萧铮侧过身躺着。
他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人心是太复杂的东西,容不得人去精密的计算,情分更不能简单的加减。
那个见过两次的小公主他喜欢吗?
是喜欢的,单纯作为一个男子欲望的载体而喜欢。
那个救她的公主他喜欢吗?
是感恩之意,没有男女之情。
按说对哪一个的感情都不够深。
可当时在承天殿里,他绕过屏风,看清那个拥有玉佩的女子的脸的时候,他为什么感受到了那么大的冲击?
几乎从看到她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变得控制不了自己的心,那感情又凶猛又不讲道理。
他甚至时不时会后怕,如果她们真的是两个人,他会失去什么……
可是,现在想来,命运的走向有其必然,魏帝的那些女儿里,能冒着风险放逃亡的北燕世子一条生路的,除了那个月下走出来给人包扎的女孩子,哪还会有第二个人呢?
他三年里居然都没有把她们往一处想过,真是傻子。
世人都说,姻缘天定,萧铮本来不信,现在由不得他不信。
萧铮的思绪并不平静,情感会带来很强的占有欲,刚才云舟掩着胸口的时候,那种震惊的神情,令他十分在意。
他犹豫数次,最后还是开口问道:“你和萧锐……”
云舟根本没睡,她一听见萧锐的名字就知道刚才萧铮应该觉出不对了。
她对他的动作表现得太惊讶,如果和萧锐圆过房,就算是拒绝也应该是愤怒多些,而不是她刚才表现出来的那种无知的样子。
她正在气头上,不想顺了萧铮的心思,没好气道:“这个时候,你提岷山王做什么?”
萧铮道:“你嫁到岷山王府去,也这么踢萧锐?”
云舟冷笑:“你怎么能跟萧锐比?我穿着嫁衣去的岷山王府,和萧锐可是有名分的,现在和你可没有,我当然踢你。”
萧铮的嫉妒心被云舟这句话又勾了起来,不过他自知是自作自受,所以只是躺在黑暗里没有说什么。
云舟与萧铮的谈话到最后可谓是不欢而散,而同一时刻的萧锐也正夜不成眠。
他躺在榻上,回想一天诸事,总觉得乱纷纷的,自己是怎么就把云舟的姐姐给带回府里来了呢?
他自己本是个天生的多情种子,最看不得美貌女子落难。
今天也是略冲动了些,不知舅舅要如何怪罪自己呢……
但是转念一想,最后这事情是由萧铮发的话,反正天塌下来有兄长担着,心下又安定了。
他反正睡不着,想起什么就突然坐起来,叫底下人进来问话。
一会询问晨霜被安置在哪了,一会又想起云舟来时吐血的事,担心晨霜身体也不好,要备一个大夫。
底下小厮被他折腾的苦不堪言,只好去寻嫣红娘子。
嫣红睡梦中被叫醒,里衣外头匆匆批了件袍子就来了,听说萧锐睡不着,便坐在榻上,让萧锐躺在她膝头按摩头上的经络,一边按一边嘴里说道:
“今夜太晚了,来不及收拾别的地方,晨霜姑娘今晚暂时安置在客房了,以后怎么住,等明个再议吧。”
萧锐闭着眼睛道:“我想,她与旎旎是亲姐妹,那就也一样住到关雎阁去吧,若是亏待了,让旎旎知道了,恐要不高兴的。”
嫣红按揉的指尖停了停,道:“我的爷,我早就想说,如今云舟娘子伺候大殿下去了,旎旎这小名殿下以后还是别叫了,别再招了祸。”
萧锐闷闷地答应了一声。
嫣红见他应的挺快,又问道:“云舟娘子来的时候,毕竟是大殿下赐的,身份要贵重些,但这位晨霜姑娘……”
萧锐不耐烦道:“晨霜也是皇兄亲口让我带回来的,有什么区别?只是我答应了晨霜姑娘拿她当客待,你们别管人家叫娘子。”
“客?”嫣红犯了难,“外头人都知道她是与您私会被撞破才带回来的,就是收房的意思,这当客又是怎么回事啊?”
萧锐不耐烦道:“我说是就是,先以待客之道对待她,万一她以后要是看上我了,那也不算我强人所难不是?她要是看不上我,那就再说。”
说到这,他突然睁开眼:“你说云舟会不会思念姐姐,过几天我皇兄不会又派人把晨霜接走吧?”
嫣红道:“所以殿下还是留个心眼吧,别又像上次似的,一心扑在人家身上,最后落个空。”
萧锐想了想,道:“人与人嘛,相遇讲个缘分,怎能因为担心以后现在就不赤诚相待了呢?如此还是我萧锐吗?”
说到此处萧锐面露得意之色:“为何在北燕时,女子都拿我做梦中情人,而不是我皇兄呢?自然是因为我知情识趣,能讨得姑娘们的欢心,而我皇兄是个只会打仗,不解风情的木头嘛!哈哈哈!”
嫣红看萧锐那自得其乐的样子,只得陪着乐呵。
第二日,嫣红亲自指挥人收拾了关雎阁给晨霜住。
“晨霜姑娘,这里过去是云舟姑娘的居所,一应物件都是最好的。”
晨霜谢过,嫣红过去又打开了壁上的柜子,她回身用眼神估测了一下晨霜身量,拿出一叠整齐的各色衣裳。
“有一件事晨霜姑娘见谅,你来的突然,衣服现做也要些时日,这些都是云舟姑娘在这住的时候没来得及穿的衣裳,想你们姐妹差不多,你就先将就穿这些,待新衣服做回来再换。”
嫣红将衣裳打开一件一件给晨霜瞧了,一边忙一边念叨。
“姑娘不知道,我们王爷多喜欢云舟姑娘,莫说这些稀有的衣裳料子,就是天上的星星,都恨不能给她摘来,殿下在北燕纳的美人,可没有一个有这待遇。”
她说着还叹了一声:“如今云舟姑娘进宫了,殿下不知多伤心,晨霜姑娘一下马车我就知道,呦,殿下这是将情分移到你这来了,以后定也对姑娘好的。”
晨霜听到这,终于认真看了嫣红一眼。
萧锐府中曾有许多美人,可只带了嫣红一个人来,可见这个看上去谦卑有分寸的妾室是有些本事的。
这话里话外听着是在夸萧锐,但其实若是对萧锐有心的女子听了是绝不会高兴的。
嫣红热情忙了一通这才出去。
待出了关雎阁的院子,吴婆子正好在外头,问嫣红道:“这一位比前一位怎么样?”
嫣红捏着手帕子道:“说几句话能看出什么来?不过她好歹是公主出身,心气高,我那些话说出来,她能甘心一辈子给自己妹妹做替身吗?八成过些日子自个就求去了。”
吴婆子点了点头,两人一起离去了。
……
登基大典在即,大妃在宫外,据说病养的很有起色,于大典开始前三日回宫。
萧铮因知道母亲当时离宫时对自己有怨气,所以这回,还是到城门亲自迎接。
大妃的马车从青龙门入城,抵达宫门外,停在萧铮面前。
然而马车之侧,先一步踏进宫门来的,是一匹高头大马。
那马看起来有些年纪,但依然可见昔日神俊,一个一身北燕装束,容色艳美的女子,高坐马上,开口对萧铮道:
“铮哥哥,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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