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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盼了一日, 终于盼得方云蕊平安归来,看见两人安然无恙走入荣寿堂的时候,楚家人都松了口气。


    江月容一直提心吊胆, 此刻也禁不住抹了抹湿润的眼角,起身将方云蕊迎到自己身边, 好好看了看她, 来龙去脉已然知悉,也只能道一声:“这京城的天也变得太快了。”


    仿若叹息,除此之外,再不能有任何怨言。


    就连楚玥此刻也耷拉着脑袋, 什么气愤的话都没说, 看向方云蕊道:“都怪我不好。”


    “没关系的, 我实在没被怎么着。”面对两人如此关切的眼神,方云蕊耳畔发烧又无所适从, 只能转了个圈给这两人看自己的确是没有事的。


    柳氏则是后怕, 太子此举是冲谁来的,她心知肚明,此刻心怀歉疚也不知道要怎么去跟方云蕊说上一句话, 在旁看了半晌,只好道:“往后这宫里再不可去了, 我去族中请为能人来, 教你们为人当家主母所需的本事。”


    京中动荡,可这动荡是大人物的事情,她们这些平凡人,该嫁娶还是要嫁娶, 该学习还是要学习,日子照旧过, 只能祈求往后的日子能一直太平下去,不要再有什么风波了。


    方云蕊对上柳氏欲言又止的目光,微笑道:“多谢三夫人。”


    得着这句,柳氏终于心头一松,感动地望着方云蕊点了点头。


    柳氏的这番话终于叫荣国公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他看了看方云蕊,又悄悄睨了一眼楚岚,心中暗自琢磨这二人之间的关系,重头究竟是在云蕊丫头身上,还是在他这个长孙身上。


    他身为祖父,若是不从中推波助澜一把,这件事还不知道要被楚岚耽搁到什么时候去。


    想了想,荣国公道:“人既然已经回来了,你们也各自回去歇着吧,天色不早了,云蕊丫头留下,我有话同你说。”


    这是要遣散他们对方云蕊讲悄悄话了,家中无人再敢逗留,都纷纷起身离开了荣寿堂。


    “楚岚,你去把我那个烟斗拿来。”荣国公又支使楚岚,意在让楚岚不要离去,但要离开一会儿,过后还得回来。


    楚岚看了祖父一眼,又看了看屋中那个纤细的身影,应了祖父一声转身去找了。


    “国公爷。”方云蕊唤了一声,有些紧张。


    “不必紧张。”荣国公道,“我留你,是想问问你的婚事,这些日子,赵怀峥可有什么消息?”


    方云蕊微顿,摇了摇头。


    “他走了有一个月了吧?”荣国公道,“也不知华州那边是什么情况,与赵家这门亲事,你可还属意?”


    荣国公这样问,方云蕊自然觉得荣国公是想赞成这门亲事的,当初她就不明白自己与赵怀峥的成亲会对国公府多少有些影响,此刻也不会凭空平白,她只记得当初国公爷是满意赵怀峥的。


    总不可能莫名其妙变了卦。


    于是方云蕊垂眸敛目道:“全凭国公爷做主。”


    她这幅样子,看在荣国公眼中,却又是——她对这门亲事好似无可无不可,那应当心中也并未多在意赵怀峥吧?


    荣国公的确从未管过后辈的婚事,既不知道怎么管,也不擅长,他问到这个程度,自觉已是足够了,点点头又换了个话题。


    “之前,我让你和楚岚拜兄妹的事,你就当我没有提过此事。”


    方云蕊一愣,“国公爷此话怎讲?”


    “之前是我疏忽,本意是让楚岚多帮你相看相看婚事,这才想了那么个法子,不过现在觉得你二人毕竟是外姓,不大妥当,我又怕国公府出什么事连累了你,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以后楚岚还是楚岚,你还是你。”


    荣国公一直记着自己之前让孙儿与云蕊丫头做了兄妹的事,这件事若不解决,他这孙儿实在没办法朝前迈出去一步,云蕊丫头素来乖巧,她是不可能做出离经叛道之事的,所以这层关系,还是得由他亲自解开。


    可方云蕊不是这么想的,她面色微变,心想国公爷这是要和她划清界限?难不成楚岚在马车上跟她说的都是假的,今日这件事还是她自己蠢笨连累了国公府不成?


    当初荣国公要她与楚岚做兄妹,她不会有什么意见,此刻又不让他们做兄妹了,她也不能有什么意见,只是这拉进去再推出来,方云蕊之前还真切觉得国公府有了几分家的味道,此刻国公府又要与她割裂开了。


    “是,我知道了。”方云蕊怏怏的,只能答应。


    荣国公哪儿知道方云蕊心里已是百转千回,他只想今日自己是和颜悦色与云蕊丫头说的,这便足够了,哪儿会有什么旁的意思。


    其一,云蕊丫头对赵家婚事并不上心;其二,云蕊丫头与孙子的假兄妹关系也解除了。


    两件事一办,荣国公心想,他也就只能帮到这儿了,后续的事还得看楚岚自己。


    “你今日累了,快回去歇息吧。”荣国公说着摆了摆手,已经在迫不及待一会儿楚岚来了他会怎么说。


    “是,国公爷,那我走了。”方云蕊于是起身,在门外领了海林,回自己小院去了。


    “怎么了姑娘,脸上怎么这样不好?”海林担忧地看了方云蕊一眼,想刚刚姑娘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呢,怎么跟荣国公说了几句话,面上反倒苍白起来了呢?


    外面的事,海林同样不懂,自然也觉得荣国公留姑娘肯定是为了今日姑娘去东宫的事,难道真的连累了国公府什么?惹得国公爷生气了不成?训斥姑娘了不成?


    方云蕊却摇摇头什么也没说,只是由衷道:“海林,我好想有个家。”


    这么些年过去了,她已经都快忘记了自己被人捧在心尖上疼着的感觉是什么样的了,以前在江南方家虽不是大户,可她的爹娘恩爱,对她也格外疼宠。


    她失去双亲,一脚踏入国公府讨生活,旁人都说她这是天大的福气,竟然能寄养到国公府这样的人家去,可对方云蕊来说这是从云端跌入尘泥,她再也没有自己的家了。


    今日身在东宫,若是家人,她多少都会害怕家里人担心,害怕家里人为了她做出什么傻事来。可她在国公府,她那时满脑子都在想,她方云蕊,一个这样微不足道的人,究竟值不值得国公府来救她。


    这么些年过去了,她的心没有一次落在实处,无时不刻都在想着,自己于国公府是个外人,无论如何也融不进去的。


    她不想过这样的日子了,她累了,她和海林一起走在回小院去的路上,竟有些想念赵怀峥。


    若他明日就回来该多好啊,明日就回来与她商议定亲的事,赵怀峥说他自己有一方小院,她至今还没有去看过呢


    楚岚拿了荣国公的烟斗回来时,荣寿堂中已不见方云蕊的身影,他眼神空了一瞬,缓缓将烟斗放在荣国公手边,问道:“祖父找我何事?”


    “何事,还能是何事。”荣国公冷笑一声,“你的婚事!云蕊的事,你预备如何?”


    楚岚顿了顿,道:“她与赵家”


    “赵家的事我已经帮你问了,她说她不在意。”荣国公自信道,“还有那兄妹之事,我也同她说了作罢了,我都这般为你铺了路,你最好尽快给我一个交代。”


    楚岚愣了愣,意外于祖父居然会在这件事上帮他,心中微微一动,道:“孙儿知道了,可祖父,眼下最要紧的不是这个,今日太子与我商谈,要联合楚家一起对抗大殿下。”


    荣国公听他谈及此事,叹了口气,道:“这也是逃不开的,李诊也好,李宣也好,他们儿时都做过我的学生,当初圣上要我教这两人之时,我就该想到今日。”


    手心手背都是肉,无论拔刀相向哪一方,荣国公最终心里都不好受。


    楚岚垂下眼帘,歉疚道:“今日之事,是孙儿自作主张了。”


    “无妨,你做了正确的选择。”荣国公道,皇长子与储君终有一战,荣国公一直没有站队,这已经是偏向太子的选择了。


    “李诊他,报复心太重,若这样的人坐上帝位,只怕将来复盘之时,朝中大部分都会被他剿杀,荣国公府,首当其冲。”


    荣国公又已递交了兵权,便只能如同羔羊一般任人宰割了。


    “回去吧。”荣国公起身,拍了拍长孙的肩,“走一步看一步便是,不要怕。”


    楚岚静默着,与祖父并肩立在屋中,在弟弟妹妹们尚且无知时,甚至父辈都只关心自己安危时,楚岚已经足够撑起荣国公府的一片天了。


    荣国公看着自己这个素来沉默寡言的长孙,却是自己后辈中最出色的一个,目露欣慰,他道:“朝中之事自有风波,不必太过牵肠挂肚,我还是想说,云蕊的事,你要尽快拿定主意。”


    “孙儿已经下定了决心。”楚岚道,“等大局一定,孙儿便求娶方氏为妻。”


    “你要她做正室?”荣国公讶然,他还不知这个孙子竟已这般看重方云蕊了。


    楚岚敛目,回道:“孙儿不欲纳妾。”


    还是唯一的正室。


    荣国公没什么意见,只忠告了一句:“你能永远守得此心便好。”


    多年夫妻,白头偕老,那日子是一天一天过出来的,难免消磨,就连荣国公也隐约知道,自己虽终身不曾纳妾,可妻子去时,还是带着遗憾的。


    他又怀念起从前来,不再多说,挥挥手回里屋去了。


    “青墨。”楚岚看着祖父的背影,直至消失在视线中,才轻声吩咐,“你去查查,大姑娘和二姑娘嫁时,都收了哪些聘礼。”


    她既是家中姑娘,待遇也该和她们一样才是。


    第92章


    许是上天眷顾, 这辈子从未有过好运的方云蕊竟心想事成了一回,第二日,阳光正好, 她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正坐在妆镜前懒懒让海林为她梳头, 就听荣寿堂那边叫她过去, 说是赵怀峥回来了。


    方云蕊听了这话一怔,在镜子中与海林对视了一眼,心头浮上欣喜来。


    “他们说,赵大哥回来了, 是吗?”方云蕊不确信地又问了海林一遍。


    海林满眼含笑地点头, 道:“是是是, 赵团练回来了。”


    与赵家的婚事,方云蕊一度以为怕是没影了, 因为赵怀峥已经去了一个月了, 期间什么音信也无,她总会忍不住以为,赵怀峥不想娶她了, 或者是有了更好的选择


    方云蕊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她想, 自己这次能把婚事定下吗?她能在这乱世纷扰中, 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吗?


    寄人篱下的日子,她再也不想过了。


    “将上个月新制的那件月色广袖裙拿来吧。”方云蕊斟酌着道,然后她从首饰盒子里取出一只蝴蝶兰的发钗对着镜子比了比,又道, “今日戴这个好了。”


    赵怀峥回来了,她当真欣喜, 她再也不用被困在这里,终于能换一番天地了。


    此时此刻,方云蕊终于体会到,一段婚姻之事中,情爱才是最最无关紧要的东西,只要那个人能让她安稳、让她放心,其余的什么都是次要的。


    荣寿堂中,三人对坐,荣国公已不知是第几次叹气,每回叹气,都要忍不住看一眼自己那冷若冰霜的长孙。


    太巧合了,赵怀峥回来的时候,也太巧合了些,他这刚从楚岚嘴里套出求娶方云蕊的意思,昨夜刚刚套出来的,没想到今天一早赵怀峥就回来了。


    若他没回来,再过些日子,国公府大可视作他主动毁约,定亲的口头承诺就这么算了。可他人已经回来了,过去做下的承诺,便不能再视而不见。


    饶是赵怀峥不知道这国公府发生了什么,此刻也觉得气氛有些微妙,忍不住问道:“可是方姑娘出了什么事吗?”


    铱驊 荣国公看了赵怀峥一眼,只能强撑起笑容,道:“无事,只是她昨日受了惊吓,不知道今日好些了没有。”


    赵怀峥神色有些内疚,道:“抱歉,因为我的事,耽搁了这么久。”


    听他主动提及,荣国公不免要追问一句:“不知团练在华州可是遇到什么要紧事?今日上门,目的又是为何呢?”


    赵怀峥出身江家,江家与国公府结亲,没什么好隐瞒的。


    “华州谣言四起,天子脚下,闹得人心惶惶。”赵怀峥诚恳道,“摸排谣言源头费了些时间,今日我来,就是想定下之前说好的婚事。”


    随着这一声话落,楚岚终于抬眼,看向这个一路风尘仆仆而来的男人。


    他显然是连夜赶路回京,虽然能看得出他来国公府前已刻意收拾过自己了,然而面上的疲惫与鞋底沾的泥还是能瞧出一丝不修边幅。


    一个粗鲁的武人罢了,她怎么可能会喜欢这样的?楚岚暗暗想着,不免开始垂眸打量起自己,玉冠端正,衣不染尘,来前他还特地焚了香的,不可能比不过。


    一会儿闹起来,他大可直接问方云蕊,问她愿意跟谁,她没道理不选自己。


    目光逡巡之间,楚岚已信心满满,他正襟危坐,只等着方云蕊到来。


    堂外起了阵微风,撩动了屋内淡茶色的纱帘,随着纱帘落下,自外走入一窈窕少女,身姿轻盈曼妙,双眸含水,俏丽惊艳。


    她像一只漂亮的蝴蝶飞入门中,眼角眉梢噙着浅而生动的笑意,慢步走来,一双乌俏的眸子落在屋中赵怀峥的身上,笑容便显得灿然。


    赵怀峥愣住了,印象中的她分明还是乖巧又怯怯的模样,他何曾见过这样神采飞扬的方云蕊。


    莫说赵怀峥,就连楚岚,这一幕光景在很多年之后也依然映在他的脑海里,光是放在心里想一想就要发热发烫起来,无数次庆幸还好当初他未曾退缩。


    方云蕊望着赵怀峥莞尔一笑,转而就将视线转向荣国公,她垂下眼来,唤了声:“国公爷,我来了。”


    荣国公看着对面自家长孙出神怔然的模样,心中又是暗暗一叹,道:“快坐下吧,叫你来不是为别的,乃是为商谈与赵家的婚事。”


    荣国公问得婉转,“这门婚事,你心中可还属意吗?可还心甘情愿吗?只管说出你自己真实的想法来。”


    听出荣国公这话中好似变卦的味道,赵怀峥急着想要同她解释自己这些日子究竟是去了何处,可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见方云蕊点了点头。


    “国公爷,我自然是愿意的。”方云蕊适时露出赧然之色来,“赵大哥让我等他,我一直在等。”


    好听的话不见得就是真的,但真真假假本就没有那么要紧,方云蕊一心想要安定下来,她看中了赵怀峥会是个不错的人选。


    果然,她余光看见赵怀峥神情为此所动,心中原本还残存的一丝不踏实此刻也踏实下来。


    赵怀峥果真是来提定亲之事的,他不曾反悔过,这段时间,想必他是在华州遇到了什么事。


    “你、你愿意?”国公府嘶了一声,额头上难得有些冒汗,他不着痕迹看了楚岚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再不知要说一句什么了。


    两个人都愿意,这门亲事就没有罢免的必要了,他还能说什么呢?


    “你愿意?”楚岚却又抬眼问了方云蕊一声。


    方云蕊有些莫名,她不刚刚才说了她愿意吗?怎么国公爷和楚岚都是一副她说错了话的表情。


    “你当真愿意?”楚岚追问,“你要考虑好你自己的心意,不要碍于任何人的面子,这是你的婚姻大事。”


    她怎么可能愿意,不可能的。楚岚双目沉沉,赵怀峥没有一处配得上她。


    赵怀峥看向楚岚,终于又想起她的这个表哥,对她的态度总是模糊又不正常。这些日子他在华州,心心念念想的都是她的模样,都快要把她还有个表哥这件事忘记了。


    赵怀峥看着楚岚,脸色也微僵,神情更为紧张地转向方云蕊,迫切想知道她的答案。


    “我当然愿意呀。”方云蕊道,“我知道这是我的婚姻大事,与赵大哥的婚事,我早早就深思熟虑过了,我很情愿,今日赵大哥来,不是与我定下婚约的吗?”


    不知怎的,方云蕊似乎觉得她说完了这句之后,楚岚的脸色苍白了一瞬。


    还是因为光线的缘故,她没有看清,只见楚岚一言不发直勾勾注视着她,心头的莫名更甚,只能转而看向荣国公去确认。


    荣国公轻咳了一声,他再没话可说,难道要他此刻去问云蕊丫头一句,倘若不嫁赵怀峥,嫁给楚岚可不可以吗?


    他问不出这样的话来。


    “好,好。”荣国公点了点头,面上不见有多高兴。不过他严肃惯了,也不让人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太好了。”赵怀峥起身,终是松了口气,他瞥了眼方云蕊那个失魂落魄的表哥,只觉得古怪,更想要早些和她确定下来,问道,“婚事定在什么时候?”


    方云蕊想了想,道:“今年不行。”


    今年荣国公与红事犯冲呢,而且下半年已经没有什么好日子了,不成亲也罢。


    “明年吧。”她拿定了主意,“选一个明年最早的良辰吉日,我也好趁这段空余出来的时间,学学如何做人家的正头夫人。”


    看着她认真思索的模样,赵怀峥只觉得心口温暖,哪里有不应她的,道:“好,那就依你,那婚约今日能定下吗?我我把信物和定婚书都带来了。”


    赵怀峥说这些话的样子有些笨拙,轻易能叫人瞧出他的紧张来,方云蕊笑了笑,她已经很久没有这种一眼便能看透一个男人心思的感觉了,想必日后嫁给他,日子过得不会太累。


    “好呀。”方云蕊点点头,回头看了眼荣国公,问道,“国公爷,我能今日便与赵大哥定下婚约吗?”


    “能定下自然是好。”荣国公说完,又叹了声气,赵家除了门第低,赵怀峥是个武人之外,这门亲事无可指摘,对云蕊丫头来说,是一件好事,他没有理由阻拦。


    至于他的孙儿,实在是有缘无分了。


    总不能越过这些礼制章程去,强夺了人家的好事。


    今日真是奇怪,国公爷奇怪,楚岚也奇怪,既然说定下了,那怎么不让人去拿笔墨和金纸过来呢?就这么直愣愣站着。


    方云蕊左顾右盼,决定自己来,她走到门口对海林道:“你去要些拟定婚书所需之物吧,再把我收在箱子里的那个玉牌拿来。”


    海林一听便知此事成了,笑着应了一声,飞快离去。


    第93章


    在海林去取东西的这段时间里, 荣寿堂的气氛始终不大对劲,除了方云蕊和赵怀峥脸上都有笑意之外,荣国公照旧严肃, 楚岚周身的气压更是冷若冰霜。


    方云蕊看惯了别人眼色,自然觉出这里头的怪异来, 可她想不明白是为什么。难不成这亲事, 国公府不同意?好像没有道理,这是大夫人给她相看的呀,荣国公之前很喜欢赵怀峥的,没道理现在又变卦了。


    再说, 他们要是有什么不同意的理由, 怎么不说出来呢?万一这里面有什么蹊跷, 总没有看着她往火坑里跳的道理。


    况且,赵怀峥此人, 方云蕊还是信的。


    罢了, 也许根本不是为着她的婚事,她记得昨日太子说楚岚为了救她出来,交换了什么条件, 难道就是那个条件让这二人不得展颜吗?


    那是个什么条件?很严重吗?


    她此番是不是又欠下了楚岚许多?


    方云蕊垂下眼帘静静想着,这件事她得寻个机会和楚岚问个明白, 虽然担忧, 可她总觉着楚岚不至于因为她付出什么代价,他对她从来都是顺便施舍几分好处的。


    过了一炷香时间,海林把东西都带来了,将方云蕊所说的玉牌亲自交到了她的手中。


    “赵大哥。”方云蕊拿着玉牌, 转过身看向赵怀峥,“这是我去女学的时候, 皇后娘娘亲赐给我的,是我身上自己仅有的最珍贵的东西,你也知道我爹娘不在了,奔赴京城的途中,也没能留下什么东西,我把它作为你我二人定下婚约的信物,还请你不要嫌弃。”


    玉牌并不是什么太值钱的东西,旨在珍贵难得。


    楚岚掀眸看着,看着她就这么把自己辛辛苦苦了三个月换来的东西,这样轻而易举地交到了那个男人手中。


    楚岚收紧五指,只觉得心口发闷,他在她身边这么久,怎么没见她给自己送过什么东西?


    这赵怀峥才跟她见了几面!?


    赵怀峥哪里会嫌弃,只听说是皇后所赐,十分小心地接过拿好。


    “不过,这只是暂时存在你那里,等回头来迎我时,你要原封不动将它还给我。”方云蕊又紧巴巴补充了一句,垂着眼角看赵怀峥。


    定婚所需的信物,按理是要留在对方手中做纪念的,倘若婚事没成才要交还回去。


    这玉牌虽是她给赵怀峥的,可她自己也很舍不得,她要拿着这块玉牌,把它放在自己身边,才觉得安心呢。


    要不是别无他物,她原是舍不得把这个给出去的。


    实在有些不像话,方云蕊说话的时候底气也不足,眼神有些躲闪着不敢直视赵怀峥。


    赵怀峥却道:“你肯把它放在我这儿,就很好了,我会好好收着的,到时候也会好好还给你。”


    方云蕊这才笑出声来。


    两人相对站立的画面分外和谐,楚岚只看着她展颜一笑胸中便仿佛暗流涌动起来,渐渐激荡得再也难耐一刻了。


    “行了。”楚岚突然开口,打断了这二人的对话,他目光刀子似的朝赵怀峥锥去,心中升起一股厌恶,可比厌恶更多的,是他自己心绪的烦躁。


    就好比一条路,一直都是那么通畅,一眼就能望到头的,走也好不走也好,横竖总是畅通无阻,实在无需担忧挂念什么。


    可突然这路上被压了一块大石头,推也推不开,凿也凿不穿,眼看着这块石头就要在这条路上生了根茎,愈发紧实了,可他只能束手无策地站着,无比烦躁郁闷。


    “既然谈好了,就回去。”楚岚睨着赵怀峥,不满的视线同样落在方云蕊身上,暗想她真是令他失望,赵怀峥这样一个人,也能把她骗过去。


    “还没有写定婚书呢。”方云蕊道,她真不明白,楚岚这么着急干什么,赵大哥今日来就是为了把事情谈好的,人家来都来了,不谈妥怎么行。


    赵怀峥这才从怀中拿出一只翡翠镯子,交给方云蕊。


    这翡翠镯子颜色老成,并不适合少女穿戴,但一看就知是上好的翡翠。


    “这是我娘当年的陪嫁之物,给你。”赵怀峥道,他看着方云蕊雪白的皓腕,本想伸出手直接替她戴上,还未触及到,又觉得这里还当着人家长辈的面,实在是不妥当,便又将这副心思按捺了下去,只将镯子交给方云蕊拿着了。


    “我会好好保管的。”方云蕊小心地把镯子收了起来。


    “姑娘,定婚书拟好了。”海林此时出声,“只需您和准姑爷,在这儿写下名字就好。”


    赵怀峥因这一句“准姑爷”有些无所适从,不大自然地笑了笑,这不是他第一次成亲了,可他上一回的婚礼,不过是在一间陋室中草草拜了个堂,只是为了让友人的妹妹有个安心落脚的地方。


    成亲没几日,他就不得不离开随军去了,再见已是永别,他甚至连女人的模样都快淡忘了,这段婚事无关任何情爱,整个过程都是匆匆而逝的,都没有时间留给赵怀峥让他品味更多。


    但是这一次,与他结亲的姑娘看过一眼便再难忘却,赵怀峥控制不住地想要喜欢她,靠近她,真心实意地为自己与她的这场婚事而期待着,海林的一声称呼的转变,才让他觉得自己与方云蕊真正缔结在了一起。


    方云蕊恍惚了下神色,心中只觉得这个称呼很亲切,过不了很久了,她就能拥有自己的家,管身边这个男人唤作夫君。


    她也开始真心实意地为自己即将要展开的新生活而期待着。


    荣国公看着他们,又叹了一声。只这回不再是叹息,而是赞叹了。


    他不得不承认,这个赵家小子身上有几分自己年轻时候的模样,同样是经历过沙场的军士,身上或多或少都会带着相似的气息。


    再看赵怀峥,一看便是个心肠热的,今后夫妻哪怕出了矛盾,他也会是那个愿意低头的。再瞧瞧自己的孙儿楚岚,连声喜欢人家的话都端着架子不敢说,如何能保证今后他会顺着云蕊丫头呢?


    与赵家的这门亲事,着实算是不错。


    在一阵阵心潮起伏中,荣国公渐渐偏了心,为着云蕊丫头今后的幸福,他也要积极支持此事才对。


    方云蕊便和赵怀峥过去,当着荣国公的面,各自写下自己的名字。


    赵怀峥先落笔,他读过的书不算多,字也不见得好,不过自己的名字还是能写得端正,笔画粗硬,宛如他这个人一般。


    等赵怀峥写完了,方云蕊便也提笔去写,落笔时她没来由地想起从前楚岚说过她,说她写的字没有气韵,不是她自己的字。


    她当时是怎么跟楚岚说的来着?她好像是说,她这样的人,又不去科考,又不是做官,写字清晰能辨认即可了,为什么非要凝出气韵来?


    这话说罢之后,她往后便总是刻意避着,不在楚岚面前写字了,不想听他又念叨一遍她的字没有气韵。


    她那么说了,心中也当然是那么以为的,便从未在意过什么气韵不气韵的,也没有再着重练过字,可今日看了赵怀峥的字,她却突然心领神会了楚岚所说的气韵究竟是什么意思。


    人常说见字如见人,赵怀峥的字不算是好字,可他写下的字却很有他自己的气韵,让人一眼便能看得出来。


    可她自己的呢?此刻不用落笔,方云蕊都能想象得出自己的字有多么一板一眼,毫无韵味。


    原来,当初楚岚不是在说她的字写得不好看,而是在说她这个人。


    说她太过拘泥谨慎,没有自己的性子。


    原来从那个时候,那么早,楚岚就在教她做人要有自己的个性了。


    而今再想起却是悔之晚矣,她要读的书都读完了,今后嫁去赵家,怕是不会再有什么机会读书练字了。女子练字读书,多是为了赴宴施展才情的,或是和自己的夫君谈情共赏,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


    她去了赵家,既不必赴那些诗会,也不必和夫君谈情共赏,从今以后能与风雅相关的事,至多是看几本闲书,闲时听听戏了。


    没什么机会再练字了,不会再有人教她如何把字写得更漂亮。


    在这短短的一息之间,方云蕊心中已有百转千回,她深吸了口气,开始落笔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方、云,蕊字正要落笔,刚写了一个草头,就听楚岚道:“方云蕊,你想好了。”


    他的声音幽幽,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听得方云蕊一愣,回过头去看他,然后对上楚岚那双冷寂的眸子。


    他看着她,像是在控诉。


    像是含着浅浅的幽怨。


    方云蕊用力闭了下眼睛,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看错了,楚岚今日真是古怪,太古怪了。


    “我、我想好了。”她又一次回答了这个问题,然后转过身去,完成自己名字的最后几笔。


    快写完了,就差一个心字了,突然,一只修长的手拂开了她身侧的赵怀峥,横刀直入挤了进来,五指死死按在她将要落笔了地方,手背上的青筋都凸了起来。


    又是楚岚,他垂眸看着她,这次的问话近乎咬牙切齿:“方云蕊,你想好了!”


    “楚岚!”荣国公见状怒喝了一声,“你这是干什么?快松开!”


    这简直太不像话!早干什么去了?人家都到了写婚书这步,名字都写好了,他这是在干什么?还有什么意义?


    荣国公气都不大一处来,顺带看向被楚岚一把推开的赵怀峥,也是一脸隐忍的怒色。


    他连忙解释:“怀峥,你别介意,他们就是兄妹”


    “我们不是兄妹!”楚岚很快驳了一句,目光却紧锁在她的面容上,她居然敢写,她居然真的敢写


    然而很快,仿佛是在反驳他的话一般,四人之中方云蕊娇糯的声音响起:“长兄,墨花了。”


    蕊字下面的墨迹还没有干,被他弄出痕迹来,这份婚书被弄污了,不能再用,要重新拟一份了。


    方云蕊看着楚岚修长白皙的手指上沾染到的墨迹,神色微微一冷。


    他要干什么?!


    第94章


    赵怀峥的脸色已是不大好, 一而再再而三,楚家的这个长孙究竟想干什么,他心知肚明。


    方云蕊回过身来, 抬眸看了眼赵怀峥,先是对海林道:“再去准备一份新的来。”


    说罢, 又对着赵怀峥解释:“赵大哥, 之前我和与楚岚少爷已在国公爷面前拜过兄妹了,他一直不大看好这门亲事,因着他之前也给我相看过一位公子,只是我不大喜欢, 就给推了, 他就是闹脾气, 看不上我自己真正喜欢的,非觉得他给我找的人才好, 你别介意, 他不是冲你来的。”


    方云蕊今日笃定了要定下这门亲事,谁也不能拦,她不管今日楚岚发什么疯, 这件事定了就是定了,再不能有任何置喙。


    方云蕊给出的说辞堪称天衣无缝, 然而同为男人, 赵怀峥怎能看不出楚家长孙看着方云蕊时的眼神究竟是哥哥看妹妹的眼神,还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


    他又不是不晓事的毛头小子,一眼便能分辨,只是容忍至今罢了。


    可怜方云蕊还被此人蒙在鼓里, 当真只将他当做一位兄长!


    既然她这样说了,赵怀峥此刻断不会再计较, 他收敛了眼中的怒意与敌意,重新将目光落在眼前的如花美眷身上。


    因着这一波折,赵怀峥忽有些想验证一番方云蕊的心意,他是不再计较了,可却开口询问道:“刚才婚书算是签了,我能改口叫你云蕊吗?”


    楚岚眼睁睁看着她答应下来:“好。”


    她点了点头,乖巧又顺从,让楚岚顷刻间想起自己也曾用这两个字称呼过她,那时候她是如何应答他的?


    她说:‘长兄还是唤我方氏吧。’


    长兄,楚岚生平第一次这么厌恶这两个字,他们又不是兄妹,需要这样的称呼吗?


    “楚岚。”荣国公皱起眉,生怕他再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开口道,“你去换身衣服,净了手再来。 ”


    楚岚站在原地,胸中的烦躁更甚,怎可能?她一开始打算勾引的是他,她来都来了,该做的事也都做了,什么章程没走?她要什么他没给她?现在她却突然变了卦,要把自己许给一个根本没见过几次面的男人?


    楚岚想知道自己和赵怀峥有什么分别?为何她突然变了心意?难道赵怀峥身上有什么,是他不曾有的?


    “楚岚!”荣国公见他不动,提声又斥了一句。


    楚岚终于动了动身形,他将自己的目光一点点从方云蕊脸上移开,按在婚书上的手骤然收紧,褶皱一张卷进他的手里。


    “这张应当是用不了了。”他说了一句,攥紧了手心大步离开了。


    屋里那股威压的凝重感随楚岚的离去消失,方云蕊松了一口气,心底默默重复了一句:谁也不能阻止她的亲事。


    “好了。”荣国公看着海林走过来,再次从海林手中拿过新拟好的定婚书,道,“来写这新的一份。”


    这次是方云蕊率先落笔,她写完了她的名字,又看着赵怀峥写完了自己的,两封婚书连同对方的定婚信物都被各自收好。


    这亲事算是定下了,荣国公松了口气,却又觉得一股愁绪堵在心口,将散未散,只好对赵怀峥道:“以后可多到国公府来走动,我会吩咐下人,让他们不要拦你。”


    “好。”赵怀峥应下,转而看向方云蕊,道,“国公爷,我有些话想单独对云蕊说。”


    “好,好。”荣国公点着头,思虑道,“这个时候,府里的荷花开得不错,你们上那儿去散散心吧。”


    再在这里待下去,他真怕楚岚过了会儿又回来了,别又再闹出什么不好看的场面来。


    方云蕊便为赵怀峥引路,两个人一前一后微错半步前往了府中的莲池。


    赵怀峥看着她走在前面,发间那只蝴蝶兰的发钗一闪一闪的,亮得好看,他顿时将方才那些不愉快抛诸脑后,望着自己的未婚妻笑了一声。


    “赵大哥笑什么?”方云蕊听见他笑,回过头来匆匆看他一眼。


    赵怀峥却答非所问,摸着自己怀中,道:“此去华州,我带了一只簪子给你,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是吗?”方云蕊停下脚步,“让我瞧瞧。”


    赵怀峥便将簪子取出,那是一只红珊瑚的簪子,做得雅致精巧,一看便知是匠人用心所制。


    红色的簪子放进她雪白的手心,相衬起来极美。


    “你说你喜欢红珊瑚,我看见就买了下来。”


    方云蕊愣了愣,她上回只是随口一提自己喜欢红珊瑚,没想到赵怀峥记在心上了,还想着带给她一只簪子。


    “这东西看着贵重。”方云蕊道,按理说收下不太好,可他们现在已经定下婚约了。


    “是赔礼!”赵怀峥生怕她不收,忙道,“我一去一个多月没了音信,实在是忙得顾不上,希望你不要介意,这只簪子就当是我的赔礼,你收下吧,收下我就心安了。”


    为了迁就她几分,赵怀峥说话的时候一直弯着身子,方云蕊抬眼看他,两个人的距离便近在咫尺,再进一步就可以交替呼吸了,佳人独绝,赵怀峥情不自禁放轻了呼吸,而后又紧张地退了回去。


    方云蕊露出一点笑意:“好,那我就收着了,多谢赵大哥。”


    “你若不介意唤我名字也可。”赵怀峥摸了摸后颈,两个人中,分明他压了方云蕊足足一头的身高,可他反倒成了不自在的那个。


    方云蕊便从善如流:“怀峥。”


    叫声名字罢了,若她还是一开始的她,或许也会因为这一声称呼的改变而害羞赧然,可她早就什么都经历过了,又怎么会只因为叫得亲切了些,就觉得无所适从了呢?


    赵怀峥只觉得自己的名字从没这般好听过。


    “有件事,我想与你商量。”赵怀峥道,“现今京中不太平,还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我想把京中的那个院子卖了,去华州买个大一点的宅子安顿下来,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方云蕊看向赵怀峥。


    这种事按理说不必过问她的意思,即便结为夫妻,她也只有以夫为天,顺着赵怀峥的意思,赵怀峥想迁去华州根本没有过问她的必要。


    可赵怀峥就是问了,这样认真谨慎地将她放到他的未来去规划,这样的行为在她看来比什么动听的情话都要感人。


    “我听你的。”方云蕊道,“不过国公爷对我恩重如山,我不能一嫁人便一走了之,还需间或回来看看。”


    赵怀峥见她答应了,松了口气:“这个你放心,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回来。”


    能得赵怀峥如此相待,方云蕊心中是很感激的,若是从前,她哪里会想得到自己能有这么好的一桩婚事,分明连同婆家争斗的准备都做好了,可她现在要嫁的却是一个温柔体贴的男子。


    若当初的自己知道,恐怕会对赵怀峥感激涕零。


    可现在,方云蕊什么也不会说,人一旦表露出那样的一面来,就是在把自己往一个卑微的地位上放,自己看轻自己,旁人就是高看你也难,这是她与楚岚相处的时候悟出来的道理。


    所以她始终与赵怀峥平和相待,不会露出半分是多亏了赵怀峥她才能有一个安稳之处的意思,只默默告诉自己,这是嫁娶,她和赵怀峥是平等的,谁也不欠谁的。


    只是眼下,还有一件事令方云蕊有些忧心,这婚事是定了下来,那么等到洞房花烛之夜,她没有落红该如何是好呢?


    今日楚岚奇奇怪怪,她隐约猜出了些什么,但是不愿去深想。


    她想,等楚岚那股子莫名的气消了,她再去问一问楚岚,问问他从前说的这是有法子解决的,究竟是个什么法子。


    眼下赵怀峥虽中意她,可当知道她并非完璧之身后还会中意于她吗?这是一个未知的答案,但方云蕊心里已有定夺,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第三个人知晓她与楚岚的曾经。


    第95章


    又多说了几句, 赵怀峥同她讲了些华州的人情风貌之后,他便离去了。人都已经走了半天,方云蕊还沉浸在赵怀峥徐徐讲述的话语之中, 若非海林来唤她,她都没能回过神。


    她有些忘乎所以, 华州虽与京城离得不远, 但也是水乡,与江南很像,方云蕊顷刻就开始向往赵怀峥叙述的那种生活了。


    嫁了人,也没什么不好, 她也算终于可以走上寻常人的道路了。


    “我定下了。”方云蕊喜滋滋的, 她抓紧海林的手, 又说了一遍,“海林, 我定下了!”


    “是是是。”海林哭笑不得, 却也由衷为她高兴,海林不懂旁的,只是她看得出, 准姑爷很喜欢她们姑娘呢。


    方云蕊拉着海林一起走,两个女孩子掺在一起, 方云蕊道:“你别急, 等咱们一同去了华州,我就给你寻一个不错的夫婿,当然,最要紧的是你要自己喜欢。”


    海林听着这话, 也只是笑,没有应和什么。


    她不想离开姑娘, 婚姻之事对于海林来说完全是个未知,她有些害怕到那种未知中去,她想要继续过自己一眼就能望到头的日子,一辈子都侍奉在姑娘身侧。


    至于愿得一心人,连姑娘都不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她又谈什么喜欢不喜欢呢?这男女成婚,富足人家总要牵扯上家族的利益,寻常人家不过是为了绵延子嗣,海林没有家族,更不需要绵延子嗣,她身边就只姑娘一个,别的她什么也不想要。


    两个人说着话,慢悠悠晃荡回了小院,而荣寿堂中,荣国公看着长孙,满脸的恨铁不成钢。


    “我问你,你方才当着赵怀峥的面,究竟是想干什么?是想让人家看出来,你属意方云蕊?还是生怕云蕊丫头的清誉太好?生怕她嫁个好人家?得亏是那赵怀峥明理,没有计较,这若是换个计较些的人,你妹妹这桩婚事都成不了。”


    “她不是我妹妹。”楚岚驳了一句,垂眸看着凳子腿,除此之外却再没了别的话可说。


    荣国公看着他冷笑一声,“现在你知道不是了,当初我叫你们拜兄妹的时候,你可什么都没说,是不是的又有什么打紧?云蕊已经和人家定下婚约了,你终究是晚了一步!往后赵怀峥或许来府上来得勤些,你给我收敛好了!今日你的嫉妒简直就写在了脸上!”


    儿女情长也情短,既然事情已经如此,荣国公也没有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方云蕊这孩子生得漂亮,楚岚身为男子会对她一见倾心也实属正常,想必日子久了之后也就淡忘了。


    他们两个人才认识多久?哪里会有什么太深的感情?


    赵怀峥来了一趟,竟就让祖父转换了态度,楚岚倒也不是非要让祖父同意自己的事不可,只是祖父的动摇让他生出一丝疑问来——难道真的是他错了?他不该如此吗?


    之前他费尽心思给方云蕊挑中了乔家做夫婿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这前后分明也没多久,他的态度怎么就在自己无知无觉的情况下变了呢?


    楚岚露出十分困惑的表情来,他若一开始就不是真心想她嫁了,就不会万里挑一选一个乔家出来,在择选乔家的时候,他分明是没有私心的,分明没有。


    渐渐地,楚岚回忆起了什么,他突然回想起那日除夕,清清冷冷,她一个人站在女学书院的门口,翘首以盼,孤单伶仃的样子让楚岚忽然有了种想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


    没等他消化完这股冲动,他便在初二那日的灯会上,亲眼看着她双眸中盛满万千灯火色,亲耳听到她对自己表明心迹,然后他拒绝了。


    便是从那一日开始,每次预想到她要嫁人、她与别的男人在一起,楚岚都会忍不住想,倘若当时他答应了呢?她会是一种怎样的反应?


    她当时拒绝了乔宁,有没有几分是为了他呢?若他当时答应了,今日还会有赵怀峥什么事吗?


    “祖父,孙儿想起刑部有事,先行离开了。”楚岚忽然道了一句,然后头也不回离开了荣寿堂,荣国公看他不再提方云蕊的事,还以为他是平定下来了。


    岂知楚岚嘴上说着要去刑部,脚下却步履不停地来到了方云蕊所在的院子里。


    他过来的时候,方云蕊还没有回来,他便也不进去,也不先回铃兰阁,就站在门口等着,也不怕旁人看见。


    幸亏这附近一向没什么人,所以也就无人注意到楚岚。


    方云蕊正与海林说着笑着回来,心情是无限好的,只在看到门口那道身影后,嘴角扬起的笑就僵了僵,她看着楚岚,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开口叫他什么。


    她其实是不愿意叫楚岚长兄的,表哥也就罢了,毕竟他们当真是表兄妹的关系。国公爷不知情,可她要怎么对着一个耳鬓厮磨过的男人唤长兄呢?


    本来国公爷说之前拜兄妹的事就此作罢,她是很情愿的,心里也放下了这桩事,若非今日楚岚莫名其妙抢她的定婚书,她都不会在情急之下喊出那声长兄来。


    唉,也罢,横竖她在楚岚面前是不用装腔作势的。


    “表哥有事找我?”方云蕊走近,她预感到两人后续的对话恐怕不会很愉快,便眼神示意海林先行离去,让她和楚岚单独说话。


    海林用余光看了楚岚一眼,满脸担忧地退下了。


    分明是他来找人,可此时见着了,楚岚却是问:“你就没有什么话要问我?”


    方云蕊只觉得奇怪,不过她真的有话想要问楚岚,且是对她来讲顶重要的一件事,但是今日楚岚的反应,让她有些顾及,觉得自己至少不该今日问他,要如何周全与赵怀峥圆房的事。


    于是想了想,方云蕊问出了自己想问的另一个问题:“表哥,昨日太子说你救我是跟他应下了什么,我想知道你应了太子什么?”


    楚岚虽素来面色冷淡疏离,可也不是全然面无表情的,只是很细微,寻常人轻易发现不了罢了。


    方云蕊一问完这个,她就注意到楚岚紧绷着的神情似乎松懈了几分。


    “你这是在关心我了?”楚岚问,他神色虽淡,可眼神却丝毫不离开她的面容,仔仔细细端详着她的表情,想知道她要怎么回答。


    “我自然是关心表哥的。”方云蕊只觉得莫名,关心又如何?好歹也是楚岚将她从东宫救了出来,这一点,方云蕊还是很感激的,她关心一下楚岚,有什么问题吗?


    却听楚岚冷笑了一声。


    她都要嫁给赵怀峥了,还不忘要来关心他,她究竟想要什么?难道今日与赵怀峥定亲,也是引他上钩的幌子不成?


    从前楚岚分外确定,这个表妹的话不可信,她嘴上说着对他没有心思,做出的却是勾引献媚之事,他曾经分外笃定,方云蕊定是极尽想要国公府长孙的正妻之位的。


    可是现在他开始恍惚,仿佛从一开始,身在梦里的不是方云蕊,而是他。


    楚岚冷笑过后,又不说话了,弄得方云蕊也十分莫名,不知所措地站了一会儿,她又问:“所以表哥应了太子什么呢?”


    “你既要嫁给赵怀峥,就不该过问这些。”楚岚别扭地回应着,他一边想要她多关心一些,却不是问他这种事,而是问问他,为什么生气?


    可方云蕊不问他为什么生气,他难道生气得还不够明显吗?


    “我嫁给赵大哥,和我过问这件事有什么关系?昨日太子的事也与我相关,我为何不能知道呢?”方云蕊追问,她心中思索,楚岚一直不愿意说,难道是因为这件事太大了,怕她担忧所以才不说?


    那今日楚岚和国公爷神情不对,是不是也是在担忧这件大事,而和她与赵怀峥的事没有关系呢?


    还是说,这件事不能让赵大哥知晓?


    方云蕊心头一跳,啊,一定是的,所以才选择不告诉她,怕她告诉了赵大哥。


    所以今日在赵大哥面前,他们才会如此反常,看来是国公府有什么事发生,当着赵大哥这个外人的面,不便说出,连同她也不告诉了。


    方云蕊露出一丝苦涩,她于国公府来说,不过也是个外人罢了。


    “不是什么要紧事,无需你来担心。”楚岚道,他本意是想让方云蕊不需要为此劳费心神,因为不管有没有她,国公府最终都会为太子做事,这是朝政之事,着火了也烧不到她身上,实在不必让她跟着忐忑。


    可话一说出口,就变得生硬无比,倒像是懒得与她分辩似的。


    方云蕊垂下眼,道:“好吧,我以后不会再问了。”


    说罢她看了楚岚一眼,心说既然如此,还是先不要拿自己的事去烦他了,等他心情好些再提也不迟,横竖婚期是在明年呢。


    她看过楚岚之后便侧过身,要回自己的小院里去了,刚迈出一脚,楚岚却忽然上前,一把拽住她的腕子。


    “方云蕊,明明是你先来招惹我的。”楚岚道,他又露出那种带着控诉的神情,只是这一次再也没有了丝毫收敛,让方云蕊看得更加清楚,连眸光都带着水色。


    方云蕊被他拽得不得不转过身来与他对视,一脸的懵懂。


    “是你先找上我,是你要我帮你,是你非要对我表明心迹。”楚岚控诉的话中甚至噙着酸味,只是方云蕊被他说得颠三倒四,突然有些不明白楚岚是想表达什么意思。


    她眼神纯澈无比,看着这会儿和清正自持半点关系都沾不上楚岚,不懂他这是在看什么。


    可若是方云蕊换个角度去看,将她自己比作负心汉,将楚岚看做是被负了心的痴心女子,那么眼下的情景就半点不难理解了。


    然而方云蕊看不到这一层,她只是觉得莫名。


    这股莫名将楚岚之后的控诉卡在喉咙里,一时说不上话来,憋了半天又只憋出一句:“去年七夕过后,你来我房中那晚,除了想让我帮你推掉侯府的婚事,是不是还有别的算计?”


    算计?楚岚用了一个实在算不上好听的词。


    方云蕊微微蹙眉,道:“表哥,我求你就只是为了婚事,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她自问答得毫无错处,一双眼睛宛如夜里的薄刃一般,又清又亮,直勾勾与楚岚对视着,瞧不见半点心虚,她也压根没什么好心虚的,就是别无所求,真相如此。


    难道都到了这个份上,她都已经和赵怀峥定下婚约了,楚岚还觉得她对他有什么肖想不成?


    谁知两相对望中,竟是楚岚先败下阵来,他手上的力道徒然收紧,口吻却骤松:“你当真别无所求吗?”


    第96章


    “我当真别无所求。”方云蕊道。


    她的手腕都被楚岚方才那一下子拽痛了, 眉心紧蹙着想要挣扎,自然也就未曾在意楚岚口中暗噙的那一点委屈。本来就不大明显,若没有用心听那更是发现不了。


    不管出于什么缘由, 方云蕊此时都低着头,专心致志想要将自己的手腕从楚岚手中挣扎出来。用了好大的力气, 方云蕊才终于挣了出来, 垂眼看见自己腕上都红了一片,还有些连带的疼。


    她胸中陡然恼火起来,扬目剜了楚岚一眼,飞快地道:“我是出身不高!我是对你用了下作手段!可我当初没有办法了!当初害我的人是你的母亲, 害我是为了保全你的妹妹, 侯府的这桩婚事你难道从头到尾就没有半点猜疑吗?猜疑为什么二夫人非要把我塞去给刘善做妾?楚岚, 你别告诉我你丝毫不知情!”


    楚岚一顿,这些事她原来早就已经知道了, 可她一直闷在心里, 从来没有问过他,楚岚忽然了然,方云蕊这是怀疑过他的, 怀疑与侯府的这桩婚事里面会不会也有他的手笔。


    若非此刻她气恼极了,恐怕永远都不会问他这件事。


    所以, 她就是因为这个闹性子, 非要和赵怀峥定下婚约的?


    楚岚有些气恼,气恼她竟将他想得这般不堪,可转瞬又觉得毕竟她才是真正吃了亏的人,又不免耐着性子解释:“我确实查到了, 但我没有掺和过。”


    方云蕊一愣,没料到楚岚竟会对她解释, 其实这件事当初怨愤过后,她后来就自己想通了,此刻就算是提起,也没有当初那种怨恨在了,只不过是混着自己今日被楚岚莫名其妙了许久的愤然一同发泄出来而已。


    楚岚既然解释了,那她就相信,一来楚岚没有骗她的必要,二来这件事她早就已经不放在心上了。


    方云蕊深吸了口气,道:“我知道了,表哥请回吧,我要回去歇着了。”


    她隐隐有些头痛,不知是由于刚刚在莲池边吹了风的缘故,还是她心中烦闷的缘故。


    “那我们算两清了?”楚岚急急追问了一句,双目锁在她的脸上。


    既然是因为这个她才非要和赵怀峥定下婚约,那他解释清楚了,婚约的事总能算是不作数了。


    方云蕊抬眸看了楚岚一眼,她想,楚岚这是想和她两清?可是他们两个之间,总是她欠了楚岚更多的,要偿还她才是应该偿还的那个,楚岚有什么必要两清呢?


    还是说方云蕊想明白了,楚岚是不是觉得侯府的婚事虽然不是他做的,但跟他的母亲和妹妹脱不了干系,所以觉得欠了她的,之后对她的那些好,是在弥补她吗?


    “两清了。”方云蕊思及此处,连神色都松软了许多,她想,楚岚其实还算是个正人君子的,他虽一开始没有拒绝,可那本就是她自己送上去的,怎能一回头又怪人家不拒绝呢?


    后来楚岚发现婚事后面的内情与楚苒相关,便觉得此事实在对不住她,所以变着法地弥补她,送衣服是,送她去女学也是,教她读书写字也是,原来到现在,楚岚都还记挂着这些事,觉得他欠了她什么吗?


    “我从未怪过表哥。”方云蕊补充道,“以后也不会怪的。”


    她想,这样说,楚岚总该明白了,总该知道她已经不怪他了。她虽撒了个小谎,并非真的从未怪过他,可现在也无伤大雅。


    方云蕊抬眸看向楚岚,她好像感觉到楚岚在听了这话之后,神色轻松了些许,便打算回屋里去了,谁知还没转过身,就听楚岚又说了一句:“那你和赵家的婚事,总该给我一个交代。”


    还要交代?还要什么交代?她为什么要给楚岚交代呢?楚岚是不是生怕她后面又变心了,又想算计他的正妻之位?他何必如此战战兢兢,难道她一个女子,还能把他怎么样吗?


    方云蕊哭笑不得,只好又保证了一句:“表哥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在她应下的同时,楚岚觉得自己胸口郁结的地方好像顿时散开了,仿佛一件沉重的心事终于放下,连眼前的天日都明朗了许多。


    他想,方氏待他如此,答应了他的所求,他日后也应当加倍待她好些,等她退了与赵怀峥的定亲,就该到了他下聘的时候。


    “你放心。”他跟方云蕊保证,“今后我也会好好待你。”


    方云蕊真是无话可说,怎么她一保证完,楚岚的脸色明显雨后放晴了呢?他就那么不放心?那么担心她会做他的正妻吗?


    “那我回去了。”方云蕊道。


    她今日说了好多话,真是不想再多说半个字了。


    好在楚岚也同意放了她走,连眼神都瞬间温善柔和了许多,他立在门前,竟是要目送着方云蕊进去。


    方云蕊飞快地转身往屋里走,等进了屋,她才一阵无言地摇了摇头,归根结底,还是那一句——莫名其妙。


    “姑娘,楚岚少爷同你说了什么?”海林见她回来,迎上来问了一句。


    方云蕊浅浅翻了个白眼,道:“让我保证,日后不再骚扰他,不再肖想他正妻的位置。”


    “啊?”海林莫名其妙地看了眼门外,一边扶着方云蕊进去,一边轻声嘀咕了一句,“怎么是这种人。”


    她家姑娘放着那么好的赵团练不嫁,去嫁他那冰块似的人物?难道真当自己是什么香饽饽不成?


    好吧,国公府的长孙,又是探花郎,的确是香饽饽。那又怎么了,她们姑娘也分毫不差,怎么就非要赖上他了?


    一时间海林对楚岚的印象降到了谷底,想到自己曾经还那么真情实感地撺掇过姑娘和他在一起,海林默默在心底呸了一声。


    糟心事不提也罢,方云蕊往里走了几步,想起一桩喜事来。


    “三夫人说,她会亲自找人来教我和楚玥日后执掌内宅的事,海林,到时候你和我一起去听,这种东西,总能用得上的。”


    海林抿了抿唇,道:“姑娘是不是就盼着我嫁出去呢?是不是一日也留不得我了,这么想我赶紧成了人家的媳妇?”


    “你想什么呢!”方云蕊拍她一巴掌,“这机会难得,让你学学东西还有错了?日后帮得上我也是好的。”


    将来的事,一下子变得可以展望起来,与楚岚的事也算就此终结了,刚才回来的时候她感觉楚岚似乎心情不错,想来日后同他提及怎么与赵怀峥圆房的事,他也是会不吝赐教的。


    心情一舒朗,整个人的气色都会提升不少,而今国公府只有两位姑娘在了,楚玥的生辰还没有到,性子还如孩子一般跳脱,方云蕊一过了及笄礼,整个人都更加标致得亭亭玉立起来,远远望见就能叫人移不开眼,连府里做事的下人都时而议论到她的美貌,可见实在是好颜色。


    这议论声一传十,传着传着就穿去了三房梅雪堂,传到了月姨娘的院子里。


    从端午回来到现在,楚江已在国公府待了有十余日了,月姨娘发现这个儿子去了军中历练一遭,别说向好,性子倒是愈发野了,书也读不进去,成天想着往外跑,从前她这个为娘的骂他几句他还晓得闷声听着,现在眼里都揉不得沙子,敢跟她吹胡子瞪眼了!


    这日,月姨娘看着楚江风风火火又从外面回来,就知他又没有好好读书,一时气不过又训斥了几句。偏她还没说上几句话,隔壁院儿里就传来一阵银铃似的笑声。


    “方云蕊在隔壁?”楚江问道。


    月姨娘骂人的话突然被打断,没好气地应了一声:“她跟楚玥学规矩呢,到了嫁人的年纪了。”


    是啊,转眼间她就到了嫁人的年纪了。


    楚江脸色渐沉,去年找她的时候,她还没及笄呢。


    第97章


    天气越来越好了, 这个夏天,京城势必不会过得轻松愉快,可那些都是朝政中的事, 只需为官者去操心和殚精竭虑,和她们这些姑娘没什么关系。


    方云蕊和楚玥待在一起学规矩, 整日有事可做, 学的内容又比较轻松,她甚至觉得如今的日子比往昔还要好些。


    “这么说,你与那赵怀峥明年开春就要成亲啦?”两人闲暇下来时,楚玥和方云蕊坐在一起问她。


    “嗯。”方云蕊点了点头, “若是今年日子好, 原该今年就办了的。”


    “好啊你, 你就这么急着想要嫁人?”楚玥回过头来瞪方云蕊,她都还没玩够呢, 转眼云蕊竟然都已经定好了亲, 要嫁人了,要嫁去华州那么远的地方,一年也不见得能回来一次。


    “我急不急的, 终归是要嫁的,既然遇着了好的, 为何不嫁呢?”方云蕊看她一眼, 又道,“再说,你不也属意那位凌将军,若换成是他, 你只怕比我还急着嫁!”


    楚玥被说中了心思,小脸一红, 急着分辩道:“我这事儿还没底呢!即便是真有什么,那我嫁了也是在京城,谁像你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赵怀峥有什么好,你说你当初要是嫁给乔宁,咱们以后还能时常见面,你说你为什么不选乔宁呢?”


    为什么不选乔宁,方云蕊觉得这个时候再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着实意义不大,可楚玥是个较真的,在知道她嫁给赵怀峥就要去华州之后,没少问过她这样的问题。


    在楚玥看来,反正两个都不是她喜欢的,那为什么不挑一个近一点的嫁了呢?


    方云蕊被磨得没有办法,哼了一声道:“难道就只准你喜欢武人,我就不能喜欢了吗?文绉绉的,看着总是差点意思。”


    楚玥闻言露出惊异的目光来,她从前未曾听方云蕊提及过自己的喜好,还以为云蕊就是个呆头鹅,连自己喜欢什么样的男子都不知道呢,岂知方云蕊的喜好竟和她是一样的!


    她露出赞许的同好目光,拉着方云蕊郑重地点了点头:“我就说吧!我跟那么多人说过我喜欢武人,她们或是配合得笑笑,或是笑我眼光不好,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她也喜欢!云蕊,你真是我的好姐妹!”


    方云蕊一阵无言。


    武人在京中地位不高,能有荣国公这样荣光的,那也是几代老臣沉淀出来的,且国公爷年轻的时候纵横沙场,立下了不少功劳,岂能与寻常武人相提并论?这京中能与楚玥玩到一起去的,家世非富即贵,会看得上武人才怪。


    在两人的闲话声中,太阳渐渐落山了,方云蕊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土正准备走,回头一看院墙上趴着一颗脑袋,吓得差点大叫一声。


    楚玥见她脸色不对,便也转过身看去。


    “啊!!”楚玥被吓得大叫了一声,二话不说就拿起一块石头精准无误地扔了过去。


    “哎哟!啊!!”


    那人被石头一击正中面门,惨叫一声跌落了下去。


    “我呸!”楚玥破口大骂,“哪儿来的狗杂碎敢往我的院子里偷看!当心我剜了你的眼睛!”


    方云蕊被这一眼吓得不轻,拍抚着怦怦乱跳的心口,缓缓吐了口气。


    “是什么人啊?”方云蕊问。


    “瞧着是个小厮,真的胆大包天了!”楚玥气愤道,“这面墙的对面是块空出来的园子,再往那头里边走,就是月姨娘所在了。”


    月姨娘?


    方云蕊猛然反应过来,方才那一眼她便觉得有些熟悉,此刻一经楚玥提醒她突然想起来了,这个人可不就是跟在楚江身边的那个小厮么?楚江一走,他倒是安安分分在梅雪堂这边待着,楚江一回来,他便也不安分了。


    “楚玥,你是说,寻常小厮不敢偷窥是吗?”方云蕊问了一句。


    “那当然,这是规矩,我现在就让他们去抓人,我那一石头打中了他,绝对饶不了他。”楚玥说着就要转身进屋里去。


    方云蕊却一把拉住她,“一个小厮,怎么敢天还没黑就趴在墙上偷窥呢?你现在就算是把他抓回来,也不过是抓回一条咬人的狗罢了,他背后定然是有人指使的。”


    “有人指使?谁啊?”楚玥问。


    方云蕊道:“这里是三房的地界,还能是谁?楚岚吗?还是你哥?”


    楚玥豁然懂了:“你是说楚江。”


    “有件事,我不怕你知晓。”方云蕊面色肃然下来,压低声音道,“楚江闹出嘉宁郡主之事前,就私底下待着家丁围堵过我几次,都被我侥幸逃脱了。”


    “什么?没想到他竟是这样的混账东西。”楚玥冷了冷脸,“你等着!我带人去打他给你出气!”


    “慢着!”方云蕊道,“你现在去找他,能要着什么说法?露脸的不过是个小厮,你去找他他矢口否认,说是小厮自己做的,与他无关,你能怎么办?”


    楚玥拧眉,“难道就这么放着他不管不成?今日这事不成,还有他堵你的事呢,祖父若是知晓,定然不会轻饶!”


    “那些都是他去军中受罚之前的事了!”方云蕊道,“这些拿到国公爷面前去说,楚江也只会分辩他而今的确是改了,国公爷念着他刚回府里,他又已经受过罚了,必然不会再将他怎么样,顶多只是斥责几句便罢,这样一来,楚江对咱们的怨恨只会更深。”


    “那我们怎么办呢?”楚玥问道。


    “打蛇打七寸,你听我慢慢跟你说。”方云蕊悄声在楚玥耳边叙述着计划,详细盘算着要如何引蛇出洞、守株待兔,等她把计划说完,末了又道,“他身边的小厮被打了,一会儿他肯定要坐不住来探听消息,待会儿我先出去,你按照咱们的计划行事就好。”


    楚玥不住点头,竖起一根大拇指来:“云蕊,你真是聪明!”


    这边方云蕊刚跟楚玥密谋完,她刚出了梅雪堂,就看见楚江从一侧的花丛中走了出来,两相一对,方云蕊也懒得装了,冷冷瞥了楚江一眼。


    楚江看着她笑得不怀好意,道:“原来表妹你喜欢的是武人啊,难怪之前对我百般视而不见。”


    方云蕊未料他竟就这样说出来,道:“你这是坐实了是你指使人偷听了?”


    楚江不以为意,不答她的话反而更进一步凑了过来,道:“如今我去军中这半年,怎么也算是个武人了,表妹何不就此从了我呢?”


    他以前也只是说,而今却会动手了,话音未落一把就朝着方云蕊抓了过来,若非方云蕊警醒一直避着他,就要被他碰到了!


    “你真是愈发无法无天,亏得国公爷还以为你改过自新了呢!”方云蕊不欲再同楚江废话,快步朝自己的小院走着,按照她与楚玥合计好的,她前脚一走,楚玥就会带着人跟上来了。


    从梅雪堂到她的院子有一条较为隐蔽的小路,之前她算计楚江上钩的时候,已然用过一回。


    眼看方云蕊急着躲他,楚江往背后瞥了一眼,浑不在意地抬脚跟上。


    他的小厮已经暴露了,方云蕊这小妮子有点小聪明,不可能猜不到是他指使的,肯定在里面的时候就已经和楚玥合计了些什么的。


    可那又如何?他而今可不是过去那般不成气候,楚玥的动作再快,能有他快?到时候众目睽睽之下,他不由分说先扯坏她的衣服,最后会是谁坏了名声?


    还想定婚,还想嫁给别的男人,她倒是打的一把好算盘!


    楚江一步不落地紧紧跟在方云蕊身后,眼神宛如毒蛇一般,他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何况这小贱蹄子曾经耍心眼摆过他一道,这个闷亏楚江怎么可能吃得下?


    察觉到楚江跟得这么近,方云蕊心中后怕,脚下的步子愈发快了,极力与楚江拉开距离,万一一会儿楚玥的人还没赶到,她就先被楚江拿住了,那就糟了!


    “你跑什么?你也知道怕吗?”楚江笑音追着她,一双眼睛露出痴迷之色来。


    短短半年多未见,她竟出落得愈发好看,愈发叫人垂涎欲滴,这样的玩意近在眼前,凭什么不能是他的?凭什么要便宜了别的男人呢?


    他现在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就算闹到祖父面前去强讨了她又如何?祖父还能为了一个外家女刻薄自己的亲孙子不成?


    不过楚江并不想讨她做妾,这若是一年前,他还可以勉为其难纳了她,给她一些宠爱,让她跟在自己身边侍奉,可现在她不过是一个贱蹄子!他大可当着众人的面强要了她,让她生不如死!


    这半年多在军营的历练让楚江这个从小养尊处优的少爷吃了不少苦头,这些苦他原是不必吃的,都是因为方云蕊!都是因为她!


    快跑!方云蕊只觉得身后的楚江越来越不对劲,让她感觉到一股杀意,她心里一惊,当下也顾不上跟楚玥合计了什么,拔腿就开始跑。


    楚江冷笑一声随后追上,前方已到了那片竹林,不会再有任何人来打扰了,方云蕊要那些人来看她出丑不成?他已完全不必再顾及什么!


    方云蕊只觉得后背生出一层冷汗来,未料到楚江会在国公府就这么大胆,不要命了似的,她慌不择路开始疯跑起来,眼下什么计划都已经不重要了。


    突然她看见一道身影,影影绰绰在竹林间,那人上半身的外衫褪下系在腰间,身如修竹,眉目好似冷泉一般清冽好看,掌中一把雪剑亮闪闪的,好似正准备将之收入剑鞘。


    方云蕊一颗心莫名地一安,脚步也跟着放缓了。


    楚岚看到了她,他很自如地招了招手,道:“过来。”


    清冷的声线有几分不平稳,带着些微轻喘,是刚刚练剑过后气息还未平顺之故。


    “表哥。”方云蕊眼下也只能乖乖叫出这一句,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怎么找到这里来了?”楚岚声音平淡的问她,目光却落在她身上,他想当然地认为,方云蕊是来找他的。


    “没有,我就是随意走走。”方云蕊矢口否认。


    楚岚看了她一眼,清润的眸中带了一丝笑,觉得她不过嘴上逞强,然后忽然伸手,轻柔地将她因为奔跑散乱的碎发别在她耳后。


    这是一个很寻常的动作,方云蕊根本没有在意,不过是帮她挽了挽碎发罢了,哪怕是哥哥对自己的妹妹,也是做得的。


    可是十余步开外,躲在假山背后的楚江却是被这一幕震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方才他这长兄那一眼饱含柔情,那就是一个男人看女人的眼神,楚江根本不可能看错!再看方云蕊,却是一副早就习以为常的模样。


    方云蕊竟和他的长兄


    楚江微微眯紧了眼,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第98章


    再没有看见楚江的身影了, 方云蕊余光一直注意着,等了许久也没见人过来,松了口气, 这人大约是跟丢了,只是楚玥那边不知道怎么样了。


    这楚江是怎么了?跟失心疯了一样。方云蕊想起方才的场景只觉得后怕, 一时没有把握若楚岚不在此地出现会有什么后果。


    “你在看什么?”楚岚问询, “刚才就见你心不在焉的。”


    “没什么,只是在想,楚玥的生辰快到了,而我却不知道要送她什么。”方云蕊脱口而出一句谎话来, 她每次撒谎都撒得十分自然, 连楚岚也看不出她在骗人。


    这么快就到了六月了, 楚岚方才想起,楚玥今年及笄, 她的确不好不送一份礼物过去。只是以她的心思, 这应当不会是什么难事才对,却好像难住了她。


    是银钱不够,所以送不出什么值钱的东西?楚岚猜测了一番, 对方云蕊道:“你跟我来。”


    方云蕊也不多问,就这么跟在了楚岚身后, 等楚岚走在了前面, 她又回头张望了一番,的确没有见着楚江的影子,才放了心回去。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在竹林中遇见楚岚了,从前她没问过, 今日忍不住问了一句:“表哥经常来这里练剑吗?”


    “竹林幽深,我只会在夏日来此。”楚岚应她。


    方云蕊有种感觉, 好像今日楚岚跟她说话的时候,格外轻声细语。他的声调还是冷静又淡薄,只不过好似少了几分疏离,这其中的变化比较细微,方云蕊也不能肯定是不是自己感觉错了。


    “原来如此。”方云蕊道,她记得上回自己在竹林撞见楚岚,也是被楚江追着走投无路来到这里,也是夏日,去年的夏日,转眼间快有了一年光景。


    刚刚楚江居然没有追上来,若是能叫楚岚瞧见就好了,她就多了一个证人,何须再蹲守苦等楚江下次犯错再去同国公爷告状呢?方云蕊心中暗暗可惜。


    方云蕊被带着走进了铃兰阁,楚岚是一个人出来的,铃兰阁的青墨和珊瑚看见她跟在楚岚身后进来,一个个都露出了惊异的目光,活像见鬼了似的。


    方云蕊一看便知是他们两个误会了,只是眼下她也不好解释,索性权当没看见,直接跟着楚岚进了书房。


    等二人走远,珊瑚走到青墨身边,嘀咕道:“怎么回事?怎么又在一起了?”


    青墨咕哝:“公子就是喜欢上赶着。”


    “啧。”珊瑚叹了一声,说不上自己是个什么心情,只是道,“表姑娘不是已经定亲了吗?公子怎么这会儿又把人给带回来了?”


    她还记得上回撞见公子不妥当弄污了衣裳的那回,在那之前珊瑚想,公子是在想表姑娘,还是在想房中能有个晓事的伺候着。可那之后她也不见公子房中有过别人伺候,可见公子原本想的就不是那档子事。


    他想的是人。


    可早不和好,晚不和好,怎么偏偏等到表姑娘有了婚约这俩人和好了?那婚约怎么办呢?


    珊瑚想起去年,表姑娘头回过来的时候,身上也是有婚约的。她和青墨是公子眼前伺候的人,青墨替公子办的外事多,但本着信任和以后方便伺候,一些要紧事青墨也会跟珊瑚说几句。


    珊瑚便知道了去年表姑娘来找公子,是为了让公子替她平定了忠勇侯府的那桩婚事,她那个时候觉得荒谬,这种理由,公子怎么会答应呢?


    这天下女子婚姻不顺遂的多了去了,难道都要求到公子榻上来吗?转念她又想,如表姑娘这般绝色的美人,那自然是少有的,公子生出了偏疼的心思也不奇怪。


    可是两人后来竟然断了,珊瑚不明所以,可这种事终究是女子吃亏的,她嘴上不说,心里却一直暗暗等着表姑娘服软来求和。谁知表姑娘从未来过,反倒是一桩桩婚事的相看起来了,而公子呢?等人家婚约一定,就又把人给带回来了。


    珊瑚细细想着,公子不会是独好□□吧?就喜欢人家定了的,然后背着那位未婚夫再与表姑娘私相授受?珊瑚越想越觉得可能。


    “你寻思什么呢?”青墨一句话叫醒了珊瑚,“方姑娘来了,你还不去沏茶送水。”


    珊瑚浅浅白了青墨一眼,心里暗暗哼了一声,没眼色的,还在这儿叫方姑娘呢,迟早改口喊夫人。


    进了书房之后,方云蕊看着楚岚从案上摸出一本书,然后取出一张银票来,递给了她。


    方云蕊接过银票,有些茫然道:“这是?”


    “不是要给楚玥送礼吗?”楚岚道。


    “表哥也要送吗?只送一张银票,会不会有些太过敷衍?”方云蕊试着问,虽然如果是她,收到一张银票自然是会欢天喜地,可楚玥又不是差银子的人,自然只会觉得楚岚敷衍。


    就算不是自己的亲妹妹,他这也太不上心了。


    楚岚叹气:“是给你买礼物用的。”


    方云蕊明白过来,轻轻“啊”了一声,又赶忙将银票送了回去,道:“不用,我自己有。”


    “拿着。”楚岚最知道要用什么堵她,“你的嫁妆钱不用攒了?”


    方云蕊一愣,果然收了下来。


    这张银票面值一百两,虽然在京城这种地界,算不上多,可若是她自己攒,那要攒好久呢。


    方云蕊真是好奇:“表哥,当官给的俸禄多吗?”


    “不多。”楚岚道,刑部没什么油水,除了朝廷发下来的俸禄什么也不会有,而他新任官阶又不高,自然谈不上数量。


    方云蕊惊讶,楚岚是探花郎,给的俸禄竟然都不多,那些人削尖了脑袋要往里面挤,是为的什么呢?许是一做官,地位就不同了。


    那武人呢?赵怀峥呢?武人地位不如文臣,是不是得到的俸禄就更少了?赵怀峥之前还说他想在华州买个大一点的宅子,不知道他身上钱够不够用。


    这些都关系到她今后的生活,自然也要关心一下。


    “国公爷的寿辰也快到了吧?”方云蕊问。


    今年是荣国公的九十大寿,想来一定会大肆操办的,不过今年有些奇怪,荣国公的寿辰在六月下旬,往年这个时候,府里已经有了操办的动静了,今年却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嗯。”楚岚看她一眼,难为她还记着这个,“今年不宜张扬,祖父说只自家人吃顿团圆饭就好了。”


    方云蕊于是想起,而今京中局势很严,大官之间是不能轻易走动的,算起来她也有好一阵子没有出过国公府了。


    她就像一只被豢养在金屋中的鸟雀,对外面的变动一概不知,国公府也不会让她知道。唯有像楚岚这样的人,才是能为国公府撑起一片天的人。


    还惦记着楚玥那边的动静,方云蕊收好了银票,起身道:“表哥,那我先回去了。”


    “嗯。”楚岚于是正过身来送她出门。


    方云蕊被楚岚这一举动弄得十分别扭,从前她在这间书房出入了那么多次,从来也没见楚岚送过她呀。


    她下意识瞧了眼那扇石门的位置,试着道:“要不我就从那儿”


    “门我已经叫青墨堵了。”楚岚道。


    “啊?什么时候的事?”方云蕊丝毫不知情。


    “之前厨房烧毁了,府里有人过来翻修,出于谨慎,便堵了。”


    原来是这样,方云蕊看着楚岚,觉得格外安心。


    她从书房出来,准备往自己院里走的时候,还在想,楚岚当真是一个可靠之人,每次托给他的事,从来就没有掉过链子。


    这样的人,是不是哪怕用来偷情,都不必担心会暴露呢?


    方云蕊忽地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低下头匆匆走了。


    第99章


    离开铃兰阁后, 方云蕊本想去找楚玥把事情说清楚,谁知她刚回了小院,就见楚玥已经在等着她了。


    “你怎么来了?”方云蕊一惊, 连忙坐下直入正题,“他刚刚追我追得太紧了, 我一时没有办法, 只能去躲进竹林里,他好像跟丢了。”


    “我没跟丢。”楚玥道,“我带人一直跟着呢,可是跟到了一半, 就见他站在一处假山后面, 不动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不继续追了,是不是看见有人来了。”


    “假山?”方云蕊先是略一思索, 随后面色又微微发白, 那假山,好似与她撞见楚岚的地方不远,难道说楚江是看见楚岚之后才不敢向前一步的?


    她赶忙开始思索自己那时候有没有与楚岚做什么不应做的举动, 回忆了一番之后认定并无不妥,才松了口气。


    此事没有必要瞒着楚玥, 方云蕊道:“我在竹林里见到了楚岚, 恰遇他在竹林练剑,兴许是楚江看见了,这才没有继续跟,你不知道, 刚刚真是吓坏我了!”


    “我看着也觉得惊险。”楚玥想起方才楚江那副癫狂的模样,总觉得不大对劲, 楚江虽不是什么好东西,可她确信此人是个恃强凌弱之人,面对方云蕊一个人的时候,他或许敢胆大包天追上去,可今日他追方云蕊的时候,有两次旁边都有下人路过,他却像是没看见似的,一个劲地盯着方云蕊跟。


    “这才半年多罢了,难不成他去了趟军中,胆子就这么大了?”楚玥嘀咕。


    方云蕊立刻看过来,道:“你也觉得楚江不对劲是不是?他之前围堵我的时候,都生怕声张出去,带了好几个家丁过来就为了不让我从他手中逃了,光天化日之下他更是不敢上前来跟我说一句话,可今日我刚出了梅雪堂,他竟就上赶着来挑衅,丝毫不怕我们知道了那小厮是他指派过来的。”


    “他竟认了?”楚玥咋舌,“瞧他的样子不像是蠢笨,更像是无所畏惧似的。”


    “我也这样觉得。”方云蕊敛目,“总之,这些日子还是离他远些,能不招惹就不要招惹了,横竖我明年一开春就要嫁了,也不必非要把他怎么样。”


    楚玥深以为然,今日云蕊以身做饵,实在是太危险了。


    “我挑两个护卫给你送去,帮你守着院子。”楚玥道,“以后你不管去了哪里,都让他们跟着护你便是,你放心,这两人是我娘备给我的,忠心着呢,你放心用。”


    方云蕊点头应下了。


    距离上回厨房起火也有个把月过去了,按理说不过是修复,有些地方要重新砌一遍而已,然而迟迟没有完工不说,这刚兴建起来的柴房经历了一个雨夜,竟是塌了!


    轰隆一声巨响,方云蕊这边离得近,隐约听到些动静,不过因为外面下了大雨,她便没有多加理会,还是第二天早上听闻荣国公大怒,她才知道是厨房又出了问题。


    楚玥来找她说话,跟她讲昨夜发生的事:“昨夜新建的房子又塌了,连管家也被吵醒,咱们府上的管家是从年轻的时候就一直跟着祖父做事的,只听祖父一人的吩咐,冒雨来厨房这边看了一眼就走了。听说负责修建的下人慌得都不知道怎么收拾了,倒塌在雨中的木头都是烂的,可见他们私底下偷工减料,吞了不知多少银子,祖父这才大发雷霆,准备好好拾掇一下这些贱皮子奴才们。”


    方云蕊明白了,她其实并不觉得意外,国公府的下人们越来越懒怠,旁人或许没那么鲜明的感觉,可她却是最有感觉的。


    她一个表小姐罢了,下人们觉得她不是正经主子,平日里能敷衍的地方就会敷衍。可这敷衍也分个三六九等,国公府里一开始的敷衍,其实于她来说不算是敷衍,左不过是一连三四日的饭菜都是重样的,口味也没有那么精细而已,这些她都不怎么在意。


    可是渐渐的,饭菜开始变得清汤寡水,接着又变得难以下咽,最后各房索性无需他们来送了,都在自己院里开起小灶来。那段时间方云蕊是怎么过的呢?东家蹭蹭,西家蹭蹭,也会只领了必要的主食,菜则是自己房里烧,断断续续地也凑合下来了。


    再后来便是冬日的碳火,国公府是什么样的人家,便是丫鬟过得也比寻常小门小户的小姐要风光体面,可竟然在冬日里必需的碳火上开始克扣。


    这些方云蕊都看在眼里,只是她不知道应当如何去说,她毕竟是一个外人,而执掌中馈内宅的冯氏又素来不喜她,甚至是记恨她,她没办法去说。


    这种事,又不会令国公爷重处了冯氏,又不会让冯氏从今以后再也不得与她见面,共同生活在同一个府邸里,方云蕊实在是怕报复。


    冯氏管家这么多年,这府上她的心腹耳目有多少?到时候万一出了什么事,能跳出来指责冯氏的人又有几个?


    至于为什么不告诉楚岚,则是因为一开始她便相信,母子情分即便再淡薄,那也是母子,楚岚可能做对他母亲不利的事吗?


    所以啊,这件事就只能等国公爷自己发现。


    这偌大的国公府,是有多经得起消耗?去岁夏天就开始现出端倪来的东西,今年夏天才展露了头角,终于闹到了国公爷的面前。


    “原是厨房做事的下人不走心,这才引发了大火吧。”方云蕊打听,“厨房的下人,最后是交由谁管的?”


    楚玥道:“那自然是二伯母!厨房那边做饭的多是些丫头婆子,几个打水洒扫的小厮罢了。”


    方云蕊抬眸,问道:“那府上管修补建工的,又是归谁管?”


    “那也是二伯母。”楚玥回答,“平日里修修补补的东西,多在内宅,内宅大多都是归二伯母管的。”


    说罢,楚玥好似明白了什么,对上方云蕊清明的两眼,恍然大悟道:“你是说,这些个下人之所以会这样不好好做事,甚至私吞钱财,其实根源在二伯母身上?”


    方云蕊明明就是这样想的,嘴上却要说:“我可没这么说。”


    只是她说罢又看了楚玥一眼,补充道:“我只是忽然想起,去年楚岚中了探花之后,听见府上的下人抱怨,这么大的喜事,连个封赏都没有。”


    楚玥是不懂很多东西,可她不懂是因为她不在意、不想学,而不是因为她笨。这些日子,楚玥也在一起学掌管内宅的东西,这种事根本就不必方云蕊说得格外明白,稍微点点她便能想通。


    “我知道了。”楚玥紧皱着眉,“这事儿竟让她拖了这么久?这么大一个家,怎么拖得住的?”


    方云蕊一愣,道:“这个我就真不知道了。”


    或许是冯氏的确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本事在身上的,否则掌管内宅处处都要用钱,一个环节一旦对不上了,后续就会接二连三地出现问题。


    可是国公府一直太太平平的,若非这次厨房失火把问题引到了明面上来,还不知道能由她藏匿多久呢!


    楚玥道:“管她用的是什么法子,归根结底就是一个字,钱!”


    说起钱财,方云蕊心神一动,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她忽地起身,看着楚玥道:“是聘礼。”


    “什么聘礼?”楚玥下意识询问,但不等方云蕊回答很快便也回过了弯,“你是说,长兴伯爵府给楚苒的聘礼?”


    那确实是一大笔银子,足够她周转好久了。


    “走!”楚玥一把拉起方云蕊的手,“咱们去荣寿堂看看热闹,看看祖父是怎么管教这些下人的。”


    方云蕊跟着去了,还不放心地说了一句:“你到那儿别乱说,我怕招人记恨。”


    到了荣寿堂,楚岚也在,不光是他,楚平和楚江都在。


    这并不是一件小事,一个大家族能够繁荣起来或许可以单靠一人达到,但是后续的稳固是需要底下层层稳固的。其中下人仆婢就是不可缺少的一个环节,下人要忠心勤恳,家族的繁荣才能持续长久。


    国公府的下人大都是签了死契的,一辈子吃住在府里,按理说更应该忠心才是,可现在连签下死契的这一批人都出了问题,可想而知这其中缺漏的严重性。


    出事的下人都被带到了荣寿堂,然荣国公只是旁听,自不会亲自过问,真正要审问的是管家。


    方云蕊和楚玥远远看着,管家手段凌厉,几句话就切中了要害,采买修补材料的下人很快就招认了,是他昧了银子,可他昧下的银子却并不是给自己私吞了,而是平分给了一起做事的下人。


    话交代到这个份上,谁都听出来里面的古怪,方云蕊的神色慢慢淡了,松了口气,照这个情形来看,冯氏今日是跑不脱了。


    “你说,为什么要私吞府里的银钱?难道平日给你们的月例和打赏还不够吗?如此贪心不足,我看你们是想被活活打死,如实招来!”管家恩威并济,明揪出一人问话,那人受不住压力,很快也就答了。


    “奴等已经有近五个月不曾领到应得的月例银子了!”那人哭着回道,“家里人就指望着这份银钱过活,我们不是没有问询过,都问了三四回了,最后反倒是人家恼了责怪我们不懂事,说这五个月的钱罚没了,让我们少痴心妄想了。”


    一人招了,就有人接着招:“还说,我们平日不过就是做些修修补补的轻松活计,府上白养着我们吃住,反问我们哪里来的脸面要银钱”


    “寿喜的娘从去年冬天就得了病,一直拖着银子拿不到,后面连药也买不起,今年还没入夏的时候,人就没了。”


    “国公爷!我们不是没有说过啊!足足一年了,我们连自己的月例银子都拿不到,更别提什么封赏了!”


    “自去年过完了年,这应有的封赏就再也没有过了!”


    众说纷纭,七嘴八舌,说得荣国公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方云蕊在旁静静看着,国公府的这些下人,只要是做得时间久的,家中都有些积蓄,有些人甚至带家人住进了京城,做了富户。


    这些其实都无所谓,是很寻常的事。


    但大多数人的确是靠着平日的月例银子和打赏过活的,有打赏,日子便过得优渥些,没有,便是寻常之家,比普通百姓吃的穿的要好而已。


    一年到头,谁没个病没个灾呢?找大夫要花钱,吃药更要花钱,寻常百姓家那都是吃不起药的,药是金贵之物,只有金贵之人才用得。


    断了这么久的银钱,能勉强度日已经是十分不易,家中若还有人病了,那真是雪上加霜,同样是一起做事的,看着同伴连药都买不起了,久而久之自然生出怨念,自然要想方设法把自己应得的那份补上。


    “你们说的问过了,是朝谁去问的?”管家问了一句。


    其实不必问,在场大家也都心知肚明,这国公府管后宅事务的就只冯氏一个,除了她还能是谁?


    只毕竟是府上的二夫人,管家到底是要问一句,才好派人去请。


    “是冯二夫人!”


    众人答了,荣国公闭了下眼,道:“去请。”


    众人只看着管家离去的背影,方云蕊却抬眸看向楚岚,她想认真辨一辨楚岚的神色,想探究一番自己的母亲出了问题,他究竟是怎样一种态度。


    然而在她的注视下,楚岚始终神色淡淡,不见有什么不妥,就在方云蕊想要收回目光的时候,楚岚却又抬眼朝她看了过来。


    若只是寻常看了过来,方云蕊只管连忙错开也就是了,可是楚岚看着她,还轻轻点了两下头,像是给了一个让她安心的信号似的。


    安心什么?方云蕊疑惑,今天的事情里,有她什么事不成?还是说楚岚是在向她保证,今日冯氏的错处势必会在此时落定,让她不要担心?


    这似乎是唯一的解释了,可只因楚岚是冯氏的儿子,又让这件事变得有些奇怪。


    方云蕊忙垂下眼来,避开了楚岚的视线。


    然而这一来一回,却落进了另一个人眼中。


    楚江暗中盯着,他看了看方云蕊,又看了看楚岚,亲眼看着这二人在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眉来眼去、暗通款曲,好啊好啊,什么武人文人的,原来都是那小妮子在骗人!她早就攀附上家里的长兄了,楚江看在眼里,又是气愤、又是顾忌。


    气愤的是,这么好的货色,他都没有来得及染指,转眼就被别人抢占了先机。而且他先前从觉得这个表小姐出身卑微,自己赏她个妾室的位置都是抬举她了。没成想人家根本看不上他,要去做这位探花郎的妾室!


    顾忌的是,就算他楚江今时不同往日了,可跟楚岚比起来,终究还是他现下根本不知道长兄对这个丫头究竟看重几分,轻易竟不敢下手了。


    过了一会儿,冯氏被请了过来,来的时候怀里竟然还抱着尚未满周岁的楚钰。


    荣国公看她一眼,冷冷皱起眉来,直接质问道:“让你过来是要问话,你抱着他来干什么?”


    冯氏笑了笑,兀自搂紧了楚钰,道:“小宝现在一刻也离不得我。”


    荣国公之前本就因为发现冯氏冷待楚岚而厌恶她,现在看她这副样子更是心烦,直接挥手道:“把孩子接走,冯氏,你站好,我且有话问你。”


    管家二话不说从冯氏手中抱走了孩子,冯氏怀里一空,面上拘谨地张望了一下四周,不甚在意地问道:“什么事儿啊?”


    她这问话既不正经,也不严肃,听在耳中,总让人觉得好似是晚辈讨巧,跟长辈撒娇的口吻。


    莫说冯氏已是为人母许久了,年纪早就不再轻,就算退一步讲她年纪轻,可在场还有不少晚辈,冯氏这么说话,惹得方云蕊和楚玥都十分诧异地朝她看了过去。


    “她怎么是这么不稳重的人?”楚玥本就不喜冯氏,寻常时候还会顾忌着礼教尊称一声二伯母,可现在那股子厌恶劲儿一直往上翻腾,她看着冯氏就翻了个白眼。


    荣国公简直懒得说话,摆手示意管家来说,管家便上前一步,将今日下人们口中所说一一陈述出来,最后道:“冯二夫人,可有此事?”


    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一句问话,谁曾想冯氏一听,竟是直接哭了起来。


    “我、我生了小宝之后,府上的事的确是疏忽了,可这些事,我是不知情的。”


    这一哭,便弄得管家手足无措起来,他哑了哑声,只好又道:“冯二夫人只管好好说话便是。”


    楚玥都看不懂了,反过来问方云蕊:“她在干什么?”


    “我不知道”方云蕊喃喃着,只觉得大为震撼,就连楚平和楚江,也是互相对视一眼,一脸的古怪。


    “冯二夫人的意思是,下人所做的这些,您不知情?”


    冯氏这才拭了拭眼泪,道:“自我去年有孕以来,我便一直觉得身子不适,听闻郎中说,我这个年纪有孕很伤身子,一定要好好调养才行,所以府上的人,我都交给我身边的杨妈妈了。”


    “找人把她带来。”荣国公果断命令道。


    方云蕊在后头看着,心中默默地想,冯氏这是要金蝉脱壳,保全自身啊。可是她有些不明白,冯氏为什么非要这个管家权不可呢?她自己做不好,那就让给别人来做便是了,这是在家里出现问题,荣国公又不会惩处她什么,何必如此费尽心机?


    杨妈妈也被带来,看了眼地上跪的那一众下人,她进来也扑通一声跪下了,道:“国公爷,是老奴纵了手底下的人不管是,一切都是老奴的错!实在是与夫人无关啊!”


    “你捡重点的说。”荣国公脸色愈发阴沉,他一怒便颇具威严,吓得杨妈妈一时再不敢大喊,只好战战兢兢交代起来。


    “国公爷,二夫人去年一直在劳心二姑娘的婚事,其实她去年年初就看中了长兴伯爵府,只是那段时间正好是年关,府里正是用钱的时候,二夫人又紧着给二姑娘攒嫁妆,忙来忙去,这府里的打赏就忘了发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后来时间一长,二夫人就给忘了。”


    “可他们说的不是去年过年的赏钱没发,而是年后再不见打赏,连月例银子都没了,你如何解释?”管家问道。


    杨妈妈道:“这其实每年都会出现一阵子这样的问题,府上下人的月例银子要稍微发得迟一些,但是往年都能补上,只是今年形势不大好,京中的铺子租金收少了一半,这才暂且拖着,可万万没有直接不给的意思。”


    一人冲她喊道:“你胡说!你那日带人赶我们出去,说的就是这银钱我们再别想了!”


    “哎哟!那是气话!”杨妈妈道,“你们带了那么多人来闹,那毕竟是后宅,二夫人又在午睡,我看你们不懂规矩,才训斥你们一声,吓唬吓唬罢了,这种话怎么能当真呢?”


    看这杨妈妈娓娓道来的模样,方云蕊便知这二人必然是有备而来,一件事两件事能解释得清,之后的事那也必定能解释得清了?


    冯氏在此时道:“公爹,这后宅一直是儿媳在管,从未出过什么差错,这种一个地方缺了少了,拖一阵子补上是常有的事,毕竟是这么大一家子,又要时而办宴走动,上下打点的,怎么可能会一直顺畅呢只是今年铺子行情实在不好,儿媳也没有想到,可公爹一定要相信,儿媳真的没有什么私心要吞他们下人的银子,只是租金一时半会儿收不上来而已。”


    荣国公并不懂管家,昔年老夫人在的时候,内宅之事由老夫人管,后来老夫人身体不行了,就交给了冯氏,已经有几十年没有经手过这种事了,荣国公听冯氏说话,一时竟没挑出什么漏洞来。


    方云蕊微微叹了口气,看这情况,冯氏今日是要蒙混过关了。


    谁知她这口气还没出完呢,就见青墨一步上前,在荣国公面前放下一摞厚厚的账册,而后又到一旁退下了。


    “祖父,不必多问了。”楚岚开口,“证据在此,您看过就全明白了。”


    楚岚目光微冷,落在冯氏脸上,像是看着一个外人。


    而冯氏看见那几本账册,也惊恐抬头,看向楚岚的眼神满含怨恨。


    两个人,根本就不像是母子,倒像是仇敌。


    方云蕊在此刻终于明白,方才楚岚示意要她放心是什么意思,原来他早就有了证据,只怕是早就等着看今日这出戏呢。


    第100章


    荣寿堂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方云蕊虽不知那些账册中记录了些什么,可她眼睁睁瞧着荣国公的脸色愈发难看,最后一把将账册掷在桌上, 砸出一声重响来。


    荣国公一向不怒自威,一发起怒来更是让人胆战心惊。


    “你自己看看, 你料理的烂账!”荣国公瞪着冯氏怒斥了一声, 也不想再与她分辩,只道,“去把楚为怀给我叫来。”


    他于冯氏是公爹,到底不方便直接管束, 今日管教不了这个儿媳, 可他永远有能耐管束自己的儿子, 话音一落,荣国公又追加了一句:“拿家法来。”


    听到这四个字, 一直掩面低头的冯氏这才变了脸色, 冲上前两步道:“公爹!这事与他没有关系,家里的这些事一直是儿媳在管束,与夫君无关的!”


    楚岚在旁冷眼看着, 觉出一丝好笑。


    今日把她叫来,她没有觉出这件事有多严重;当堂对峙, 她没有觉得这件事有多严重, 还妄想哭哭啼啼蒙混过关;他拿出账册来的时候,她甚至还有闲心来仇视他这个儿子


    桩桩件件,都不足叫她乱了分寸,可一旦触及到了父亲, 她便慌了。


    仿佛她这一辈子,这个人, 就是为了父亲而活着似的。


    楚岚脸上的神情越漠然,袖中的指节就捏得越紧,都箍疼了他自己,凸起了青筋来,此时此刻,堂中无有人能知晓,他究竟在忍着什么。


    荣国公已不欲再与冯氏多费口舌,任冯氏如何分辩,翻出花儿来,他也只是沉着脸色,不置一词专门等楚为怀过来。


    楚为怀被叫来的时候尚在户部当职,他听管家说老爷有请的时候,还不以为意,道:“再晚些我便也回去了,到时候再说吧。”


    直到听见管家说已经拿出了家法候着,楚为怀才陡然变了脸色,灰溜溜地赶回来了。


    来到荣寿堂,楚为怀率先看到站在一旁的冯氏,接连又看到跪地一片的下人,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还是眼皮直跳,走上前来道:“父亲找儿子何事?”


    连声音都在发抖。


    这是方云蕊第一次瞧见二爷对国公爷怕成这样,往日都是大家一起见面,从未闹过这种场面,那个时候二爷还是谈笑自如的。


    可见,二爷真正怕的不是国公爷,而是今日拿出的这什么家法。


    寄居在国公府这么些年,方云蕊今日才知,原来还有家法这么一说。


    “这东西,连我也是第二次见。”楚玥小声跟她嘀咕,“第一次见它是用在我爹身上,也就是纳了月姨娘那会儿,你不知道,月姨娘原是出身风尘”


    方云蕊侧着耳朵听楚玥说话,说完了又问:“之前便再没有了吗?”


    “我阿姐跟我说,当年大伯父要去道观时,也被用过一回,足足打掉了半条命去,国公爷只说从此以后大伯父便再与他不相干了,之后过了这么多年,果然再也没过问过大伯父分毫。”


    方云蕊听着,望着荣国公点了点头,国公爷自然是有这样的魄力的。


    她与楚玥说了几句话的功夫,管家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悉数讲给了楚为怀听,甚至把账册里的那些证据也都交由楚为怀看过了,铁证如山,二房今日辩无可辩。


    刚一知晓此事,楚为怀就跳起了身,反手便甩了冯氏一巴掌。


    “贱人!枉我素日瞧你安分守己,却不想干出的都是偷鸡摸狗之事!”


    楚为怀这一打,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在场的诸位中只有两人对楚为怀这一举动意料之中。


    一人是楚岚,他再清楚不过自己在松英堂的这对双亲,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另一人便是方云蕊。


    “天啊!我还以为他会为二伯母辩白几句呢!没想到他直接动手打人,下手这么狠,二伯母嘴角都流血了!”


    楚玥惊诧地捂住了双眼,讶然一声,她是金枝玉叶,素日里看到的都是光鲜亮丽,还是头一回看见男人打女人的场面。


    这种事,便是她那个不争气的讨厌鬼爹爹,也做不出来的。


    方云蕊就平静多了,这件事她很早就知道了,且已经渐渐接受,后来几次特地关心发现冯氏时而过厚的妆容时,她便知道这种事不时便会发生。


    于是若非必要,她便再也没去过松英堂,甚至路上偶遇二爷,她都会刻意避开。


    可是楚玥却吓坏了,在她看来,二伯父和二伯母虽人品欠佳,却是一对璧人,多年来和和睦睦,从未有过妾室,甚至在今年新得了一个孩子,要知道,她的父亲有多少年没去过她母亲房中了?


    从楚玥记事起,她的父亲母亲便是分居而过了。


    小时候,她还会经常看见父亲去月姨娘房中,但是近年来,则是月姨娘那边也不去了,开始成日地不着家,有时候好几天甚至都见不着一回人。


    且看自己的哥哥楚平,楚玥便知道父亲是去了什么地方,所以她对这个父亲素来厌恶,反倒对二伯父有几分敬佩,单因为他对妻子好,不纳妾。


    “你动什么手?”荣国公怒喝一声,“叫你来是认罪,你倒是好,在你老子面前耍威风!”


    楚为怀将吃人的目光从冯氏身上移开,忙道:“父亲,她做出的这些事儿子实在是不知啊!”


    “你不知?”荣国公冷笑一声,却并不信他,“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她还能瞒过了你?这么大一笔数目的缺漏,倘若今日不翻出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夫人已经自作主张打死了我府上的两个下人,这种事你也能不知?”


    方云蕊心跳漏了半拍,什么时候的事?她竟也没有听到一点风声。


    楚为怀更加惶恐:“父亲!我真的不知啊!”


    这话也不知荣国公是信了还是没信,方云蕊只见他闭了下眼睛,道:“这是你二房的罪责,理应由你一人承担。”


    家中不管出了什么乱子,荣国公是不会怪罪在女人身上的,妻子若是出错,只会全部都由丈夫来承担。


    “上家法。”荣国公道,在他命人将家法拿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决定要用,任楚为怀如何分辩也不可能改变结果。


    “父亲!父亲!”楚为怀大叫了两句,两眼却是直勾勾盯着楚岚,这个时候,他这个儿子都不晓得出来替他求求情吗?


    这个孽障来求情都不愿开口,更不用指望他站出来替父受过了!


    楚为怀又气又急,怎么也不愿相信他都是四十岁的人了,难不成父亲还要让人动手打他不成?这岂不是去了他半条命吗?


    然而荣国公雷厉风行,荣寿堂这边的下人又是只认他一个主子的,任凭楚为怀如何挣扎,也不由分说将二爷摁在了一条长凳上。


    这时,方云蕊才看清了那所谓的家法是什么,原来是军棍。


    这要打多少军棍,却是不知。


    楚为怀一声惨叫,那军棍便狠狠打在了他身上,执掌军棍的两个中年男子一看便知是武夫,身强体壮,打起军棍来连速度都不减轻,一下下打得利落又干脆。


    冯氏这会儿反倒不哭了,吓得一脸惊恐,瘫坐在一旁。


    “祖父又不会责罚她,今日罚了二伯父便是罚过了,她这么惊惧干什么。”楚玥嘀咕了一句,“真不知道他们缺了多大一个口子,里面有没有我们三房的阴司。”


    各房虽各自有各自的开支,不过除去大头,很多餐食这样的小事都是走一个账目的,也省得麻烦。


    餐食花费虽不多,但积年累月下来,那也是一个不容小觑的数目。


    方云蕊心想,平日里冯氏好好的时候,二爷都要动不动便拳脚相向,今日二爷代替冯氏受过,不管他知不知道这件事,最后都不会轻易放过冯氏。


    冯氏恐怕就是在惊惧这个吧。


    方云蕊看着这二人,真真是想不明白,那他们夫妻的关系算好还是不好呢?若说不好,二爷这么多年以来未曾纳妾是真,冯氏言语之间对二爷的维护也是真。


    可若说是好,若这也能算是男女婚姻之后的好,那方云蕊只会觉得毛骨悚然。


    不知打了多久,方云蕊没有留意数,只听见说二爷晕了过去,荣国公竟还不就此罢手,让人用冷水泼醒了二爷之后又继续接着打,仿佛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一般。


    方云蕊都看得发怵,早就听闻荣国公年轻的时候在军中军纪严明,她今日才算是见识到了,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见丝毫心慈手软,对那些犯了错的将士们大约只会更加严厉了。


    荣国公动手,在场无人敢求情,楚平缩着脑袋,半是看热闹,半是害怕这火会不会冷不丁烧到自己身上。楚江则是眼神戏谑,只管看二房的热闹了。


    三人之中,唯有楚岚是如荣国公一般地坐着,他坐得端方,眼神淡淡瞥着受罚的二爷,神情未有丝毫的动容。


    方云蕊知道,这里若能有一个人劝动国公爷手下留情,那人只会是楚岚。可她也知道,楚岚今日绝对不会开口求这个情的。


    楚为怀第二次昏死过去的时候,荣国公终于喊了停,他看向这个儿子的眼神依然冷,只是没了方才的怒气。


    方云蕊从荣国公的神情中判断出,就算今日这家法不慎把二爷打残了,甚至是打死了,她想荣国公都不会后悔。


    真么些年,据楚玥所说这家法统共就被拿出来过三次,可见若不是罪过太大,太过严重,荣国公都不会想要去动这个家法的。


    这样的国公爷,反倒让方云蕊愈发钦佩,想必今日此举,这些下人看在眼里,心中也只会对国公爷更加忠心耿耿。这世上明主不少,可要遇到个毫不偏私、刚正不阿的明主,那还是不容易的。


    看着今日的荣国公,方云蕊仿佛依稀看到,昔年在沙场上的荣国公是多么威严风光。


    打完了,这件事也就此过去,荣国公已经叫来了二房的下人,道:“把你们的主子抬回去。”


    楚为怀已经没有半点知觉,冯氏一脸惨白地跟在身侧。方云蕊想冯氏一开始就打着无论如何国公爷都不会为难她的算盘,一开始就笃定今日自己不会有什么事,过来的时候才会气定神闲地演戏。


    可她怎知,荣国公对待这种家宅事绝不心慈手软,二话不说就发落了二爷,儿子是他自己的,他自然想怎么打铱驊就怎么打。


    “祖父,此事难道就此终了?”楚岚开口道。


    荣国公朝他看过去,眼神里面一半是询问,一半是荒谬。


    他处置起人来,旁人只有觉得太过严苛的份,还是头一回有人说他罚得不够,这长孙还想如何?真能狠心到杀了自己亲爹不成?


    楚岚道:“祖父绝口不提银钱,只怕是已经在预备着自己出钱把这个窟窿补上了吧?”


    “不补怎么办,这些人的月例不发了吗,他们都在等着吃饭呢。”荣国公道。


    “下人的银子自然不能缺,只是这账目上的数字之庞大,若是挨了顿打就一笔勾销了,未免太过便宜,从今以后,断了二房的银钱补给,再从他们的积蓄里把给府里缺的银子补上,补不上的,就按月还,按年还,直到还完了为止。”


    “你!”冯氏激动地冲了几步上前,那阵势像是要将楚岚生吞活剥了。


    “长兄这也太狠了!”楚玥惊道,“这以后二房的日子,和沿街乞讨有什么区别?”


    方云蕊远远看着,却暗暗点了点头,心想,就是要这样才对,否则荣国公还要自己给他们善后,最后吃亏的竟只有荣国公一个了。


    荣国公没有想到,他这个孙子发起狠来,比起他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么一大笔银子,二房要是能还早就还了,以此类推下去,以楚为怀那点五品俸禄,要还到猴年马月去?


    “公爹!不行啊公爹!”冯氏终于忍不住了,“钰儿还小,正是需要锦衣玉食的时候,这样缩减二房用度,钰儿生病了怎么办?”


    “他的吃穿用度,走我的账,以后你跟管家商量便是。”荣国公道,这一句便是答应了楚岚的提议了。


    “还有。”楚岚再次开口,冷薄的目光对上冯氏怨毒的双眼,“母亲管理后宅无能,还是把权力交出来吧。”


    他这一句话落定,跪在地上的那一片下人才算是松了口气,冯氏不再管家,他们今后就再也不必听她的命令了。


    对此,荣国公倒是毫无异议,冯氏是不能继续再管下去了,只是任用谁呢?


    他抬起头来,疑惑地看向楚岚,心想楚岚既然提出,难不成他有什么人选?


    无非是两个儿媳,江氏嘛,荣国公一直觉得楚家亏欠她,听闻她这些年逍遥日子过得很是轻松,实在不好突然麻烦了。


    至于柳氏,虽谨慎,却又有些温善不厉害,恐怕管束不好下人。


    正此时,楚岚抬眼朝她们这边看了过来。


    楚玥吓了一跳,吓得直往方云蕊身后躲:“我天呢!长兄不会想让我管吧?他看我干什么啊?”


    方云蕊还安慰她:“你怕什么,应该就是想提议三夫人而已”


    话音未落,就听见楚岚掷地有声道:“孙儿听闻表妹近日学习执掌中馈收益颇丰,又听闻她成绩好,屡屡受到夸奖,不妨让她一试。”


    方云蕊直接呆在了原地,楚岚在说什么呢!?让她来管国公府?他是不是失心疯了?


    “哈哈!”楚玥没心没肺地跳出来,拍拍自己的胸脯松了口气,“不是我!”


    “”方云蕊都说不出话来了。


    荣国公不免掀眸,看了楚岚一眼,而后刻意压低了声音,用只有自己和楚岚听得到的音量道:“我怎么觉得你是在假公济私?”


    楚岚垂下眼来,问:“祖父有人可用?”


    荣国公说不出话来了,他要是有人可用,还在这里拖拖拉拉?


    思来想去,荣国公只好暂时妥协,问了一句:“云蕊啊,你可愿意?”


    方云蕊觉得这件事,简直太过荒谬了,从头到尾,她不过是来看热闹的,怎么这把火就突然烧到了她的头上?


    “这我、我不行的。”方云蕊道。


    本来她觉得楚岚举荐她已经十分荒谬了,□□国公竟像是答应了,还来询问她愿不愿意,这是她想愿意就能愿意的事吗?这么偌大一个国公府,怎么能交给她来管?这就好像让一个从未打过仗的人上阵前去当将军,荣国公自己也是出入沙场之人,难道连这个道理都会不明白吗?


    荣国公自然明白,他自然知道交给方云蕊来管,恐怕不一定管得好,只是他这长孙举荐出来的人,最后归根结底都会由他这个长孙兜底,这件事说到底是由方云蕊来掌管后宅吗?


    不,只怕云蕊只是占个名头,真正来操这份心的,是楚岚。


    既然是楚岚,那他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可算是从此高枕无忧了。至于楚岚私心里还有没有什么别的谋划,这东西暂且不重要。


    “府里的事可大可小,给你历练一番也好。”荣国公道,“那么明日起,便由你来管吧。”


    方云蕊傻眼了,她刚刚说的不是她不行吗?怎么转眼国公爷就要她管家了?


    “唉。”荣国公长出了口气,如释重负一般,“行了,今日我也乏了,要早早回去歇着,你们也都散了吧,你们这些人,跟着管家去清算月钱,该赏该罚,都要严明。”


    管家在侧应了声是。


    荣国公不再看众人,转身进了屋里。


    楚平一见这事儿算完了,不但自己没怎么着,还白白看了一场好戏,高兴地走了。


    倒是楚江,目光暗中在楚岚与方云蕊之间来回逡巡,满心都想的是:果然,长兄是极在意她的,竟这么早就想着给她争管家之权了,真是可笑,看来楚岚也是色令智昏之人,一个妾,怎么能掌家呢?


    下人们都纷纷起身,高高兴兴地跟着管家走了,他们都是签了死契的下人,而今主子能不计前嫌继续用他们,下半辈子又有了着落,自然个个开心。


    好像所有人都很开心,唯独方云蕊,看着楚岚的眼神从不解疑惑变成了怨怪与嗔视。


    “我有几句话同楚岚说。”方云蕊道。


    人都散了,她也支走了楚玥,楚玥没有多想,毕竟从明儿开始,那就是云蕊要管家了!她跟长兄问几句是应该的!


    楚岚便也起身,看着方云蕊朝他走了过来。


    “我尚未出阁,你怎能让我来管国公府?”方云蕊质问道,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要管国公府,满心都觉得不可思议,又觉得这实在是一个巨大的难题,楚岚把这样大的一个难题抛给她,是不是故意为难她的?


    “未出阁又如何?”楚岚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祖母未出阁前,也已经是家中说一不二的当家娘子了。”


    “我管不了!”方云蕊只想推掉这门麻烦事,简直没有一日是安宁的!她想在自己嫁人以前,轻松快活地过一阵子也不行吗?楚岚为什么非要来麻烦她。


    她对自己没有什么大志向,也没奢望过自己今后能在一个像国公府这么大的内宅里头做当家主母,她只想平安,不想生事!


    楚岚问她:“为何管不了?不会的东西,可以一点点慢慢学,自会有人教你。”


    “我就是管不了!”方云蕊道,“我是个外人!怎么能管你们国公府的事!”


    她从未把自己摘得如此分明过,可是这道界限其实一直存在于方云蕊心里,她没有一刻忘记过,自己于国公府来说就是个外人罢了。


    “祖父拿你当亲孙女看待。”楚岚听她这样说话,不免冷了神色,“你这话若让祖父听见,伤不伤他的心?”


    方云蕊哑声。


    “而且,你怎么就知道你今后不会有机会掌管这样的后宅、这样大的家业?等到时候真的交给你来管,才能井井有条,你也能愈发得心应手。”


    楚岚自认为自己说得足够明白了,今后家中这几个姑娘,从楚姒到楚玥皆是外嫁,无法再插手府里的事,唯有她一个,是要嫁到里面来的。


    将来国公府的掌家人,当之无愧便是他这个长孙的正妻,她根本没有理由要推托。


    这有什么可不知道的?


    方云蕊皱眉,她看着楚岚,一字一句道:“可我将来要嫁的人,是赵怀峥啊。”


    楚岚一愣,“你说什么?”


    “赵大哥,赵怀峥啊。”方云蕊道,“他家中并无兄弟,不会有这么大的宅院给我管的,我们已经定下婚约了,表哥,你忘了吗?”


    楚岚僵住了身形,他怎么可能忘?他当然记得她与那赵怀峥是定下了婚约的。


    可是几日前,他们不是和好了吗?方氏不是已经答应了他,要和赵怀峥断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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