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允伯来的那日,天色阴沉,下了点雨。
林元枫一早便到了约好的那家私房菜馆里。
这地坐落一处传统的四合院内,隐藏在兜兜转转的胡同里,闹中藏静。
坐包厢里往窗外一瞧,院落里种着两棵梨树开得正盛,皎洁赛雪,只可惜风吹雨急,地上落了不少白骨朵儿。
林元枫边喝着点的一小份热汤,边气定神闲地赏着窗外景色。
听见外头走廊里响起脚步声,她才把刚脱下的丝巾戴上,遮掩脖子上的痕迹——昨夜谢莺闹得凶,下嘴又重,淤痕半天消不去。
刚整理好,门便被推开。
她只听见谢允伯对着身后人说了句:“去隔壁等吧。”
随后他便将门一关,径自朝林元枫望来,目光眈眈。
二人对视一眼,她主动起身,迎他入座,笑问:“陈律师没来?”
“他有事。”
“哦,那就我们两个谈吧。”
之前,林元枫和谢允伯也见过几面。
这人和谢安梧生得五分相似,尤其是眉眼和脸型轮廓,不过身材更颀瘦些,眼神看着也更温和沉稳。
点了菜,在静等上菜的过程中,林元枫也不拖沓,直截了当地问他:“您说有重要的事要我说,究竟是什么事呢?”
谢允伯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档案,放在她面前,道:“这个人,你应该是知道的吧?”
林元枫瞄了一眼,这不正是去年谢安梧叫她协助起诉的张部长么?
他还是谢家骞的旧友,谢家曾经依靠过的一条大船。而他被判决的结果也早就出来了,一审死刑,不服上诉后二审无期。
“怎么了?”突然又看到这位,林元枫有点疑惑,“难道你要我想办法把他捞出来?我可没这么大的本事。”
“哪儿的话,我可不在乎他。”谢允伯笑笑,“我想要的,是你当时处理这件案子时获得的一些细节。据我所知,他牵涉的人可不少,其中有条大鱼,可是被你们完美得隐去了……”
他又拿出一份档案,点了点,语气逐渐变得高深莫测起来,“这位刘书记,我需要把握住他。”
林元枫低头看了片刻,笑容微僵:“我得到的那些资料,主要还是和刚刚那位张部长有关,至于刘书记的事,我还真不确定有没有你想要的信息。”
“他可是我做局的关键啊,沈律师。”谢允伯轻叹,“谢安梧和他交情这么好,没有他,谢安梧又怎么愿意轻易入局。不管有没有,你都仔细回忆回忆,回头整理出来,把那些资料和信息都编辑好发给我吧,我接下来半月以内,就准备和他见一面了。”
林元枫沉默片刻,忽然问:“谢安梧那边,你打算怎么做?”
现在谢允伯比原剧情提前回来,手腕似乎也比原剧情里更雷厉风行了。
他是否会按照原剧情里的手段来对付谢安梧,林元枫也说不准。
现在的很多事,都已经偏离了原来的轨道。
“这个么……”
适应生忽然敲门进来,推着餐车一一上菜。
二人只得沉默下来,在淅淅沥沥的雨声里,用探究的目光扫视着对方。
许久,侍应生终于说了句“慢用”并退下后,厢门也重新被关上。
包厢内晃白的灯光照得一切无从遁形,太亮,窗外天光又阴沉,莫名显得阴恻恻起来。
许久,谢允伯淡淡道:“这几年里,我经常做噩梦,梦见自己没躲过刚来美国时的那几场追杀,死无全尸。回想起当时一无所有的跑出来,连亲信都不敢带,真是落魄得可怜又可悲。我岳父说,有仇就要报,尤其对方是谢安梧这种小人,我不下手,他也不会让我好过。前几天,我车子被动了手脚,要不是我及时发现,可能现在早就是一缕亡魂了。”
他说着,打开手边的一瓶莫斯卡托白麝葡萄酒,优雅缓慢地给自己斟了一杯。
高脚玻璃杯里,琥珀酒液慢慢淌出,气泡翻涌。
他举起它静静看了片晌,口吻认真地开了口:“我要他的命。”
林元枫静静注视着他。
实不相瞒,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她莫名想起了谢莺。
同样云淡风轻的语气,同样恨得痛绝的眼神。
她微微吸了口气,点点头:“好,关于这位的信息,回去我整理好发给你。”
幸好谢安梧让她办的那些案子,经手的相关资料她私下里都有偷偷记录或备份,一一存在了某个u盘里。
“嗯,我准备和这位,还有程家的人联手,弄个大项目让南耀栽一个足以让它大出血的跟头。”谢允伯眼神深沉,嘴角的笑更是诡谲阴寒,“到时南耀陷入困境,我再提出博雷瑞思和它的合作,抛出诱饵,让谢安梧去墨西哥的分部谈,然后,我岳父在那里的朋友自然会帮我解决他。”
“那谢家其他……”
“其余人,我再慢慢讨。”
林元枫了然,微微一笑,自觉也给自己倒了杯酒,和他碰了杯:“先生有用到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沈律师才能出色,确实帮了我很多忙。”谢允伯将酒一饮而尽后,瞳色更深,语气也变得叵测,“就是,那位唐小姐,实在是不可捉摸啊。”
“哦?”
“那些钱的事,你不记得了?”
林元枫闻言笑一笑:“那是她误打误撞,偶然发现的那些账户,又因为在英国学了些关于网络系统的技术,所以能做到。但要说不可捉摸,确实太夸张了。”
“你对她,还真是信任呐。”谢允伯淡笑,似是有感而发,“可惜,我请去调查的人并不是这么说的。”
林元枫一顿,皱眉看他:“什么?”
“我好歹曾经也是谢家的继承人,关于那几条资金流通的线路,我自然是清楚的。谢莺能做到是一回事,关键是,过了这么久,谢安梧居然毫无察觉,你不觉得奇怪吗?”
“……我想,这也是可以解释的。”
“那些钱,谢家的人都是有大用处的,平白无故少了那么多,不可能没察觉。”谢允伯眼睑微垂,表情却很玩味,“我想,唐小姐应该只是从中抽取了一笔钱,在刚开始转到了你们账户上,随后,就再没动过谢家的那些钱了。”
“那……后面那些钱是怎么回事?”
谢允伯抬眼看她,笑:“是啊,怎么回事呢?她没告诉过你吗?”
林元枫:“……”
“我派去调查的人跟我说,那段时间听说有很多富豪和地下钱庄的账户遭到黑客攻击,损失不少,而且是全球范围内的,能做到这些事,怎么说也算是顶级黑客了。”谢允伯幽幽道,“这样的人,一必须有极高的天赋,二必须经过多年的技术学习,这两点缺一不可,你觉得唐小姐符合哪一点?”
林元枫嘴唇动了动,却是说不出话来。
她突然觉得脖子上的丝巾勒得她有点喘不口气来,那些淤痕似乎在发烫。烫得她心口闷闷的,怎么想都难受。
明明是枕边人,却冷不丁变得陌生诡异起来,叫她有点发懵。
谢允伯却无视她怔忪的神情,自顾自道:“不管怎么说,唐小姐是个人才,而且很难得。如果可以,我希望她能为我所用。要是你们以后没打算好去处,来找我,我是十分欢迎的。”
林元枫微微加重呼吸,按下纷乱的思绪,勉强露出笑,礼貌地应付对方道:“我知道了,我们以后会考虑的。”
聊完正事,再食不知味地用完餐。
谢允伯看看腕表,率先告辞了。
而林元枫在原地坐了许久,才起身冷着脸准备回去。
手机叮叮当当,每隔十来分钟收到两条消息,偶尔还打进几个电话。
谢莺在找她。
联系不上自己后,她似乎有点着急了。
林元枫用舌头刮过口腔内壁,将消息一一看过去后,回了句“在忙”。
随后不再看手机,四处乱逛一圈后,来到一处临江公园的石亭里坐下。
盯着密集的雨帘沉思许久,她终于有了点反应,叫出kesi,查看了当前各项游戏数值。
——“当前原有剧情走向度43%,剧情偏离度82%,目标人物幸福值,0点。”
0点?
林元枫瞳孔微缩,恶狠狠地在心里重复了一遍。
0点!
她忽然觉得脖颈上的痕迹越发讽刺。
明明这段时间对方表现得那么轻松,那么热切,为什么幸福值还是0?
难道意思是,跟她一起生活其实一点都不幸福吗?
“kesi,这个系统数值测量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林元枫郁闷又气结的,“怎么可能还是0点?它哪怕往上涨那么半点呢?”
——“正在为您核查中。”
片刻。
——“一切以系统面板显示为准哦,数值测量和统计系统并没有出问题呢。”
“可是她现在和我在一起了,每天那么,那么……”她顿了顿,头一次有种类似被背叛的滋味,“再怎么样,也不该是0,就算和我在一起其实没那么幸福,她都逃出来了,获得自由了,幸福值不可能为0!”
——“……”
见kesi不语,林元枫也懒得再纠结。
从理性的逻辑角度来分析,这个数值就是错误的。或许就是这游戏系统出问题了,只是助手嘴硬不肯承认。
如此一想,心里总算好受了一点。
面无表情地沉默许久,又问它:“女主的人设是不是调整过?你们系统是不是背着我偷偷更新了?”
这回kesi没有立刻回她。
等了半天也没等到这人工智能的回复,就在林元枫以为它宕机了的时候,kesi总算清清嗓子,出声了:
——“也许吧。”
林元枫:“……”
什么叫也许吧?
——“一切剧情隐藏点,是策划师送给玩家的惊喜。”
这种话,林元枫常听游戏公司借口来掩饰自己游戏里冒出的bug。
但深究也无意义,只能当作bug看待。
不过系统的问题归系统,至于谢莺,她不希望她骗她,无论大事小事。
只是以谢莺的性子来看,如果不是难言之隐,她也犯不着骗她。
可这难言之隐究竟是什么,无从得知。
回到山庄,即使有伞,在外面奔波一天,身上也不免变得湿漉漉。
头发被雨水浸湿,几绺黑发落在额前和腮边,微微打着卷,倒显出几分平时没有的脆弱模样。
洗完澡出来后,谢莺拿了宽大的干毛巾给她擦头发,林元枫坐沙发上,半天不动。
突然仰头,从下往上看向谢莺,启唇喃喃:“你身上究竟还有多少秘密?”
谢莺闻言动作一停,蹙眉:“什么?”
“没什么,有感而发。”林元枫又闭眼,神情莫名委屈落寞。
“你啊。”谢莺轻叹,但最终没说什么,只笑笑,俯身用唇在她冰凉的额头上贴了一贴,力道柔和。
林元枫感受着额上这一抹温热,眼睛一时间竟有点发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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