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紫一蓝,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驶入沈家。
紫篷马车,嵌金线,一针一角,皆用的乃是最上等的金银线,更甭提那紫锦面料了,紫色为尊,原是宫中恩赏之物,就连马车前头的马儿都是双马并驾,马车更要比寻常马车宽大一半,气派万分,乃沈家家主或者身份尊贵的几位公子们所用。
青篷马车,则为寻常配置,马车大小与寻常府邸的一般无二,多为沈家寻常走动所用。
故而当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停放到沈家大门门前时,沈家二房的主事太太苏氏不曾留意到后头那辆马车上还乘坐了其他宾客,还以为是苏家随行的下人所乘。
只见那二太太苏氏约莫三十五六岁上下,生得美貌端庄,富贵逼人,她着一袭金色百花牡丹紧簇洋红缎窄裉袄,下着同色洋红罗裙,头上戴了一支金累丝嵌红宝石滴玉大凤钗,腰上缀着五彩翠绿宫绦,手腕上戴着一对拇指粗细大小翡翠洒金金手镯,一眼望去,富贵遮天,光艳照人,看着不像三十几许的贵妇,倒像是刚刚成亲不久的少妇似的。
又见她被七八个丫头婆子簇拥着,气派十足,一双柳叶眉略微吊梢,生了一张笑脸,逢人便是笑脸相迎,一瞧便知是个利索精明的掌家人。
她亲自领着一众奴仆在沈家大门门口等候多时,待那苏家兄妹二人下得马车后,便见她欢喜滔天的迎了上去,一把将那方子磬拢入怀中,只搂入怀中连拥带抚,又喜又悲,又笑又哭道:“我的好囡囡,终于来了,可算是到了,千盼万盼,可算是将你们兄妹二人给盼来了,快瞧瞧,快让姑母好生瞧瞧,咱们家磬姐儿是不是又长个了,可有挂念姑母不曾?”
苏氏将苏子磬搂在怀中又搓又揉,恨不得将她揉进了身子里,末了,又欢又喜的将苏子磬面上的面纱取下,看到面纱下那张气质若兰、洁白若莲的琼姿花貌后,苏氏瞬间眼前一亮道:“啧啧,啧啧,瞧瞧这是哪家的小囡囡,怎地生得这样好看,这两年究竟是吃什么长大的,怎么长得跟朵花儿似的,俏生生,都要迷了姑母的眼了。”
苏氏掐着苏子磬的脸又是欢喜又是打趣地说着。
苏子磬幼时时常被姑母这样搂在怀中夸赞着,倒也习惯了,不过长大后还没被人这样夸赞过,故而脸立马微微一红,不过见姑母眼中对她的喜爱明晃晃的,都快要溢出来了,顿时眼也微微一红,只又羞又涩又欢又喜地一把扑入了苏氏怀里,娇嗔道:“姑母——”
苏子磬紧紧搂着苏氏撒着娇。
苏氏双眼亦是微微泛红了,只一下一下轻轻拍着苏子磬地背,道:“好了好了,姑母不打趣咱们家小囡囡了,如今来了,定要在姑母这儿住上个天长地久,姑母可不许你们走了。”
姑甥二人叙旧一番后,苏氏举着帕子擦了眼角的泪,又替苏子磬擦了脸,这才将目光一抬,扫到了不远处的方子詹面上,顿时拉着苏子磬几步上前,这时,苏子詹远远的朝着苏氏作一揖,深深一拜道:“侄儿子詹见过姑母。”
几乎是在苏子詹作揖地那一瞬间,苏氏立马松开了苏子磬,连连加快了步子大步迎了过去,一把将苏子詹拜会地动作托举了,只红着眼,紧紧攥着苏子詹的手,一脸激动道:“詹哥儿,快,快让姑母好生瞧瞧,快抬起头来让姑母好生瞧瞧——”
苏子詹抬起了脸,向苏氏看去。
苏氏的目光不错眼地落在了苏子詹脸上,见侄儿如松如柏,青翠如竹,端得一派清流气节,甚至比自己的儿子墨儿更要耀眼几分,一时看了又看,看了再看,再将人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地细细打量了一番,这才忍不住一脸欣慰道:“哥儿长高了,比姑母都高出一个头还有余了,上次见面时才刚刚跟姑母一般高了。”
苏氏喃喃说着,顿了顿,又将人看了又看,忍不住再度红了眼圈,道:“跟你爹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说着,视线在苏子詹俊秀的面庞上定定看了后,顿了顿,又立马摇头改口,只喜极而泣道:“不对,可比你爹年轻时俊多了,将来不知便宜了哪个小姑娘去!”
苏氏说着,只上前一步朝着苏子詹张开了手。
苏子詹淡淡笑着将苏氏拥入了怀中。
苏氏紧紧抱着自己的亲侄儿,如同抱住了幼时疼爱的亲弟弟般,一时如何都不舍松开,直到良久良久,这才将人放开,只一手紧紧拉着苏子詹,一手拽着苏子磬,高兴得找不着北了,欢天喜地道:“走,今儿个入了沈家大门,可就轻易不许走了,来了姑母这里便将这里当做自己家,赶了半个月的路,累坏了罢,咱们姑侄三人进屋好好说——”
苏氏一手拉着一个,眉飞色舞的往里走,将自己的儿子都给丢后头了,眼里哪里还容不下其他人。
还是伴随一侧的苏子詹在将要跨入大门时想起了什么,忽而偏头往后看了一眼,苏氏跟前得力的丫鬟迎春顺着对方的视线看了去后,立马凑到苏氏跟前小声说道了一番,苏氏一愣,这才停下了步子,这才终于朝着被撂在身后无人问津的柳家母女二人身上看了去。
看到吴氏母女尴尬的站在马车前,苏氏一怔,顿时反应了过来,立马松开了苏家兄妹二人,看向沈墨道:“墨儿,这是——”
沈墨方才也一心沉浸在太太跟表兄表妹一番欢喜的相聚中,彻底将闲杂人等给抛在了九霄云外。
这会子太太问起,这才反应过来,立马将柳家一行前因后果悉数禀报了。
苏氏闻言后顿时连连瞪了那沈墨几眼,好似一番训斥道:“简直胡闹,怎不早些禀来,害得你娘丢人现眼,怠慢贵客了——”
苏氏说话间,赶忙朝着吴氏母女二人跟前迎了上去,面上一派客气,做失礼状道:“瞧我这不孝子,竟未将这位妹妹的到访报来,害我失礼怠慢客人了。”
又道:“也怪我,我与娘家那外甥外甥女好几年不见了,阔别几年难得重逢,一高兴起来就忘了其他,是我怠慢了,是我怠慢贵客了,还请妹妹体谅!”
话说苏氏客客气气的走到吴氏跟前,解释了一番,说法间,作势要将沈墨唤过来,好生教训一番,却也不过嘴上说说,未见行动,说完这番话后,苏氏又一脸热情道:“是……是山东那边来的亲戚罢,方才老夫人那边特意派人通传过了,我以为人还在途中,没有这么快的,却不想竟是这样的凑巧,竟同墨儿他们一行遇到了,可见是天大的缘分。”
一时说着,拉着吴氏的手嘘寒问暖,又道:“山东那边的亲戚这些年来都不见了走动,相隔这么远的,我又是个不爱出门的,这不差点误了大事,闹了大笑话了,可见往后定要多走动走动——”
苏氏面上客客气气,世家门阀的贵太太,搁在京城,结交的也多是王孙贵胄,天尖上的人物,并未曾因吴氏等人身份不明而轻待她们,至少面上端得一派和气。
与吴氏寒暄后,又见一旁的柳莺莺亭亭玉立,穿衣扮相与自己外甥女一般无二,虽看不清具体面容,却也不由将人多看了一眼,道:“乖乖,今儿个咱们沈家真真是蓬荜生辉了,我家老太太最喜欢俏生生的小娘子了,今儿个一来来了一对,府里日后定要热闹了。”
苏氏说完后,忙要引着吴氏母女入府。
这时代替沈老夫人前来迎柳家人的三等妈妈吴妈妈恭敬冲着苏氏赔笑着道:“二太太,老夫人已在后头候着了。”
又道:“老夫人此番大病初愈,近来身子还有些虚弱,晌午过后便要入药入睡了,老奴想暂且先引着柳夫人从北门走,老夫人盼客心切,待柳夫人等人安置歇息片刻后,回头再来与太太叙旧,太太看如何,横竖贵客到访定要留着在沈家多住些时日的,日后与太太叙旧的机会还多着呢。”
吴妈妈这时忽而插进来提议着。
苏氏闻言,有些诧异的看了吴氏一眼,又看了看吴妈妈,神色有些了然,只嘴上客气道:“那……也好,也好。”
说着,又拉着吴氏道:“老夫人定是盼客心切,那妹妹,咱们日后再聊。”
说着,叮嘱吴妈妈好生待客一番,这便拉着苏家兄妹二人入了沈家大门。
苏氏一走,吴妈妈立马冲着吴氏笑着道:“老夫人住在北苑,从大门入许是得走上一两刻钟脚程,夫人赶路定是辛劳了,若从北门入便要近上许多,夫人,烦请再上马车,咱们从北门走罢。”
吴妈妈客客气气地说着。
话一落,只见吴氏神色一怔,片刻后,只得拉着柳莺莺再度上了马车,绕行至北门。
不想,方一上马车后,只见吴氏眼圈骤然一红。
柳莺莺见状,默默将手伸了过去,拉了拉吴氏的手,却见吴氏猛地一下攥住了柳莺莺的手,将她的手紧紧的攥进了手心,只红着眼骤然低声啜泣道:“是娘没用,让我儿受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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