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烂日光照不进老宅,树影落在四合院里,莫名显出几分空寂,连说话的声音都被削弱了些。
“……算了吧,爸,我可还没到退休的年纪,你和我妈还是自己去玩吧。”
“哟,咱们小康还挺有上进心的。”
压低的笑语在八仙檀木椅的对面,穿着亚麻盘扣衬衫的奚舟律微微后靠,挺直的脊背刚好贴在椅背,双手叠在木杖上,表情冷淡疏离。
另一面的三人不曾与她搭话,自顾自聊得开心。
年长那位男子坐在中间,黑发蓝瞳,五官与奚舟律有三分相识,脸型却是硬朗的国字脸,只有看向家人时,才柔和几分。
旁边那位女士更显年轻些,笑声从开始就没断过,目光一直停留在那两父子身上。
她笑斥道:“你这当爸的也是,不知道鼓励下小康,尽教他些不该教的,哪有人二十几岁就养老的?”
贴着父亲的奚舟康也附和:“我妈说的对,我还年轻怎么能躺平呢。”
奚云廷被说也只是笑,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便道:“行行行,你们说的都对,但是也不能太辛苦,咱家不缺这个钱,知不知道?”
奚舟律不曾参与其中,虽处同一片空间,却像是另一个世界。
她身后的管家也不曾开口,穿着旧式的中山装,像一块沉默的木雕。
风拂过翠绿盆景,那老仆从屋外进来,恭敬说了声老爷子马上过来以后,又弯腰退走。
对面的三人露出些许微弱神色,然后奚云廷的现任妻子突然开口:“小康前两天是不是说看中了个项目。”
“那时候我们在海上,信号不好,听的也不大清楚。”
奚云廷好似恍然大悟的样子,便道:“对,是有这事。”
他扭头看向儿子,温声道:“我看过一点,确实不错,你想投就投,没问题的。”
奚舟康便一下子笑起来,连忙道:“我也觉得不错,就是……”
他厚着脸皮嘿嘿一笑,说:“爸你也知道,我刚毕业,手里头没几个闲钱。”
这人倒也好意思,都毕业两年还叫刚毕业。
奚舟律垂眸,浓睫在眼睑留下淡淡灰影,指节无意识划过手杖雕花,泛起微微刺痛。
不远处的老式实木座钟,发出踏踏声响,掺着有来有回的对话声。
奚老爷子最爱收藏钟表,收藏品多到专门买了套四合院堆放,安排专人管理。
奚舟律想起前几天,她参加拍卖会,花了两千万给老爷子拍下的老钟,不知是否被放入其中。
对面已经进入推嚷环节,大概是奚云廷前些日子花了好些钱,手头有些紧,但是为了儿子的事业,他决定卖掉一些不动产投资,奚舟康自然不同意,两人就推过来推过去。
手杖偏移了下,又被扯回来。
奚云廷虽是奚老爷子独子,可受限于等级和头脑,一直不被老爷子重视,每月只有固定分红可以拿,花完就没有。
奚舟律想了想之前看过的财务表,随意算了下,便知道奚云廷还剩下多少,虽还没有到卖房买车这种地步,但她前些日子特得让人给奚云廷介绍了点生意……
虽然这样的戏码不是一次两次,但这次情况特殊,总要保险一些,省得后头另想由头。
奚舟律掀开眼帘,看向对面,浅灰蓝眼眸里的情绪晦涩难辨。
奚舟康恰好就在这时,装作无法拒绝,只能另择其他办法的模样,看向奚舟律,为难道:“我怎么能要你们的钱呢!”
“实在不行,我就找姐姐借一些好了,等过段时间资金转回来,我再还给她。”
话音落下,三人同时往奚舟律这里看过来。
奚舟康扯着嘴皮,笑道:“姐,你现在手头紧不,我和你借点。”
这四合院就是怪,外头日光强烈,几乎将人晒化,可屋里头却发寒生冷。
奚舟律看向他们一家子,淡声道:“紧,借不了。”
屋子里突然没了声音,对面那三人也没想到奚舟律会这样说,毕竟这样的戏码重复太多次,不管奚舟律出于什么心态,演一演就能从她手上骗到不少,这拒绝还是第一次。
“你这个混账东西!”
奚云廷直接拍凳而起,指着对面就大骂道:“翅膀硬了就有脾气了是吧?!弟弟和你借点钱怎么了?”
“你别给脸不要脸!”
“姐,我又不是不还你,大不了给你借张欠条,”奚舟康也站起来,一脸为难。
“哎哟,哪有亲姐弟写借条的道理,说出去不让人笑话啊,”这话是奚家继母。
场面一瞬间变得混乱,作为被指责算计的人,奚舟律反倒十分平静,甚至拿过旁边的茶水浅抿了一口,才道:“公司这段时间投资了好几个项目,我手里暂时没有可以流动的资金。”
她语气不急不缓,看戏似的模样,精致眉眼凉薄又冷淡,又道:“可能要两三月才能回转过来。”
“公司!公司!你现在敢拿公司敷衍我是吧?”奚云廷根本不听,满脸写满怒气。
他的愤怒不难理解,就好像那则故事,好人天天给村子里的人挑水,有一天突然生病,无法挑水,便惹到全村人破口大骂他虚假,天天作恶的人随手一件好事,便能扭转形象,人人夸赞。
而奚舟律现在的情况就是如此,平日里为了打发麻烦,他们要钱就给,现在拒绝了,不仅没有人体谅,反倒被破口大骂。
“姐,你就借我一点,总不能让爸卖房卖车借给我吧,”奚舟康这下真是一脸愁苦。
他之前就打听过了,他爸这下是真没有钱,前几日奚云廷的好友拉着他说了不少项目,奚云廷便把手里的钱全挪了过去。
而奚舟康又舍不得自己手里这个项目,他细细看过好几遍了,确实是个潜力股,这两年他投什么亏什么,没少被圈里人嘲笑,他心里一直憋着气,这次终于有翻身的机会,他怎么舍得放弃。
“你别求他!老子不稀罕她那几个破钱!”奚云廷越发气愤。
旁边的女人看似在拍背安抚,实际却在点火,唉声叹气道:“你为难孩子做什么,我那里还有点首饰,暂时卖了也能……”
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拐杖的敲打声,紧接着就是一道不怒自威的声音响起。
“大白天嚷嚷什么呢?!”
屋子里一下子陷入死寂,刚刚还在威风的奚云廷脸一白,竟不知该坐下还是站起。
他刚刚敢在此时提起这事,是因为平日里通传过后,老爷子还得再过半个小时才到,今儿还没过十分钟!
剩下两人也同样姿态,扭头看去,日光明亮处,有一穿着玄黑练功服的老人站着门口,虽退休几年,却依旧带着浓浓的上位者气势,眼眸一扫,众人皆垂眼低头。
“爸。”
“爷爷。”
恭敬的声音响起,奚老爷子微微点头,缓步走了进来,边道:“吵什么,说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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