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家的路上,林格才意识到自己并不想离开林誉之。
或者讲,不能。
高铁二等座,旁边坐了一个好乖好乖的女孩子,妈妈抱着她,轻声细语地问女儿,在外婆家玩得开心不开心呀?过几天要不要再去呢?
狭窄的过道里有个小男孩跑来跑去,撞上了推着售卖西梅的列车员,列车员叫了几声家长在哪里,请注意自己的宝宝——
林格后座的男性家长懒洋洋地开口,说没办法管控,孩子太小了,不懂事。
林格蹭地站起来,她的手压在椅背上,直截了当地质问。
“孩子不懂事,你也不懂事?没看到车上大家都在睡觉吗?人列车员嗓子都哑了你听不到吗?你人高马大的,连自己孩子都管不了吗?”
那男人被她说得一愣,没想到一个小姑娘也有这样大的气性,半晌,才说了声对不起。站起来,去拉自己儿子,小男孩还在挣扎,男人用了力气,狠狠地掐了他胳膊,吓唬:“再闹,等会儿就不要你了!”
小男孩抹着泪花,老老实实地坐在旁边的空位置上。林格气势汹汹,缩回椅子上继续委屈,眼睛闪闪含泪花。
她说不出那些未知的忧愁,只觉胸口闷若巨石压顶。车窗外景色飞驰后退,林格打开手机地图,埋头在上面输入哥哥学校的名称,点击导航。
越来越远了。
她和林誉之越来越远了。
倘若大学并不能考到哥哥的城市,这个距离会更加遥远。
林誉之的假期本就少,从他上大学后,就已经很少再同林格有以前那么多的相处时间;林格本想说服自己接受这一切,可他这次暑假也不打算回来了。
这是林格飞快买火车票跑来找林誉之的原因,她攒的零花钱甚至连高铁票都付不起,只能买时间加倍的火车票。同龙娇的理由是出去找朋友玩,晚上住在她那边——龙娇丝毫不怀疑林格的交友能力,只嘱托她路上小心。
没人知道林格搭乘上这趟有了年纪的火车,坐着硬邦邦的座位,揣着一个软塌塌的心。
她能隐约察觉到,林誉之快要离开这个家了。
他已经成年,现在这个家对于他来说就是不折不扣的拖累;重病的妈妈,在牢狱的爸爸,还有她,这个完全不能自力更生的妹妹。
林格在赶去见林誉之的路上想了好多,她想妈妈术后的第一个中秋节,和哥哥分享的同一块儿月饼,孤零零,单调的味道和被赋予的“团圆”意义。
她要团圆,也要哥哥。
所以在下火车后,赶去见林誉之之前,林格坚定不移地脱掉了自己的胸衣。
做这些事的时候,她的脑袋像除夕夜奶奶精心熬煮的浆糊,有着冷静清晰的混乱颠倒。她能确认自己依赖林誉之,可不能分辨它是兄妹抑或其他情愫……
她也不知林誉之如何看待她。
妹妹?
还是异性?
在陈旧却干净的
卫生间隔间中,林格犹豫着,将脱下的胸衣塞进书包里。外面的人在排队等厕所,她没有耽误太长时间,抱着书包,拢了拢外套,埋头钻进人群。?
这绝非高明的试探,却是林格绝无仅有的勇气。
年轻女孩的脑袋就是如此简单,如果他爱我,那我就爱他;他如果不爱我,我也不要爱他,继续将他做哥哥。
蠢人才会不撞南墙不回头,机灵鬼都是刚看到就转弯了。
林格也差点“转弯”。几乎是抱上哥哥的瞬间,林格甚至没能感受到他的体温,只觉林誉之胸口震颤——下一刻,他就毫不留情地揪着林格脖颈的衣领,眉头紧锁,将她从自己身上拉走。
这样迅速,不留情面。
林格要将自己内心感情懵懂的芽芽掐碎了。
“你怎么来的?坐车?一个人?怎么不提前给我打电话?和妈怎么说的?”林誉之皱紧眉,“我看你是疯了,林格小同学,你——”
啊。
林格想,他关心我,他这样着急,从没有看到哥哥这么失态过。
她把掐掉的芽芽努力拱了拱。
林誉之没有更多地斥责她,林格看到兄长脸上渐渐地浮起一片红,他大约是在克制,是被她气的吗?林格不知道,她微微歪着脑袋,开始尝试用看待异性的方式看林誉之,如果他能作为爱人,一定也是最贴心的一个。
哥哥一样的爱人。
“林格,”林誉之加重语气,连名带姓地叫她,“你晚上住哪里?”
林格呆了呆,撒谎:“我订好了房间。”
其实没有。
她打算去网吧里过夜,已经问过朋友了,他们来北京玩,舍不得住宾馆,就在网吧包夜,选靠近角落的位置,戴上耳机,不多时就能入睡。
这种话当然不能对哥哥说,她在撒谎,面不改色地讲一个窘迫的谎。>>
她没钱了。
林誉之说:“在哪儿?”
“上次住的那家酒店,”林格转移话题,“你暑假不回家了,我,我——”
她看到哥哥表情略有松动:“想我了?”
他说得再自然不过,林格却隐隐约约有了难过,难过他这再自然不过的一句“想我了”。
越是心无杂念,越是能如此轻松地讲出。
天啊。
林格要枯萎了。
天啊。
林誉之也为自己这一句急促的话而皱眉。
有些未过大脑的话语是无法撤回的,一如自然对话间不小心漏掉的真实念头。
夜晚中忽然出现在图书馆门口的妹妹,反常、超过兄妹界限的一个拥抱,她甚至连胸衣也没穿,怎么越大越不在乎这些,她明明应该还处于青春期中,应该很在意这些。
就像她仍旧如青春期的女孩一样,羞于表达真实的情感,吞吞吐吐,连“想你”这两个字都无法出口。
纵使林誉之已经从她的纠结中接受到这一
信息。()
他在自然反问后才察觉到不妥当,哥哥的身份让他不能解释更多,不愿欲盖弥彰≈dash;≈dash;尽管它可能并不无辜。
19想看多梨的《一个故事》吗?林誉之说:“那边在修路,不安全,我送你。”
他企图掩盖刚才那句超过兄妹界限的话语,轻描淡写地揭过,可妹妹却低着头,拒绝了他。
林格催促他快些回宿舍,坦然地说她已经熟悉这一段路了,不要哥哥陪伴。
林誉之没有纠正妹妹反常的行为,皱着眉,听她祈求他对此保密——龙娇对女儿这次的偷偷乘车浑然不觉,尚在家中等她回去。
哥哥答应了。
哥哥就是负责给妹妹扫尾的。
包括,在妹妹感激涕零地离开后,悄然地跟着她,确定妹妹能安全地抵达酒店。
直到和妹妹一同离开校门,林誉之都当妹妹拒绝他的送是因为“长大了”,要独立,但当妹妹跟着手机导航往酒店相反方向走时,他开始皱眉。
她竟然去了网吧。
推开玻璃门,林誉之看着单薄的妹妹站在前台前,她背着一个陈旧的书包,低着头在里面翻找,像一棵叛逆的崖草,危险地向深渊倾斜。
在林格拿出身份证的瞬间,林誉之握住她的手,阻止妹妹将东西递给网管。
林格被他吓了一跳,大约是理亏,唯唯诺诺,惊异一声啊后,一声也不敢出。
网管看看林格,又看看林誉之:“两个机器?”
不。
是两张床。
林誉之黑着脸将妹妹带到学校附近的酒店,这次开双床房,两个15米的床,干干净净,被子雪白。大约是被他吓到了,胆大的妹妹这次一声也不吭,直到被林誉之按在腿上后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挣扎着叫哥哥我错了,但还是被林誉之死死地压回去,重重扇了三巴掌,都在臀上,脂肪多,打起来也不会真得伤害到她,只是要她长个记性。
林誉之这次是真的恼了,第三个巴掌落下,俯在他腿上的林格也哇地一声哭出来,抽抽噎噎,指控他:“林誉之你欺负人呜呜呜呜。”
“欺负人?”林誉之说,“是你在欺负我,一个人坐车跑来,还不同妈讲,也不和我说,万一出意外,怎么办?”
他气恼,说话语音也重:“别忘了你是个女孩,格格,能不能有点防备心?”
林格说:“我坐正规的火车,去正规的网吧,不□□车也不泡黑店——这难道还不够叫有防备心?”
林誉之说:“什么防备心?防备心就是连内衣也不穿,就这么大大啦啦地跑来跑去?路上就这么坐火车过来了?也是这样去的网吧?你知不知道网吧里都是些什么人?”
林格噙着泪:“你之前不是说,你也经常去那个网吧上网吗?”
“不一样,”林誉之说,“我是过去查资料,你呢?”
林格说:“我也是查资料,怎么了?”
林誉之看着妹妹倔强的一张脸,眼泪干了,不疼了,气焰又结结实实地上来了,她就是这样,越挫越倔强,只在吃苦头时稍稍上心,舒坦了,又将受过的疼抛到脑后。
林誉之必须让自己摆出哥哥的派头,森森严严:“你查什么资料?”
刚刚被教育过的妹妹狠狠擦了擦眼,眼皮都擦红了。
她闷声说:“查你为什么不想我的资料。”
“林誉之,我好想你,可是你一点儿也不想我。”!妹妹看起来就像要碎掉了。
物理意义上的碎,桌边摇摇晃晃的花瓶,雨水里的泥娃娃,冬末春初的雪人,太阳下的巧克力,再晾一段时间,就会化到只剩下一个可怜兮兮的壳子。
林誉之的手掌心火辣辣,方才的触感姗姗来迟,他其实从未对妹妹动过手,刚才那几下完全属于气血翻涌的难以抑制——此时此刻,懊恼终于降临于,他抿了抿唇,叫她名字:“格格。”
“别叫我,”妹妹拒绝沟通,她眼尾微微下垂,是恼怒的神色,“我坐了好久的车才过来,我坐了那么久那么久的火车,又挤又吵,后面的人一直在踢我的椅背……我一直在想,你见到我后该多开心,可是你根本就不想我,你还打我。”
越说越委屈,林格捂住脸:“我爸妈都没打过我,你竟然打我,还打屁,股!”
她声音响亮,林誉之却没有为此道歉,他皱眉:“你坐火车?”
方才大声的妹妹忽然间沉默了,林誉之却从她神色中窥见更多。他加重语气,问:“是不是钱不够买高铁票了?”
林格不说话。
林誉之已经完全明白了:“这就是你去网吧的原因?”
林格说:“不是。”
林誉之说:“怎么不和我说?”
他已经软和了声音,手掌心还是痛,火辣辣的,愧怍如虫要缓慢啃噬。
“你平时已经很辛苦了,”林格终于开口,“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
“胡说八道,”林誉之沉脸,“你是我妹妹。”
是的。
她是自己妹妹,兄妹之间,哪里有什么负担不负担的?
曾有心理学家提出一个观点,认为母爱往往是生产后的激素催发的,或者讲,可以认定为是“天性”,而父爱,则往往出于日积月累的相处和培养,是后天的。
亲情的维系不是血缘,是陪伴。
兄妹之间也是这样。
妹妹是哥哥选定的家人。
林格头低得更深了,她看起来像是快要哭了:“只因为是妹妹吗?”
林誉之鲜少见林格这样,她性格向来倔强,强硬不肯低头认输。
大约是分开的时间太久,相处的日子渐短,他也无法再看破妹妹心中的念头。
他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林格嚷:“出大事了。”
林誉之敛眉,微微仰脸,凝神,等林格继续说下去。
林格说:“我感觉我们之间的兄妹情已经好脆弱好脆弱了,现在我们很少才能见一次面,你暑假也不回家,我想你了,只能买这么久的车票跑来看你……”
越讲越委屈,她难受极了:“我们越来越远了。”
林誉之耐心听妹妹讲完,看着她越发凄楚的脸。
原来是这样。
分离焦虑?他想,还是因为一个人在家太孤单了?
龙娇的性格暴躁,对儿女好是好
,也难免产生摩擦。妹妹脾气也直,和妈妈产生矛盾的话,家中没有人调节,她的确会有孤立无援的感觉。
“我也可以找兼职,我也能工作,”林格说,“我不需要那么多的钱,也问老师了,助学贷款的手续一点儿也不难办,不用因为这个担心的。我还可以去赚生活费,我——”
“格格,”林誉之轻柔叫她,“我知道。”
确定基础的温饱后,妹妹的心理状态的确更需要兄长的照拂。林誉之清楚地知道,在兄妹双方都成年后,那些盛夏后一同躺在地板上吹风扇吃西瓜、寒冬里围着小太阳烤火取暖,你追我闹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我不是要你回去,”林格说,“我只是……我只是太想你了。”
后面几个字哽咽着,她的尾音都在发颤,像一根颤颤巍巍的琴弦。
“这个时候跑来找你是因为我想你,身上没有钱坐火车、去网吧里将就着过夜也是因为想你,我一定要考到这里,不是因为这个城市多么好,也是因为你在这里,”林格忽而大声,她哽咽,“你说你知道,其实你根本就不知道。”
林誉之说:“格格。”
他不能很好地理解妹妹此刻的情绪,她那汹涌而来的难过要将林誉之淹没了。未能经历过少女青春期的兄长,在妹妹难过时,只能沉静无措地伫立着。
林誉之将其重新归到“分离焦虑”的范畴。
“选择大学专业,是一件非常慎重的事情,”林誉之说,“我知道你讨厌被约束,但有时候,这些问题是逃不开的。”
他不想成为那种对妹妹说教的大人,只是在这种大事上,哥哥不得不劝解几句,希望妹妹不要太过冲动。
兄妹之间,妹妹一直都是冲动的那个。
这也不是什么坏事,无论怎样,还有他这个做哥哥的,替妹妹兜底。
林格说:“是啊,就像兄妹间的约束。”
她这话没有缘由,忽然冒出来,像水底的鱼忽而咕咕噜噜吐出的气泡,接二连三地在水中破碎,噼里啪啦。
林誉之问:“什么?”
“没什么,”林格脱鞋,一头扎到床上,扯了被子,严严实实地将自己裹好,闷声,“什么都没有,睡觉吧,我好困了。”
林誉之没有强迫妹妹给出什么回应,他白天在图书馆中复习,已经耗费大半精力,现今仰面躺在床上,本已到了入睡的时刻,他却没有丝毫困意,微微侧脸看床上的妹妹,只看到她落寞的背影,一动不动。
隔了半小时,林誉之听到妹妹的叹息,沉重如坠落入海的铁块儿。
也是在这个时刻,他下定决心,放弃那个兼职。
兄妹间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钱这种东西,以后还能有的赚,但妹妹——
妹妹的成长时间只有这么多,不陪她,就错过了。
他尝试如此说服自己,自我欺瞒,骗过那一颗躁动不安的心。
林誉之没有体验过多久正常的
家庭关系,家中孩子少,他妈妈过世早,舅舅又只有一个孩子——还是个傻孩子。所谓的兄弟,兄妹,亦或者姐弟,对他而言,都是过于奢侈的感情。
现在他有妹妹。
一个还需要照顾的妹妹,因为对兄长的依赖,不远万里,坐了那么久的火车硬座过来。
家中虽然不是多么宽裕,但林誉之哪里舍得让妹妹吃这样的苦。
且不论舒适度,从各个方面来讲,长时间的火车也不够安全,万一路上有坏男人和妹妹搭话,怎么办?
倘若火车上不幸地有几个小偷,怎么办?
儿行千里母担忧。
这一路颠簸,哥哥也会操妹妹的心。
一想到这里,林誉之无声叹口气,听到旁侧的妹妹还在抽泣,他不得不放缓声音:“还难受吗?”
林格说:“不难受,快爽死了。”
林誉之啼笑皆非:“格格。”
林格不说话。
林誉之换了称呼,逗她:“林小姐。”
“……”“林公主。”
“……”
“林妹妹。”
“……”
“林——”
林格闷声:“干什么?”
“在这里多住几天吧,想什么时候回家再告诉我,”林誉之柔声,“我帮你订房间和车票。”
林格转脸,被子闷住头:“不要。”
“哥哥有钱。”
“你哪里有钱,”林格的声音听起来都快要哭了,“你的都是血汗钱。”
林誉之说:“奖学金到账了,虽然不是特别多,但至少能让我妹妹快快乐乐地玩一趟、再回家。”
半哄半骗,哪里有奖学金是期末时候发放的。不过,在这个时候却能欺瞒住妹妹。
当妹妹崇拜哥哥的时候,再拙劣的谎言都能成为至理名言。
这一次,隔了好久,林誉之才听到妹妹的回应。
“不要,”林格说,“我车票都订好了,不要这么麻烦地退票再买了,再说了,坐火车一点儿也不累。”
林誉之笑她:“胡说八道,坐车不累?不累怎么还会屁,股痛?”
“……”林格声音更低下去,“那是你打的。”
林誉之不说话了。
氧气被尴尬压缩,兄妹间重归于好的谈话在此刻静默地停止。默契的几分钟沉默中,林誉之意识到自己方才举动的错误,方才对妹妹的伤害不仅仅是暴力,也有这跨越暧昧的触碰。
他向妹妹道歉:“对不起。”
“没关系,”林格将被子拉得更高一些,她说,“如果是哥哥的话,就没有问题。”
林誉之问:“什么?”
“我是说,我讨厌被人打屁股,因为它会让人感觉到羞耻,而且很不合适,暧昧到只能存在于成年的情侣中,”黑暗中,妹妹的声音如跳跃的音符,“可是,如果是哥哥的话,我就没那么讨厌了。”
林誉之不发声响。
房间只留了一盏小夜灯,黑暗静悄悄地蔓延,一切如深夜的海洋,他们是同一片孤岛沙滩上晒太阳的珍珠蚌。
妹妹的唇也如珍珠般,有着莹润的光泽。
停。
林誉之禁止自己用这些过于异性化的形容去看待妹妹,所以他仍旧望天花板,去看这陈旧酒店的装潢。
“就像你问我为什么没有防备心,”妹妹说,“我不是没有,是对你没有。”
林誉之终于开口:“为什么没有?我也是男性。”
“我对其他男性有防备心,是因为他们会伤害我,通俗来讲,就是他们可能会对我有身体上的想法,有糟糕的谷欠望,”暗暗一盏小夜灯,林誉之看到妹妹用手肘撑着床,她侧侧地躺着,专注看他,抛出奇怪的问题,“你也会对我产生谷欠望吗?”
林誉之正色:“哥哥不会对妹妹有这种想法。”
“是吗?”林格问,“那你刚才打完我屁股后,为什么要那种眼神看自己的手掌心?你是在留恋吗?还是意识到了什么?”
“哥哥,我说对你没有防备心的时候,你是开心还是失落呢?”!什么“哥哥”和“妹妹”呀。
林格不理解。
在林誉之进家门前,她一直都是独生子女,是爸爸妈妈唯一的宝贝,是家里面的独苗苗。
纵使有其他亲戚家的哥哥妹妹,姐姐弟弟的——都不算亲近。
“哥哥”这个称呼对她来说,鲜少和血亲划上等号。
更何况,林誉之不一定是她的亲哥哥,人未必的有血缘关系。
林格还未从在监狱中生活的父亲口中得到那相。
比起来那飘忽不定的“可”“或许”“大概”,林格更在乎现在。
譬如方才枕在林誉之膝上时,他泛牛仔裤下的体温;手掌的余温,包括——在她起身后,他那凝重的眼神。
在最不恰当的时机,林格有着最机警的敏锐。
所以她直接了当地问出口,质问他,你有没有?
林格的身体都在发汗了,她只字不敢提爱,似乎不说就假装它并不存在。那字是横跨在兄妹二人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是一道断头无路的天堑。
她不敢讲爱,只敢一股脑儿全都推到他东西上;此时此刻,林格不得不承认自己就是一胆鬼,还是青少年时期那会呼噜糊涂推锅的坏东西,她怀着最糟糕的心眼,来暗搓搓地诱惑自己那伟光正的哥哥。
林格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这的酒店中,被褥是潮湿的,可空气却异地干燥。
就像他们,明明这么般配,却是后天的兄妹。
她心底一直藏有事,赶路着急,天的火车位置狭窄,她几乎一路上都没怎么喝水,嘴唇干得裂开,起淡淡的干皮。人比高考前反倒还瘦了十几斤,高二时林誉之为她买的运动外套宽松了好多,里面是她瘦弱的身体,低头看,柳条一,细细的,干瘪的腿。
林格想到在林誉之校中看到的那么多姐们,朝气蓬勃,漂亮得像丰盈的桃子。
她只有年少轻狂和一腔拙劣。
黯然低下头,林格的脚后跟贴着床单,开始懊恼自己为什么晚出生了这么多年。她如果和林誉之年龄,一起长大,一起生活,一起读,一起努考一大——或者一城市的校,那么,现在的林格,朝气蓬勃到像丰盈的桃子,够更加大胆、更加不加掩饰地告诉林誉之,我爱你,我喜欢你。
在这灰暗、拥挤、的酒店里,林格只敢侧躺着,隐晦而心地问他,哥,你是不是想越界。
林誉之给她的只有平静。
“我看你是坐车坐累了,脑子都开始不正常了,”林誉之说,“林大姐,林主,林格格,看看现在几点了,还不睡?”
果然又是这的回应,这巧妙地躲避开妹妹想要的答案,迂回地拒绝回答实的问题。林格黯了眼睛,她感觉到有人在她心口了一枪酸涩的未成熟柠檬,爆炸而出的苦汁要把她吞没了。
林格说:“我再和你讲正事。”
她要哭了。
林誉之倘若还不给她回应,她的眼泪就要出来了。
已经在眼眶里转圈圈了。
“我在和你讲正事,”哥哥的声音温平整,像她时候提着裙子,光脚穿过的一整片青稻丛,“格格,暑假的那兼职,我错过了报时间。”
林格不争气地被转移了注意,她仍旧想拉住林誉之刨根问底,但他的这句话让她迅速放弃了刚才的试探:“的?”
“比钻石还,”林誉之说,“明天负责人给我反馈,如果递补失败,这次暑假我还是回家陪你。”
林格声念,双手合十,比过年拜财神还要虔诚。
林誉之问:“你在说什么?”
林格快速地回应哥哥:“我在许愿。”
“许什么愿?”
“许愿让你递补失败,快快放暑假回家陪我和妈妈,”林格说,“你的不留在这里再找他兼职了吗?”
“不找了,”林誉之笑,“放心睡吧。”林格还想把话题绕回刚才那里,可哥哥已经不动声色地转移了。
她想了又想,还是转过身,有些开心,又有些失落:“晚安,林誉之。”
“晚安,”林誉之说,“要叫哥。”
长时间未得到回应,林誉之侧身,只看到妹妹背着他,很不开心地被被子裹成一团,像一脆弱的、被太阳烤糊了的蘑菇。
她大约是在以这种方式来表达无言的抗议。
林誉之没有继续说下去,他那被冷不丁戳穿的肮脏被夜晚稀释。寂静夜灯下的谎言躲进夜晚的角落,在这一片宁静之中,林誉之抬手,触了触自己的鼻子。
童话故事中的匹诺曹,说一句谎言就要长一段鼻子。林誉之在的时候曾畏惧这故事,时常会在撒谎后,谨慎地触碰一下鼻尖,以此确认自己现在是否还正常。
他是从谎言中诞生、又在谎言中生长的一人。
父母的爱是谎言,身世是谎言,一活在谎言国度的人,最擅长的是说谎。在被姥爷指出他撒谎后的动作后,林誉之痛下决心进行更改——他改掉了这出卖自己实的肢体性语言,却仍旧一次又一次地说着谎言。
唯独在面妹妹时,这些或好或坏的谎言,让他每一句都觉得肮脏不堪。
他将谎言包裹成璀璨的钻石,独自吞下肮脏的黑碳。
是的。
林誉之承认,林格的每一句质问都是的。
他会林格有身体上的想法,会妹妹有糟糕的谷欠望;当察觉到妹妹千里迢迢坐硬座火车来的时候,林誉之,你见到妹妹时的第一反应是惊喜还是担忧?当发现妹妹连胸衣未穿时,你的担忧,多少来自兄长,多少来自男性的?
你跟踪妹妹去网吧,将她带回酒店时,明明今天可以开房间,为什么还是要只开一间?你的私心在哪里?你盛怒之下的惩戒是实的惩戒么?意识到这种惩罚措施有问题后,你为什么还在看自己双手?你的没有意识到什么吗?
你知道自己在留恋什么。
你知道,听到妹妹说’我想你’的时候,你的惊喜究竟出
于什么。
林誉之。
你从头到尾都知道。
可是——
他必须与抗争,必须将那些不该有的想法,那些荒诞的念头,那些肮脏的欲望——推远,再推远。
因她是妹妹。
他是一错误的种子,不应当再诱骗着妹妹犯下大错。
林誉之这一晚都没安眠,闭上眼就是林格那泪汪汪的眼睛。但在短暂的休息后,次日陪妹妹吃了早餐,林誉之告诉她,自己有一场考试,中午大约是回不来的,她可以去酒店的中餐厅吃饭,可以下去转一转,这一片区大生比较多,相而言比较安全,但要好好地穿衣服,降温了,外套拉链一定要拉紧……
说到最后,林誉之都感觉到自己有些絮叨。他无奈地笑一笑,问林格:“知道了吗?”
林格静悄悄,低着头,不太想与他讲话的子,点点头。
这一次,林格在这里只住了一晚,林誉之考试结束后,顺手给妹妹买了些零食,什么爆火的冰激淋奶茶甜点肉松贝……都拎了一袋,满满当当,刷卡进酒店房间,妹妹还是躺在床上,闷闷不乐,只在看到他时,才终于漾出点笑模,欣然地喊了声哥。
林誉之强迫自己不去看妹妹期期艾艾的目光,将那些东西都放在桌面上。
他只说不知道林格爱不爱吃,所以每一都买了些——实际上,林誉之从没有吃过这些东西,只是听朋友说过女朋友爱吃什么什么,他记下。
林誉之不吃零食。
除却维持身体所需之外的东西,他只接受没有任何甜味的水果,至于这些高价又解馋的东西,一概不碰,省下的钱统统寄往家中,寄给妹妹,给她买爱吃的糖炒栗子,给她买漂亮的裙子和舒服的鞋。
林格低着头吃哥哥带来的东西,冰激淋都了,一点一滴地,像轰然倒塌的高楼,又如崩裂的童话,顺着手掌心舔到手腕处,林格忽然叫了一声哥。
林誉之问:“怎么了?”
“我想今晚回家了,”林格说,“你再陪陪我聊会儿天,晚上我就回家了。”
林誉之说不出妹妹此刻的表情,沉静,温和,往日里咋咋唬唬的兔崽子,在主动提出离开后,一脸的宁静,好似默然地接受了既定的命运。这些不该出现在妹妹脸上的骤然成熟令哥哥恍惚许久,才颔首,答应她的请求。这次仍旧是林誉之和龙娇那边沟通谎言,离家太久,现在又要晚上回去,谎言太大,妹妹急需一作证的。在龙娇眼中不会撒谎的林誉之成了那作证者。他龙娇电话,说是的妹妹和格格在研究填报志愿的事情,今晚要晚些回去……
龙娇他的话深信不疑。
林誉之将衣着整洁的妹妹重新送到高铁站,她衣衫凌乱地坐了硬座火车过来,回去的时候,林誉之领着她退掉她购买的火车票,重新购买高铁票,临行前,又往妹妹手中塞了一千块。
“好不容易高考结束了,想和朋友出去玩,就出去玩,”林誉之硬生生将钱塞给她,笑,“别担心,
我有钱。”
林格闷声:“我不要钱,我要你。”
林誉之一顿,妹妹还是将完整的话说完,仰着脸,看他:“我不需要钱,我想要爱和陪伴,我想要你多陪陪我。”
说完后,她忽而将那些钱全塞到他手里,头不回,飞快地跑掉。正是检票的时候,人来人往,林誉之急急追上,却还是被推着婴儿车的一家人挡了一下——等林誉之终于追到妹妹时,林格已经头不回地检票,进了安检口。
她没有回一次头,单薄瘦的身体,随着汹涌的人群,离他越来越远,坚定又决绝地登上火车。
妹妹从不缺乏决断。
林誉之在外站了许久,才抿唇,转身离开。
回到校时,夜色浓透,如熟透欲滴的蓝莓,被熬成酽酽的一锅果酱。
林誉之推开寝室门,舍友们还在讨论明天考试可出现的题目,嘻嘻哈哈地复习,聊天,林誉之越过他们,径直走向自己床铺,刚刚坐下不久,上铺的眼镜垂下一颗头,问他:“怎么了?失魂落魄的,失恋了?”
林誉之说:“没,刚刚送我妹回家了。”
“哎呀,咱妹妹又来了呀?”眼镜兴冲冲地说,“这次怎么没往校里带呀?咱妹妹不想考我们校了啊?”
林誉之说:“她有他更喜欢的校。”
他俩舍友不聊天了,一听林誉之妹妹来了,呼呼啦啦全过来了,你一言我一语,万变不离宗,都在问林誉之,妹妹呢?妹妹怎么住这么短时间?妹妹有男朋友了没?
林誉之不客气,警告舍友,别动那些歪心思。林格年纪还呢,别想这些有的没的。
眼镜廉耻度较低,林誉之的警告充耳不闻,反倒是更兴奋了,问:“妹妹还没谈过恋爱呢?”
林誉之将袖子挽起:“你再多说一句就跟我出去,走,出去,我告诉你。”
眼镜笑了:“哥,哥,哥,开玩笑。”
“别拿我妹妹开玩笑,”林誉之说,“这一点儿不好笑。”
几舍友看他认了,不再拿这件事调侃,反倒是眼镜,翻来覆去的,过了一阵,忍不住了,又扒着床边的栏杆,往下问:“哥,咱妹妹有说喜欢什么的男人吗?”
林誉之说:“她喜欢我。”
眼镜哈哈大笑,果不再多说什么,头一缩,一拿,继续温习,看明天的考试问题。
林誉之沉心,看了几页,手中笔一丢,拧紧眉。
格格的喜欢他么?
林誉之不确定。
他不敢确定。
人身上可的相血液,令林誉之不直视这问题。
他们并不是从一起长大,又是在青春期时才相逢,朝暮相处,日夜相……他那所谓的兄妹情,的就那么纯洁无垢吗?
林誉之不确定。
考试结束,暑假来临,林誉之放弃了那份兼职工作,回到家中。龙娇的气色仍不见好,她身体不好,很多工作都做不了了,现如今只是做一些轻松的兼职,每月拿三千块。药虽然在吃(),但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吃■(),忘了就忘了,无人监督,她懒得管。
林誉之不让她这下去,他现在已经得到几位老师赏识,认识了一些在各大医院任职的长们,托中某一位长的关系,林誉之带龙娇去单独见了某位专家,方给龙娇重新列了药单——考虑到家庭情况和经济问题,吃药是最便宜的调养方式。
在林誉之为龙娇的病前前后后奔波的时候,林格没有闲着,她在面包店里找了一份工作,做得开心,每晚还带一些店里卖剩下的甜点回来,说是店长送的。店长知道她家庭情况,林格多有维护。
林誉之不觉得奇怪,妹妹这好,所有人都会爱她,店长心疼她是理所应当。
他仍旧接到了之前的高价家教兼职,还有某补习班的代课老师,几兼职把时间排满,满到眼中只有家庭和工作,满到把那些肮脏的、不该存在于兄妹之间的情感都挤出去。
林誉之以为自己可以拒绝。
清晨醒来,先给妹妹和妈妈做好早餐。没有老师愿意带补习班的早自习,林誉之愿意,因为每节早自习都会多加五十块钱的酬劳。他在空气尚冷的时候赶去补习班。晚上又要去生家中一一补习,耐着性子教那暴脾气的男生解数题。
晚上的家教八点半结束,这是林格工的面包店下班时间,林誉之会多绕里去接妹妹,听她兴致勃勃分享一天的八卦和有趣的事情。
倘若日子就这一天天地继续下去,倘若没有那件事的刺激,林誉之大约还适当地控制住自己那些满到快要溢出来的感情。
但一切都在向不可掌控的方向急速倾斜,坠落。
那日从清晨就开始阴雨连绵,晨间天气预报提示,中午可会有暴雨,不宜出门,请行人注意安全。
补习班那边一开始发出了停课的通知,但很多家长不满意,电话投诉,言之凿凿,说补习班当初承诺了四十五天,就一天不少;她们都是实实付了四十五天的价格,现在骤然停课,会影响孩子的习进度。
之后再多延一天?不行。现在都在讲究德智体美精通,家长们把孩子的时间安排得妥妥当当,严丝合缝,没有半点多出来的时间。多延一天,会影响生他补习班的进程,坚决不意。
补习班的负责人急到焦头烂额,不得已宣告,天气恶劣,课照上,老师们全员到岗,生们根据自己情况安排。想来的,就来上课,不想来的,就在家休息。
考虑到有生不会过来,这一日只做前阶段习的复习,不教授新课,以便让他不愿意来的生跟上后续进度。
林誉之自然是要去的,但他并不想让妹妹去面包店的兼职,理很直,暴雨天,天气恶劣,路上行人少,她一女孩子,不安全。
林格满不在乎:“怕什么?店里另一姐姐请假了,我要是再不去,店就要关门啦。”
林誉之说:“这天气,不会有几顾客。”
“那不行,”林格坚决,“万一有呢?他们冒着这么大的风雨去店里,如果我们店没开门
(),那该多失望呀。”
林誉之无奈叹气,只随她去。
林格性格倔强,不是他一句话就说动的。
这一日,到补习班中上课的生并不多,晚上六点准时放课,林誉之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看生们上晚自习,而是径直去了面包店找妹妹。
面包店里果然只有林格一人,孤零零地站在柜台前,里面的面包静静地摆着,看子,一天没怎么开张,大约只卖出少少几。
回程的路上,林格躲在他背后,不住地喷嚏,一连一,瓮声瓮气地说哥哥,我冷。
林誉之知道糟了。
果不然,回到家,林格就发起高烧,额头滚烫,趴在地板上,说冷。
林誉之摸她额头,滚烫。
偏偏龙娇这几天不在家,她去医院探望生病的舅妈,昨天去的,说今天回来,却见雨势越来越大,在傍晚给家中了电话,说今晚还是住在医院里,陪床。
家里备用药箱中有药,倒不用带妹妹再去医院,再出去受一趟雨淋,为难的在于,妹妹现在浑身上下都被雨水给浇湿了,湿透了,衣服全都贴合在身上。
需要一人给妹妹脱掉衣服,及时带她去冲澡,洗干净身上的雨水——虽然这并不是一工业城市,但雨水夹杂的细菌和脏东西会让妹妹生病的身体雪上加霜。
但家里只有林誉之和林格人。
这是老的区了,邻居家常年不在,楼下出租了,不知道租客是谁,不知性别;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是女性,让方来看到自己妹妹的果体,十分、十分地不合适。
现下,林誉之反倒是那最合适、唯一的人选了。
换句话说。
他需要解开自己妹妹的衣服,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静坐秒,林誉之抿了抿唇,伸出手,手指尖触碰到妹妹湿透的外套,银色的拉链有着凉凉的疼,像寒冬腊月,舔了一口的铁栏杆。
是有着雪沫子和生铁味的凉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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