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就要亮了◎
这水里蓬头垢面, 双眼乌黑的人是自己吗?
她抬起头瞧向双福忍住笑的嘴角,突然有些面色发红。自己一个女子在他面前如此形象,实在是有些丢脸。
双福突然明白了她的心思, 心下一抖,低下头去。
秦小良拼命将最后一口饭扒拉干净, 不好意思地道:“我洗洗也去睡了!”。
二月底繁华盛开, 和风送暖。
圣京南的御道旁有间官府驿站。
此处是入京前的最后一家驿站,来往京师的官员们入京之前大多在此歇脚, 重整行装, 洗去一路的风尘扑扑。
三月初一,乃是陛下的寿诞, 有蒙赐从外地入京的官员大多住在此处。
前些天险些住不下人, 能来参加万寿宴的皆是高官贵族,驿丞谁也不敢得罪, 急得团团转, 还是河西施家想了法子解了围。
驿丞想到那日晨起的震惊, 还是忍不住啧啧赞叹, 实在是大开眼界。
这施家竟在一夜之间,搭出来了三间高楼!
难怪传言说这河西施家神通广大,没有他们做不到的事。
等月底将近,一群人一窝蜂地也就进了京, 驿馆立时冷清了下来。
只是施家却尚未离开。
驿丞终于得了闲,他想着这些人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寻思片刻下午特特去买了附近最被称道的牛骨, 烧了一大锅牛骨肉汤, 端去感谢施家此次出手相助。
等那骨汤咕嘟咕嘟冒了半天, 香气四溢, 驿丞口水肆意,趁热用锅装了送到隔壁新建的楼里。
他方行到楼下,却听楼上有人笑道:“这个老匹夫怎么来了?”
驿丞闻声抬头,瞧见新楼之上,一个穿着花花绿绿的公子手中一把白骨扇,正点着自己。
他不由一愣,这人瞧着面生的紧,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驿站。
旁边另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温和笑道:“驿丞大人有何事?”
驿丞忙挂了满脸的笑道:“施大人,前些日子多亏您相助,才解了小人的围,今日小人特意炖了牛骨汤来,这牛骨乃是长生山上的牛,很是难得,特特拿来感谢您。”
那花花公子捂住鼻子道:“我说怎么一股膻味,这什么粗浅玩意也敢拿来与我们施大公子喝,快快拿来。”
驿丞一时脸上有些挂不住,勉强笑了笑。
一旁的施大公子面上一片温和毫无变化,只是道:“有劳了。”
低下立时有小厮上前接了锅去。
驿丞忙退了下去。
花花公子道:“施爷你方才拦着我做什么?他撞见了我们在此,难保不会传出去。还是杀了保险。”
施大公子转身进屋道:“你想让他死,何必在现在?在我们眼皮低下?以后有的是机会。”
屋内透不进光,黑暗中却隐约传来一个声音:“施大公子说的是,一个驿丞,何必脏了我们的地。”
花花公子坐在桌边,便扇子舞得呼呼响,好一会才道:“怎么不见赵家的人?”
黑暗里一个酸道:“崔六郎你来的太晚,不知这赵家已经攀附太子了!”
“怎么会?”
“怎么不会?说是因着沈贵妃和南王殿下的事,赵家先我们一步来了京。听闻得太子接见了之后,对我们这位如玉公子一见如故,相见恨晚,恨不得拉着他抵足而眠。这些日子,不管是跑马踏青,还是宫禁出入皆带着他。”
“你猜怎么着?昨日竟直接封他赵出妄做了少詹事!少詹事是什么?那可是太子贴身的走狗。”
“你不见他方与那太子亲近,施家的就有人进刑部了?”
花花公子崔六郎皱了眉头,张了张开叹气道:“只怕这是太子的离间之计,我们几大世家一向同气连枝,又以赵家为首,他这是想要让咱们离心。”
方进屋子的施家大公子沉声道:“便是明知这是离间之计又如何?这是明谋,就是让我们知道,难道我们还敢赌那赵家未曾投靠?”
几人默了声音。
事关各家荣衰,无人敢赌。
“如今赵家是架在了上面,不管有没有投靠太子,他也没得选择。”
施大公子道:“前些日子太子借着我堂弟的事,将宫禁九门的人彻查了一番,将这掌管宫禁之人又换了一批,我们的人全都被换走了。”
崔六郎叫道:“怎么!他这是想要和我们动手不成?”
施大公子道:“他早就动手了。”
“去年冬月,他借着皇陵案,换了多少朝中之人?”
“那又如何?”崔六郎道,“自古流水的皇帝,铁打的世家,关上门来说一句,他们李家也就是登上了皇位,我们崔家飞黄腾达的时候,他们祖宗不知在那个旮旯里种地呢!”
桌旁的另一人看白痴一般地看着崔六郎道:“怎么?难道你还有其他想法?”
崔六郎将扇子敲了敲,到底闭了嘴,过一会还是不甘心地道:“那我们难道坐以待毙?等着他将刀架在我们脖子上?”
“如今看来他这局早就开始布了,早在皇陵案之前,只是之前还是徐徐图之,近几月却急迫多了。王兄,你有何想法?”
桌旁王贞点了点手指:“你们施家此次受牵连最多,不知家中施老太爷是何想法?”
施瞧他不肯开口,遂道:“原想着太子多年出国为质,又传言其在西莽无甚才学,不想此番瞧起来,此人心思颇深。他如今做这些事一直大张旗鼓,这是明谋,或许是想等着我们自己主动投诚。”
王贞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们本就是遵纪守法的大新子民,何来主动投诚一说。”
崔六郎最看不惯两人如此装腔作势,打断他们道:“便由我说吧,我们崔家的水路陆路,早被这些人瞧上了,若是交给他们,我们一大家子就喝西北风,以后就被人踩在脚底下玩吧!”
施王二人面面相觑,习惯了这崔老六的胡言乱语。
“我崔六郎就一句话,谁不让我好过,我就不让谁好过!谁的刀敢架在我崔家脖子上,我必让他先人头溅血。”
王贞道:“慎言。”
崔六郎无所谓地道:“怕什么!反正今日外面那些人都会变成死人。”
“只是如今剑已出鞘,我们如何应对?”
他话说到这个份上,王贞反而笑道:“便如你所说,不若先下手为强。反正如今的皇子又不是只他一人。”
“你有办法?”崔六郎道,“他出行呼啦啦一大群人,城门各处如今也是他的人,如何出手?”
施大公子瞧了瞧王贞。
“城内不行,便去城外。运河南亭,便是你崔家的地盘,那里水深路窄,最适合隐蔽。”
崔六郎一想,那里确实不错。
“可如何能他让出城去那里?”
施大公子眸色闪动道:“自然有他不得不去的理由。”
“但是他如此聪慧过人,万一觉着有诈不肯去怎么办?”
王贞道:“知道又如何?不管他知不知,都一定会去的。”
“我这个计策,对付这些自诩聪明,高傲自大的人,反而更有效。”。
树上的鸟儿叽叽喳喳闹个不停。
秦小良揉了揉酸痛的腰,捂住隐隐有些疼的肚子。
直起身来,这才发现东方一丝亮光隐隐约约透云而出。
天就要亮了。
她双目在油灯之下睁了一夜,此刻酸痛的泪水汩汩而下。
自那日日夜颠倒,她这几日愣是白天睡了晚上做活,没有调整回来。
然而她自己知道,她其实不过是想要在夜深人静之时,躲在门后偷看双福被人带走。
她知道双福的怀里,揣着她写的字,画的画,看的书。
他将这些东西都带给了李辰舟。
双福走后,她便躲在门后,慢慢地等他回来。
她想象着他接过她的东西,在灯下细细查看,弯眉浅笑的模样。
她没有故意在那些纸上留下只言片语给他。
李辰舟这般偷偷摸摸地背着她,她自也不想打扰他。
何况他如今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不能分神。
她如今只要安安稳稳地呆在此处,不去打搅他,便成了。
真羡慕双福,可以每夜出入东宫。
待双福回来,偷偷将那些东西又放回原处,秦小良便悄没声息地跑去拿过来。
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的味道,他的体温。
秦小良摸了摸怀里,里面还揣着昨夜被他看过的字。
感到似乎是他修长的手指伸过来,摸了摸她的头。
太阳在云层下挣扎了半日也未露出来,天还只是有些麻麻亮。
秦小良感到肚子一阵阵的疼,她吹熄了油灯,跑到门口去寻官房。
方蹲下来解决完,突然听到墙外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秦小良下意识地凑过头去,却隐隐约约听到人声。
一个人声道:“运河南亭布置好了?”
另一人声道:“大人放心。绝不会让他有机会活着出去。”
“我已在那人的怀里装了机窍,到时只要太子一靠近,那箭就会自动射出。箭上早已抹了毒,那药见血封喉,触之即死,只需擦破他一点油皮就没神仙也难救。”
“可若太子发觉异常,不靠近那人该如何?”
“大人放心,那人对太子非同一般,他一定会靠近的。”
“此次计策,乃是几位大人共同商议而出,……”
秦小良躲在墙后,忍不住浑身瑟瑟发抖,后面的话听得断断续续。
那两人的声音很轻,她听的不甚清晰,可还是听到了太子,听到了见血封喉的毒药。
这些人在策划一个阴谋,要在运河南亭,设计毒杀他!
为何他们笃定了他一定会去?一定会中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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