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重要改变!江春月决定……◎
王氏在狱中吃尽苦头, 她去的第一天,孩子就没了,没有大夫医治, 她就吊着一口气,差点死了。
当江政禹带人来时, 万念俱灰的王氏, 激动到只能“啊啊”而语。
此刻的厅堂之内,程玉璋挡在江春月面前, 不让任何人靠近,他直望向晋阳王, 同样无所畏惧:“王爷, 我妻何罪之有,即便王爷天潢贵胄, 也万没有不问真假, 就随意处置一个安分守己的女子的道理!下民易虐, 上天难欺。尔俸尔禄, 民膏民脂。王爷得皇上青睐, 怎不为君分忧, 反管起女子之间的琐事来。”
晋阳王听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拍案大怒, “大胆, 你怎敢质问本王,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你当初慕权贵, 舍弃本王的毓儿时, 可想起这些仁义礼智。”
程玉璋快速接道:“王爷, 您身边的这位郡主,是否是真的还有待验证,况且草民与郡主从未有接触,既无父母之命,也无媒妁之言,所谓慕权贵,弃郡主的事,只是郡主的一面之词。当时草民无名无钱,我妻恩待于我,夫妻和睦,恐怕当时的草民,根本入不了郡主的眼。”
晋阳王刚要深问,一旁的江听澜突然抽泣两声,拜在晋阳王膝下,哭道:“父王!既是如此,都是前尘旧事,女儿不愿再提起那些,还请父王不要再过问这些,失了父王身份,女儿这次只是想感激王氏。”
晋阳王见她哭成泪人,将内心的疑惑压了下去,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十多年爱女找回,他真的不想再失去……
但以他的身份直接处置一个妇人,着实不像话,“罢了罢了,既然是毓儿宽恕你们,那本王也就不管了。”
程玉璋扶起江春月,宽袖之下,紧握住她冰凉的手,带她一起下去。
出去时,她还碰巧见到被抬回来的王氏,她已梳洗过,骨瘦如柴,脸上毫无血色,却是笑着的。
她看起来已经知道了所谓何事,也看到了江春月,她躺在架子上,看着江春月笑的更深了。
江春月体内怒火滔天,可看着晋阳王与江听澜迎出来,这一瞬间,她竟又感到深深的无可奈何。
她如此没用,连母亲的仇也报不得。
江听淙也出来,急急寻到长姐,满脸愧疚,走过去打量着她,“长姐,你没事吧,江听澜怎么会突然成了郡主?王氏那个毒妇也接回来了,长姐,我们该怎么办呀。”
江春月掩饰住自己的失落,勉强对他笑了笑,“淙哥儿,你先回去,这些事长姐来做就好了,你只要平安无事,长姐就不会有事。”
江听淙深知自己帮不上忙,在这里也是累赘,他看向长姐身后的程玉璋,头一次对这个男人有了几分崇敬,刚才,他冲上去救长姐那刻,他觉得他有点配得上长姐了。
江政禹也看到了失魂落魄的大女儿,他走过来,似乎想说什么,江春月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绕过他往前走了。
程玉璋稍一顿,跟了上去。
江政禹内心一痛,可眼下的情况,牵扯太多,他一个地方州官,怎么奈何的了。
王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躺在柔软暖和的被褥里,两眼热泪的望着自己的女儿澜姐儿,一刻也不能移开。
“澜姐儿,你怎么变成郡主了?”王氏问出自己的疑惑。
江听澜只简单带过,没有详谈,亲自给王氏端药,她心疼的看着王氏:“母亲怎么被欺负成了这样。”
王氏一听她提起这个,就忍不住流泪,“是江春月那个贱丫头,见不得我好,故意陷害我,让你父亲误会,把我押入大牢,你的弟弟也没保住……”
江听澜也跟着流下几滴泪,随即小声对王氏道:“母亲,你且注意些,外头都是王府的丫鬟,我怕他们还会猜忌我,我们不能再以母女相称,更不要提江政禹是我父亲。”
王氏一愣,没想到女儿会这样说,她看着澜姐儿那身昂贵的云锦褙子,忽然觉得澜姐儿似乎不再是她的澜姐儿了,她为了澜姐儿忙活了半辈子,如今儿子没了,连女儿也认不得了。
察觉王氏的情绪低落,江听澜给她喂药,声音柔和:“您放心,这次回来,我就是为您报仇的,江春月他们一个也跑不了。”
王氏怔忪的看着她,好久才说了一个“好”字,这是好事,往后她的澜姐儿再也不会被人欺负了。
只是母女的虚名罢了,只要她好。
江听澜的报复很快开始了,她比以前,更懂得隐藏。
江春月待在自己的院子,程玉璋一刻也不离开她,只默默陪伴着她,她赶不走他,任凭他在这里,当他是空气。
琪清在门口道:“小姐,郡主差人送来了食盒。”
两个王府婢女提着食盒进来,笑盈盈将东西放到她桌上,送完不走,其中一个道:“郡主让奴婢看到江小姐打开了,才能走的。”
江春月的目光落到那食盒上,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请江小姐打开。”
江春月脸色白了下,程玉璋走到食盒前,寒声道:“我代我娘子开。”
那俩婢女互相看了看,想说个“不”字,却见这男子脸色骇人,还没说什么,程玉璋就已经一手掀开了食盒。
当看到里面一条盘踞着的、手臂粗的蛇时,江春月尖叫一声,差点吓晕过去,她最害怕这个东西,小时候她就被蛇咬过。
程玉璋临危不惧,目光一寒,伸手就将盖子盖上。
这里面的东西同样吓到了两个婢女,两人花容失色,赶紧告退出去。
程玉璋提着食盒出去,交予林四处理,这才返回,却发现江春月不见了。
他四处寻找,才在内室角落里看到她,她眼睛通红,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小脸苍白,显然被吓得不轻。
程玉璋心如刀绞,快步走了过去,一把将人抱起,紧紧按在怀里,哽咽安抚:“是我没用,皎皎,别怕,我在这里。”
江春月痛苦摇摇头,委屈在这一刻到达了极致,她“哇”的一声大声哭了出来,伸手也紧紧圈抱住他,断断续续的哭道:“小时候,我被蛇咬过……那蛇比这个还大……进了我的房间,还在我被窝里……原来也是江听澜干的,她跟王氏为什么这般坏,害死了我母亲,又要害我,为什么会有这么坏的人啊。”
她像个孩子一般委屈哭泣,程玉璋温柔轻拍,亲吻她的脸颊,声音像是漫天银河里闪烁的星斗,无端让她想起小时候母亲带她在夏夜的屋顶乘凉,哄她入睡的场景。
她紧紧抱住程玉璋,像是抱住自己的救命稻草,他身上熟悉的木质清淡好闻的味道,让她高度紧张的神经获得了暂时的救赎。
她的哭声渐小,窝在他怀里,问道:“程玉璋,你去秋闱之前,我对你好都是假象,其实我根本没有与你患难与共,家里被盗那段时间,我都是在外面偷偷吃饱了,根本不是为了你,你不必因为那些感恩我,留在我身边。”
说完,她想挣脱开他。
程玉璋没想到她会说这些,但看她终于不再拒自己千里之外,内心升起一点欣喜,紧紧揽住她的细腰,胸腔起伏:“在外面吃什么,有自己的资产,这都是你应该有的,你本来就没必要迁就我,我不会在乎那些,你当初陪在我身边,我就已经十分欢喜了。”
“真的吗?你都不生气的?”江春月瞪大眼睛,看着他,才发现他好像从竹溪回来,脸上一直都挂着疲惫之色,她蓦地发现,他现在才十八啊,都未及冠,还很青涩。
“不生气。”程玉璋的唇角上扬,青年眼中有光,双目定定看她,江春月在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那我想离开你,相看,还差点成亲了,你也不生气?”
她突然想看看,自己在他心里,现在到底是个什么份量。
程玉璋没有很快回答,他眸光闪了闪,移开眼眸,看着有些沮丧:“不生气是假的,我之前不顾你的意愿,那样对你,也是内心怨恨你。”
这种体验真是绝了,前世今生,他们好像都没有这样敞开心扉好好聊过。
江春月知道他指的什么,脸上滑过一丝不自然,他刚找到自己时,就跟前世程玉璋附身似的,那种他单方面的房事他做了很多次,可女子在这种事上总是没有话语权的,轻易就会被掌握控制。
“所以呢,按照规定,我这种女子理当休弃的,你现在还不厌弃我,又是为何?”
江春月盯着他,仔细的观察他细微的表情。
程玉璋想过既然她无情,自己何必纠缠,放手就是,可又觉怎么能这样放过她,她是假的,可他是真的,那种不对等的心态让他发疯发狂,恨不得将她关起来,锁在身边,予取予求。
但他哪样都无法做到极致,之前的梦境还在萦绕他,若他此次未曾做预知梦,未曾得程砚书相助,岂非就如同她说的那般,违背两人约定,无法回来。
程玉璋从未这般吞吞吐吐过,脸上闪过一丝红晕,“我以为,娘子其实心里有我……”
江春月震惊,看着他有些羞涩的模样,她很想打开他的脑袋看看,这么聪明奸猾的人,是怎么想到这个结论的。
程玉璋像是鼓足勇气一般,双眸晶亮望着她,“娘子,倘若这次我因为一些原因在京城暂且回不来了,你可愿意去主动寻我?”
江春月内心再次一震,她有些狐疑的看着他的脸,这话让她甚至以为,程玉璋是不是也重生了。
她似漫不经心问:“为何这样问,发生什么了吗?”
程玉璋轻轻摇了摇头,见她不回答自己,有些失落的垂眸,睫毛投下一小片暗影:“没有,我就是设想。”
江春月没答,她内心冰凉一片,她怎么可能再喜欢他呢,又怎么可能会再去京城追他,那样的勇气,她不会再有第二次。
恰巧琪清慌张进来,也不用江春月再寻找理由推拒。
“小姐,不好了,江……郡主带人要去拆了先夫人的祠堂!”
江春月猛地站了起来,脚下已经自动往外走,边走边问:“父亲呢?他知道吗?他人在哪?”
“老爷被王爷叫去问话。”
江春月脑袋一片眩晕,她咳嗽两声,仿佛能咳出血来,程玉璋跟在她身后,见她如此,赶忙扶住她的腰,帮他拍背。
江春月推开他的手,脸仍苍白,对程玉璋道:“夫君,我有一事求你。”
“何必说求。”程玉璋皱眉。
“你去淙哥儿那里,务必不能让他出来。”
程玉璋有些犹豫,江春月突然攥住他的手,只说了两个字:“求你。”
她目光祈求的看他一会,松手继续往前走去。
程玉璋站在原地,转身向江听淙那里去。
江春月到的时候,江听澜的人已经在拆了。
看到一群人进出祠堂,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扔在地上,她一眼就看到了母亲的牌位,她冲过去,将那牌位捡起来,抱在怀里,怒视江听澜。
她被人簇拥着,坐在一把椅子上,还有丫鬟给她递水,目光轻蔑,见江春月看自己,高高的扬起下巴:“江春月,你终于来了。”
“江听澜,你为何拆我母亲祠堂,父亲同意吗,你有什么权力!”江春月怒吼,气的她浑身颤抖。
琪清跟在她旁边,同样怒视着江听澜。
江听澜眼中闪过诧异:“江听澜?你这贱妇叫的谁,这里只有本郡主,本郡主想拆,就拆了,你能怎样我。”
江春月冷眼看她,“你假冒郡主的事,就不怕被发现吗!”
江听澜大笑几声,“你如今自己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还敢问本郡主的事,本郡主对你的折磨,这才刚刚开始。来人,将她手里的牌位夺过来。”
她一声命令,就有几个凶神恶煞的婆子过来,将江春月围住。
琪清老鹰护小鸡一般的护在江春月前面,怒吼:“谁敢对我家小姐不敬!”
江春月死死抱住母亲的牌位,一脸视死如归的看着他们。
这些婆子力大无穷,各个膀大腰圆,领头的一使眼色,几个人立马扑了上来,两个人扭住了琪清,使劲掐打,另外两人,向江春月走去。
江春月看着这两人,又担心琪清,她自知以她的身量无法跟这两个婆子抗衡,转身就逃,可哪里跑得过这些身强力壮的婆子,眼看着就要被捉住,江春月泪眼朦胧,又被地上的石头绊倒在地,这一瞬间,她恨死了王氏母女,也恨自己无能。
她被婆子轻易按住,身上被她们狠掐了好几处,江春月拼命挣扎,也没能保住母亲的牌位,她们抢走牌位,婆子将她带回到江听澜面前。
江听澜看到下人呈上来的牌位,冷笑一声,十分满意的看到江春月这副惨样,“江春月,你看着。”
江听澜伸手拿过那牌位,往地上一扔,江春月眼睁睁看到母亲的牌位断成两半,她嘶吼出声:“不——”
可根本阻挡不了什么。
仇恨在她心里生了芽,江春月头一回这样恨一个人,她目光淬毒,恨恨看着江听澜。
“这就恼了么,来人,江春月出言不逊,给本郡主掌嘴。”
被按住的琪清拼命挣扎大喊,立马被婆子堵住了嘴,脸上还挨了两巴掌。
江春月闭了闭眼睛,眼看那婆子对自己高高扬起的手掌就要落在自己脸上。
“住手!”
意想中的巴掌没落下,江春月睁眼,看到眼前突然出现的程玉璋。
他微微喘息,似乎刚剧烈跑过。
江听澜见到程玉璋,脸上现出一抹笑来,声音也变得柔和:“是你,程玉璋,你果真厉害,中了榜眼。”
“放开我娘子。”
程玉璋厉声道。
江听澜发出银铃般的笑声:“你敢命令本郡主?也行,程玉璋,你若答应往后跟本郡主,本郡主倒是可以考虑放了她。”
“你做梦。”
程玉璋也不打算跟她讲道理,他直接对两个婆子下手,他是有点基本功在身的,几下便让那两个婆子倒地不起,哀嚎不停。
江春月一获得自由,立马去捡地上断掉的牌位,江听澜见程玉璋如此护她,内心愤恨,指着地上的牌位命令:“不许让她抢到。”
这回来的不是婆子也不是丫鬟,而是她随行的侍卫。
程玉璋见状,将江春月一把拉回,甩到后面,快速说了声“我去拿”。
侍卫已经过来,他们都是王府特意训练过的,武艺高强,非程玉璋能比,立马将程玉璋围的密不透风。
江春月大喊一声程玉璋的名字,再次被婆子按住,不能上前。
侍卫已经对程玉璋拳脚相向,她只隐约看到程玉璋趴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江春月的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哭的不能自已:“程玉璋,你松开啊,你傻不傻……”
这可是侍卫,又不是女人……
江听澜见他们如此,脸上露出狰狞的表情:“既然你这么爱她,那就替那个贱人受着,你记住,你挨打,都是因为江春月!”
江春月无助的看着这一切,她好恨,她头一回觉得自己错了。
她想这一次选择安逸普通的生活,可也要看清楚形势。
她在知道江听澜是重生的时候就该引起警惕的,她怎么能自断手脚,成了可以任凭她宰割的鱼肉。
她深刻清醒到自己如今只有往上爬,往上走,让自己处在高位,才能保护家人,保护自己。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永远,权力和地位高的人,才能俯瞰一切。
江春月头一次理解了程玉璋为什么那么爱权力,权力确实是个好东西。
一个种子在她心里发芽,江春月在这一刻起,下定了一个决心。
她改变主意了。
她要让王氏母女死。
必须死!
而以她现在的身份,是根本做不到的,如今的江听澜是高高在上的郡主,她必须要比她更为尊贵,才能扳倒她。
她如今唯有依附程玉璋,放弃那些儿女情长,爱与不爱。什么奸臣不奸臣的,反正程玉璋会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以他的身份地位,她可以是诰命夫人,可以说一不二,这也是她应得的,凭什么要去便宜了什么阁老的嫡次女。
如今程玉璋还对自己存有心思,也未曾像前世那般无情,她逃避什么,又会不再爱,只要不爱,就不会被伤害,她要的只是荣华富贵与地位。
想法落定的瞬间,趁婆子一时放松,她突然用力一挣,挣脱了身后人的控制,向程玉璋那边扑了过去。
她要牢牢把控住他,占据他心头的位置,这次竹溪之行,他多少心存芥蒂,她必须拿出态度来。
她只一过去,程玉璋就察觉,他脸上青紫一片,见江春月过来,顾不得背上的乱拳,一把将她捞入怀里,包覆在身下,怒吼:“你过来干什么!”
江春月紧紧回抱住他,哭道:“你这个傻子,要死一起死!”
程玉璋怎么会死呢。
他可是载入史书的人物,自带历史光环,得上天庇佑的,江春月相信,他不会有事。
而在她这么做了之后,她看到程玉璋眼角红了,眼中泛起薄薄的泪光,她知道自己做对了。
竹溪的事情,可以在程玉璋心里一笔勾销,甚至他会更爱她。
江春月竟无比冷静的分析着这一切。
而此刻的程玉璋,心里仿佛被濡湿了,他坚持了这么久,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还是否能等到她回心转意,如今见到她奋不顾身的奔过来,与自己同患难,程玉璋就知道自己等到了。
她是爱我的,心里有我。程玉璋想。
他们紧紧抱在一起,仿若天地之间,只剩下了他与皎皎,甚至他觉得连身上落下的拳头都不疼了,这一切值得。
程玉璋即便意识已经开始模糊,抱住江春月的手也丝毫没有放松,直到身上的拳头停止。
程砚书紧赶慢赶,还是来晚了。
他一来,手下的人就将江府的情况汇报给他,得知程玉璋正挨打,他立即带人过来,见到他与知知的儿子被这么多人围着打,他目光聚起幽深,对身后的人挥了挥手。
这手势王继跟林州熟悉,打死都行。
两人即刻与其余侍卫上前,展开手脚,丝毫不留情。
江听澜正看的高兴,忽然来了一群人,身形如鬼魅一般,几下就将她那些侍卫打趴下,四处喷涌出血来,她吓的赶紧起来,腿又一软,重新坐倒在椅子上,双腿止不住的打颤。
程砚书走上前,路过江听澜,江听澜条件反射又想站起来,忽的脖子上一凉,就见到一个凶神恶煞般的男人瞪着她,声音嘶哑难听:“别动。”
江听澜果真一动不敢动。
程砚书仿佛没看到江听澜,直接走到程玉璋那边,一向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的程阁老,面露悲悯,俯下身子,伸出手掌轻轻按上程玉璋头部没有受伤的位置,温声唤道:“玉璋。”
【📢作者有话说】
啊,这几天写的很艰难啊,可是过渡又不能不写,春月只是个普通的女流,不经历这一番,是无法意识到本章这些的,从今往后,春月眼里只有一个目标——当上诰命夫人,拥有荣华富贵,搬倒王氏母女!心中无男人,拔刀自然神。
小剧场:
江春月勾住程玉璋的下巴(坏笑):让我再骗一次,这回骗到心碎。
通知:明天23点抽20个全订送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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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谢谢叔叔◎
江春月也发现人都没了, 她睁眼,从程玉璋身子底下努力往上钻,却发现他紧闭眼睛, 手上仍用力抱着她。
她同时还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刚看到的第一眼,江春月还以为自己见到了长大后的程玉璋, 她连忙再看看伏在自己身上的, 对比了一下。
这是谁,是他救了他们。
程砚书也注意到他身底下的姑娘, 不难猜到,这就是那个令自己儿子鬼迷心窍的女人, 江春月。
他对她抿唇一笑, 声音温和,“帮我喊喊他, 看他怎么样。”
江春月鬼使神差的按照他说的做了, 她伸手捧着程玉璋的脸, 轻轻拍了拍, 柔声唤道:“夫君?”
程玉璋眉心丝毫未动, 仿若未闻。
江春月吓了一跳, 赶紧探了探他的鼻息,呼吸虽然微弱, 却还是有的。
她着急道:“他好像快不行了!”
程砚书面上一凛, 立即起身命人抬起程玉璋。
有人拿来放了棉被的担架, 几个人小心的将程玉璋抬起,他即便是被抬起来, 手仍然抓着江春月的腰, 这样动时, 他皱着眉, 用微弱的声音道:“别动我娘子……”
江春月怔了怔,拍了拍他的手,十分温柔的在他耳边道:“夫君,放开我,已经无事了。”
她说完,程玉璋的手真的松动了,她用手轻轻拿下他的,放在担架上,还不忘从他另外一只手里拿过母亲的牌位。
上面染着的血让她一愣。
旁边的林州看着这一切,冷哼一声。
江春月听到,抬头看他一眼,林州赶紧偏开脸。
江春月正疑惑,坎到刚才那个很像程玉璋的人走到担架旁,拿起程玉璋的一只手腕闭眼号脉一会,才道:“将他带到房间去,找人请附近最好的大夫来。”
林州领抬程玉璋的人准备走,谁知还没开动,程玉璋忽的睁开眼睛,不知哪来的力气,起身回头就去抓江春月,眼神涣散,似乎根本看不到人。
“皎皎,皎皎……”
他急切呼唤。
江春月赶紧过去,将手塞入他手心里,程玉璋才逐渐安静下来,再次倒在担架上。
林州看着这一切,内心又惊又气,江春月这等女子,伤少爷至此,少爷怎还这样护她,这女人到底给少爷下了什么迷魂药。
程砚书自然也看到了这些,程玉璋对这个女人已经看的比命还重要。
江春月目光四处找了找,看到琪清,期待的望向程砚书:“叔叔,能不能将我那侍女也救一下,她伤的很重。”
程砚书哭笑不得,叔叔?
他也不说破,只吩咐人去将她说的人一起抬走。
江春月看他们也不知道去哪,向程砚书提议:“叔叔,去我院里吧,我那里没人。”
程砚书多看了她两眼,这个“叔叔”二字,他听的有些刺耳。
他同意。
将程玉璋安顿在自己床上,程砚书留在外室,大夫很快来了,给程玉璋看过后涂药包扎,江春月在一旁看着,见他满身是伤,几乎没有哪块是好的。
江春月蹙眉,不停叮嘱大夫轻点。
她脑中却在想这个叔叔是谁?
她为什么救程玉璋,而且好像跟他认识,最重要的是,他们的容貌乍一看就像是同一个人,但细看又不太相同。
一个大胆的猜测在她脑中生成:莫非是程玉璋的亲爹?
可又很奇怪,若是亲爹,前世到她死也没听程玉璋说过,更没见他们相认。
那边程玉璋的伤口已经处理完了,林州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番,想为少爷盖好被子,突然想起什么,回头,看到不知想什么的女人,声音有些恶劣:“喂,过来照顾他。”
江春月抬头,就看到这个人。
“你凶什么,我当然会照顾好我夫君,这是我的闺房,请你出去。”
江春月走过来,为程玉璋盖被。
林州被堵的一噎,又不好发作,灰头土脸的出去。
程砚书见他表情不对,询问怎么了。
林州怒指里面:“二爷,这女子实在不像话!不好好照顾少爷,还让我出去。”
程砚书淡笑,却示意般的看了眼内室。
林州即刻顿声。
二爷这是不想让那女人知道少爷是二爷的儿子,也是,这种女子,根本进不了程家的大门。
江春月确实在林州一出去,就停留在门口偷听,可惜他们说话声音太小,她没获得什么有用的信息,似乎还有意防备她。
她咬咬唇,回到床边,看着昏迷不醒的程玉璋。
刚才那个侍卫对她敌意怎么这么大?
正想着,程玉璋像是做噩梦一般,眉眼皱成一团,额头尽是汗珠,头左右微晃,张嘴发出一些微弱的声音。
江春月将耳朵凑在他嘴边,才听清他喊的是自己的名字。
她拿起他没包扎的那只手,两只手捧住,低头在他耳边轻轻抚慰道:“我在呢,夫君,我在呢,别怕,好好休息。”
她说话很快奏效,程玉璋眉目舒展,江春月拿手绢给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见他终于安稳的沉睡过去。
程玉璋前世也不是一蹴而就,起码她死的时候,他还只是刑部侍郎,虽然对于一个刚入政坛的年轻人来说,四年坐到侍郎的位置已经很好了。
可那样也不足以对付得了千金之躯的晋阳王,动不得江听澜,江听澜前世侯府为妾,见识到的可能比她还多。
而外面那个跟程玉璋模样很像的叔叔,能看得出来他气场很不一般,甚至可以直接让人拿刀子威胁江听澜,足以见得他至少不比那晋阳王的地位低。
若此人真与程玉璋有什么关系,那最好不过了。
看程玉璋一时半会是醒不过来的,她先出去探探口风。
她一出来,果见那神仙似的叔叔还坐在那里,闭着眼睛,手里捻珠,仿佛自带光环似的,整个人静静的流淌着一种光辉。
程砚书睁开了眼睛,见到她,目光带起一点笑意,“怎地出来了。”
他一停,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眼中似乎有些不满,转头看向旁边的林州:“怎么没让大夫给她看看?”
林州见江春月出来就抱着剑将头扭向外面,听二爷之言,就往外去:“属下去请大夫。”
“林州,回来。”程砚书声音微冷。
林州立马转身回来,这回面无表情,显得十分正经。
“将药拿来。”
此次程玉璋涂抹的是从京城带来的疗伤圣药。
林州即刻将一个青瓷瓶拿出来,本想放桌子上,又双手呈给了江春月。
“这是治疗跌打损伤的药膏,你是女子,且就让你的丫鬟帮你涂吧。”程砚书介绍道。
江春月接过那瓷瓶,她身上的伤不重,经他这么一说,才隐约觉得自己身上好几处都疼,真是个细致入微的人,他的心思好生缜密。
“谢谢叔叔。”
程砚书微微颔首:“你照顾玉璋也累了,去休息休息吧,我在这里守着就行。”
江春月没走,她向他行礼,“这次多亏叔叔救我与我夫君,我代夫君谢过叔叔。”
“不必客气。”
这人嘴巴密不透风,指望他主动透出什么消息是不可能的了,江春月主动询问:“我有些疑惑,叔叔是程玉璋什么人,为何会救他呢?”
程砚书但笑不语,他当然知道眼前这个小姑娘在努力套自己话,不过套的太过明目张胆了。
“你觉得我是他什么人?”程砚书不答反问。
江春月眨了眨水汪汪的杏眸,“我夫君是个孤儿,自小被道观收养,您不会是道观里的师父吧。”
林州怒而上前,直呼“大胆”,被程砚书看了一眼,立马退下。
江春月的大眼睛提溜圆,让程砚书想起自己女儿小时候的萌态,一时觉得心都化了,脸上也现出更浓的笑意:“想知道?”
江春月使劲点点头,感觉答案马上就被揭晓了。
程砚书却道:“等玉璋醒来,你去问他吧。”
江春月:“……”
江春月十分无语,这跟程玉璋那厮简直一个德行,阴险圆滑,肯定是一家人。
即便不是程玉璋的亲爹,也可能是他兄弟之类,小叔什么的也说不定。
所以这个人,是程玉璋去京城遇上的吗,在随州他可没什么亲戚,这个她十分清楚。
前世他没回来,与这个人有关吗?
前世的事情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如何攀上这门亲戚。
江春月自己涂完药后,拿起母亲断成两半的牌位,擦拭干净之后,扯了布条,十字交叉,将牌位绑好,搂在怀里。
“母亲,你放心,女儿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她实在太不懂事,活了一回还只想着自己,从未想过母亲,想过弟弟。
什么忠奸善恶,反正她只要牢牢把握住程玉璋,管他是什么,只要能护她无忧,给她荣华富贵,给她至高无上的地位就足够了。
安顿好母亲的牌位,又亲自布置了供桌,她顺路去看了琪清,她伤的重,一个小丫鬟正照顾她,她将程砚书给的药膏都留给了她,才回到自己的卧房,发现那位叔叔已经离开了,但见院子里排列站开的两队侍卫,应该是暂时有事出去。
江春月来到内室,却发现里面已经有了一个丫鬟,这丫鬟她并不认识,装束也不像是江府的,莫非是那位叔叔带来的?
那丫鬟正坐在床边,探出手去,触碰程玉璋的脸。
“住手!”
江春月微眯眼睛,低声训斥。
那丫鬟一惊,抬头一看,立马站起来,低身行礼,慌乱之后,很快镇定:“是林侍卫命我照顾公子的。”
“林侍卫?”江春月不难猜到是刚才那位对她不满的侍卫。
她刚离开一会,他就派丫鬟贴身伺候程玉璋,安的什么心。
江春月也没让她起身,“既然只是侍卫,就没有权力让人随随便便进我的房间来,何况,你刚才在干什么,照顾是这样照顾的?照顾到上手了?”
这丫鬟是程府一等丫鬟,伺候程砚书茶水许多年,从不逾矩,只是她见程玉璋模样俊美,四下无人时,忍不住对他动手。
她恼羞成怒,又不将眼前这个女子看在眼里,自行起身,“林侍卫当然有权力命令我来照看公子,公子是程府未来的少爷,是二爷的嫡子,当然要由程府的侍女来伺候,何况我只是见少爷眉心皱着难受,才想帮他。”
江春月内心大惊,少爷,二爷的嫡子,这个信息太过重大,她一时惊讶的都忘记了自己的本意。
那丫鬟似乎也知道自己说漏了嘴,眼神慌张了一下,连忙改口:“是我家爷看中这位公子,我说的嫡子,并非指他……”
她越说越乱,江春月转头看向床上,程玉璋已经被影响到,眉心越发皱了。
“出去!”江春月命令。
那丫鬟面上有些过不去,又知自己说错了话,愤愤离开。
内室很快安静下来,江春月坐到床边,看着睡着并不安宁的程玉璋,露出一丝冷笑。
程府嫡子?
你小子可真是掩藏的够深的啊。
她活了两辈子都没发现这件事。
江政禹府上来了个晋阳王就已经够震惊的了,没想到接着八府巡按井大人也到他府上,更可怕的还在后面。
当一个风姿绝绝的男子走进来时,八府巡按一声“程阁老”,吓得江政禹差点当场去世。
他这小小的江府,竟然集齐了皇亲国戚、朝廷重臣。
晋阳王也很意外:“什么风,还能将程大人吹过来,内阁解散了?”
程砚书上前,向晋阳王见礼,其余人均点头致意,江政禹被程砚书这头点的,人整个晕晕乎乎的,都忘了回礼。
程砚书并不在意,他笑对晋阳王:“内阁若解散了,我就不会来随州,而是回广平老家去。”
三人均笑,唯独江政禹两股战战,不知要如何圆刚才没向程阁老行礼的错。
程砚书入座,坐在晋阳王侧。
晋阳王奇怪:“刚才听井大人说他是与你一起来的,如何你才过来。”
程砚书云淡风轻的笑笑:“恰逢遇到郡主欺辱江大人的大女儿与女婿,随手解救就罢了。”
晋阳王顿时冷了脸,轻哼:“本王怎么不知程阁老还有助人为乐的习惯。”
晋阳王捏紧了拳头:“本王好不容易找到的女儿在江府受了委屈,本王这次带她过来,就是为了给她出气的,你好大的胆!”
程砚书并未被吓到,“并非助人为乐,而是有人动不得。”
晋阳王压抑怒火:“谁动不得?”
井维元暗中捏了把汗,来之前的路上程阁老就交代过了,因他与晋阳王关系一般,所以想请他做和事佬。
他笑了两声,朝两人拱手:“晋阳王、程阁老,误会,都是误会,我已经听说过了,晋阳王寻回遗珠,程阁老最近好像亦寻回自己的嫡子,可是咱今年新科三甲的程玉璋?”
程砚书点头:“不才,正是犬子。”
井维元立马笑看晋阳王:“晋阳王,你们两家还真是有缘分的很,各自找回各家子女,还能碰巧在这随州江府相遇,哈哈哈,我们今晚,我们几人定要摆一桌的,喝个不醉不归。”
“晋阳王,如何?”
程砚书象征性的对他抱拳。
晋阳王这才想起离开京城前听到的小道消息。
他随即大笑两声:“竟这般巧。”
“确实,若犬子之前得罪过郡主,下官以茶代酒,代他向王爷赔不是。”
程砚书端起茶杯,伸手相邀。
晋阳王也端起茶杯:“程阁老是御前红人,可比本王重要多了,儿女之间小打小闹也很正常,此事就这么过去了。”
“惭愧。”
江听澜一听说父王回来,立即哭唧唧的跑过去,将刚才发生的事向他诉苦,还不忘痛斥程砚书的人差点抹了她脖子。
晋阳王看着她哭哭啼啼的模样,有些不耐烦,从一开始认亲到现在,江听澜的表现令他丢人,甚至因今日程玉璋那一句“有待验证”,他也生出疑虑。
“好了,毓儿莫闹,你这次回来不是主要为了感恩王氏。”他随即向旁人吩咐:“摆饭,郡主自小爱吃紫苏叶,每次都要抢着吃光的。”
江听澜脸上表情一凝,她不再说别的,只接道:“难为父王还记得女儿小时候的偏好,女儿爱吃。”
晋阳王笑笑,转过身去,脸上笑意顿消。
程砚书回到江春月的小院,林四就看到舒月表情不自然的往外走,他上前:“不是让你照顾着少爷点。”
舒月行礼,只道:“是江小姐不让舒月在房里。”
“什么!她自己不伺候着少爷,还不让你在里面,岂有此理。”
这些均落入程砚书的耳中,他先进了屋,林四只好跟上,对这个江春月更是厌恶至极,实在毒妇!
江春月正在给程玉璋换药,那药膏果然效果惊人,只半天时候,淤青就散了一半,她仔细给他擦拭一遍,才给他上药膏,指腹轻柔的打转,帮助药膏快些吸收。
涂到最后,她忽然觉得程玉璋呼吸变粗了许多,看看他微红的脸,又不自觉往下看看,自己脸上也热烫起来,只是涂个药……
可转念一想,这是随便哪个人给他涂,甚至刚才那个丫鬟帮他,他也会这样么。
怎么可以,这次,她可是要程玉璋身心完全被她掌控。
涂完,她到上边去,伸手扭住了他脸颊上没伤到的地方,小声斥道:“这种时候了还能这样,程狗你好下流!”
大概被她捏的痛了,程玉璋微微摇了摇头,皱眉想躲开,嘴里还突然喊了一句“皎皎”。
江春月心里气消了,没梦到别人……可转念又觉不对,脸蛋红扑扑的,这种时候了,梦到自己也不行啊,实在该打,她伸手捏他脸的力气越发重了,甚至程玉璋都发出几声哼唧。
二爷站在内室门口,示意林州敲下内室的门,林州伸手敲了敲,同时隔着珠帘,一眼就看到了江春月对少爷的脸痛下杀手。
“你在干什么!”林州掀开珠帘,大声呵斥。
江春月也吓了一跳,回头,看到两人,惊了一惊,连忙缩手,脸上更红了些,扯过旁边的薄被帮他快速盖上,才起身迎到:“原是叔叔来了。”
林州磨了磨后槽牙,好个“有眼力见”的势利女子,倒是知道谁打谁小。
程砚书声音清润:“是,我能进来看看他吗?”
“叔叔请进。”
江春月低头解释了一句:“刚才,我帮夫君换药……”
“哦,辛苦你了。”程砚书扫了儿子一眼,很快发现一些异样,内心一丝担忧消失,又换上一种不可言说的喜悦,江春月再不安分,也是儿子认定的,他相信儿子的眼光。
“趁我们不在,你就对他痛下杀手,世间怎会有你这样的女子!”林州小声嘟囔,但江春月听得很清楚。
她不想被误解,更不想在程玉璋这位看起来很牛的“亲爹”面前被误解,她怒视林州:“你乱说,这是我们夫妻间的事。”
林州哪里懂这些,他刚要反驳,被程砚书呵住:“向江小姐道歉。”
林州自然就得乖乖道歉。
程砚书不自觉提起刚才舒月的事,江春月愤愤道:“我一进来,就看到她摸我夫君的脸,占我夫君便宜,我当然要将她赶出去,叔叔,难道我做的不对吗?”
程砚书内心微讶,表面笑笑,“也对。”
他查看程玉璋的情况,发现他身上干爽,也重新包扎过,甚至包的十分好看,是被精心照料过的,脉象已渐平稳,除了一些气血下涌的焦躁。
程砚书收回手,对江春月道:“你将他照顾的很好。”
他与林州起身离开,只一出来,程砚书面上微冷,“问清楚舒月,发卖了吧。”
林州暗惊,可他也没资格去问二爷缘由,即刻去办。
江春月待在内室,她等不了程玉璋醒了,她怕程砚书随时会走,而且就算程玉璋醒了,他前世都没认,今生又怎么会轻易认亲,不如她直接去求,还有一丝希望。
她理了理衣裳头发,毅然决然般的走了出去,在程砚书审视的目光中,跪在他面前,稽首。
“叔叔,请救我与夫君!”
第53章
◎赌约◎
程砚书看着眼前一脸愤慨的小姑娘, 眼中水亮亮的,却紧抿着唇,下定决心一般。
他漫不经心的饮了一口茶, 才缓缓开口:“你知道我是谁,何以见得我一定会帮你们?”
江春月看着他淡然的模样, 心里反而更急, 她急切之下,只道:“因为叔叔是好人。”
程砚书笑了, 自从知知与儿子离开,他许久没这么真心随意的笑过了。
看得出来, 眼前这个小姑娘有点脑子, 但不多。
他起了逗弄之心,“我知你与那晋阳王的郡主有过节, 你可知晋阳王是个怎样的身份, 我又是何等身份, 如何有能力帮你。”
“可你之前都帮了, 叔叔, 就求你好人做到底吧, 不然……不然我们夫妻,肯定要被江听澜整死, 她才不是什么郡主, 她就是父亲的一个王姨娘所生, 自出生到长大,全府的人都知道, 哪里是捡来的, 王氏才不是那么好心, 会捡别人的孩子养。”
程砚书眉毛轻微挑起, 他自不会闲到问及一个州官家里的事情,可晋阳王也不是简单人物,若是假的,他自己还能发现不了?
“小姑娘,我帮不了你。”程砚书将茶杯放在桌上,脸上的笑容渐收,余光睇着她,见她急的脸蛋通红。
“可是可是……”
“可是?”程砚书像是在学她说话。
江春月感觉自己在他面前,就像耗子见猫似的,被戏弄,被看穿,又无可奈何,只能原地乱蹦,仓皇不已。
她一定要获得这个人的帮助,她要让江听澜跟王氏死,她要为母亲报仇。
情急之下,她竟心生一计。
“可是叔叔难道不想认回我夫君么!”
她一句话,便让程砚书收了戏弄的心思,眼神微冷,向后轻轻靠了靠,“哦?你又知道了什么。”
江春月决定赌一把。
“我只知道夫君不会认你,但叔叔若是能帮我,我也可以帮你劝他,只有我来劝,他才有可能回去,不然,叔叔就是等一辈子,他也不肯回去的。”
前世程玉璋一辈子都没认亲,她死了做砚台也没听说过这事,所以程玉璋肯定是自己不想认才这样的。
程砚书嘴唇紧闭,眼神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黯然以及一点探究的兴趣。
他们父子本来自小就没有感情,程玉璋有他没他都照样活,何况他又将知知的死怪在自己身上,这一点他承认,可这样却使他们父子相认的概率微乎其微,程玉璋骨子里透着的执着,他何尝不也是。
若无法相认,他更觉有愧知知。
他又能等他多久呢……
程砚书的目光瞥到眼前的小姑娘。
程玉璋如何待她,他看的分明,他不信程玉璋不知江春月那些小九九,只能更加证明,程玉璋看中她。
他命都可以给她,她来劝,还真是一个好办法。
不过他还从未没有跟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谈判过,甚至这个小姑娘,还是他的儿媳。
他不说话这会,江春月紧张极了,甚至害怕他会不会发怒,觉得自己威胁他,将她叉出去。
程砚书决定换一种方式。
他脸上再次绽开浅笑,整个人显得温和多了。
“你有几分把握?”
江春月一呆,内心升起喜悦,这是同意了?
“八分。”
程砚书觉得她谦虚,看儿子那痴样,估计她只撒撒娇,他便什么都能答应。
“真能让他回来?”程砚书重复。
“尽力。”
程砚书轻笑出声,“尽力可不行,我这可是得罪皇上的亲弟弟,若不小心,可是人头不保。”
江春月咬咬牙,“一定!”
“成交。”
睡了一昼夜,程玉璋在清晨时分,自然而然的睁开了眼睛,他动了动身子,四处传来的疼痛让他皱起了眉。
他仍努力抬头,在看到伏在床边睡着的江春月后,心里才踏实下来。
她人坐在凳子上,小半个上半身伏在床上,枕着手臂,小小的一只。
程玉璋心里一暖,又看着她的手臂,恐怕现在都被压的没知觉了吧。
他忍着全身的疼痛轻轻起身下床,伸手放在她的腋窝下,将她慢慢提抱到床上。
江春月只觉得自己胳膊变成了万千麻点,那感觉十分酸爽,她闭着眼呜咽出声,细弱的如同幼猫。
程玉璋听着她细弱的哼唧,坐在床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拿起她的手臂轻柔。
这下江春月更加痛苦,她叫声一声比一声大,很快被自己的声音烦醒,睁眼,她仰头,看到头顶上的程玉璋正脸色微红的看着自己。
红什么脸?
江春月低头去看自己的胳膊,原来是被压麻了。
“你醒了?”江春月脑子慢半拍的问。
“嗯,怎么不到床上睡。”程玉璋仍有些不舍她的手臂,在手里轻捏。
“怕压到你……”
江春月忍住了想抽回自己手臂的冲动,哪有人压麻了这样揉的!
想到跟程砚书的交易,她收起利爪,靠在他怀里,伸出另一只手按在他胸膛前,无意的画圈:“那个……你昨天傻不傻,他们那么多人,只是一个木牌罢了,我再找人做一个就是。”
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情令程玉璋沉醉,他只觉得全身疼痛都消失了般:“没想那么多,就想帮你拿回来。”
他说着突然严肃,按住她在自己胸膛前作乱的手:“那么危险,你又怎敢冲上去,我是男人,皮糙肉厚的,不怕,你若被伤了,我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
江春月嘟嘴:“可我也不想你一个人挨打。”
程玉璋听得一怔,暖阳般的情绪自心脏四溢,令他舒适。
他忽的紧紧抱住她,整个拢在怀里:“下次不会了……”
江春月内心并不是很赞同,怎么不会呢,现在的江听澜,还是有能力将他们捏死。
程玉璋想起正事,那日他只觉朦胧有人叫他,还有人将手放在自己头上,他问起江春月昨日的事。
江春月起身,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与他面对面,方便看他的表情,然后将昨日的事添油加醋的讲了一遍。
“你不知道,那个叔叔模样好看,人也很好,感觉特别温暖呢。夫君,等一会用过早膳,你我同去感谢他,好不好?”
程玉璋没料到程砚书能来。
他心里不知是何等滋味,宫里那次,包括这次,若没有他,他每一步走的都该多艰难。
“是该去感谢他。”
程玉璋表情很淡,江春月很难看出他有什么情绪,世间怎么有这么会忍的人啊!要是她,早就一吐为快,恨不得赶紧跟鲤鱼说说。
“你不觉得奇怪吗,夫君,他是谁啊,为何要救我们?”
程玉璋垂下眼睑,牵住她手,带着薄茧的指尖蹭着她细滑的手背,“大概是位……路过的好心人吧。”
江春月:“……”
她突然没那么有把握了。
别说劝程玉璋回去了,他根本不跟自己说。
她就知道,自己在程玉璋心里,远没到多重要的地步!
他对自己,兴许是男人想要驯服一个不听话女子的心理,是占有欲。
程玉璋轻易察觉她的情绪变化,拉着她的手往他怀里,“怎么了?”
江春月死活用手撑住他胸膛,就是不肯贴上去,直到程玉璋“嘶”了一声,江春月才松手,被迫靠在他怀里,气闷道:“你骗我。”
“我怎么骗你了?”
“反正你骗我,我们扯平了,程玉璋。”
江春月生气的甩开他的手,下床准备出去。
刚要离开,被程玉璋一把攥住手腕:“干什么去?”
江春月回头,瞪他一眼:“如厕!”
程玉璋这才松开她,脸上露出一丝笑。
用过早膳,江春月带程玉璋去见程砚书,他没有抗拒,十分平常,甚至还问她要不要带些水果。
孝敬亲爹,只是些水果?
江春月真不知道程玉璋到底怎么想的,这么好的爹,怎么就不想认呢。
程砚书见到程玉璋时,正在与一个人说话,这人也像侍卫,但不是那个林州,比他看着要稳重多了。
他们一来,程砚书就让这人退下,他扫了他们一眼,快速出去。
“怎么不再躺两天?”程砚书看了眼程玉璋手里的小果篮,微微挑眉。
程玉璋带江春月跪下,十分正经的向妻子介绍:“娘子,这是当朝内阁程阁老,快与我一起跪谢救命之恩。”
江春月整个惊呆住,阁老!
阁老不应该都是老态龙钟的老学究吗,怎么会这么年轻就是阁老。
反正程玉璋已经毕恭毕敬在拜了,双手按地,动作相当标准。
江春月看着地上那行大礼的人,眼角抽了抽,目光又朝上看看,程砚书眼里似笑非笑的表情,她都看得出来,程玉璋对这个好看的叔叔,有极大的抵抗情绪。
程玉璋拜完,也不用程砚书说,自个就要起来,忽的听到上面不冷不淡的声音:“既然是按照官场行礼,本官让你起来了么?”
程玉璋刚抬起的膝盖,随即又扣了下去,安安分分的跪在地上,垂目低眉,声音丝毫没有起伏的“哦”了一声。
江春月眼皮子直跳,什么情况,这爷俩?
她看着程砚书目光锋利,一时也要跪下,却见程砚书忽的扭头对她春风般笑了笑:“你不用跪。”
江春月:“啊?”
“就让他跪。”
江春月:“啊!”
她站在旁边竟十分难受,程砚书跟程玉璋两人虽不说话,一个淡定自若,一个低眉顺眼,但两人之间仿佛在斗法一般,她能感受到无形的刀子在两人之间“嗖嗖唰唰”。
江春月这才明白,自己到底是接了多么巨大的难题!
她已经深刻怀疑,这真的是父子么?确定不是仇人?
程砚书的行动是迅速的,他根据江春月提供的只言片语,暗自调动人,挖出来不少东西。
当天午时,江政禹被迫做东,邀请府上这些权贵坐席。
江听淙也来了,他是事发之后才知道江听澜拆了他母亲的庙堂,可那天他被一个武功高强的人给堵着,根本出不去,后来长姐差人保平安,让他待在自己院里,不准出来,他也只要遵从。
纵使他迫切的想要做什么,但理智告诉他,自己现在只要不给长姐添麻烦,就已经帮大忙了。
江政禹这两日过的如履薄冰,压力大到根本睡不着觉。
他思来想去,也不觉得江听澜会是晋阳王失踪的郡主,王氏怀孕到生产,都在江府的监视下。
他甚至开始担心若江听澜被发现不是真郡主,会不会连累整个江府上下……
江听澜的所作所为,也早已超出他的想象,她竟然敢拆了她元配的庙堂,这一刻,他觉得江听澜真的不像是自己的女儿。
但晋阳王在此,他只能忍气吞声。
这场宴席气氛并不佳,全场最耀眼的两个人物似乎关系很差,互相不怎么说话,只有八府巡按井大人左右聊两句,调节气氛,而江政禹只有倒酒侍候的份,更不敢言语。
除了江听澜身为郡主与王爷、阁老同席,其余人在另外一桌,都没有吃饭的心思。
江春月不知道程砚书会怎么帮她,一边又忧愁如何劝程玉璋认亲。
王氏再被接回来,可休妻一事已定,没有身份,身体又欠佳,并没有来。
江听澜已得知程砚书的身份,怪不得即便是父王那日生气,是她表现的太急切了,只要拥有郡主的身份,她有的是机会弄死蚂蚁一般的江春月,就算程玉璋日后很厉害,那也是日后。
此事发生之后,她转变策略,不再找江春月的麻烦,整日在王氏身边伺候,父王似乎也待她如初。
井维元努力不让宴席变得冷场,一杯之后,他捋着胡须笑道:“下官本次来随州,一为陪王爷、程阁老,二来,也确有正事。”
晋阳王冷着脸,接了一句:“哦?井大人来者为何?”
井维元目光一转,突然看向江政禹,道:“湖广布政司郭大人年老告乡,职位空缺,下官受吏部尚书所托,要为湖广地区的百姓,选个父母官。江大人年轻有为,这些年,随州虽不富裕,倒也相安无事。”
江政禹突然成为焦点,握着酒壶的手都微微发颤,布政司……那是他想都不敢想的职位……
晋阳王嗤笑一声,瞥了眼程砚书,“选人本王不懂,你倒是可以请教程阁老。”
程砚书吃了一筷子鱼肉,细嚼慢咽后才道:“请教谈不上。”
井维元正有此意,他内心有些骄傲,这不,气氛就活跃起来了!
“欸,程大人客气,您学识渊博,天下人奉您为大儒,皇上也夸您博古通今,知人善任,帮下官考察考察江大人,还不是信手拈来的事。”
程砚书也没推辞,放下筷子,说了个“好”字。
井维元连忙招呼江政禹:“江大人别忙活了,快坐下,能得程阁老点拨,是你三生有幸啊。”
江政禹忐忑不安的坐下来,感觉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他自感惭愧,自己几十年的官场生涯,也没修得半点淡定。
程砚书打量了几眼江政禹,他这种官员,平平无奇,一抓一大把,但胜在还留有一丝清风,没堕入贪污剥削的行列。
这种人家,不足以匹配程家门楣,但他倒也没么僵硬死板。
他看他那个女儿江春月就很不错,比他这个当爹的厉害多了,都可以跟他谈条件。
程砚书随口问了些吏政之事,水利之事,江政禹答的磕磕巴巴,看得出有实干的本事,但素养还需修炼。
不过今日,他不是真的来考察他的。
他作评价:“江大人是地方百姓父母官,这些年倒是为随州百姓做了不少好事,我来时看到随州城外的水渠,滋养上千顷良田,江大人功绩不小。”
江政禹内心一喜,连忙道:“程阁老言重了,只是微末之事。”
程砚书即刻话锋一转:“微末之事,老子言,天下大事,必作于细,俗语有言,小事做不好,大事好不了,江大人自以为能否克己复礼,廉政清洁,以身作则呢?”
江政禹深知这场对话的重要性,前面他失言太多,务必把握好现在的机会,行礼道:“为臣者,而谦,而忠,而廉,而诚,下官一言一行,不敢忘记。”
“一言一行不敢忘?”
“是的大人。”
“那去年你府上一个侍卫被卷席投河,死相惨烈,如何秘而不宣,既没报官,亦无立案,江大人,你可有解释?”
程砚书此言一出,顿时让整个宴席一静,江政禹更是瞬间满头大汗,两股战战,双脚虚软。
另一桌的江春月听得清清楚楚,她内心激动雀跃,恨不得跑过去叫爹,程玉璋不认,她认好了!
太精彩了,不愧是当阁老的人,唔,比他儿子那个奸臣要厉害太多。
井维元一惊,手中的酒杯重重放在桌上,“还有这等事,江政禹,你还不快些认罪,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噗通”一声,江政禹跪在地上,长跪不起,声音颤抖沙哑,只道:“罪臣……认罪!”
程砚书问完之后,还夹了一块豆腐,滑入口中,咽下,余光瞥向江听澜的方向,果见她脸都绿了。
江听澜也没想到这种事会被程砚书给扒出来,他一个远在京城的阁老,如何能知晓这等秘事,江听澜不禁猜到江春月身上。
她恨到牙痒,又是江春月,每次都坏她好事,等她得空,定要让她以死谢罪才行!
晋阳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饮茶看热闹。
井维元起身怒指江政禹:“还真有此事,当着王爷与程阁老,你还不快快招来!”
江听澜内心紧张狂跳,坐立不安,佯装喝水,杯中的水颤出波纹。
程砚书像是随意看了她一眼,不经意问道:“郡主怎么了?脸色似乎不太好。”
所有人的目光随即落在江听澜身上。
晋阳王也发现了她的异常,询问她:“毓儿怎么了?”
江听澜强颜欢笑:“父王,没什么,有些肚子痛罢了。”
“怎么会肚子痛?”晋阳王微眯眼睛,状似关心。
江听澜扶着桌子,起身:“父王,我有些身体不舒服,我想先回去。”
晋阳王还没点头,程砚书已经出言:“郡主何必急着走,不想听听你这养父去年府上发生了什么吗,对了,去年那个时候,你应该还没去京城呢,貌似就发生在郡主去京城前夕,是吗,江大人?”
江听澜整个人已经慌张,她只想逃离,撤出桌子时撞到腿脚,踉跄几步,被身后侍女搀扶住,她想挣脱,竟还挣不开。
晋阳王冷眼瞧着这一切,声音温润慈爱,说出来的话却很冰冷:“毓儿,暂且忍一忍,坐下听听。”
王爷这话一出,江听澜被重新按在凳子上,整个人的脸都是惨白的,紧张的两鬓都生出汗来。
江政禹当然不敢也不愿再包庇江听澜,“罪臣坦白,去年府上,确实发生了这件杀人案,也的确没有报官,是因为……罪臣怕丢颜面才不外宣的。那日……”
江听澜只听到一半就已经起身大喊:“没有,我没有,我是被陷害的,被江春月那个贱人,就是她,陷害我!父王,你可要为我做主。”
如此不懂礼数的粗野丫头,晋阳王眉心皱的越发深了,他抬了抬手,就有人上前,按住了江听澜,还捂住了她的嘴。
晋阳王命令江政禹:“继续说。”
江政禹自然继续说下去,但他也并没有肯定江听澜就是凶手,证据不足,他只是怀疑,但见江听澜这副模样,大概也跑不了。
“王爷、程阁老、井大人,我已坦白一切,当初我就想为保下小女儿江听澜,也不知江听澜如何就成了郡主,总而言之,一切罪责我自己担当,只望能保我子女无事,我大女儿已出嫁为程家妇,更不能牵扯其中啊,王爷,大人!”
江政禹跪爬到晋阳王脚边,伸手抓住他的袍角摇晃,悔不当初。
这事最终牵扯到晋阳王头上,自不好办。
程砚书看了眼井维元,他立即站起来打圆场:“既然牵扯到王爷家事,那私下里来办更好,今日宴席各位尽兴了,散吧。”
江听澜满目惊恐,浑身颤抖,坐在凳子上不敢动半分。
【📢作者有话说】
使劲浇灌我吧,宝子们!
第54章
◎王氏之死◎
江春月离开时眼中含泪, 激动地抓着程玉璋袖缘,死死攥住,程玉璋发现后, 将她的手指拆开,让她握住自己的手, 安慰道:“江听澜一定会受到惩罚的。”
江春月只摇摇头, 她不敢相信。
两人回了濯缨阁。
程砚书还未回来。
此时的江听澜,正跪在晋阳王面前, 瑟瑟发抖。
晋阳王冷眼看着她,认亲时她知道不少事, 王妃又期盼太多年, 他何尝不也这样,可到底也存疑, 例如模样、品性, 他这次来随州, 也有私下的目的, 就是为了验证此人真假。
他早已派人在江府摸排, 江听澜根本就不是捡来的, 她就只是个江府庶女。
若仅如此,他杀了就是, 但他更想不通的是, 这样一个品性恶劣的女子, 怎敢冒着杀头的罪恶进京认亲,最重要的是还能知道毓儿当年许多事。
除非……
“江听澜, 你好大的胆子!”晋阳王怒喝一声, 江听澜紧跟着瑟缩一下。
“父王饶命, 我只是, 只是……”
“住嘴,你怎敢称呼本王为父王,本王问你,你如何得知毓儿的那些事,你长在随州,又如何听得晋阳王府丢失女儿的事,更或者说,你在何处见过毓儿?”
江听澜心脏“咚咚”乱跳,吓的浑身虚软,这些事她根本没有考虑过。
“民女……”
晋阳王寒眸一缩,声音冰冷:“拖出去,杖毙!”
江听澜脸色煞白,听了的瞬间就感到一种迫切的释放感,随即,她就发现自己竟然吓尿了,但她此刻根本顾不了这些,膝行几步,上前败在王爷脚下:“王爷饶命,王爷饶命,民女再也不敢了。”
晋阳王冷眼看着她,眼中没有一丝感情:“告诉本王,毓儿在哪。”
江听澜慌的声音都是颤抖的,她不能就这样死了,天可怜见,她能得前世之梦的垂怜,注定能得上天庇佑,成为枝头凤凰。
朱毓,朱毓……
她脑中快速搜索着她的所有事,她讲过的,在被认回之前,她是在……
对!一个被人送给京中小宦的扬州瘦马。
为保命,她差点就要说出来,可突然,她看着晋阳王,有了一个更好的主意。
她可是掌握未知的人,晋阳王身为王爷,梦中她在侯府时,似乎听说过侯府对晋阳王的忌惮。
江听澜突然笑了。
晋阳王微眯眼睛,“你笑什么?”
江听澜自顾自的起身,傲视着晋阳王:“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
晋阳王只看她。
“不瞒王爷,我确实知道郡主的下落,而且,我不仅知道郡主的事,还能预知天下未生之事。”江听澜摇头摆脑,故作高深。
晋阳王对她失去了耐心,这种自作聪明的骗子他见多了。
“拉出去。”他挥挥手。
这回,江听澜被侍卫控制住往外拉,丝毫不反抗,只仰天大笑,嘴里还说着胡话:“世人皆醉我独醒……一个月后,江南必旱,两个月后,安阳侯府的世子将战死沙场,这天下之主,风云变幻……”
“等等!”
晋阳王突然站了起来,急切呼道。
侍卫立马带着江听澜停下来。
晋阳王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但就冲着她知道毓儿下落的事,此人也不能杀。
“本王知你想活下去,但你杀侍卫的事,需要你自己想办法处理,本王帮不了你。”
说罢,晋阳王离开这里。
江听澜也松了一口气,活下来了。
角落里的草丛微微动了下,随即恢复平静。
程砚书在随州城转了转,他去了林州说的程玉璋的家,进了他的书房,四处结网,只一张小床,一张案几,桌上还有几本未抄完的书,他翻了翻,心中微酸。
这是他程砚书的儿子,他荣耀一生,被人捧着,唯一的嫡子却在这里无依无靠,四处飘零。
他更加认定了要让他回来。
王继悄悄的寻了过来,在门口发出一点声响。
程砚书坐在程玉璋的书案前,翻着写过的字,许多字迹很淡,甚至字上叠字的写,他过的甚是清贫,却没有养成慕富的性子。
“怎么样了?”他看了一会,才放下,询问。
“江听澜果真不是真郡主,但她似乎掌握不少秘密,甚至说自己可以预知未来,她预知未来一月江南大旱,二月安阳侯府的世子战死。”
程砚书眉目微压:“这么说,晋阳王留下她了。”
“是,属下让人探得,江听澜准备拿自己的生母王氏开祭,让她顶罪。二爷,需要将江听澜偷偷做掉吗?”
程砚书露出一丝笑:“无需,江听澜或许真掌握什么秘密,不过以她的能力,必成不了大事,况且……”
他后半句没说出来,让江听澜是死的神不知鬼不觉很容易,但她死了,那个小姑娘跟他的赌约怎么办,他还指望能在闭眼之前与玉璋相认。
不过也要多少拿出诚意来。
他指尖敲了敲桌面:“王氏是德阳王家吧,多查查,送些案底到井维元那里。”
“是。”
王氏这几日身体恢复的好极了,江听澜给她寻来了不少珍贵补品,何况将身体养了回来。
江听澜今日又来见她,王氏一直握着她的手,畅想:“等我跟你去京城,也见识见识京城的繁华,母亲这一辈子,还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呢……”
江听澜目光慢慢弥上一层泪光,突然投入王氏怀里,“母亲,求你救我一次吧!”
王氏一愣,“澜姐儿,你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江听澜将事情给她简要说了说,王氏脸色慢慢变白,极缓慢道:“你是说,让母亲,去帮你顶罪?”
江听澜流泪道:“我也没有办法了,母亲,我想活下去。”
王氏突然吐了一口血,呼吸都艰难起来:“我王然,一生为了儿女,竟然到最后,还要葬送在自己女儿手里,老天爷!”
江听澜大哭,不停的向王氏道歉。
王氏脸上麻木不仁,目光呆呆:“澜姐儿,你这是,一定要母亲死……”
“对不起……母亲,我实在没有办法了……”
王氏闭上眼睛,热烫的泪也暖不热她那颗冰冷如雪的心。
有八府巡按在此,江府侍卫被杀案很快结案。
江府被休女王氏主动认错,承认当年是她杀的人,物证人证均有,押入大佬明日午时杀头,但王氏却在头一天晚上自缢身亡。
随州知州江政禹故意隐瞒事实,罚一年俸禄,戴罪立功,因修水渠造福随州百姓,保留职位。
同天,湖广布政司左参议王妄及其子王尧,买官卖官,贪污渎职,奸杀妇女,数罪并罚,两人皆斩杀,抄家,所有财物上缴国库,其子女男为奴,女为婢,不得从政。
顷刻间,湖广之地就发生震荡。
而大家都以为的假郡主江听澜,却平安无事,跟随晋阳王回京。
离开前,江听澜特意找到江春月,高扬下巴,目光里尽是倨傲。
“江春月,别以为这次程阁老能帮你,你就无忧了,等你们去了京城,本郡主有的办法对付你,那些仇,本郡主都记着呢。”
江听澜盛气凌人的离开,满头珠翠乱晃,十分刺眼。
江春月此刻却是说不出的镇定。
她没那么急了。
她不止要江听澜死,她还要试着找兄长,要照看淙哥儿,要……
程玉璋担忧的看着她,握着她的手。
江春月笑了。
她还要当诰命夫人。
“夫君。”
“嗯?”
“我们什么时候走?”
程玉璋内心升起一丝喜悦,他压抑着:“去哪?”
“京城啊,夫君难道不是去京城做官吗?”
“你终于同意肯与我去了。”程玉璋欣喜不已。
“往后,夫君在哪,我就在哪,我与夫君,相守相知。”
笑话,前世受了那么多苦,今生又费了这么大力,她以前怎么会这么傻,想远离他呢,她起码也要在死前好好享受一把。
至于那些未可知的危险,什么觊觎程玉璋的女人,她也丝毫不怕了,甚至斗志昂扬。
既然上天让她重活一世,又无法逃离程玉璋,她何不顺从,就争个头破血流又如何。母亲未争,死于非命,前世的她未争,郁郁而终。
而且她也想看看到底程玉璋为何会变成那样,前世两人没有交流的机会,今生万不可再如此。
既然怎样都是死局,她就破局。
当日,程砚书及井维元也各自离开。
走前,程砚书对着来送别的程玉璋夫妇点头致意,程玉璋别开头,不去看他,江春月对他笑笑。
程砚书遥遥对她做了个“约定”的口型,江春月哭笑不得的点点头,看得出来,这位父亲也是很难做啊。
她知道能让王氏死,让整个王家破败的只有程砚书。
她将王氏死的消息告知了母亲,起码当年害死她的人,终于得到了报应。
江府重归安宁,江政禹旧疾复发,咳嗽不止。
临行前,他还是拖着病体,在江听淙的搀扶下给他们送行。
她本想带江听淙一起走,但被他拒绝了。
他说不管如何,江政禹养大他,他需尽孝,少年更显稳重,还说等他往后进士及第,他定会去看望长姐。
江春月落下眼泪,尊重他的选择。
再也没有人能阻拦淙哥儿的生长。
她在程玉璋的搀扶下上了马车,一直默默看她的江政禹喘息着上前来,江春月并没见他。
程玉璋与江政禹拜别,江政禹嘱托几句。
马车动了,忽而江政禹挣脱江听淙的搀扶,急跑几步,用尽力气冲着马车大声喊道:“皎姐儿,是父亲错了,父亲对不起你!父亲不求你原谅,只希望我们父女还能再见!”
江春月坐在马车中未动,程玉璋在旁边陪着,看了她一会,将她拖入怀里,轻拍她的背:“想哭就哭吧,在夫君面前,没有什么丢人的。”
江春月没哭,关于江政禹,她已经流了太多泪,他们父女之间,也已缘尽。
江春月窝在程玉璋怀里,安静了一会,突然伸手,摸上他的腰,使劲掐了他一把,“程玉璋,还不快快招来,那程阁老到底是你什么人,别当我傻。”
程玉璋吸一口气,收紧小腹,按住她的手,不让她乱动,低笑一声,俯身亲亲她的脸蛋,江春月不让,偏头躲开,还要从他怀里出来,被程玉璋拉住。
江春月使劲挣扎,两人一时就在马车里闹了起来。
外面的林四第一个发现了马车的不对劲,他骑马绕了马车一圈,询问后面马车上的琪清,“到底怎么了,莫非你家小姐打了我们公子不成?”
琪清目瞪口呆,这人看着成熟稳重,怎么还纯情至此,她放下帘子,只道了一句“痴货”。
莫名被骂的林四摸摸脑袋,脑子里全是疑惑。
为什么好像大家都懂,只有他不懂的样子。
闹了一会,突然程玉璋一把将她拽入怀里,用力按住,声音变得喑哑:“别闹了,皎皎。”
江春月也自然察觉到异常,她埋首在他胸前,目光明亮。
既选择与他一起,自然也逃不过圆房。
前世的贵妇们都说房事是一件极妙的事,还能养颜,但她却没有多少快乐可言,即便是选择与他一起,她也不打算难为自己,想过的舒坦些,包括房事。
所以,到底怎么能让程玉璋主动学习呢。
如何让他知道,这世间夫妻房事,不是只有一种姿势和无穷蛮力。
程玉璋不知娇妻的小脑袋瓜里想什么,他气息微乱,手掌揉着她的腰,目光些许朦胧。
江春月自不知此刻自己在他眼中的景象。
美人在怀,柔弱无骨,眉似翠微,肤如凝脂,云鬓似雾,粉面娇憨,宽松褙子下却有着纤纤妖媚之姿,马车内散发着幽幽茉莉香气,领口微开,一抹阴影令人遐想。
这段时间,程玉璋整日惶惶,直到今日,他才觉得心落了地,情思也难挨。
脑中所想与圣贤书的道理相悖,程玉璋内心纠葛。
江春月见他不语,奇怪的看看他,见他眉目敛淡,目光黑幽幽的,分明神秀庄严的外表,眼底的欲-望却掩饰不住。
她甚至觉得有些硌得慌,长势惊人。
“你……”她一时忘了自己所问,面红耳赤,不敢看他,想动又怕他……
“你问我与程阁老的关系。”
“对对。”江春月一脸“我等你说”的期待,“含情脉脉”的看着他。
“一会再说,现在我们有更重要的事。”
他突然屈膝翻身,一阵天旋地转,就将怀里的女人压在了马车内的软垫上,伏在她身上,亲吻上她的额头、鼻尖、脸蛋……
他的清隽眉目就在上方,江春月竟然寻到了一种新的心态,不可言说,但妙不可言。
程玉璋无疑是模样爽朗清举,俊美矜贵的,她重生后就想,若改嫁,必找容貌俊秀的郎君,到底也都无法与本体相比。
她甚至生出一种狂傲的想法:嫖谁不是嫖,奸臣也一样,只要好看。
他浓密的羽睫轻颤,脸上晕出一抹酡红,克制温柔,山一般的压倒她,覆上那双花瓣似的唇瓣,辗转厮磨,后又报复似的霸道啃咬,攻城略地。
江春月无力反抗,只觉得自己快被他吞入腹中,放开身为女子对这些事的禁忌,她也让自己享受起来,时而主动纠缠,引他更加疯狂,大火燎原一般,两人均有些头晕目眩,飘飘似仙之感。
她半分的主动,就差点让程玉璋控制不住自己,一向如松如雪的人如今坠落凡间,只想与她沉醉俗世。
江春月一时竟有些迷恋这种感觉,是前世不曾有过的享受。
原来亲吻也是这般好么……她迷迷糊糊的想着,忽绝身前微凉,低头看到他的手指在解褙子的盘扣,脑中警铃大响,伸手拍开,在车上?开始么玩笑!
程玉璋也知自己非君子行为,帮她理好衣衫,半是痛苦的搂她在怀,内心无限欣喜。
他能感觉到,自己与娘子的距离又近了许多。
江春月冷静一会,觉得脸上降温了不少,“说罢,你与程阁老的事。”
程玉璋与她温存一番,如嚼蜜糖,也不再瞒她,“你还记得我秋闱之前,送给你的贴身之物吗?”
江春月暗惊,好像忘带了呀!
她含糊其辞:“记得,那个虎头印章。”
“我母亲当年将我放逐在木盆里,附赠了那物及一张纸条,落款未曾提到我的家世。”
江春月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些事:“为何不写,既然可以写纸条,为何不写出你的父母是谁,住在哪里。”
她话说到一半就停下了,不是不能写,而是不想写。
“她死于载初十四年中秋节那晚,是坤宁宫失火烧死的,我能从她留给我的那封信里感受到,她不想让我在与程阁老再见,母亲生我不知多苦,给我活下来的机会又付出生命,我怎敢不从母亲遗愿。”
江春月想到的却是前世好像有那么一天,程玉璋喝醉了,他将自己从熟睡中挖起来,非要陪他喝酒,还不说话,最后只埋头在她怀里,只言片语之中叫了几声母亲,她只以为他是醉酒。
莫非那时,他才知晓自己的身世?
这世,又如何提前了?
“若非我在随州佣书写了太多,只怕茫茫人海,程阁老也不容易找到我。”
江春月暗惊,是这个原因么,前世她根本不让程玉璋佣书赚钱的,真是冥冥之中的因果啊。
“皎皎,程家确实是高门,我若归去,你我能更好,但我以为,我能靠自己许你荣华富贵,你只需要再等我几年。”
江春月听的糊涂,这罪她可担不起,总不能他后来成奸臣,是为了给她富贵,反正她没想到。
“皎皎,我这样想,你同意吗?”
惊奇,程玉璋会问自己的想法,她瞪大眼睛,看着他一脸认真。
“我若不同意呢,夫君,我有几点想说。”
程玉璋似乎并不意外,一脸恳切的望着她:“你说,我听着呢。”
江春月清了清嗓子,坐直身子。
“第一,你所说的母亲不想让你回归程家,只是一种猜测,若真不想,她又何必留下信物,留下你的名字,大可以让你什么都不知道。这或许是给你选择的自由,你若想,凭借这些可归,你若不想,这些也奈何不了你。”
程玉璋眸光一闪,虽然仍有些接受不了,但皎皎说的确实有道理。
“你说得对。”
“第二,程砚书毕竟是你的父亲,不管他身份如何,这些年,看得出来他是十分牵挂你的,能在随州凭借你抄的书找到你,这要多少年,多少精力,此次江府发生的这些,若没有他,我必定是不会跟你来的。”
若不经历这些,她还真不一定会来。
程玉璋心里一紧,“是,我很感激他……”
“第三,江听澜如今还是郡主,据我所知,她好像会些什么通晓古今的鬼把戏,王氏死了,王家破败,这些新仇旧恨,她一定会加注在我身上的,你觉得凭你现在,一个新入朝廷的小吏,可否与晋阳王的郡主比?”
程玉璋沉默。
“第四,京城天子脚下,权贵众多,难免会招惹哪家贵人,若有贵女看上你,强行让我下堂如何?”
程玉璋急道:“必然不行!”
江春月笑:“这不是你现在能决定的。”
她又问:“若落到我身上,有哪家爷盯上我又如何,你不愿,他们自会想千万种办法来逼迫你,你又如何应对?”
程玉璋瞬间觉得窒息般的难受。
经历寿春公主一事,他该意识到这一点的,盲目的想靠自己,绝非可取。
“夫君,我想说的只有这些,到底如何选择,我也不会逼迫你,既然你能回来,且不计前嫌,我也心甘情愿与你同甘共苦,你选择哪条路,我都会陪你走到底的。”
江春月这番话,震撼了程玉璋的内心。
他只觉得眼前这个伶牙俐齿的女子,此刻像是在放光一般,耀眼的让他恨不得藏起来。
最后一条无疑击中了他的心弦。
他的皎皎这般好,觊觎之人非柳轻一个,他又不能日日守着她,锁她在家里,一想到自己的宝贝被旁人觑了,他心里瞬间生出一些暴戾。
自己心里那些对程砚书的排斥,与这个相比,也算不上什么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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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入程府◎
已入雨季, 去京城的路上,多半是在下雨,马车在雨中缓缓行驶, 绵密的雨丝打在车顶上,发出的沙沙声催人入眠。
江春月路上多半是睡过去的。
程玉璋倚靠着马车, 怀里趴着香软美人, 一手执书,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一本游记, 另一只手时不时抚弄怀中美人的发丝。
最终他将书丢弃,目光尽情落在美人的脸上, 看不厌似的, 那个她缠绵病榻,郁郁而终的梦境时刻困扰他, 细思她出发时对自己说的那些担忧, 似乎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只觉心脏一阵抽痛, 没由来的痛楚, 程玉璋伸手压了压心脏的位置, 将皎皎轻轻放到一旁的被褥上, 看她乖巧入梦的模样,垂头蜻蜓点水的般的吻过她的额头。
走出马车, 林四就骑马迎上来, 他戴着一斗笠, 黑衣已经湿透。
程玉璋也骑了一匹马,林四在他的右后方缓缓跟随。
“林四, 程家到底是怎样的?”
林四内心一喜, 莫非少爷改变主意了, 决定认亲?
“程府位于北直隶大兴, 占地五百余亩,是有名的广平程氏,世家大族,底蕴深厚,出过不少丞相、阁老之类,其辉煌荣耀,在北直隶无人不赞,更是有二爷年纪轻轻便中状元,如今官至户部尚书、内阁阁老,受皇上器重。”
程玉璋深谙这种世家大族,其根基深厚,堪比皇家,不知多少代人积累出来的,非一人一生可比。
“程家家风严谨,老太爷已仙逝,只剩下老太太,程家共有四位爷,大爷程砚君,非老太太所出,是庶出的,现任山东布政司;二爷就是程阁老,老太太嫡出的长子;三爷程砚文也是老太太所出,二爷的亲弟弟,他入仕不成就接手家族商铺,在老太太面前尽孝;四爷程砚诗是庶出,老太爷老来得子呢,今年才不到十五岁。”
“二爷如今是程府的宗子,掌握着程家船舵,若少爷能……”
程玉璋突然打断道:“确实是钟鸣鼎食之家。”
林四闭了嘴。
程玉璋回到马车上时,江春月正将醒未醒,时而睁眼,目光没有聚焦,时而又合上。
他的皎皎竟这般娇憨。
程玉璋稀罕的不行,脱了雨水打湿的罩衣,才过去她身旁,俯身亲亲她的脸蛋,声音低哑:“快起来了,越发像个懒猫。”
江春月被他骚扰的睡意渐消,刚准备起,又听他道:“你睡了半天了,再睡下去,就该头痛了,快起,不然……”
他声音一转,忽的伸手下去,轻轻搔了搔她腰上的痒痒肉。
江春月最是怕痒,又笑又求饶,在他身下像条泥鳅一般扭动挣扎,两人掺杂的笑意透过马车,传到外面,听得林四特意夹了夹腿,驱使马儿快些跑,远离这马车。
两人闹着,江春月笑的眼泪都出来了,程玉璋搂着她的腰翻转,两人就换了位置,变成了她趴在他身上。
两人都微微喘息,程玉璋清眸低垂,看着娇妻脸蛋似芙蓉,樱唇琼鼻,咯咯笑个不停,灿如春华,皎如秋月。
他能感受到她此时是快乐的,那梦境中并不像是在程府之中,只有他与皎皎,虽不明具体,但他能感受到一种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
只他一人,若无法护她无虞快乐……
冥冥之中,他似被指引一般,想要选择另外一条路。
江春月就见他本展开的疏朗眉目又收了回去,似在沉思什么。
已经好几天,眼见都快入北直隶了,这人还没做出选择,真是急死个人,可她又不能再催,怕会适得其反。
“夫君想什么?”
“想着若是进程府那种世家大族,子嗣众多,少不得勾心斗角、阴谋算计,若我的娘子去了,可会害怕?”
江春月内心窃喜,这话什么意思,他已经在考虑回去认亲了?
她压抑住欢喜,乖巧的伏在他身上,眸光定定的看他:“我不怕,我有什么好怕的,我夫君是程玉璋啊,读书那么厉害,做官一定也很厉害,家宅妇人之间那点争斗,对夫君来说能算什么。”
她内心已经在嚎叫了,她怎么会怕,这次来,她就是要争的。
程玉璋低低笑了,“看起来若回程府,娘子会更开心。”
“谁还不喜欢富贵之家。”江春月毫不保留的表明自己的慕富,撅着红唇,娇俏的模样,眼神却潋滟勾人。
“你这个爱富嫌贫的妖精,真是越发不掩饰了。”
她直接承认了以前对他说的都是谎言,可她又敢如此这样直白的说出来,实在是……让他恨极爱极!
那丝被骗的不满上涌,程玉璋伸手轻打了下她的臀,低骂一声“卿卿甚嚣张”,捏了她的下巴就送到自己嘴边,毫不客气的用力折腾吮吻,动作猛烈,不容抗拒,让江春月呜咽出声,求饶好一阵子,他才停下,又俯在她耳边,吞吐了下她的耳珠,低哑威胁:“下次你可不许再躲。”
江春月整个人软如烂泥,他现在接吻的功夫实在了得,竟比前世还好些。
果然实践出真知啊。
她轻哼一声,似同意又似埋怨。
程玉璋长叹一声,“那皎皎与我入了程府,可不许再伤心难过了。”
江春月此刻脑子只欣喜他终于答应回去,忽视了他后半句的深意。
诰命夫人,未来可期!
转眼就入北直隶,经保定府入顺天府,又经固安到大兴。
林四早已将少爷回来的消息传入程府,每隔半个时辰,就有人报程玉璋夫妇二人的进度,大兴程府上下,皆都为此事忙碌起来。
因二爷嫡妻早逝,他又无意娶续弦,老太太年纪又大了,三爷媳妇又清冷性子,无心管家,这程府内宅之事,都由大爷嫡妻尹氏掌管。
今日她尤其忙碌,指挥着程府上上下下的仆婢布置,命后厨备下各类牛羊猪马、时令蔬果,又忙着收拾院子,琐碎事多,但凡没见过大世面的,都得手忙脚乱。
尹氏却有条不紊的指挥着一切,没有丝毫乱阵脚,甚至还能陪在老太太身前,与程府上下众女眷一起吃喝聊天。
老太太今日戴了红色缀海珠富贵花纹抹额,身着枣红色缎面金线织纹的褙子,五彩刺绣朱砂裙,富贵端严,雍容贵气,脸上却始终挂着慈善的笑意,从得知消息到现在,她的心情一直很激动。
她到了如今这个岁数,该有的都有了,唯独牵挂的就是自己长子继承人的事,现如今事情落地,怎能不高兴。
“瞧把我们老太太乐的,就是众位爷娶亲的时候都没这样。”尹氏性格泼辣爽朗,声音也大,笑着打趣。
众女眷皆笑。
尹氏亲自跑过去给老太太续上茶,一脸轻松:“这些年我代宗妇管理程家上下,快要累死,听说玉璋还是带了嫡妻来的,她来了,我可算能歇歇了。”
尹氏畅快大笑,老太太也笑,“这些年确实辛苦你了,不过你还得再辛苦一段时日,我那孙媳妇刚来,可不能把她累着了。”
尹氏一脸苦哈哈的:“实在不好,实在不好!要不让三弟妹帮衬帮衬吧,我这真是快累垮了。”
三夫人眉目清淡,低头道:“我做不来那些,大夫人莫要再提了。”
她一出声,笑声都少了不少。
程府上下,谁人都知三夫人总是冷着一张脸,谁都不亲近,连自己儿子都总爱答不理的,是个不好相处的,偏三爷程砚文极宠此也没人敢当面开她玩笑。
尹氏也尬笑几声,与旁人说起话来。
有人问程玉璋那媳妇是哪里人,如何模样。
有知道的说道:“是德阳府随州城的,是一个知县的女儿。”
“哪里是知县,是知州。”
“这有什么区别,就你能耐。”
对话的两人是大房的两个孙女。
眼见就要在老太太面前吵起来,尹氏及时阻止:“快些住嘴,你们吵的老太太都耳鸣了,回去一人抄一遍《女则》与我。”
两个丫头顿时蔫了。
尹氏的大儿媳唯尹氏马首是瞻,她道:“如此小门小户,倒是配不上咱程府嫡长孙了。”
尹氏没说话,她先是看向了老太太,只见老太太收起了一直挂着的笑,冷肃的扫了眼众人,顿时厅内就变得静悄悄的。
“我有句话说在前头,玉璋是二爷好不容易找回的嫡长子,是要继承程府大统的宗子嗣,在外流落这些年,吃了许多苦,如今好不容易愿意回来,自要百倍的对他好,他娶的妻无论出身如何,都是我程府宗妇,将来是要管家的,再让我听见有人议论我长孙媳妇身家这些,别怪老身翻脸!”
老太太声音洪亮,厅内安静的连根针落下都有响声,一下子没人敢在说话,刚才热闹的景象像是不曾有过。
尹氏第一个笑着说道:“瞧瞧,咱老太太还没见着嫡长孙,心都已经在嫡长孙那里了,这可让咱玉临如何。”
老太太松了脸色,恢复笑容:“玉临也是我的好孙子。”
众人又乐了起来。
临到大兴,已经有程府的人过来接,这些人都是程府仆婢,一个个穿的却像是公子小姐,程府繁华,可见一斑。
江春月想到自己前世,府上只有她跟程玉璋,既无公婆伺候,又无妯娌闹心,其实也算清静,不过上辈子自己囿于情思,只想单纯的情爱,实在心小了些,一手好牌打的稀巴烂。
“这里是程家的客栈,请少爷与少奶奶在此歇脚。”
还未入程府,已经受程府制度挟制,这高门大户,果然是不好呆的。
江春月前世也算见识不少这类豪门世家,又在不比程家差的顾家耳濡目染了那么久,倒是心中早有了预判。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女人的地方就有宅斗。
程府百年世家,女人一定少不了,程玉璋已经给她介绍了不少程府的事,她有了个大致的了解。
自己的家世,一定会被这些高门女子诟病。
说不定还会给自己难堪。
她与程玉璋分开沐浴,沐浴完,她裹着浴衣,见程府派来的婢女一字排开,手里的托盘是一套套衣裙,最左侧的婢女道:“奴婢和宜问候少奶奶,这些是大夫人给您准备的新衣,都是上好的料子,请少奶奶选择。”
一众婢女半蹲,等江春月选择。
都是大红色的褙子,她不由得微微皱眉,虽然今日她与程玉璋将会是程府焦点,可真选择了这么惹眼的颜色,反而会被她们认为不懂礼数。
“都是红色?”江春月敛眸,平声问。
和宜答:“大夫人说今日少爷与少奶奶归家,是大喜的日子,请少奶奶穿红色。”
“还有没有别的?”
和宜一顿,“也是有的。”
说罢,她挥手,让后面的婢女进来,这回各色浓淡皆有。
江春月选了浅桃红褙子配白色洒金裙那套,既点了题,又不显得过于张扬。
她出来时,程玉璋已经在等着她了。
他也换了新衣,头戴紫金玉冠,身着金丝滚边玄色圆领袍,腰配革带,系长穗丝绦,越发显得他长身玉立,除却他自带的清润,这次更加凸显他的矜贵气质,江春月多看了几眼,果然人靠衣裳马靠鞍,这一下子,梦回前世啊。
她快死之前,程玉璋穿衣风格就变了,他不再拘于素淡。
只不过与前世不同的是他的眼神,没有阴沉沉的,带着温度。
“好看。”他毫不吝啬给予赞美。
江春月柳眉一挑,故道:“如今你成了高门子弟,会不会觉得我配不上你。”
程玉璋被她说的极为无奈,旁边又不少人,他靠近她,几乎与她耳语:“你配我绰绰有余。”
哦豁,还会甜言蜜语哄人了。
有进步。
江春月甚是欢喜,竟体会半点驭夫的乐趣,男人果然欠调教。
两人换了程府的马车,这回,直达程府。
还未到程府,江春月就在马车外面看到一排排的人,相互传着一句“少爷距府二里”之类的话。
江春月看着这一切,那些被她刻意忘怀的记忆,一股脑的涌回来。
她没有害怕,有的只有熟悉与适应。
程玉璋握住她的手,以为她在担忧,安抚道:“你若不愿与他们说话,我来说就是了,你只躲在我身后。”
“不要,那算什么,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
程玉璋微讶,又很快笑起:“我的皎皎也是官府嫡女,自然见多识广,游刃有余。”
“那是。”江春月眼角妩媚的瞥他一眼,傲气说道。
程玉璋被勾的心跳漏了一拍,忍不住将她的手握的更紧。
随着外面一声“程府到了”,马车停下,程玉璋下了马车,又侯在马车旁,还出声赶走了准备伺候的丫鬟,亲自接了江春月的手,又不顾忌的将她抱了下来,一举一动,都透着珍爱。
出来迎接的是三爷及尹氏等各房夫人、少奶奶,每个人都伸长脖子去瞧,想看看那少奶奶到底何等容貌。
在得知他们要回来,府上就已经开了赌局,猜这个少奶奶是什么人,按照她的身世,大部分都以为是个没见过世面,模样一般,性子又差,唯唯诺诺的小户女。
尹氏在看到程玉璋时,心里已经沉下来,又见江春月后,脸上的笑容慢慢冻住。
身后已经有女眷发出惊讶声,还有人小声讨论。
“二哥哥真好看!”
“我的老天爷,我怎么觉得,她比咱京城第一美人还好看呢。”
“瞧,他们还牵着手呢,好生恩爱,一对璧人。”
程玉璋带江春月走至门台前,正要跪,就被三爷程砚文扶住,程砚文也是容貌俊雅,不过比之程砚书,倒显得亲切许多,“我是你三叔,贤侄莫跪,等会见了老太太有的是机会跪。”
程玉璋搀扶江春月起来,抿唇对他笑笑:“谢过三叔。”
江春月也跟着小声谢道:“谢三叔叔。”
不知人群里谁说了声“说话好像夜莺”,有人低低笑。
“玉璋侄子这模样可真是随了二爷了,不说八分像吧,得十分!”尹氏上场,热络的与程玉璋说起来,说完一句,想起来什么似的:“我是你大伯母,我姓尹。”
她又走到江春月跟前,亲昵的挽起她的手,低头看到她的手嫩滑如豆腐,微讶,不由得叹道:“侄媳妇这模样可真好看,老太太见了你一定喜欢你。”
江春月忍着被尹氏摸手的不适,叫了声“大伯母”。
这些没有逃出程玉璋的眼神,他见到尹氏用力不少,都给皎皎的手握出了印子,他不动声色的对江春月道:“到我这边来走,你这边路不平。”
江春月被程玉璋清醒拖到了右边,尹氏看着手里的人生生去了另一边,她抬头,就对上了程玉璋一双清凌凌的冷眸,那丝冷意很快就察觉不到了,尹氏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大伯母可要小心脚下。”
程玉璋叮嘱了一句,继续往前走。
尹氏愣了片刻,才想起他刚才说的话,她低头看着平坦光滑的青石板路,皱眉:如何不平?
两人被众星拱月的推到了老太太房里,江春月也得见程府级别最高的人物。
一见他们,老太太眼里就涌出泪来,拿着手绢掩面哭泣,声音沙哑:“我的玉璋,春月,你们可算回来了!”
江春月有些惊奇她能在第一句话带上自己的名字。
“玉璋,春月,快,快过来,快来老身这儿,让我好好看看。”老太太说着就起身,还往前走了两步。
程玉璋带江春月上前,松开她的手,与她一起齐齐跪下。
“程玉璋见过祖母。”
“春月见过祖母。”
“好好,快起来,孩子,让我好好看看。”
老太太坐下,一手牵着自己的嫡长孙程玉璋,一手牵着江春月,左右互看。
“跟你父亲小时候一模一样,果真是我程家的孙子。”
“你这媳妇娶的也好,花儿一般,玉璋有福气。”
“站着干嘛,来,坐在我身边。”
老太太让他俩坐在她身侧,仍握着他们的手不放,丫鬟时不时上前给她擦泪,看得出是激动坏了。
江春月对这个老太太第一印象不错,将她与程玉璋一般对待。
“你们父亲正在赶回来的路上,内阁有事,但他今日向首辅大人告假了,应该就在回来的路上。”
老太太向他们道。
“我已经听你们父亲大概说过了,玉璋这些年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幸好有春月伴你左右,陪你渡过难关,现如今你们回来,也算老天有眼,我这个老太婆,也能在有生之年,看一眼我的嫡长孙和孙媳妇。”
老太太说着又要哭。
江春月拿出自己的丝绢,抬手为她轻拭眼泪:“祖母莫哭了。”
老太太一把将江春月搂入怀里,抱着她痛哭几声,好一会才稳住情绪,抬起头来,望着她:“真是个好孩子,玉璋是程府宗子,你往后就是程家宗妇,你们继续相互扶持,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我会的,祖母。”
江春月脸上一直挂着淡笑,既不谄媚,也不冷淡,倒是显得进退有度,颇有世家贵女的风范。
尹氏看的一阵心惊肉跳,在此之前,她大大低估了这个侄媳妇的能耐。
她给她送去的那些正红衣裳她没选,而是恰到好处的选了浅桃红,这等心思,根本不是小户女该有的。
她定了定心神,上前,“好了好了,别惹老太太哭了,今日可是喜庆日子,除了认亲,也是认家,侄媳妇,趁此机会,给老太太、夫人们的敬个茶吧,咱们往后就是一家人了。”
老太太皱眉,呵斥:“你这疯丫头,这才刚到,敬什么茶,容他们歇歇。”
尹氏作势掌自己嘴,“是我考虑不周,既然如此,那就……”
她对捧茶上来的丫鬟摆手,这环节除了老太太不知,其余人都准备好了,她这一撤,也扫了不少人的兴。
江春月从老太太身边起身,出声道:“是晚辈不懂这些,既然有这机会,就让晚辈来给各位敬茶吧。”
她这不卑不亢的语气,更令尹氏内心不痛快,她把持程府这么多年,还没有遇到过什么可以挑战她威严的人。
她目光有意无意的扫了其中一个端茶水的丫鬟,然后为难的看向老太太:“这……”
“既然丫头愿意,那也未必不可。”老太太给了话,茶水就送到了江春月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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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记起前世◎
江春月看了眼端茶的丫鬟, 双手去接,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才刚碰到茶杯, 那丫鬟就将托盘撤了,若非她速度快, 抓住了茶托……
这算是给她一个下马威吗?
江春月若无其事的转身, 在老太太面前跪拜,双手奉茶:“孙媳给祖母敬茶。”
老太太笑的合不拢嘴, 接过茶喝了一口,“将我那套金丝嵌玉鸾鸟纹的头面拿来。”
她话音落下, 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就带了几人进来, 端着红色托盘,每个盘都摆着华贵无比, 灿烂夺目的首饰, 有心人粗略数一数, 会发现是二十三件式的, 程府上下, 无一女眷受此恩惠。
江春月压下内心的惊讶, 这等款式用料,堪称稀释珍宝, 她前世也没见过这般好的。
这般毫无保留的器重, 肯定有人跟老太太提前通气, 大概率就是公公程砚书。
这算是他们赌约完成的奖励么。
江春月偷偷瞧了眼程玉璋,发现他似在神游海外, 见她看他, 他才收回神思, 嘴角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对她轻轻点了点头,像是在劝她收下。
这厮还不知道自己被当成了一把赌注。
想到能算计一代奸臣,江春月内心暗爽。
这套头面她看的心花怒放,早想纳入怀中,但还是得面上推辞一番。
老太太故作生气:“你这丫头,再让祖母可就生气了。”
“那春月谢过祖母。”
这套头面无疑令在场所有女眷羡慕。
尹氏见过这套,是老太太封一品诰命夫人时宫里赏的,她向老太太讨了好几次,都没讨到,现如今居然这样容易送给了一个头天见面的人,她心里不酸是假的。
好在她开玩笑惯了,语气里的阴阳怪气不辨真假:“老太太这头面宝贝着呢,里外里锁了三个箱子,别看老太太现在高兴,其实心里也不舍得呢。”
“就你泼皮,整日惦记我那点东西。”老太太没好气道,说完,又安慰似的拉着江春月的手,“给我孙媳,我当然舍得,我一见这孩子就喜欢,温柔娴静,我还指望我们春月给我添个玄孙。”
江春月面上一羞,内心有些动容,前世她也有过孩子呢,不知道今生还有没有这个缘分,好在害她的王氏与樱桃主仆二人已命丧黄泉,算是给她母亲和未曾出世的孩儿祭奠了。
倘若她今生再有孩子,她绝不会让人再伤他。
晃神之间,轮到给大夫人尹氏敬茶,这次她倒没开玩笑,正经的接了她的茶,又让人送了一对羊脂白玉的镯子来,看成色,也是珍品。
江春月对这个尹氏内心存疑,但东西是好的,她露出真诚的笑容。
这笑看在尹氏眼里,她心里松了几分,也不过一个涉世未深的黄毛丫头。
到三夫人戚氏面前,江春月只觉得浑身有些不自在,戚氏面若寒冰,黛眉狭长,鼻梁高挺,唇薄而抿直,肤色是冷白,像是高冷空灵,不食人间烟火的月宫仙子一般。
“春月问三婶婶安。”
戚氏冷淡的“嗯”了一声,伸手去接她的茶。
江春月双手奉上茶,戚氏伸手去接,江春月仔细端着茶,十分小心。
可即便如此,还是有意外发生。
戚氏端茶的瞬间,不知怎地身子微微前震,手指也不受控制的向前一推,指尖碰到茶杯边缘,又猛地一颤,茶杯立即歪倒在茶托上,茶水瞬间积满,自边缘流出,即刻顺着江春月的手及手腕流入,刹那间,江春月条件反射的将茶托松开,茶盏落地,四分五裂。
这一刻江春月却是相当淡定的,她从一开始就觉得苗头不对,终于发生了。
这茶水温度与前面几杯不同,似是刚烧开的水,还在地上冒烟。
这三夫人戚氏看着冷淡不好相处,但她刚才的反应像是完全不知情的,此刻眼中的惊诧之色不亚于旁人。
不像是她做的,更像是有人算计她,造成她故意推翻她的茶盏,烫伤她的假象。
江春月脑子转的飞快,一时都忘了疼。
“皎皎!”
程玉璋第一个飞奔过来,俯身扶住她,迅速撸起她的袖子,仔细翻看她的手臂,只见那羊脂玉一般的光滑玉臂内侧,形成一条狭窄的红痕。
程玉璋的眼神瞬间变得凶煞,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低喝出声,“来人,还不快拿冰块来!”
他一声催促,老太太立即跟道:“还不听少爷吩咐,去拿冰块。”
下人立马忙碌起来,尹氏也起身过来查看,一脸担忧:“竟然烫成这样。”
她状似无意的抬头看了眼三夫人戚氏,嘴唇动了动,没说什么。
刚才端茶的丫鬟,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停求饶。
江春月倒是没觉得多疼,茶水流入袖中的不多,且多半被衣裳吸收,不过她的肌肤容易留痕,伤了总是特别明显,长长一条红色的痕迹有些恐怖。
“丫头伤的严重吗,快将她带到内室去。”老太太从主座起身,被人搀扶着。
程玉璋即刻将江春月抱起,大步流星的往内室去。
江春月另一只手揪了揪程玉璋的衣襟,有些难为情:“其实不怎么疼,我没事……”
“闭嘴!”程玉璋低头凶了她一句,将她送入内室的床上。
江春月:“……”
她觉得程玉璋实在大惊小怪,被这么兴师动众的看着,她怪不好意思。
冰块很快拿来了,还有专治烫伤的药膏。
正厅里除了忙碌打扫现场的丫鬟,其余人均屏气凝神,还有少部分人对着三夫人戚氏窃窃私语。
程玉璋亲手拿着冰块给江春月敷了一会,江春月哭笑不得,好几次说行了,她不觉得疼,倒觉得冷了。
但程玉璋好似十分执拗,一定要敷到他觉得行了才行,他又净手仔细味她涂抹了药膏,还给她缠上纱布,全程未经任一丫鬟接手。
老太太站在后边,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江春月实在是躺不下去了,这点烫伤简直不算什么,她前世在随州给程玉璋做饭时,不知挨了多少烫。
前世也未见他这般细心过。
江春月不禁多看了他几眼,他仍眼神幽深,看不清楚什么。
算了,探知程玉璋内心的难度,不亚于考中状元。
江春月不顾程玉璋的阻拦,强行起来。
这回程玉璋不按着她了,“不疼了?”
“早不疼了……”
他这才让她下床起来,老太太关心几句,也回了主厅。
出了这回事,主厅一时乱哄哄的,而程砚书匆匆回家,与三弟程砚文进来时,恰看到这番闹哄哄的景象。
“二爷回来了!”
有人说道。
刚从内室走出的江春月闻声看向门口,果见是程砚书回来了,一身正红的朝服,身前还绣着补子,似乎刚回来就到这里来了,没来得及换衣裳。
程砚文询问:“发生了什么?”
他目光瞥到脸色惨白的妻子戚氏。
尹氏连忙上前,欲要汇报,却见二爷程砚书直接大步迈进,走至程玉璋及江春月面前,目光扫了一脸阴霾的儿子,还有一脸乖巧的儿媳,目光下移,他看到了江春月手上缠着的纱布。
他微敛眼眸,折身向上走到老太太身边见礼,“母亲今日帮儿子迎接玉璋、春月他们辛苦了,后面的事儿子来就行,请母亲回去歇息。”
老太太点点头,一脸疲色的被丫鬟搀着走了。
程砚书对身边跟随的王继低声说了什么,王继高声道:“传二爷命令,在场的众位暂时不能走。”
他说的客气,可门口即刻站出来的一排侍卫,可算不上客气。
江春月真心体会到了什么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父子两人,竟一个比一个夸张。
程砚书走到程玉璋面前,看了他一眼,留了句“跟我过来”,就往一旁的厢房走去。
程玉璋没立即跟着,他给了江春月一个安抚的眼神,才跟过去。
他一走,程砚书的随从王继就在站在距她两人远的地方。
尹氏想过来跟江春月说什么,被王继劝了回去。
“请大夫人入座。”
尹氏只好悻悻回去。
程砚文走到自己夫人跟前,眼尖发现她攥着自己的手指,伸手就要拿过来看,被戚氏用力甩开。
即便是戚氏对他态度一直如此,程砚文仍心中一痛,叹息一声,“我听下人说你不小心烫到了手,可还痛?”
戚氏冷冰冰道:“无事。”
程砚文好脾气的笑笑:“你放心,二哥会将事情调查清楚,我相信你。”
戚氏不再言语,更没有再看他一眼,程砚文只好离开。
尹氏无法跟江春月说点什么,又看外面的侍卫封了门,心里有些没底。
只是一个孙媳妇罢了,也没烫多严重,竟如此大动干戈……
厢房内,程玉璋站在程砚书面前,微敛眉目,不说话。
程砚书饶有兴致的看了他一会,“事情我都了解了,你做的很好,是我程砚书的儿子,今日第一次见面,不立这个威,日后别人只会更过分。”
“这府中是有些不太平,但在可控范围之内,没必要做绝,你明白吗,我不能直接消除这个隐患,世间万物总趋于均衡,走一个尹氏,还会有别人出来。”
程玉璋垂首,“我知道了。”
程砚书对他满意点头:“玉璋,我很高兴你回来。”
程玉璋站了片刻,忽的向他跪拜下去,声音清润干净:“玉璋拜见父亲。”
“父亲”二字从程玉璋的口中出来,是那么动听,程砚书心里涌起一股热流,连眼中都微微湿润。
他伸手扶起眼前的青年,他不再对自己抗拒,但似乎也算不上真正的孺慕。
可总归,他叫了自己父亲。
程砚书感慨良多。
父子二人一出来,厅内顿时一静,程砚书官至内阁,又掌程府外事,威严无比,府内无一人不服不惧。
他声音不疾不徐:“今日我儿玉璋与儿媳春月回程府,是天大的喜事,儿媳江氏被烫伤是意外,也是某些人的失职。”
“伤我儿媳,惊了三弟妹,这端茶的丫鬟先按程府规矩惩罚了,再打发出去。大嫂主持内务,亦负有责任,但大嫂操持家中事务繁多,不可能事事分心,大嫂,准备茶水这事,是谁管的?”
程砚书询问,尹氏不敢不答,她起来回答时伸手碰了碰大儿媳,她那大儿媳立马跟着站起来,目光看过婆婆的脸色,上前跪下,怯懦道:“三叔,这事母亲交予我来办的,是我考虑不周,没注意让丫鬟将水烧的过烫,惊扰了三夫人和少奶奶。”
“既然如此,你且去祠堂反思,给老太太抄《金刚经》,且记住,再有下次,决不轻饶。”
程砚书很快下了定论,尹氏也舒了一口气,可她竟无意间对上了程砚书的冷眸。
她这才发现,程砚书分明是对着自己大儿媳说的,反倒是盯着自己。
她顿时惊恐不已,仿佛自己做的一切都被程砚书看透。
这一刻她突然明白,这个江春月是她动不得的。
程玉璋、江春月夫妇二人被安排在熙园,这里本就是给二爷嫡子准备的地方,多年虽未有人入住,可一直有人打扫,如今更是重新装潢一番,所有用度都是新备的。
程玉璋被公公程砚书叫到外书房去了,只她一人先回熙园歇息。
江春月直到独自待在空无一人的内室,才吐出一口浊气。
复盘一下今日发生的一切,她竟没出什么力气,不管是老太太,还是公公,程玉璋一直在维护她。
她意想中的那些宅门暗斗之技,根本没有用武之地。
反倒显得她矫情。
但她也想通了他们这么做的原因,只不过想给她撑腰,帮她在程府立足罢了,倒是省了她不少事。
有丫鬟来传话问她要不要传膳,江春月拒绝。
“等少爷回来再上吧。”
她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脚步声,隔着帘子,声音已经进来了。
“饿了就吃,不用等我。”
江春月向门口一看,见到程玉璋走了进来。
她喜滋滋的迎上去,还非常贤惠的帮他脱掉罩衣。
程玉璋也没反抗,只默默配合她,让她解了革带。
两人用膳之后,各自洗浴,回了只有两人的内室,关上床门,才放开了说些悄悄话。
江春月习惯性的趴在他身上,眼底的笑容掩饰不住,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夫君,今日这样折腾,是不是太过了?”
程玉璋爱怜的抚摸她的头,不知在想什么,声音有些缥缈:“你难道不高兴吗?”
“高兴,我当然高兴。”江春月轻咳一声,虽然有些张扬了,但谁不喜欢被重视的感觉呢。
“高兴就好,有什么不开心的,都要告诉我,我来帮你解决。”
江春月顶着他的手掌抬了抬头,喜不自禁:“真的?你不会烦吗?”
“不会,你说什么,我永远不会烦,我只怕你不告诉我,总埋在心底,会积郁成疾。”
程玉璋收紧环着她腰肢的手。
江春月乐了:“你今日怎么了,说话怎么这么好听?”
“好听么,你觉得好听,我往后多说些。”
江春月:“……”
不是,她怎么觉得有些怪怪的。
可他这服帖的态度着实让人喜,她只顾着快乐,开始碎碎念:“程家真是个大家族,好多好多人,根本认不全,我今日只记得祖母和几位夫人。”
“慢慢认,不急的。”程玉璋声音温醇,大掌在她背上缓缓安抚,眼眸仿佛浸着幽潭。
“祖母好慈祥,我能感受到她是真心喜欢你,也喜欢我,好像喜欢我更多一点。”
“嗯。”
“我觉得大夫人尹氏虽然看着大大咧咧的好相处,但好像不是这么回事。她想让我敬茶,这事没跟祖母汇报吗,很突然似的,我怕拂了大家的意才敬的。还有那个端茶的丫鬟,端给祖母那杯时,她就好像故意使坏,我还没接稳,她就收手了。再加上后来敬三夫人的滚茶,说不定就是尹氏让她做的呢。”
“皎皎聪慧,确实是尹氏做的。”
江春月惊讶不已,微弱的光透过床帐照进来,照到程玉璋的脸上,他怎么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
“你知道?”
“父亲告诉我了。”
“原来如此……”
“你往后小心她,不要与她过多接触,有什么问题,就立马告诉我。”
“行……还有那个三夫人好奇怪啊,她怎么看着那么高冷,今天的事,她应该不是故意的,好像谁在她身后推了她一把,可更奇怪的是她今天也没辩解,就这么过去了。”
“不喜欢就不去她那。”程玉璋简单道。
江春月闭嘴了。
她终于察觉到今天程玉璋好像不太对劲。
她伸手摸上他的脖子,手指无意般的触碰他的喉结,时而又捏捏。
程玉璋的喉结滚动几下,声音微哑:“困了么?”
“嗯。”
“那就睡觉吧。”
他一句话,江春月顿时觉得疲累不已,心底那丝疑惑随着困意消失,她闭上眼睛,就趴在程玉璋身上,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很快就睡着了。
才刚入程府,有什么事往后再说吧,她迷糊想。
黑暗中,程玉璋在感受到她的呼吸渐渐平静后,抱住她侧身放到床上,小心收在怀里,如同对待至宝一般,他侧身低头看着怀中熟睡的人,目光贪婪无比。
今日一入程府,他突然开窍,忽的一下子醒悟过来。
仿佛周围的时间静止,而他如同梦中惊醒,往事瞬间填满他的脑海,过往的一切随之唤醒。
那些所谓的预知梦根本不是梦,而是真正发生过的。
他有过前世。
皎皎亦是如此。
想到这一生她对自己故作亲昵,将自己骗的团团转,到最后又舍了自己逃去竹溪,他心里不是滋味。
她这一生,原本是打算与自己老死不相往来吧。
他的妻子,他的唯一,前世就这么恨他怨他么。
前世他们之间的种种,到底在她死后,令他彻底发疯发狂,让他逆了天下,既是报仇,又是宣泄,没有她的日子,他每日活在仇恨里,才能抵挡窒息的思念,现如今再见到她,还能与她做夫妻,竹溪那些事,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暗自庆幸,在竹溪找到她后没有放弃,也能改变想法,回归程府,前世刚入京城之艰难,他付出了极大的代价,这次,他运筹帷幄,必不会让她再受半分委屈,郁郁而终。
至于前世那些伤害过她与他的人,今生,他亦不会放过他们。
他俯身亲了亲皎皎熟睡的脸蛋,眼中氤氲着阴暗的风云。
兴许是昨晚睡得早,江春月一夜无梦,清晨很早就醒了。
她发现程玉璋起的更早,身边的位置已没有温度。
“少奶奶,奴婢和宜,往后就在少奶奶跟前伺候了,少奶奶要起吗?”
江春月刚坐起来不久,就见一眼熟的丫鬟上前打开床门。
这不是那日送衣服到客栈的那个女婢吗。
“谁派你来的?”
和宜回:“尹夫人。”
“你先出去吧,我还不习惯别人伺候。”
“是,少奶奶。”有了昨天那阵势,和宜不敢不听。
江春月唤了琪清过来。
琪清见到江春月,一脸喜色。
江春月瞥一眼,笑道:“怎么,我们琪清明日准备出嫁么,这样开心。”
琪清一边帮她梳头,一边激动到抹眼泪:“小姐,奴婢是替你高兴,没想到姑爷竟然是阁老之子,往后,再也没有人敢欺负小姐了。”
“这话说的还太早,这程府太大也太深,琪清,你我往后还是要更加小心……他们四个到大兴了吗?”
“已经到了。”
“好,接他们进来吧,还是多些自己人才好。”
江春月梳洗毕,程玉璋也回来了,他穿着单衣,袖子收起,手里还挽着一把剑,只靠过来,江春月就感到他身上散发的一股热气,还有汗味。
她嫌弃后退,程玉璋笑了笑,停住脚步,将剑挂了,转身去浴房。
他出来时,饭已经摆好了,他不吃饭,反倒先让下人出去。
江春月正纳闷,就突然被他捧住了脑袋,被迫仰着头与他亲吻。
这吻是突然烧起的熊熊大火,霎那间就将她点燃,跟以往不同,江春月觉察他是从未有过的霸道,她伸手捶打他的胸膛,他也丝毫不管,非要将她吸入腹中才可。
直到他见她脸憋得通红,才松开她,黑瞳带着异样的光芒,整个人显得精气神十足。
江春月喘息了一会,才无力骂道:“你疯了,我刚梳的发都要歪了,一会怎么去给祖母请安。”
“不去她也不会怪你我的。”他似笑非笑贴着她的耳朵耳语,热气立马将她的耳朵熏染变红。
江春月气急,抬脚就踢了过去:“你怎么了,好像个色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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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赌什么?又要脱衣裳!”◎
这个早膳吃完, 到底也晚了。
加上她还要重新梳妆,耽误了不少时间。
她准备出去时,程玉璋也收拾好了, 单手负在身后,立在门外的游廊里, 望着院子里一棵梅树。
她以为他早就走了。
听到动静, 程玉璋走过来:“我与你一同去。”
“我还以为你早就去过了。”江春月疑惑,起那么早, 竟然没先去。
他含糊“嗯”了一声,伸手拥她往前。
他们去时, 已经不少女眷待在那里陪老太太聊天, 热热闹闹的。
尹氏先道:“二少爷怎么又过来了。”
昨日程玉璋已经见过其余房里的几位兄弟,大房尹氏有一嫡子嫡女, 其余妾室只生了女儿, 所以程玉璋排行老二。
江春月不由得看了程玉璋一眼, 他说谎了。
程玉璋却一脸淡然。
老太太见到程玉璋仍很激动, 拉着他与江春月二人问寒问暖, 问吃的喝的用的, 江春月只说好,倒是程玉璋突然道:“有一事玉璋想向祖母请示。”
老太太巴不得嫡长孙与自己多说些, 初听说砚书找到了嫡子, 她还以为他是想随便找个人糊弄她, 毕竟那年那场大火,一个小婴儿活下来的概率太低。
但她见到程玉璋第一眼, 那种发自血脉里的亲切感, 将那点疑云消的干净。
他眉骨像极了砚书, 发如墨, 肤似雪,面容精致俊秀,眼神沉似深潭,简直跟砚书一个模子出来的,就连冷冽如霜雪的气质都与他极像,更别说细看之下,他眼眸还带有二儿媳的影子。
除却外貌,他的不卑不亢,奋发图强,聪明伶俐,也是极有程家风范的。
在她心里,已经完全认可了程玉璋的身份。
因为他经受那些苦难,她连同他的结发妻子也一并喜爱的不行,毕竟是与孙儿同甘共苦过的人。
况且这小姑娘确实美貌,放眼京城,也很难找到可以比拟的,身段更是掐着一股子妩媚劲,做事说话却又很合大家之仪。
“什么事还要请示,孙儿你说就是了。”老太太满目含着亲切,望着程玉璋。
尹氏笑道:“二少爷是榜眼,怪不得说话文绉绉的。”
没人接尹氏话茬,程玉璋更不曾看她,只对祖母道:“我看到院里给我与娘子分来不少丫鬟,但我娘子有惯用的,其余人恐怕用不惯,可否请祖母让他们撤出?”
“这种小事,你自己定夺就好,春月也是官府嫡小姐,自然有自己的陪嫁丫鬟。”
她转头看向尹氏:“你做伯母的,考虑也周到些,既然知道春月有自己的丫鬟,做什么还塞一堆陌生的进去,岂不是添乱。”
“知道了,母亲。”尹氏收敛,还起身认真行礼。
江春月没想到程玉璋会说这些,她心心念念的宅斗本子,怎么实际经历起来,跟她想象的不大一样,好像根本都用不到她出手。
这就是奸臣的能力吗,斗起心眼子来,无人能敌?朝堂风云诡谲都不在话下,只是一些妇人之事,更是信手拈来?
这事到底对她有利,她也不用自己想办法换人了,她谢了老太太、尹氏,程玉璋没有多待,二爷身边的王继过来传话,说二爷要带他出去。
程玉璋临走前还悄声嘱咐她:“若是不适应就回去,莫要强留。”
江春月只道:“你走就是了。”她又不是小孩子。
程玉璋一走,老太太房里的氛围就热络了许多。
尹氏心里暗惊,想不到这程玉璋小小年纪,就有了二爷一般的气魄,他在跟二爷在时一样让她不敢怎么说话。
“祖母,这是父亲从山东送来的绿茶,味道甘美,你且尝尝。”
一柔弱女声突然传出,吸引了江春月的目光,她循声看过去,见到一端庄稳重,容貌秀丽的女子,只一眼,就让人觉得这是大家闺秀。
“对了,侄媳妇,这是我嫡长女倪姐儿,你们年龄相仿,认识认识。”尹氏双手握住那闺秀的肩膀,脸上的骄傲快要溢出来了。
“嫂嫂好。”倪姐儿羞怯的对着她叫了一声。
“倪姐儿,好个娴雅的女孩。”江春月赞了一句,这于她说算是晚辈,“琪清,拿我那珊瑚玉的镯子来,送与倪姐儿。”
众人翘首以盼,尹氏更心中不屑,她的嫡长女,自然用的都是最好的,她能拿出什么好镯子来。
琪清去拿了,来之前小姐就已经让她准备好了这些东西,早上来时,她也一并拿了几样,小姐自经商后存了不少私货好物。
很快镯子呈上来,其玉色温润古朴,内里花瓣纹路细致,虽天然雕琢,却堪比工匠大师的手造,也是难寻的宝贝。
尹氏自己看一眼,都觉得喜欢。
老太太更道:“这玉镯贵重,你与倪姐儿也算结缘了。”
“谢过嫂嫂。”
倪姐儿性子文静,起身与她行礼。
尹氏有些不自在,她就不信这小地方来的侄媳妇,还能样样都好。
“我们倪姐儿最爱下棋了,春月棋技如何?”
江春月察觉到尹氏心思,原来是想拿自己嫡长女来与她比较。
这戳到了她的痛处,她原本是不会下棋的,后来在京城,雨季的时候她总爱睡觉,有时候一睡睡一天,程玉璋就挖她起来,非要教她下棋,她渐渐觉出其中趣味,成了棋痴,甚至拿着本棋谱研究到晚上,但可惜的是,她大概没有下棋的天赋,即便是程玉璋让她十子,又让她悔棋,她也没赢过一次。
“一般,伯母,我不擅长下……”
“一般就说明会,会就行了,咱们女孩之间,就是随便玩玩,老太太快拿那副宝贝棋子来,给姑娘们玩玩。”
老太太笑道:“你早就惦记我那副棋了吧,行,拿来吧,你们随便玩,谁赢了,我就把棋赏谁。”
老太太的丫鬟端上来一个棋盘,上有两个鎏金镂空雕花的棋罐,蓝绿二色的琉璃棋子,颗颗若星子璀璨,果真稀释珍宝。
江春月立马斗志昂扬,一眼就相中此棋,她只跟程玉璋一人下过,万一,她是说万一能赢得过别人呢,她心虚的想。
一听有宝贝赏,还有一些姑娘参加,四五个人争夺这件宝贝。
第一盘棋,就是江春月对阵倪姐儿。
尹氏还半开玩笑道:“可让着些你春月嫂子,贤侄可护她护的紧。”
倪姐儿抿唇,犹豫对江春月道:“嫂嫂,那我便让你三子如何?”
“不用,我虽不才,倒也挺喜欢下棋。”江春月自不会往坑里跳,程玉璋护她那是他,她自己可不能拿乔,让人生厌。
两人开下,一开始江春月心里忐忑,因为跟程玉璋下棋的缘故,她总有一种怕输的心理,今日也不知怎么了,她好似开了天眼,倪姐儿每一步,她都能猜到她后面好几步的路数,连她整个棋盘的布局,她都能看透。
她甚至不安的想,莫非这是某种障眼法,没过多久,倪姐儿执着棋子好一会,迟迟没有落下,“我输了,嫂嫂谦虚,棋艺竟高明至此。”
老太太望着棋盘点点头,“春月的走法,有些高士的路数。”
江春月还在纳闷这倪姐儿到底用的什么障眼法,不可能这么简单的,就听到她认输了,她自己都是一愣。
结束了?
没套路?
她心里也激动不已,这可是她两生以来第一次赢棋。
她也只好一句承让,继续车轮战下一个,一连好几个,她越下越快,轻轻松松就赢了这好几个人。
那几个小姑娘看她的眼神充满了崇拜,江春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会赢的这么简单呢,她在她们夸赞声中,突然插道:“怎么回事,你们不会故意让我的吧。”
她这一声,立马让倪姐儿等人沉默,无形的打击最为致命。
江春月轻松赢得了这套棋,回去时脚下都轻飘飘的。
到底怎么回事啊!她莫非悟了?
晌午,程玉璋回来时,就看到江春月自己摆了一盘棋正在研究。
他一进来,江春月就急忙招呼他坐下:“快来陪我下盘棋。”
她要看看自己的水平,是不是真的进步了。
“怎么要下棋,不用膳吗?”程玉璋有些饿了,还是在她对面坐下。
“我本来不怎么会下棋的,今日竟侥幸一连赢了好几个人,这棋盘就是祖母赏给我的,莫非我棋神附体,棋艺突飞猛进了?”
程玉璋忽的就想通了这里面的事,他不由得勾唇,前世他确实教过她下棋,怕她无聊。其实她挺有天赋的,到最后他几乎用了全力也才堪堪赢了她,只为了看她为了赢自己,整日找他下棋才这么做的。
当然,他不会亏待自己,总是想办法下些赌注,给自己些好处……
她今日是被自己的棋艺惊住了吧。
这些仿佛就在昨天,程玉璋鬼使神差道:“下也可以,不若我们下个赌注。”
“赌什么?又要脱衣裳!”
江春月正沉迷棋盘,她只循着记忆脱口而出,自己仿佛都不知道似的,说完,她才发现自己说了什么。
她竟将此情此景与前世混淆。
她蹙眉,不对,程玉璋的语气怎与前世这么像?
抬头,她对上了程玉璋一张微红的脸,内心从疑惑变成了羞涩,她刚才说了什么浑话。
她连忙改口:“我不是我没有,那个……”
“唔,娘子好开放……虽然但是,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下午还要出去,晚上可行?”
好像越描越黑呢……
江春月怒扔棋子:“算了,不下了!”
怎么就想起前世那个修罗来了呢,真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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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她是觉得自己前世技术不好吧。◎
这棋并未下成, 用过午膳,江春月准备午睡,程玉璋接着就要出去, 似乎很忙碌。
临走前,他不忘到内室寻到江春月, 趁她昏昏欲睡, 在她脸上偷了个香,目光灼灼, 伸手抚了抚她的脸蛋,低声道:“我今晚早些回来, 皎皎可不许再逃了。”再逃, 他怕是要憋出病来。
没想起来之前还好,想起来之后, 他脑中的禁制画面就多了起来, 今生又未曾开荤, 几乎与她靠近, 都会敏感情动。
江春月顿时困意全无, 刚要说什么, 程玉璋已经转身出去了。
她半坐床上,脸色有些难看。
她也不想睡了, 叫来琪清, 挥退了其余程府丫鬟, 与她小声道:“琪清,江硕、江延还在外头吧。”
“是, 他们按照小姐的吩咐, 正在选合适的店铺位置。”
“嗯, 你给他带话, 让他寻一些,嗯……那种本子来,不要市面上流行的,要……低俗些的。”
江春月越说,脸上越觉得似火烧般滚烫,不敢抬头去看琪清,心里却有些着急,琪清一个未嫁的姑娘,能否理解她的意思呢。
琪清确实先是一愣,觉得小姐像是在打哑谜,但很快就解其中意,她自小就被先夫人教导为小姐的贴身丫鬟,有嬷嬷曾跟她讲过这些。
“奴婢知道了。”
江春月讶然,惊奇的看她一眼,她竟然懂。
这一眼看的琪清也脸红心跳起来,她认为此事兹事体大,务必要认真对待。
在床上躺了一会,江春月再无睡意,索性起来,在熙园里随便走走。
熙园为三进的内院,在程府东侧,自带一个小花园,园内有活水,曲径通幽,景象雅致。
再往深处走,就是连着府上一处湖泊,还有处小山,没有旁人,是独属于程府的景致。
江春月没敢往深处去,她只带了琪清。
回去时她暗中寻思,也是该选些程府的丫鬟到身边,这偌大的程府,要了解起来,只靠自己摸索太费劲。
没想到刚一回到熙园,就见到院中几个陌生的丫鬟,有一看着打扮富贵些,模样也好看的丫鬟上前,向江春月行礼:“二少奶奶,奴婢是三夫人身边的倩云,是为昨日的事,特意来替三夫人赔礼道歉的。”
说着,她对其余丫鬟使了个眼色,几个丫鬟拿了东西,一字排开在江春月面前。
“原是三婶婶身边的人,昨日的事没什么,请转告三婶婶,不必挂怀。”
倩云莞尔一笑,“可否借一步与二少奶奶说话?”
江春月与她一同进屋,只留了琪清一人。
倩云一过屏风便向着江春月跪了下去,江春月一惊,但也未动,而是看向琪清,琪清等到她的眼神,立马过来,搀扶起倩云,倩云半推半就,站了起来,脸上沮丧,眼中含泪。
“何故如此?”江春月觉察出一丝怪异,声音平静问。若着三夫人是真心诚意来道歉的,又何必让贴身丫鬟上她这里来哭丧脸,反而讨嫌,还不吉利。
琪清松开了倩云,退到一边。
倩云哽咽道:“二少奶奶,奴婢一想到昨日我们夫人与二少奶奶您被算计,就忍不住心中悲痛,我家夫人性子淡,从不与人争,嫁入程家这么些年,一直有苦难言,奴婢自作主张,想与二少奶奶说些真心话。”
“什么话?”江春月不动声色问道。
“二少奶奶,定要小心那尹氏,她看似性格直爽、粗枝大叶,实则攻于心计、蛇蝎心肠,大爷五房妾身,竟无一男儿,其儿媳薛氏整日被她虐待打骂,您这一来,要从她手里夺走程家宗妇的权力,她必不会善待您的,您一定要小心,倘若无法应付,可告知二少爷,就是二爷也不是不行。”
倩云这番话似掏心窝子,发自肺腑,她说的这些是江春月不曾了解的,却也不知真假。
“为何告诉我这些?”江春月不露痕迹问道。
倩云泪流满面:“我家夫人已经被尹夫人欺辱至此,故而奴婢不想二少奶奶再受这难啊!”
“知道了,你且去吧。”江春月示意琪清送客。
三夫人的人一走,琪清便道:“小姐,倩云在说谎,这根本就是三夫人指使她说的,她与小姐什么关系,要来跟小姐说这些。”
江春月赞同:“确实可疑。”
她明显在前世程玉璋的影响下,再加上顾总兵的书房里长了不少脑子,她很快猜到一个大概。
三夫人让倩云来说这些做什么,无非就是想让她与大夫人对抗,自己坐收渔翁之利罢了,原来她看着清淡似佛,实则心机颇深。
“往后小心些三夫人,莫要过多接触,此人非善类。”江春月嘱咐道。
琪清认真应允。
快到晚膳时候,江春月发现那个说自己要早回来的男人并未回归,而是差了林四过来说话。
“二少爷与二爷在外面用饭,让二少奶奶不用等他了。”
“知道了。”江春月懒散的应了一声,她乐得自在。
她即刻命人传膳,抬眼却发现林四还没走。
她挑眉:“怎么不走?”
林四垂眉,像是下定决心似的,跪在她面前:“二少爷吩咐,往后我就是二少奶奶的侍卫,全凭二少奶奶使唤。”
江春月可还记得这个人对自己不满,跟公公身边的林州一样,听程玉璋说,林四是林州带出来的。
想来是因为竹溪那些事。
江春月勾了勾唇,笑的有些残忍:“是么,林四,这么说,你落到我手上了……”
林四跪着的身形微微一颤。
恰巧琪清进来,手里拿了一个包裹,书本形状,她瞧了眼林四,悄声在江春月耳边说了什么。
江春月拿了包裹到小书房,大致翻了翻,十分满意,然后翻开第一本的扉页,在上面写了三个字,重新包上。
出来时,林四仍跪在那里。
“正好,林四,你将这个包裹送到二少爷的外书房去,不要打开,他若不在,放在他桌子上即可。”
林四听令。
他虽然仍对这个江小姐有些不满,可她能将少爷劝回来,这令他心服口服。
程玉璋匆匆回来,先去了外书房,一进去,林州已经在里面等着他了。
他被二爷分到二少爷身边,这也是他巴不得的事情。
“二少爷,昨日您让我找的人已经找到了。”
程玉璋坐在书案前,看着桌面上多出来的包裹,询问道:“他怎么样?”
“属下是在乱葬岗找到的,若是再晚一步,他大概就死了。”
程玉璋笑了笑,“他不会死。”
赵召怎么会死呢,前世他们相遇时,他已经独自渡过那段黑暗的时光。
此人是他前世的侍卫,亦是知己,在天下恨不得将他杀之为快的那段日子,唯有他说相信他,全力以赴的为他做任何事,更为救自己身中数箭,仍为自己拼杀出一条血路,最后惨死,他便连个能说话的人也没有了,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前世最后的暗黑时刻只是想想便令他心悸不已,被当做奸臣、常被人暗杀、辱骂,这都不算什么,他没有皎皎,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今生……
他眸光闪过一丝凶煞,低沉道:“将赵召送去明武堂,请大夫给他疗伤,伤养好了再训练。”
“是。”林州猜测这人可能是少爷贫寒时期的故交,但此人伤的太重,估计要让少爷失望了,存活的几率不大。
程玉璋说罢,看着桌上的包裹:“这是什么,谁送来的?”
林州恭敬回答,“是林四送来的。”
林四?
程玉璋将林四拨给了皎皎,定是她送来的。
林州也有些好奇,探着脑袋看。
程玉璋打开包裹,只看到首页一幅不堪入目的图画,立即将包裹合上,抬头,对上林州有些慌张的眼神:“你下去吧。”
林州隐退。
程玉璋向门外的书童吩咐了一句:“不准任何人进来。”
他才回到座位,定了定神,再次打开包裹,看到书封上的书名——大乐赋
底下画着男女交·合的图像,他眼眸一压。
他往下翻了翻,一连几本,《玉房秘诀之莺莺传》《柳老鸨之房中要指》《清倌逸史》……
他太阳穴突突直跳,皎皎送他这个作甚!
他翻开第一本,几个大字赫然出现在纸上。
“望习之。”
程玉璋看的咬紧牙关,内心掀起千层浪。
什么意思?
怕他不行!
他眼眸微眯,眸中阴云密布,皎皎恐怕意并不在此,若非,是前世……
她是觉得自己前世技术不好吧。
他长于道观,整日过的清心寡欲,在娶江春月之前,从未与姑娘接触过。
成亲之前,江府王氏替他打点一切,包括那本教授男子房中概要的书册,那册子极为简单,更是只讲了一种姿势,后来在京城,他才知此事并非只限于那一种。
只那时他已与皎皎因为太子的事闹别扭,他即便是想,她也不会配合,甚至都不再等自己回来,独自睡去,他含恨不已,只道她想为太子守身,不愿给他,更是拈酸吃醋、怒不可遏,对她也不再怜惜,多为强迫,怕是给她留下不少阴影。
想至太子,程玉璋内心怒火烧起,脸色变得铁青。
幸好今生已变,没有再让皎皎遇上太子,他忍下心里的酸意,不断给自己暗示:此生万不可再因为这个令她生怨,积成病体,前世已过,今生既然皎皎与太子再无交集,且放下……
他握紧拳头,手臂青筋虬结,眼中盛怒几乎压制不住,脸色阴霾。
只想到太子曾捏了皎皎的小衣在他面前挑衅,让他将妻子主动送予他,他被人制住,毫无招架之力,那浓重的恨意即便是现在也叫他气息混乱,恨不得杀了他痛快。
只有他一人的外书房,灯光明亮,不知过了多久,他眼里的阴云才散去,以往安静淡然的眼眸,此刻竟染上奸诈之色。
他不会放过太子的。
垂目,他眸光淡了下来,竟认真的掀开皎皎送给他的书,仔细阅读起来,越看,眼中越亮,心跳越快,恨不得快些付诸实践,得书中真谛。
皎皎竟知道这么多好东西,是他孤陋寡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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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打架◎
时间过得飞快, 眨眼就到了程玉璋入职的日子。
同前世一样,程玉璋入翰林院做编修,负责起草一些文书、写写青词, 纂修史书等,且还需要与其他编修轮番当值, 五日得一休沐。
程玉璋去之前, 怨念颇深,他通读那几本江春月送的书后, 本想大展身手,却不料马上就要入朝。
送他走的那天, 江春月贴心的为他佩戴革带, 抚平衣褶,对上他那张黑脸, 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她自然知道他这几日攻读自己送的那些书, 很是勤奋刻苦, 奈何朝令一下, 他就得马上进宫, 五日之后才能回来, 她都能想象到程玉璋此刻得憋着多大的火。
她一副贤良淑慧的模样,素手若有若无的触碰他的胸膛, 叮嘱道:“每日下值就回去睡觉, 少跟那些不正经的人在一起讨论什么风花雪月, 不准饮酒,更不许跟哪个小宫女调情, 不然……”
程玉璋目光在她脸上停留, 望着她眼尾的潋滟春光, 喉结微滑, 明知道她表现的这般正经贤惠是在嘲弄自己意愿落空,可却觉得她这副姿容艳丽可爱,让他又恨又爱。
“你要怎么样?”他接话道。
江春月美目一瞪,波光流转,嘴唇微嘟:“你若敢犯,回来让你跪搓衣板。”
程玉璋被她这生动模样乐到了,一股感慨自内心发出,多幸运如今佳人犹在身盼,前世的那些孤独寂寞滋味,他绝不想再尝。
如今看来,皎皎还不知自己已知前世之事,在随州她似也多有试探的意思,他能感觉出来,她刚嫁给时是喜欢他的。
回想到前世刚成亲时,他因为是场算计本想与她相敬如宾,洞房一夜,他就发现自己有些失控,之后他将自己关在书房,想抛开脑中杂念,她却偷偷进来,扰他学习,坐于他怀,勾引挑逗,使他不能专注,师父教导给他的那些自控法子,在她面前全都失效,唯有与她贪欢肆意才行,之后他又沮丧懊悔,告诫下次不能再如此放纵。
可惜次次无效,一度他陷入这种抵抗-不能自拔-悔恨的恶循环中。
入京后她似乎就不再那么喜欢黏着他,他开始以为她是不适应,想着法子逗她开心,收效甚微,后来才知,她竟变心……
程玉璋眸色瞬间阴冷,又很快隐藏起来,换成她喜欢的斯文儒雅,回道:“好,都听夫人的。”
江春月被这声“夫人”叫的心花怒放,男人果真都欠调教。
“我走之后,你每日除了去老太太那里问好,大夫人和三夫人那里都不要去,他们叫你你找个理由推了就行。平日三餐要按时吃,我会让林四监督你的。熙园有母亲留下的几个嬷嬷、奶妈,特别是张嬷嬷,可以重用。若是有紧急的事,就让林四去告诉父亲。我给你留了一支侍卫队,倘若你要出去,一定要林四安排侍卫跟着……”
“好了好了,你也太婆婆妈妈了,好像念经的和尚。”
程玉璋住了嘴,在她刚抱怨完,就低头亲了下去,热烈席卷江春月,这吻的意味又与之前不同,像难舍难分,像思慕成河,江春月逐渐沉沦,伸手环上他的背,却突然口舌一痛,呜咽出声,湿漉漉的水眸含着指控,瞪向程玉璋。
他竟然咬她!
程玉璋喉咙发出低笑,又托她腰身安抚细吻,外面传来林州的请示声,江春月伸手捶打他,他却不觉似的,转身将她抵在屏风上,大掌护着她的后脑勺,抵死缠绵。
“等我回来。”程玉璋松开她,将她横抱起放到床上,眼神明亮的看着她,定定说道。
江春月怔忪了好一会,才晓得他走了一段时间了。
她按压下内心的起伏,脸上恢复平淡之色。
她时时告诫自己,不得对男人动心,要以自己为主,保持这种心中无男人的状态,才是快乐的根源。
江春月用过早膳后,来到属于自己的小书房,这是她特意改造的一间厢房,刚到门口,就见林四正指挥着一些人在拆墙。
她疑惑,让琪清把林四叫过来一问才知,是程玉璋的命令,他要将离这不远的一处温泉的水引到浴房来,还要砌个水池,还有他自己画的设计图。
这么快就懂得享受了,想想他后来那么奢侈,现在有个苗头也正常。
她在小书房给淙哥儿和鲤鱼写信,快写完时,老太太身边的一个丫鬟来传信,让她去老太太那里,说是祖母家的一个外孙女来府上小住。
江春月停笔,稍梳洗打扮,打开她的妆奁,江春月一下子怔住,竟然被塞的满满当当的。
琪清也看到了,捂嘴笑道:“少爷还是很会哄小姐开心的。”
世间没有女人能拒绝这些漂亮的首饰,江春月恨不得将这些全插到头上,也不现实,只好选了几样极喜欢的戴上。
今日老太太院里热闹,大夫人及三夫人都过来了,她一进来,尹氏就热情招呼:“春月来了,快过来坐。”
江春月向她们见礼,这回三夫人戚氏竟对她动了动嘴角笑了。
尹氏向她介绍:“老太太的娘家是国公府,今日来的这位,是当今荣国公的孙女,也是咱老太太的外孙女,叫温宜,性子活泼,容貌秀丽,听说咱程府来了个表哥,过来看看的。”
江春月却在听到“温宜”二字时犹若雷劈。
温宜!
莫非是前世那个欺她辱她的温宜!
“温宜回来了。”
尹氏乐呵呵的说了一句,还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江春月,这温宜这个时候来,分明就是为程玉璋来的。程府嫡长孙回来这事已经在北直隶传开,世人谁不想攀上程府这高枝,这长孙媳出身又低微,就燃起了某些人的希望。
说不定她还没掌家呢,就已经从程府长孙媳的位置上下去了。
江春月蓦地抬头看去,见到那温宜的面容后,内心一阵刺痛。
果真是她!
前世她本还出来与一些贵妇结交,可后来荣国公府的嫡孙女温宜来后,不知哪来的消息,四处宣传她是知州之女,母亲还是个乡野粗人,自那之后,许多原本与她关系还可以的贵妇纷纷远离她,常常谈的甚欢时,只她一来,顿时变得安静,这种排挤令她难堪,渐渐也就不再参与这些贵妇们之间的茶话会。
程玉璋问过她为何不去交际了,她郁闷的不想回答,这是事实,她的确出身不好,跟那些出身名门的贵妇相比,她确实不够格。
这也是致使她忧郁的其中之一。
特别是有一次她独自外出看戏,恰与温宜撞见,她竟当面刻薄指责她不配来这里看戏,她身旁又有许多京城贵女,公然这样训斥她,令她颜面丧失,那之后,她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待在府里悲春伤秋。
现在她才明白,她出身也不是最差,这京城比她身份差还做主母的比比皆是,可这温宜偏偏只盯着她贬损她,打击她的自尊心,摧毁她的信心,她是中了她的计谋。
现在再见到这温宜,江春月可再无惧怕,目光凌厉几分,恨不得上前撕了她的脸皮。
谁敢再骂她,她见一个打一个,绝不手软。
温宜一见到江春月,脸上露出一丝惊讶,然后换上和善的笑容:“这位就是表嫂吧。”
祖母刚与温宜在内室说了些国公府的事,见春月来了,介绍道:“她就是你玉璋表哥的嫡妻,春月。”
祖母又向江春月介绍温宜:“这是我那娘家的外孙女,年十五,来我们府上小住。”
江春月与温宜两人互相见礼。
不知是不是错觉,温宜竟觉得眼前这个软似水一般的女人,看她的眼神带着些许异样。
温宜并不在意,她打心眼里瞧不起江春月这种出身的人,她不过仗着表哥穷苦时幸运攀上了他而已,现如今表哥回归程府,身份尊贵,她根本配不上程家宗妇的位置。
老太太今日乏了,让他们小辈聊,还让尹氏给温宜准备好住的地方,回屋歇息去了。
温宜命婢女拿了一个雕花木漆盒来,道:“温宜这次受父母之命来看望外祖母,来的匆忙,没带什么好东西,这些东珠送给各位长辈。”
木盒打开,里面的珍珠雪白,颗颗都在一寸左右,形状滚圆,是为佳品。
她分给了尹氏和戚氏多半,将剩下的推到江春月面前,好奇问:“表嫂在随州可见过这样的珍珠?”
尹氏暗中偷乐,在一旁佯装欣赏珍珠,实则想看好戏。
江春月内心嘲讽,前世她看不透,总觉得这些贵女高人一等,实则她们的品性还不如乡野村妇,却整日里看不起这个那个。
如今她内心再无那些自卑情绪,既然她想比,她奉陪就是。
她转了转手上的一串珍珠手链,还未开口,就听到旁边清冷的声音道:“珍珠只是普通饰品,即便是随州,也有不少珍品。”
江春月讶然,看向说话人,戚氏在帮她说话。
她在帮自己?又为什么帮自己。
想到她派侍女来给自己说的那些,再加上程玉璋那个全身都是心眼子的人的告诫,她并未过多表现感激。
江春月抬起手腕,宽袖垂顺的落下,露出她一段细白的藕臂,上面一串闪着金色的珍珠手链十分耀眼,那尺寸比温宜带来的更大,还是天然茶金色的珍珠。
江春月一脸懵懂,伸手拿起一颗木盒里的珍珠,语带欣赏:“这样就是好的珍珠了么,果真漂亮,眼色也挺白。”
她将手臂伸直,捏着那颗珍珠伸到温宜面前,手腕上的南洋金珠更是让温宜看的清楚,“我没见过,谢谢温宜。”
桌上的人都盯着江春月手腕上的那串南洋金珠,在座的都是识货的人,谁不知她腕上那珍珠比温宜给的要贵太多。
她这种富而不自知的态度,令温宜恼羞成怒,这江春月分明是在故意戏耍她!
尹氏庆幸自己刚才没说话,不然此时尴尬的就是自己了,果然这江氏不好惹。
珍珠一事后,温宜就不再搭理她,热络的跟程府每个人聊,就是庶女她都聊几句。
前世她在那些贵女之中身份高贵,大家都捧着她,如今在程府,江春月今日地位也不低,温宜不跟她聊,有的是凑到她跟前刷脸熟的人。
温宜没有冷落到江春月,气的脸都皱巴了。
江春月却镇定自若,敛眸平眉。
等这场一散,江春月离开,没走多远,就听到身后传来温宜的喊声。
“站住!”
江春月当没听见,继续走自己的。
“你给我站住!”
她继续喊,江春月仍不带停的,直到温宜跑到她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江春月才停下脚步,淡淡的望着她。
温宜气的不行,对她这种态度十分不满:“本小姐叫你呢,你聋了吗!”
江春月微微扬唇,“哦,你在狗叫什么?”
“你!”温宜气的鼻子都歪了,脸上憋红。
“你果然是装的,你一个四品地方官的女儿,在这里装什么,你哪点配得上表哥,非得人家告诉你,你才自请下堂吗!”温宜言辞激烈。
她那张本来还算灵秀的小脸,此刻全都市井的蛮横之色,她前世竟被这样差的人骂到自卑,实属不该。
“你狂吠什么,跟我说有什么用,你去找祖母,或者二爷,他们都没让我走,你算什么东西,在这里命令起我来,现在我是主人,你是客人,注意身份。”
“我与外祖母不比你这个外人关系强,我当然说得上话,我的意思就是外祖母的意思!”温宜气到跺脚。
琪清想上前理论,被江春月拦下,她见到温宜气成这样,一点也不生气,声音都没什么起伏:“还是那句话,你让祖母告诉我啊。”
江春月没空跟小孩子吵架,她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人,往前走去。
温宜还要再追,忽听江春月一声“林四”,她的面前就降下个脸色不善的侍卫来,“请小姐留步。”
林四冷声道。
温宜顿时不敢再追,可又气不过,大喊道:“你如此卑贱,根本配不上程家!”
江春月没答,她在心里开始算计,怎么将温宜打一顿出出气才好。
没想到机会来的很快。
江春月在程府待了几日,又不想看见温宜,所以不常在老太天那里久坐,有些无聊,便想着出去逛逛。
她也没去别处,随州的产业她打发了不少,加上也存了不少资产,她让江硕在京城热闹的街上寻了个旺铺,开了胭脂水粉铺子,带来不少新品,店内客人络绎不绝。
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温宜。
她一见到江春月,就一脸傲气的走过来,目光带着鄙夷:“你也来这里买胭脂,你懂什么。”
江春月看透了温宜这人,她才是最没有见识的人,白长在国公府。
“我上次说的那些,你想清楚没有,就你这身份,与程府格格不入,你又不懂怎么掌家,何不自降为妾,还能落个好名声。”
又在打击她,江春月内心燃起一簇小火苗。
“我自降为妾,你呢,莫非你想成为我夫君的妻?”
温宜到底是未出阁的女儿,脸上一下子爆红,支支吾吾:“才不是,我……你胡说什么!”
“你过来,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江春月稍微靠近她,低声道。
温宜疑惑:“什么话?”
“别带侍女,关于自降为妾,推你做正妻的事。”江春月说罢,先行一步,往后院走去。
江硕还上前给她打开了门。
温宜在原地站了一会,心脏噗通,转头让丫鬟在原地等着,独自跟了进去。
后院,温宜一进来,就趾高气扬道:“说罢。”
江春月勾唇,露出得逞的笑容。
她抬起自己的手腕,将手臂上的镯子撸了下来。
温宜一脸不解,看着她的动作:“你要干什么?”
江春月退下两个玉镯子,交给琪清,上前一把抓住了温宜的手腕,缓缓低声道:“揍你。”
不打她一顿,江春月实在不解气,她凭什么将她贬损的一无是处,哪来的勇气。
温宜顿时就怕了,周围又只有江春月的人,她吓得屁滚尿流,叫都不敢叫。
“求你,别打我,我错了,饶了我吧。”
真是个欺软怕硬的躯壳,这种人没有灵魂,只有她强你更强,才能将她驯服。
江春月让人将她按住,目露凶光,抓了过去。
这一切都意外落入一个人眼中。
朱佑堏回到京城,养了一段时间的病,这些年常在外面,他也心野了许多,偶尔乔装打扮了出来逛逛。
今日他心有所感一般,登上了大兴那边一处歌楼,正胡思乱想时,竟看到底下的一个后院来了一个女子。
他的目光随即滑过,停顿一下,又滑了回来,见那女子转身后,他心情瞬时高高升起。
竟然是他在随州偶遇的那小娘子!
他立马抛下房内歌姬,快步下楼,爬上那院子的屋顶,细看,果真是那小娘子。
随州一别之后,他心里总是想起她,可到底有缘无分,他立誓若再寻到她,定不会放过。
眼前光景变化,那美艳柔弱的娇娘竟凶狠的打起架来,朱佑堏没有失望,反而更加有兴致。
竟是这般有趣的小娘子,还有两副面孔!
细听之下,还有缘由。
仔细辨认,她打的还不是别人,正是荣国府家那个无人敢娶的小丫头,性子高傲,目中无人。
他听到小娘子说:“你若再敢辱没我半句,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朱佑堏弯唇。
小娘子拎着那丫头领子又说:“还有,别对我夫君打什么主意,我不配,你更不配,回去之后,你敢将今日的事透漏半个字给别人,就等着瞧!”
朱佑堏的唇角落了下来,脸上的笑意有些冷淡,不行呢,这么有趣的小娘子,怎么可以有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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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我已嫁人,这于礼不合。”◎
将温宜狠狠教训了一顿, 江春月也出了不少气,她没有真的对她动手,不然弄个满身伤她也不好解释, 温宜这种嘴巴贱实际上又很胆小的人,时常恐吓就行了。
这还是前世程玉璋教给她识人的法子, 她那时并不用心, 这世深有体会。
她还特意让琪清给她梳洗了一番,才放她出去, 温宜脸色苍白的如同见了鬼,只一出去, 就快步跑了。
江春月叫来林四, 眼中有玩味之色:“跟着她,若她有向人告状的意图, 就威胁恐吓她。”
林四看了江春月一眼, 应声离开, 离开前还嘱托了其他侍卫。
江春月心情舒畅, 买了不少东西, 准备回府。
她上了软轿, 刚入一人少的小道,轿子就停了下来。
江春月黛眉一蹙:“怎么回事?”
琪清隔着帘子道:“有人拦住了小姐的轿子, 递了张纸条给您。”
“拿给我看。”
纸条送到她手上, 江春月打开来一看, 瞳孔登时一缩——若还想看到鲤鱼就来附近茶楼一叙,一炷香的时间
鲤鱼怎么会来京城?
她离开竹溪后与鲤鱼一直保持书信联系, 若是她来, 她自会知道。
这人应该是认识她的, 知道她与鲤鱼的关系密切, 还给了时间限制。
“琪清,找个侍卫回去找林四,让他去茶楼找我,命轿夫改道去附近茶楼。”
不管真假,她还是要去看一眼才放心。
程府侍卫开道,让本就客人稀少的茶楼空无一人,江春月谨慎下轿,看了眼周围的环境,琪清扶着她下来。
她的前后左右,均有程府侍卫,引来不少人的围观。
一楼有一侍卫模样的男子在那里迎候。
江春月不认得。
“请上二楼。”
江春月看着他,微眯眼睛:“你是谁,谁让你在这里等的,我们见过吗?”
“请。”男子恭敬的伸出一只手,示意她上楼,一个字也不愿意多说。
这男子虽是仆从的身份,却气势骇人,双眸皂白分明,虎背熊腰,充满力量,定然是武力高强之人。
二楼一到,江春月就见两侧分列侍卫,江春月再一细看,立马停步。
这是……禁卫军!
能带这种人出来的,必定身份不凡,江春月脑子转的飞快,很快猜到了是谁。
前世曾经这样逼问过她的,除了太子,又能是谁。
她转身就带琪清往下走。
那带她过来的侍卫闪身阻挡了她的去路,程府侍卫立即拔剑,走廊两侧的禁卫军也几乎同时动作,铠甲传来的金属碰撞声立马将这里的气氛变得紧张冷肃。
琪清张臂拦在了江春月面前,怒视那人:“谁敢对我家少奶奶不敬!”
“休得无礼。”
一声突入起来的男声打破这剑拔弩张的氛围。
江春月回头,瞳孔放大,只见那人薄唇轻启,嗓音如浸着凉水一般令人脊背发凉:“退下。”
果真是太子!
她真不知自己是倒了多大的霉,竟怎么也避不开这人。
“鲤鱼呢!”她镇定之后立马发问。
“呵……”太子轻笑,负手慢慢走近。
江春月立马知道上当了,她后退几步,神情戒备:“别过来!”
“你怕什么,我只是想与你说两句话。”
“我已嫁人,这于礼不合。”
“既然如此,你与我单独聊聊,我保证只是说几句话,不然,被你这些丫鬟侍卫听去,你回去也名声败落。”
实在卑鄙!
前世程玉璋作为奸臣做过的那些事,惟有一件她表示赞同,那就是杀了太子。
太子朱佑堏,病弱风流,状似开明豁达,实则阴险狠毒,登基后宠幸宦官,朝廷失衡,冤假错案众多。
这都是她死后发生的事,从顾总兵那里听来的。
江春月小脸苍白,若真听他的,无异于自断手脚,将自己置于鱼板之上,任凭他宰割。
他可不是个正人君子,能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况且这些侍卫是程玉璋配给她的,丫鬟只有琪清一人,可以信任。
“我已嫁人,如何跟一个陌生男子独处,请你自重!”江春月低声道,字字铿锵。
朱佑堏看着眼前这个临危不惧的小女人,分明年龄也不大,怎么竟这般多变,他好奇猜想,到底哪个是真的她,哪个是假的她。
在竹溪病情发作晕倒之后,他竟意外遇到了江春月的好友鲤鱼,因为在随州见过,更因为她与江春月关系不错,他记得此人。
让延毕打探之下,才知江春月真的来过竹溪。
所以那次在竹溪庙会上的偶遇,并非是他看花了眼。
他还记得她曾抱着一个男人,这男人他巧了也看到了,正事鲤鱼的哥哥,还未娶亲,所以她当时抱住他,是有首尾,还是为了躲他……
朱佑堏对这个女人有一种特别奇怪又强烈的感觉,她似乎在无意中躲着他,像是将他当做什么洪水猛兽,她越躲,越勾起他的好奇心。
他笑望着她,负手而立,神态悠闲:“你若如此注重妇德,又为何在夫君科考时逃走,还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拥抱别的男子?如此行为,不是水性杨花?”
“你放肆!”琪清直接吼道。
延毕上前,“嗖”的拔出了剑,寒光闪现,他厉声道:“不准对我家主人不敬!”
江春月将琪清拦在了身后,现如今只有等林四尽快赶过来。
“那也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与你无关。”
朱佑堏眸光盈上笑容:“你如此不规矩,你那夫君还将你捧在手心,带到京城认亲,将你奉为少奶奶,你到底有何种本事,让男人为你至此,我很好奇。”
江春月只答:“与你无关。”
“好,这些与我无关,那我问另一件与我有关的事情,你为何第一次见我,就弃我不救,在竹溪时,你看见我,还钻入别的男人怀里,你好像很怕我,莫非,你之前见过我?”
朱佑堏眼眸漆黑,神色居高临下,审视着她,似在逗弄笼中之鸟。
江春月被他这种毫不掩饰的眼神看的很不舒服,是他过于敏感,还是自己表现的太过明显。
江春月不得而知,她只知道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他已经将她调查的一清二楚,巧的是他知道的每一件事,都足以毁了她。
“是你想太多,我从不随便救人,在竹溪,那是鲤鱼的哥哥,那晚,我与他拜为兄妹,只不过是一时激动罢了。”
朱佑堏抿唇一笑,向她一步步走近,后面的延毕握见丝毫不动,挡住程府的侍卫,前面朱佑堏在步步紧逼。
江春月鬓角已经沁出汗来,只能佯装淡定,冷眼瞧他,咬字清晰:“我是程府的二少爷的夫人,程府二少奶奶,不管你是什么身份,若敢动我,我夫君必不会放过你,程家也不会放过你。”
朱佑堏并没有停,反而觉得她此刻分明已经害怕,却在强装淡定的模样生动艳丽。
他身边从不缺乏美人,但像她这般姿容绰约、清丽又妩媚参半的美人却是独一份的。
琪清冲到她面前,老鹰护小鸡般将她挡的严实,视死如归的看着朱佑堏。
而江春月则在赌。
林四一定有办法。
在朱佑堏几乎走到她面前的时分,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通报:“二爷到。”
这刹那间,江春月眼中蓄出一层薄薄的泪花。
而朱佑堏眸中也闪过惊讶,没想到程砚书能来。
他只停顿一瞬,抬手,两边的禁卫军撤到后面,隐入一个房间,延毕也撤回到太子身后。
朱佑堏深深的望了江春月一眼,“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说罢,他也入了一个房间。
没过多久,林四就带一对侍卫匆匆上来,左右房间都被打开,却已空无一人。
他走到江春月面前,跪下,“属下来迟,少奶奶没事吧?”
“无事,你说二爷?”江春月这才想起这个时间二爷不可能出现。
林四凝神:“是属下胡诌的。”
江春月赞许的看了林四一眼,果真,她就算不相信林四,也应该相信程玉璋的安排必有缘故。
只是今日之事……
“我并未被这人如何,今日之事,绝不可外传。”
“属下遵命。”林四倒是答的诚恳。
“二少爷回来,你也不可与他说,白白让他担忧。”
林四迟疑片刻,应答。
江春月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待,转身向外走去:“即刻回府。”
往后还是少出来为妙。
不知是不是林四的功劳,她回府两日,那日发生的事情,并未被程府其他人知道,这些侍卫素养极好,没一个泄密的。
而被她教训过的温宜,见到她就脸色惨白,不敢言语,显然那日被吓怕了,她一个养在深闺又活在溺爱中的小姑娘,哪里见过那天的阵仗。
翰林院。
程玉璋与几个同僚回住处收拾东西,今日是他们出宫休沐的日子。
其余几人正谈着宫内秘闻,一刻也不想出宫去,唯有程玉璋加快步子,只想赶紧打马回府,这些日子,他思之如狂。
“太子回来了,你们知道吗?”
“知道,太子仁慈,礼贤下士,日后定是位仁君。”
“快些闭嘴吧,这事在宫里怎么谈得。”
程玉璋的步子减慢了不少,前世他知皎皎为了进京找他,阴差阳错就是随了太子进京的队伍,还为此做了他的侍女。
这段经历,他从不敢深想。
特别是在太子向他炫耀皎皎的私物。
皎皎死过一回,他早已经想开,那些今生并未发生过,他只想让她开心,守她一辈子。
抛开这些杂念,程玉璋速速回到住处。
——
近日程府上下忙碌起来,六月初八是老太太六十寿辰,江春月被祖母安排,跟着尹氏准备寿辰的事。
这次寿辰,也不单单只是寿宴,也是为向北直隶的官员宣布程玉璋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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