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消灭了五盆肉三碗饭后蕾米莉亚一边擦着嘴，一边问道，“明天有什么安排吗？没事的话我想回村里一趟。”
倒也不是不信任贝伦斯的管理能力，只是自己已经离开了村子相当长的时间，到底还是要回去看看才能放心，还可以顺带把买的盆、笔、画带回去。
靛发的宰相坐在长桌的另一端。那副银质的单片镜被他摘下叠起放在一边，戴着白色丝质手套的双手正握着刀叉，优雅的切割着面前的苹果派。
主食之后还有甜点，这是现在的蕾米莉亚做梦都不敢想象的待遇。
她的那份苹果派早就和着肉一起下了肚子，但不同于习惯吃战斗饭的她，艾德吃的慢条斯理，十分好看——有种从来没被人打断过的美。
“殿下。”他叉中一小块苹果派，却没有马上送到嘴边，而是对她问道，“您觉得希尔德怎么样？”
话题突兀的转到了另一个不在场的人身上。蕾米莉亚愣了愣，虽然不是很明白艾德的深意，但还是如实说出了自己对少女骑士的映像。
“虽然年轻，但吃苦耐劳，可靠能干。”
“希尔德是我在沙鲁巴买下的奴隶。”
“……”
“那一年，她七岁。”
说完这句话后，他握着银叉，将苹果派送入了自己的嘴中。
至于坐在他对面的蕾米莉亚，脸色却有些白。
她并不是震惊于赤发少女的身世，事实上她早就有预感希尔德是艾德收养的孤儿了——毕竟如果不是养育之恩，谁又会心甘情愿的零零七。
但艾德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说这些呢？
她震惊的，正是男人此刻的用意。
“明天依旧会举办卖场，只不过这次卖的不是艺术品，而是人。”
艾德语气很平淡，一如往常。他优雅的拿起餐巾掖了掖嘴角，盘中的是仍然剩了大半的苹果派。
“没有比自己亲手调/教的属下更为好用的了——您觉得呢？”
蕾米莉亚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所以只是沉默以对。
而艾德也不恼。
他只是站起身，在对自己点头示意后拿起一旁的眼镜，转身离开。
这一连串的动作他做的自若又优雅。
优雅得冰冷。
蕾米莉亚看着的他的背影逐渐远去，双眸中是一片复杂的晦涩。
她其实不讨厌艾德。
哪怕这个男人坑自己威胁自己剥削自己——她也没有真正的从心底里厌恶过他。
因为他那偶然表现出的善意和指引。
也是因为只有他了解着自己的过去。
艾德·希尔巴特并不是对自己毫无感情，至少他还对她报以期待。
那对其他人而言呢？
自己的父亲，贝伦斯，希尔德，奎恩——乃至于卡赛。
艾德又是怎么看待他们的。只是用于达成目的的工具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
蕾米莉亚无法想象自己会付出什么，用以“回馈”他的“良苦用意”。
……
春之庆典，第四天。
虽然睡觉前还心事重重，但脑袋一沾上枕头，她就陷入了婴儿般的睡眠。
最后还是希尔德叫醒的她，代价是一扇门。
没办法，她睡的太死了，死到希尔德怀疑她是不是死在了房间里。
“不要紧张，只是上了年纪而已。”
“您才十八岁吧。”
“不，是三十八。”
和赤发的少女骑士有一没一的闲扯着，蕾米莉亚从床上起身，拖沓着鞋走去洗漱。
今天的她也穿上了那套不是很合身的骑士服，拒绝了希尔德为自己梳妆打扮的好意。
“今天由你陪我去吗？”
“是的。宰相说他今天身体不适。”
——明明是想偷懒。
同样麻木的表情一时间展露在两人的脸上，然后她们心照不宣的，没有再去讨论那个男人。
蕾米莉亚原本还指望着艾德把钱给希尔德，自己能顺道买些看上的东西。
却没想到他只是留下了一个弗洛伦塔的皇印。
她没有纠结为什么皇印会在宰相的身上，只是对希尔德问道，“这次的卖场很不简单吗？居然直接与皇室签印。”
“是的。毕竟是四国的庆典，自然不同于寻常的卖场。”
希尔德语气淡淡的说道，将皇印递了过来，“艾德大人让我转告您——喜欢就买。”
如果是平常的话，蕾米莉亚还会因为这句话感动一下。
但一想到今天的“卖品”是什么，她就只能感觉到深深的恶意。
她没有天真到想靠一己之力解决整个世界的问题，也不准备只是因为换了个世界就降低自己的道德底线。
今天过去，为的只是亲眼目睹这个世界的真实。
蕾米莉亚的“多疑”是一视同仁的。她不仅怀疑别人，也怀疑自己。
毕竟人都是有惯性思维的，她也不能保证自己想的就对。
今天的“卖场”在她熟悉的地方——那个沙鲁巴的巨大豪华帐篷。
只不过与昨天不同的是，今天来招待她们的并不是什么沙特加的“侍从”。
而是沙特加本人。
“哟！又见面了呢，蕾米莉亚殿下！”
浑身散发着金光的男人对自己露齿一笑，无比自来熟的打了招呼。
“贵安，沙特加阁下。想必你也从我的着装看出来了，我这个人除非必要，还是喜欢低·调·行·事的。”
“我懂我懂。放心，能让身边人看不见我们的‘小技巧’，我也是有的。”
沙特加笑嘻嘻的说道，然后将目光移至了她身侧。
希尔德面无表情的对他颔首，算是打招呼了。
棕色的双眼转而落回了蕾米莉亚的身上，沙特加嘴角的笑容大了一点。
“殿下想必不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卖场了吧。不知您此次前来，是想找怎样的商品呢？”
——其实我也是第一次来。而且我不想买奴隶。
这种类似于砸场子的真话当然讲不得，所以蕾米莉亚也只是老油条般的笑笑，反问道“有什么推荐吗”。
“推荐的话……有很多啊。”
自己只是随便说说，沙特加却收敛了笑意，严肃的思考了起来，“毕竟这也算是我的老本行，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自然得拿出最好的货色出来。”
——你的老本行不是盗贼吗？越来越刑了啊你。
烙印在dna里的公务员基因在蠢蠢欲动，在自己开始规劝回头是岸改邪归正前，蕾米莉亚用一句“那我就先到处看看吧”终结了话题。
沙特加回过了神，热情的告诉她喜欢就买，不要客气。
蕾米莉亚也不知道自己要客气什么。
但好在金光闪闪的男人也没有再纠缠自己，一边大笑着一边朝另一个人影走去。
就那个红彤彤的人影居然还有点熟悉……是丝特丽黛尔啊！
“我们走吧，希尔德。”
蕾米莉亚猛地露出了看到了会飞的蟑螂般的表情，只是简短的留下了一句话，便头也不回的扎进了帐篷里。
然后她又很快的从帐篷里冲了出来。
“……殿下？”
清丽的脸上红与白不断的交错变化，希尔德看愣了，无措的轻唤了一声。
“为、为什么！”蕾米莉亚崩溃的喊道，“为什么里面的人都是光着的啊！！”
“……”
希尔德露出了一个无比成熟的表情，此刻她仿佛已经看透了一切。
“殿下，春之庆典的卖场，就是这样的。”
深红马尾的少女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搭在蕾米莉亚的肩上，安抚性的拍了拍。
“‘庆典’是带给所有人快乐的节日，所有人。”
“所以会被选上的奴隶都是自愿的。为了各自的目的。”
“……”
虽然。但是经过希尔德的一番解释，蕾米莉亚脸上的臊意还是完全下去了。
“这里，不会全是这样的人吧。”蕾米莉亚闭了闭眼，语气也不由得变得不耐了起来，“如果只是这样的话我们回去吧。我并没有这方面的需求。”
“据我所知。在上流阶层中，调/教完好的禁/脔也属于极高水准的礼物。”
“我不需要。”
蕾米莉亚一字一顿的说道，声音逐渐变冷，“不管其他人如何，我不需要。”
希尔德沉默了。
“……还有另一批人。”片刻后，她补充道，“为了复仇，为了拯救家人，亦或是最简单的，为了活下去。”
“他们愿意献出自己的一切。”
希尔德顿了顿。
“……只要有人能够，帮助弱小的他们实现愿望。”
蕾米莉亚愣住了。
赤发栗眼的少女笔直的站在自己的前面。清澈泪水从她的眼眶溢出，划过她毫无表情的脸。
是的。
希尔德也是奴隶。
曾经，也是在帐篷中被贩卖的一员。
蕾米莉亚突然明白为什么这次艾德会让希尔德陪自己来了。
“……希尔德。”
她唤着少女的名字，这个甚至没有姓氏的名字。
它并不来自于父母，甚至可能没有任何具体的含义，只是某人的一时兴起。
“你不曾后悔吗？从未想过反抗吗？”蕾米莉亚问道，“离开艾德，自由的——”
“艾德大人对我有恩，殿下。”
“他买下了被亲生父母抛弃，天生残疾的我。”
“是他将我抚养大。教导我知识，给予我目标。”
“我必须回报他，因为他实现了我的愿望。”
赤发栗眼的少女望着蕾米莉亚，平静的说着。
她的眼中仍溢出泪水。
她的眼中却毫无悔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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