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 81 章
◎阿婵,你就不能再信我一回吗?◎
苏落辰看到了高行修正朝这里走过来, 朝他招呼起了小手,一张小脸红扑扑的,眼睛都眯成了星星。
林丛一脸震惊,看到高行修犹如见到了鬼, “你你你!你怎么来了!”
苏落辰已经挣脱开他的怀抱, 朝着走来的高行修跑去了, 林丛气急败坏, “小没良心的, 你爹在这儿呢!”
相比于苏落辰的笑眯眯,高行修的脸色却是不那么好了,他早就盯着看了林丛和他其乐融融一起玩耍的画面好一会, 面色有些阴沉。
他蹲下身子,摸了摸苏落辰的头,抬起头, 不显不淡地看了林丛一眼, “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什么关你什么事!”林丛语气不善, “我不是辰儿的爹,难道你是啊?”
他还真是。林丛连忙住了嘴,没好气道, “你离辰儿远点!”
“辰儿,赶紧离开那个叔叔,他不是个好人!”
苏落辰有些迟疑地看着高行修,面色露了一点怯。
高行修面色稍霁,温和开口道,“你叫辰儿, 是吗?”
苏落辰点了点头。
高行修轻轻嗯了一声, 将手里买的霜糖塞给他, 又拍了拍他的脸,“我让人带你回铺子找阿娘,我和林叔叔有话要说。”
话音刚落,杜齐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牵起了苏落辰的手,将他带走。
“喂!你不要抢人啊!你要把辰儿带到哪里去?”林丛警告道,“我警告你,就算阿婵不跟你拼命,我也不让的!你不要太嚣张了!”
高行修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形挡在他前面,“我们聊聊。”
“我跟你没什么好聊的!”林丛盯着眼前比自己高一截的男人投下的阴影,心里更不爽了,“你要干什么?”
“你叫林丛。是江都首富林氏的少主,江都遍布你们林氏的产业,我说的可对?”
林丛顿了顿,“你说的这些是个人都知道,干嘛?你什么意思?”
“来找你聊,自然是谈生意。”高行修平静道。
“我跟你可没什么好聊的。”林丛道,“你上次差点要了我的命,我没找你算账就不错了,你还敢来这里!你既然这么清楚我,也该知道江都是谁的地盘!”
“你是苏婵的东家吧。”
林丛顿了顿,硬气道,“是又怎样!”
“我警告你,你给我离苏婵远一点!她现在过得很好,根本不想看见你这个不速之客!”
高行修一脸平静,似乎他的话根本就没有波动到他的情绪,“谢谢你多年来帮衬阿婵的生意。”
阿婵两个字立刻又让林丛炸毛,他怒道,“她不想见你,你应该很清楚!是个识相的,就躲得远远的不要再出现,这样对大家都好!”
“告诉你,我才是让阿婵以后幸福的男人,阿婵早晚都会嫁给我,我会让她成为江都最有钱的女人,你最好有点自知之明。”
高行修轻哼了一声。
“那你也该知道,谁才是辰儿真正的爹。”
林丛气结,“这个孩子是阿婵一个人生的,也是她一个人养的,辰儿身上除了流了你的一半血,还有什么是与你有关系的?”
“你知不知道,生产的那一天,她差点从鬼门关死过一回!就算是这样,她还坚持要生下他,辰儿就是她的命!你已经害过她一次了,难道还要害她第二次吗?”
高行修面色发沉,他没有说话。
“我没有想与她抢辰儿。”良久后,他道。
“你想不想的,我懒得管。反正离这娘俩远一点,休想再搅乱她们!”
“林公子,我欣赏你的底气,但也并不足以成为你劝退我的理由。”高行修转头看他,眸光透过空气直刺而来,锐利似剑,“阿婵与我的过去,谁也没办法去改变,而至于见不见我,则是她和辰儿之间的决定,与任何人无关,而你,更没有办法阻止我,你也阻止不了我。”
“我跟你来只是谈生意。如果你不想,那我们也没得谈。”高行修缓缓道,“林公子不妨再好好想想。”
“你口口声声说你喜欢苏婵,想要娶苏婵为妻,你自己心里究竟有多少真心,你自己应该比我清楚。林公子如今成了林家的少东家,为商之道翻云覆雨,生意更是如日中天,据我所知,你所接管的几家大绣坊,这几年可都是蒸蒸日上,这里面究竟有苏婵的多少助益,而你又培养了多少千丝绣的绣娘……是真的把苏婵娶进林府,还是把她更当做一颗摇钱树,你自己掂量掂量。”
林丛语塞,这一次是真正的哑口无言了。
高行修看着他变色的一张脸,从容道,“我想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林公子,请。”.
杜齐不住低头看着身边的这团小团子,神色有些新奇和古怪。
这吃着糖霜的小人儿,真的是将军的孩子吗?
知道苏婵还活着时,不知怎么的,他第一反应竟是松了一口气,可是他没有想到不仅苏婵还活着,还有将军的孩子也在。
他是一定要将这个孩子带回去的,他是高府的血脉,日后还会继承将军的衣钵。但是将军好像并不是这么想的。
将军变了。这一点连他也不得不承认。知道苏婵还活着的消息后,他只通知了他一个人,其他人谁也没有告诉,没有召集士兵,也没有通知高府上下,两个人就这样轻车简从地来到了江南。
要是换做以前,想必见到了活着的苏婵和孩子后,他必会强取豪夺,再次将他们强硬地带回京城。可是这次,他什么也没做。半月以来,他像个见不得光的幽灵一般徘徊在苏婵院子周围,甚至连每日见她都是偷偷摸摸,生怕被她发现。
他变得犹豫不决,变得畏缩。这种感觉在他身上鲜少出现,好像自从将军十三岁之后,就没再出现过了。
杜齐心情复杂,但是他却并没有觉得将军现在的样子不好,这种感觉……他暂时说不上来。这时一双小手轻轻拉了拉他。
“你是那个叔叔的人吧?”
苏落辰抬着脸,黑亮亮的眼睛看着自己,这双眼真是像极了将军啊……这个孩子想必还不知道,每天给他糖果点心的好心叔叔,就是他的亲爹吧。杜齐蹲下身,恭敬地看着他,“怎么了?”
苏落辰皱了皱鼻子,犹豫道,“那个叔叔……是不是就是我的爹啊?”
杜齐一怔。
“你……”
“他对我很好,但是阿娘说过,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地对另一个人好的。”苏落辰道,“他老是给我买吃的,还陪我玩,说明他不是个坏人,那么他一定是与我有点关系的,他是我的亲人吧?”
“他看着我的时候,总是让我感觉到很亲切,他的眼睛跟我一样,都那么黑……”
“如果他真的是你的爹爹?你会怎么办?”杜齐问。
“我不知道……”苏落辰摇了摇头,如实道,“如果他真的是我阿爹,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回来看我和阿娘呢?”
“你的爹爹很忙,这些年发生了很多事,他也并不知道你们在这里……他……”杜齐艰难地组织着措辞,“如果他这次来,就是要带你们回家的,你愿意吗?”
“回家?”
“对。回京城。”
“京城?外祖父也在京城,他也让我去过京城的,但是阿娘没有同意。”苏落辰乖巧道,“我听阿娘的。她如果愿意,我就愿意。”
杜齐怔了怔,接着问,“如果你的阿娘不肯走,那你是愿意跟着爹爹,还是阿娘呢?”
“当然是跟着阿娘。”苏落辰道,“阿娘很辛苦,她是我的亲人,我不能离开她的。”
“阿爹就不是你的亲人了吗?”
苏落辰摇了摇头,“反正他之前都没有来过,我也习惯了。如果他要带走我,我不会同意的,我就当从没有见过他吧。”
杜齐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苏婵终究还是没有放下心,见林丛带着辰儿半晌都没回来,她决定出铺子去找人。
她一路去了顺天楼,却没有看到两人的身影,她茫然四顾,不禁开始焦急起来,正不知道如何是好时,有人拉住了她的衣袖。
苏婵看到来人,脸色一变,急急质问他,“你把辰儿怎么样了?你不准——”
“别着急。”高行修缓缓道,“我已经让杜齐先带他回去了。”
苏婵才不信他的话,这就马上想回铺子一看究竟,刚要转身却发现迈不动步子,才发现她的衣袖一直被高行修扯在了手里,而显然他也没有放手的自觉。
大庭广众之下,她不想惹人非议,她回身看他,低声道,“你放手。”
高行修果然松开了手,接着将一提梅花酥放在了她的怀里。
他低头看她,声音低磁,“我听说你喜欢吃这个。”
苏婵出门着急,忘了戴帷帽,而高行修个头高,长相也实在引人侧目,两人站在顺天楼外,出众又瞩目,很快便吸引了众多的目光和议论。
苏婵脑子里嗡嗡的,自然也注意到了周围人若有若无的打量,她没心思跟他周旋,心情更加烦躁起来,咬牙不悦道,“高行修,你到底想干什么?”
男人似是根本没有注意到她快要喷火的目光,反应始终淡淡的,他已经转身,走在了她的前面。苏婵回铺子心切,只能跟在了他的身后。两人迎着目光一路往前走着。
“我知道你想出现在这里,我是拦不住的,可是高行修……”高行修步子迈的大,背着双手闲庭信步一般往前走着,而苏婵则抱着梅花酥,疾行在他身后,显得有些狼狈,她低低道,“你能不能放过我们娘俩,让我们好好过安稳日子。你若是但凡有些良心,看在我们从前的份上……”
高行修停住了。他突然回身。
苏婵猝不及防,差点要磕在他的身上,她堪堪停住,稳住了身形,一抬头便看见高行修正在静静地看着她。
“我们从前的份上。”高行修缓缓道。
“所以,看在我们从前的份上……阿婵,你就不能再信我一回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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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第 82 章
◎你回去吧◎
苏婵满心满眼想去找辰儿, 可没工夫在这里跟高行修叙旧。
若是换做以前的她,她也许会被他左右,对他软弱,再次沦为他的附庸, 做一个只依附于他的莬丝花, 但是五年过去了, 改变的不止是高行修一个人。
对别人心软, 就是对自己不公。这句话还是高行修言传身教给她的, 她怎么会忘记。五年的沉淀与经历足以让她变得坚强,她已经不再是高府里那个任人摆布的妾了。
“高行修,我临走时对你说过的话。”苏婵盯着他, “你都忘了吗?”
高行修一怔。
“……我不该救下你,不该让阿爹来京城。”
“……你救过我,我也救过你, 我们两清了。”
“……我再也不想遇到你了。”
那一天她在崖间对他说的话, 他一句也没有忘记。
他想说些什么, 终究是没有。他的脸色慢慢变得灰败下去。
“你来这里的目的,我不想了解。或许你只是心有不甘,或许你只是想确认一下我的生死。”苏婵缓缓道, “如今如你所见,我和辰儿都过得很好。比在京城过的都好。”
“那一天的话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从今以后,我是生是死,都与你没有关系。”
她的声音很轻,但异常坚定, 并不管高行修此刻的心情, 又或者是什么脸色, “如果你在想别的事情,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那是不可能的。你也休想把辰儿从我身边夺走。”
她说完,把梅花酥重新放到了他的怀里。
“谢谢你的心意。但是你以前不在乎的东西,如今也没有必要捡起来。我并不需要这些。”
“高行修,你回去吧。”
苏婵径直说完这些,便匆匆离去了。只剩下高行修一人立在原地。
他高大的身形一动不动,脸色看不出任何情绪,似乎还在消化着她留下的话。他在不断回想着苏婵刚刚看他的眼神。
她的眼中没有怨,也没有恨,只有平静。无波无澜的平静。
她曾经看他的目光不是这样的,那双温柔的秋水眸中似乎也蕴含过情意和依赖,只是他之前从来没去细想过,他们两人被无穷无尽的怀疑和争执所包裹,有一些东西在这样一复一日中被消磨殆尽,如今他想要再在她的眼中寻找曾经的影子,却再也找不到了。
他垂下头,从袖中掏出那块梅花手帕,久久地看着。
他的手指不自觉地微微颤着.
苏婵急急赶回到铺子,杜齐正站在铺子外面,他的样子似乎是在等待着她。
苏婵在他面前停下,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杜齐以前便是高行修的心腹,他们本是一丘之貉,她面对他时也要时刻绷紧着弦。
“辰儿呢?”
杜齐对她恭敬地点了点头,“辰儿在里面。苏姑娘,我想和你谈谈。”
“如果你是来作为高行修的说客,那就免谈了。我已经跟他谈过了。”她对高行修没什么好说的,对他更没什么好说的了,错身便要进去铺子。
“苏姑娘。”杜齐在背后叫住她。
“将军和老将军的关系,苏姑娘应该也多少了解一点。”
“将军是高府独子,老将军为了能够让将军日后继承他的将军之位,从小便对他十分严苛。”杜齐缓缓道,“将军从小便进行着十分残酷的训练,又失去了母亲,没有人教他如何好好去对待心爱的人……将军对你的心意,你应该明白,但他同样赋予了你伤害,我亦无法辩驳。属下替将军,在这里向姑娘说一句对不起。”
苏婵立在那里,没有动。
“那一天的刺杀,是老将军指使的。当时北狄局势混乱,高府又家中不宁,他为了逼将军全心全意地上战场,没想到竟然出此下策。”
“你走之后,将军无时无刻不在后悔……他为了你,甚至还差一点杀了老将军。”
苏婵终于回身看他,她的面色淡漠,凉凉道,“如果你想告诉我那是个意外,我已经从他口中知道了。你不用再说第二遍,也不用跟我解释详细的原因。”
“如果没有遇见高行修,我也不会经历这些。我只是庆幸自己命大,没有当场死在那里。”
杜齐语塞,他低下头,慢慢道,“苏姑娘说的没错。”
“这五年里,将军一直在边塞打仗,但他也没有放弃过找你。北狄凶险,兵马不足,五年以来,日子没有一天是不艰难的。每一次打仗,将军都像不要命了一样,每次九死一生之际,他都会在昏迷中念着你的名字……”
“杜将军。”苏婵打断了他。
“难道我这五年里,就过得舒服了吗?”她看着杜齐。
杜齐被她的质问弄得哑口无言。
“我知道……将军以前是有很多做的不对的地方,让你受了很多委屈。”杜齐慢慢道,“但是你应该也看得出来,五年过去了,将军已经变了很多。他此次回来,只是希望能够见你一面。”
“好了。”苏婵忽然有些心烦意乱,“你不要说了。”
“好。”杜齐点了点头,“我只是把将军可能不会跟你说的话说出来,至于其他的,我也无能为力。属下告退。”
苏婵满怀心事地回到了铺子里。
一路穿过人,她来到后院,果然看到了完好无损的苏落辰。他正坐在石桌上吃着霜糖。
果然是无忧无虑的年纪,他还不知道所有的风波都是因他而起,苏婵静静站在门前,深深看着他,眼睛有些湿热。
她走过去,紧紧地抱着他,一颗心才算是落到了实处。
想想刚才的自己,竟然毫无畏惧地对高行修说出了那些话,此时此刻她才感觉到了后怕。
她有想过高行修会拿辰儿来要挟她,他若是敢拿辰儿来要挟她……他怎么敢拿辰儿来要挟她。
但还好是没有。
“阿娘,你怎么了?”苏落辰感觉到苏婵的身子有些发颤,小声控诉道,“阿娘,你抱的我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苏婵连忙松开力气,深深看着他的小脸蛋,她笑着将他额角的碎发别到耳后,眼睛有些热热的。
“阿娘,不要哭。”苏落辰像个小大人般安慰她,“我不会跟他走的,我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
苏婵面色错愕,“……辰儿,你知道他是谁?”
苏落辰颇有介事地点了点头,问,“阿娘,那个叔叔,真的是我的爹吗?”
苏婵闭上了眼。
良久后,她艰涩道,“……是。”
苏落辰黑黑的眼珠盯着苏婵,慢慢地,他弯了弯嘴唇,对她绽放出了一个浅浅的酒窝。
“原来辰儿是有爹的,真好。”
苏婵突然觉得一阵心酸,“辰儿……”
“林叔叔说阿爹是个坏人,那么他是坏人吗?”
苏婵破涕为笑,忍不住点了点他的酒窝。想起杜齐刚刚的话,她神色复杂,悠悠道,“他不是坏人。”
“他是大英雄,他保护了很多的人。”
只是没有保护好我们罢了。
“那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们不能生活在一起呢?”苏落辰天真问道。
苏婵沉默了片刻,轻轻道。“……因为很多原因。”
她拿起桌上的一块霜糖,将它掰成了两半,“辰儿,如果阿娘将它这样的话,这块糖还能恢复原样吗?”
“好像不能了。”苏落辰摇了摇头。他看起来有些沮丧。
“对。”苏婵道,“这块糖,就像阿爹和阿娘一样。辰儿懂了吗?”
“好像有些懂,又好像没有……”苏落辰皱着小鼻子。
苏婵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你以后就会明白的。”.
之后高行修没有再出现,三日后,杜齐在铺子找到她,他是来辞行的。
“京城出了一些事,将军不能再在这里久留。属下特意前来告辞。”
“属下之前说的那些,苏姑娘不必在意。”杜齐道,“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姑娘,有些事情并非将军本意,这五年以来,将军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你。他不会再为难你,也不会再逼迫你去做不喜欢的事……”
苏婵庆幸只是看到了杜齐,而他并没有出现,这也正好让她不必再去面对他。她打断杜齐的话,也无意再与他纠缠,“一路顺风。”
“还有。”她继续道,“我和辰儿在这里过得很好,也不会回去京城。请帮我转告他,让他日后不必再来了。”
杜齐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是没有。他掏出了一张文书类的纸笺,递给苏婵。
“这是将军与林丛签的契书,”杜齐道,“将军从林丛那里买下了林丛在这间铺子里全部的商股,以辰儿的名义。”
“将军让我把这个交给你。从今以后,这间铺子就是你的了。”
苏婵没有接,她神色复杂地看着上面一笔一划的字。
“请苏姑娘务必收下,否则属下回去不好交代。”杜齐诚恳道,“将军知道这间铺子是你辛苦开起来的,是你的心血,这是他的一点心意,还请苏姑娘不要拒绝。”
“还有这个。”他趁着苏婵犹豫的当口,又恭敬地递上一条绣着梅花的手帕。
苏婵看了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她的手帕。
手帕已经很旧,上面的梅花发旧发灰,仿佛跟着它的主人去过喧嚣的黄沙与纷乱的战场,破落中透着淡淡的硝烟与鲜血的气息。
“将军让我把这个还给你。”杜齐淡淡道,“我想,苏姑娘应该明白了将军的意思。”
苏婵接下了手帕。
她没有说话,只是缓缓点了点头.
苏婵握着手帕回到了铺子,她久久地看着手帕,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但也似乎是心里放下了一块巨石。
他都把手帕还回来了,应该是不会再来了。
这样也好。他在他的京城,她在她的江都,两人从此再无牵扯。
苏落辰小跑着过来,好奇地拿着手帕左看右看,嫌弃道,“好破!”
苏婵笑了笑,点了点他的鼻头,“这是你外祖母留下来的东西。外祖母最喜欢的就是梅花。”
“辰儿,下个月就是花灯节了,阿娘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修狗:烈女怕缠郎。不回来是不可能的
第83章 第 83 章
◎想要获得佳人芳心的话◎
九重宫闱。
陆琳琅坐在龙床边, 安静地给皇帝拭汗。殿内一股浓重的汤药味,静的几乎针落可闻。
有宫人进来禀报,被她警惕地转过身,一个冷厉的眼神喝住。宫人心中一惊, 安静地又退下。
陆琳琅随即起身, 再看了一眼躺在龙床上的皇帝, 皇帝枯槁的面容安静地闭着, 呼吸几乎未见起伏。她深深看了一会, 然后脚步轻轻地出了内殿。
“什么事?”她问宫人,脸色冷肃,“若是太子和燕王求见的话, 一律免了。父皇龙体欠安,不要再惊扰他,令他不快。”
“是高将军。将军要面见公主殿下。”
陆琳琅怔了怔, 阴沉的面色稍霁, “告诉将军, 本公主马上去。”
高行修颀长的身形立在殿外,陆琳琅款款而去的时候,他正仰头望着御花园的风景。
“此次高将军南下江南, 可谓收获颇丰吧。听说连儿子都有了,恭喜你啊,高将军。”陆琳琅微笑道。殿内的阴沉憔悴一扫而空,她此刻又成了美艳不可方物的公主琳琅。
高行修转身,躬身对陆琳琅行了一礼,“陛下身体可好。”
陆琳琅眸光灰了一灰, “父皇此病蹊跷, 来势汹汹。太医还尚未查到缘由。”
“想必已经有人等不及了。”高行修平静道, “看来我不在京城的这五年,发生了很多事。”
陆琳琅沉默了片刻,道,“如今父皇病重,他日太子或者燕王谁得了皇位,你我都是砧板上的肉。”
“高将军,不如你我联手,如何?”
“公主此话何意?”
陆琳琅双臂一扬,缓缓道,“太子和燕王明争暗斗了这么多年,如今也终于快到了水落石出的地步。你高家尚无参与两党之间,又有兵马兵符在手,如果高将军肯助我的话,说不定……”
“你想加入党争?”
陆琳琅轻笑一声,摇了摇头,“我自然是没有能力和他们争,但我也不想沦为他们之间的牺牲品。我只是过惯了舒坦日子,想给自己找条活路罢了。”
高行修没有说话,表情有些沉凝。
陆琳琅微笑,缓缓踱步在高行修身边,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的脸色,“高将军,看你脸色不怎么样,看来此去江南一趟,也没讨得了什么好嘛。”
“想要获得佳人芳心,可得要有十足的耐心,循序渐进,一步一步慢慢来,若是高将军肯把用兵打仗这一套用在这上面,哪里还愁不抱得美人归呢。”
“公主这是在教我吗?”高行修意有所指。
陆琳琅怔了怔,面色未见丝毫不悦,哼笑了一声,道,“看在同是天涯沦落人,又有多年情谊的份上,本公主再给你支一招,好好听好好学。”.
从北狄回到京城之后,李怀玉官位又升了几阶。
五年之后再回到京城,很多人和事都已经物是人非。翰林院的一些同僚有的已经平步青云,有的已经镣铐落马,来来回回之间,他就只剩下了卢明镇这一个恩师可以拜访。
五年之间,他对高行修的印象已经大相径庭,所以在和卢明镇的谈笑之间,他对高行修字里行间的暗暗赞赏有些让卢明镇错愕。
卢明镇很久之前便知道了苏婵和李怀玉之间的渊源,如果苏婵肯回到卢府,他有意想让两人再续前缘,只是如今看苏婵的态度,是不大可能的了。他自认为李怀玉和高行修两人一定一直会针锋相对下去,对他们一起同去北狄时,他还有一些担心,他是没有想到有朝一日李怀玉会对高行修换了一幅态度。
“有一件事,下官一直有些介怀。”李怀玉道。
“那一日的庆功宴结束之后,公主殿下私下里面见了高行修,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然后高行修便匆匆出了宫,第二日便离开了京城。”
“我有些好奇,是什么样的事情,能让他这么着急。”
卢明镇大惊,“你说什么?高行修离开了京城?”
“坏了,他一定是去了江都,他一定是去找阿婵去了。”他急急喃喃道。
“什么?”这次换李怀玉震惊,他拍案而起,“阿婵还活着?”
卢明镇脸色一变,自知是再瞒不住,只得将五年前的事对李怀玉说了个清楚。而李怀玉也终究从卢明镇的口中得知了苏婵的下落。
回到李府后,李怀玉无时无刻不在沉思,一整个坐立不安。李怀素察言观色,看着他有些踌躇不定的脸色,问他怎么了。
李怀玉回过神来,看了一眼李怀素。这五年里,他以为李怀素早已经嫁了人,没想到她还是待字闺中,是时候给她找一门亲事了,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了。
“无事。”他淡淡道,“明日我要出府一趟,可能会有一段时间不会回府。”
李怀素心念一动,“哥哥这是要去哪里?”
“江南。”
李怀素听到这两个字,本能地心里一颤,“哥哥去江南做什么?”
“一些公务之事。”李怀玉语气有些冷。“我的事不要问这么多。”
他心里一直有些芥蒂,关于李怀素五年前的一些事。
曾经有一段时间,李怀素经常出入万华楼,然后她被禁足李府不久后,万华楼就失火了,安荣王也莫名遇刺。听到安荣王遇刺的消息时,他注意到了她脸上的惊慌之色。
他心中觉得蹊跷,默默拷问过李怀素身边的一个贴身侍女,侍女支支吾吾不肯说,他当时没有问出什么来,只能放那名侍女走了,然后过了几日后,那名侍女就莫名淹死在了水井里。
预感告诉他李怀素肯定是知道一些什么的,至于她自己在里面是什么样的位置,他尚未明白。
她有什么秘密没有让他知道,而李怀玉直觉这不是什么好事情。
李怀玉盯着李怀素,目光有些冷漠,“你是我的妹妹,但这并不是成为你想做一些事的理由,而我也不能保你一世。有些事,你自己最好心中有数。”
李怀素盯着李怀玉有些锐利的眼神,脸色一寸一寸地白了下去,但还是强作着镇静,“哥哥……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你从小便很聪明,相信我不用把话说的这么明白。以前的事,就永远地留在以前。以后,也不准再犯。从今以后按部就班地嫁出去,安分守己,不要再惹是生非,否则我护不住你。”
李怀玉已经离去了。李怀素面色难堪地留在原地,还在回想着他刚刚说的话。
李怀玉一去北狄便是五年,生死未卜,她替他苦守了李府这么多年,忍受着李母无尽的唠叨与发疯,还要尽心尽力地伺候她,他一点忙都帮不上就算了,不对她半分感激,回来竟然还这样对待她。
甚至连她的亲事,他都完全不放在心上,根本就做不到令她满意。
她默默咬牙,不甘地紧攥成拳。
她付出了多少代价才成为了现在的样子,她只是想要得偿所愿,她做错了什么。他是她的亲哥哥,他凭什么这么对她。
李怀素这样想着,叫住了李海玉身边的小厮,他明日会随李怀玉一同去往江南。
这五年以来,李怀素打点李府上下,在李府拥有了很高的威望,小厮对她的命令也乖乖记在了心里。她倒要看看,李怀玉这次去江南是真的为了公务,还是为了别的.
过了一个月,高行修都没有再出现在江都。这让苏婵感到了放心。
也许他是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苏婵又过起了忙碌又安稳的日子。每天一早她会照顾好奶奶和辰儿,然后和阿翠两人去铺子,再到傍晚左右回来。铺子的生意也越来越红火,开始陆续接到了很大的几笔订单,不止江都,甚至还有来自西塘几地的单子。她和阿翠都很高兴。
林丛还会时不时过来看望苏婵,只不过见到苏婵时,他的脸色总是有些微微不自在。
做生意并不是一帆风顺,做的越大,越会有人眼红,尤其是看到掌柜的是个弱不禁风的女人,则更是令人欺压。
有的时候铺子里也会出现几个闹事的,一般都会被阿翠笑脸相迎或是尖牙利齿地顶回去,但是这一次的尤其不好对付。
来人是一个膀大腰圆的妇人,当着客人的面大声指责,非说自己的买贵的,料子质量也不好,穿了一天便破了,咬口便要赔偿,阿翠怎么好言相告都没有消气,态度恶劣反而愈演愈烈。
阿婵听到动静之后,从后院出来,她好脾气地听了妇人的一番咄咄逼人,示意阿翠不要说了,自己走上前,语气温和地对那妇人讲了一番,承诺会按照她说的要求给赔偿,当即便吩咐人给了她银钱,又额外送了她一件新衣,那妇人这才不情不愿地走了。
“她这明显是讹人!”阿翠忿忿道,“她这衣裳根本都不是我们铺子里的,还不知道从哪里拿过来的,就在这里诋毁我们,我们真的赔偿的话,才是遂了她的意!”
苏婵淡淡劝慰她,现在人多眼杂,劝退了来往的客人并不好,和气生财,也不能太撕了彼此的脸面。不过如果下次她要是再得寸进尺的话,那就不要客气了,直接报官。
黄大蹲在外面的夹道上,看着自家媳妇趾高气扬地从铺子里出来,两人不知说了什么,他愣了愣,问道,“你没看错吧?”
“那个女人,真是苏婵?那个害死黄四的女人?”
“千真万确!我还能骗你不成!”黄大媳妇夸张道,语气里有怨气又有艳羡,“那荡|妇真是好命,还以为这几年离开了西里在外面死了呢,没想到竟然到江都做生意来了,看她那铺子,还真是不小呢!也不知道一天能挣多少银子。”
黄大脸色阴沉起来,紧紧地抿着唇。
他弟弟虽然是混账一个,但是就那样不明不白死了,他心里也不好受。
婚事之后他也去找过李家的晦气,但是李怀玉一家在不久之后就进京赶考去了。黄四的死也在官府那里不了了之。
黄大一家在西里过得并不如意,得亏了媳妇的娘家舅子给他在不远的江都找了一门差事,虽然是苦差,但好歹日子过得比西里好一些了,这几年也渐渐有了起色,他们一家也搬来了江都。
他心里明白,黄四的死,不是被李怀玉害的,就是被那个搅乱婚礼的男人害的。而罪魁祸首,就是苏婵这个女人。
他弟弟死无查证,黄沙枯骨,她苏婵又凭什么能在这里逍遥快活。
他目光阴鸷,盯着眼前这块门庭若市的铺子招牌,看着里面形形色色往来的人影,心中默默有了主意。
第84章 第 84 章
◎……没事◎
杜齐来铺子与苏婵谈话的事引起了阿翠的注意。
她心里预感这个人似乎与苏婵的关系并不简单, 但是她也不敢贸然开口去问。
阿翠没有见过高行修本人,她本能地以为那个黑脸男人就是辰儿的爹。而且她注意到自打那个男人来找苏婵之后,苏婵这几天便更加心事重重了,似乎有些郁郁寡欢。她更加确凿了这件事。
有的时候阿翠会注意到苏婵在刺绣的间歇, 会拿起一块旧帕子久久看着。那个时候她的神色看上去有些忧伤。
亲爹都来找了, 这绝对不是一件好事情。说不定就要把辰儿给带回去。阿翠忧心忡忡起来。
林丛已经很久没怎么上门了, 偶尔一次探视, 她忍不住问他到底要不要娶苏婵, 而林丛也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当然是想娶苏婵的,可是奈何林家就是咬死了不同意。高门大户逃出来的妾, 还带着个孩子,林家绝无让这种女人进门的可能。林丛也是气性大的,僵持了这么多年, 双方谁也不肯让步。
高行修如今来到江都, 他心中更是萌生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这段时间连出门也不出了, 在府里抗议加绝食,林府也终于松了口,同意将苏婵纳入府, 但是前提是那个孩子绝对不能留。
这又一次难住了林丛。
想那辰儿乖巧可爱,他满心满眼喜欢的很,怎么忍心让他离开苏婵的身边……林丛左右为难,也不知道如今怎么面对苏婵,干脆就不怎么见面了,但是让他放弃掉她, 他又绝不能。
林从整日长吁短叹, 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大圈。
身边的小厮见主子如此苦恼, 自然是想为他排忧解难。于是这几天,他整日盘桓在苏婵的铺子门口,很自然地就发现了前来找她的杜齐。
小厮经过一番打探,知道了杜齐与高行修之间的关系,于是在杜齐随着高行修临行之前,小厮悄悄找到了他,想要与他商议一事。
“辰儿聪明乖巧,自然是高府的血脉,难道大人不想让他认祖归宗,成为高府的长子吗?”
小厮心中是这样盘算的,只要将苏落辰放回高家,那么苏婵孑然一身,要嫁给林府自然是简单了很多。
杜齐心中一动。
他确实有这样的想法,但是奈何将军现在的所作所为却让他看不明白。辰儿这个孩子将来是一定要带回高府的,这无需商量,他甚至还在犹豫这次回京要不要将此事告诉给老将军。
不过杜齐思忖了良久,终究还是什么也没有做。
将军才是他的顶头上司,他不发话,他便不敢擅自主张。也许将军现在有将军的考量。
他是这样想的。
但是他没有想到再次回到江都后,苏落辰就出了事.
几天之后,那个妇人果然又来闹事了。
阿翠忍无可忍,这一次听苏婵的话直接报了官,但那个妇人又是撒泼又是打滚,官府的人还没来,她便已经将铺子搅了个乱七八糟。
苏婵今天没有来铺子,她牵着辰儿姗姗来迟时,铺子里外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人。那个妇人一脸凶相站在中间,目光如炬地看到了苏婵,她脸色激动,穿过众人直直指向了她,“苏婵,就是她——”
“就是这个女人,就是她害死了我弟弟!你要报官是吧?好啊,我看等会官府的人来了,到底是抓我还是抓你——”
人群中一片哗然。
苏婵强自着镇静,没想到她竟然会知道她的名字,她对峙着这张陌生的脸,“莫要信口雌黄。你的弟弟是谁?”
“黄四。”
苏婵脸色一白。
“你看——我说的对不对——”黄大媳妇指着她的脸,大声道,“她心虚了——她承认了——就是她当年杀了我可怜的弟弟!这个杀人犯,以为躲到了江都,开了个铺子,就能什么事都没有了吗?我告诉你,你这个杀人犯,我定要让你血债血偿!”
“看着这么温和,没想到背地里是这幅样子……”
“蛇蝎心肠……”
“还在这里买什么?赶紧走赶紧走!”
“走什么!”铺子里一片喧哗,很多人都跑了,黄大媳妇喝道,“这种人面兽心的杀人犯,杀了我的弟弟,怎么还有脸在这里赚你们的钱!大伙说对不对!”
“说的是!”不知道哪里冒出来几个流里流气的男人,他们身上穿的破破烂烂的,“我早就看这里不顺眼了。兄弟们,给我砸!”
“砸——给我砸——”
阿翠带着下人急急阻拦,“你们住手——都给我住手——”
破坏总是来的如此之快,转眼间整架衣料被人掀翻,桌椅板凳被人砸烂,震耳欲聋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地传来。尘土飞扬之间,苏婵护着辰儿,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她死死看着黄大媳妇,怒不可遏地一把扯住她的手腕,“跟我去官府。”
“你说我是杀人犯是吧?好啊,我现在就跟你走,我们到那里对簿公堂,看看我到底是不是!”
“你干什么!你放开我!”黄大媳妇大力地挣扎,没有想到苏婵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倒是有些力气在身上的,挣扎了半天,愣是都没让她挣开。
两人在一片混乱中纠缠着,苏婵死死攥着她,不知是撞到了哪里,小腿一阵刺痛,她闷呼一声,趁着这一刻的松懈,黄大媳妇狼狈地终于抽出了身,她心中气恼无比,想也不想便朝着苏婵一个巴掌抽了过去。
“臭婊|子!”
下一刻,她的巴掌还没有甩出去,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高大的男人,男人将苏婵护在身后,长腿高高抬起,一脚将她踢到了一边。
黄大媳妇砰地撞到了破烂的桌腿上,她眼白一翻,当场昏死了过去。
苏婵愣愣地看着眼前的背影,一时间忘记了反应。
另一边,杜齐已经飞快地制住了几位闹事的混混,将他们全部拖到了高行修面前,“将军,这是全部的人。”
高行修看着战战兢兢的几人,“招吧。”
“大人饶命!我们是城南一带的乞丐,是黄大找到了我们,给了我们钱,让我们来这里砸东西的!其余的小的什么也不知道,不管小的们的事啊!”
“黄大?”高行修蹙了蹙眉,这个名字似乎听上去有些耳熟。
“他人呢?”
这里显然没有黄大这个人的身影。
“他刚才还在这里的,现在不知道去哪了,小的也不知啊!”
身后突然有人动了动,高行修回头,就看见苏婵魂不守舍地寻找着周围,似乎在找着什么。
“怎么了?”高行修问她。她的脸色看上去很可怕。
苏婵巡视了四周一圈,动作急切又惶恐。
“辰儿不见了——”
高行修脸色一沉,“什么?”他来的时候就没有看到辰儿,还以为他是在家。
“不见了……辰儿不见了……”苏婵抬头看着他,整张脸都变得煞白无比,“我去找……这就去找……”
“你别去了。”高行修一把扯住她,道,“我去吧。”
“不行——”苏婵猛地摇着头,她的身子都在打着哆嗦,“你放开我……让我去找……”
高行修稳住她的身形,稍微施了一点力,阻止了她的挣动,俯下身,冷静地看她。
“我去。”
苏婵恍惚着看着他,茫然地张着嘴,在他的目光中忘记了言语。
“放心。”他看着她,“我会把他平安带回来。”
留下这句话,他就急急转了身。
这时苏婵一把拉住了他。
她拉住他的衣袖,不知何时已经泪眼婆娑。
她看着他,目光哀切又恳求,“……你会把辰儿平安救出来的吧?”
高行修平静地看着她。
他缓缓道,“我会。”
苏婵望着他黑沉沉的一双眼,她哽咽着,没有说话,慢慢松开了手。
她目送着他身影远去。
……
辰儿还在肚子里的时候,便并不是很安分,总是让她格外辛苦些。
生产的那一天,她整整耗了一天一夜,才将他顺利地生了出来。那一声深夜里的啼哭声,让一起熬着的阿翠和奶奶都终于松了口气,而她也在啼哭声中安静地昏睡了过去。
刚看见他第一眼的时候,他很瘦,很小,躺在被褥里,像一只黑乎乎的弱猫。她隐约听到了阿翠不满的嫌弃声,但她只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将他珍重地抱在怀里,轻轻吻了吻他。
她相信他会生的越来越好,果然在她的悉心照顾下,他在一天一天中渐渐长大,变得越来越高,越来越健康……越来越不像她。
两年后的第一句话,她永远也不会忘记,是他开口叫她“娘”。
当时的她泪流满面地将他紧紧抱住,那一夜,她高兴的失了眠。
“爹”这个字,她没有教过他,但是他之后不知道跟谁说的,还是会说了。
她当时怔怔地与他对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该做出什么回应。之后的情况越来越变得尴尬与沉默,他慢慢地长大,慢慢地懂事,他频繁地明白了爹这个含义。
他开始一遍遍地在问他在哪里。
她当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他于是在一遍又一遍无声的回应之中变得沮丧,他又问爹爹是不是死了。她也想过这个问题,若是直接告诉他那个人死了,情况便会一劳永逸,她再也不会在这样天真又悲伤的质问中变得难以启齿。
可是她终究没有这么做。
这是对他的不敬,也是对辰儿的亵渎。
她给他取名为落辰,寓意辰光中的太阳。他便是在她灰暗的日子里落下的光明,有了他在,她不会感到孤单。
……
苏婵跪在冰冷的地面,思绪纷飞,一遍又一遍的胡思乱想着,直到门被推开,有冷风伴随着脚步声吹进了屋内。
她像是突然被惊醒,冷不丁打了个寒颤,立刻站了起来,冲向了门口。
门扉大开,高行修抱着苏落辰,高大又沉俊的身影出现在月色之下,辰儿闭着眼,他安静地睡在了他的怀里。
他抱着苏落辰,裹着一路的风霜进了屋,将辰儿放在了床上。
然后他直起身,看了一眼已经扑到辰儿身上的苏婵,“辰儿发烧了,我已经叫了郎中。”
苏婵仰起头,看着他,她的小脸在月色下惨白没有生气。
高行修垂下眼帘,落向她轻飘飘的一双眼睛,缓缓道,“他没事,你不要担心。”
过了一会,郎中来了,他给辰儿诊了脉,有些严肃地摇了摇头,先开一幅药方试试看,如果孩子再昏迷不醒的话,他明日会再来。
高行修将郎中送出了门,对他道了声辛苦,又吩咐杜齐马上出去抓药。
等他再次进屋,苏婵正跪在床边,用帕子细细地给辰儿擦着额头,她的动作顿了顿,她在低头拭泪。
高行修盯着她的侧脸,她鬓边凌乱的碎发如同她此刻惊惶未安的心,他蹙了蹙眉,犹豫自己现在要不要进去。
辰儿紧紧闭着眼,额头烫的吓人,也许是因为难受,他的小胸口也在不安稳地起伏着。苏婵几乎一颗心都被死死揪住,只恨自己不能代他受这一份罪。
她心中酸涩难忍,这时有人将她手里的帕子拿开,轻轻道,“你去休息吧。我来。”
苏婵怔了怔,她没有动,心中酸涩的感觉更厉害了。
“都是我……”她自责道,眼眶热意翻涌,“是我没有看好辰儿……”
“不怪你。”高行修道,“那个黄大,我已经让杜齐处置了。”
苏婵抿了抿唇。黄大的下场不是她关注的东西,她现在只想让辰儿早点醒过来。
她眼神恍惚,怔怔看着眼前的高行修,他正半跪在床头,拿着温水浸湿的手帕轻轻擦着辰儿的脸和手,动作细致而又笨拙,显然他并不习惯这种行为。
她都忘了问他,是怎么出现在铺子里的,但现在这也不是她能在乎的东西了。她默默看着他,不由自主地落向了他的手背。
他的手背上有一道血口,还在往外低低渗着红,显然是新伤。
高行修却在这时侧了侧脸,看向她直直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顺着看过去,瞥了手背一眼,淡淡道,“无事。”
苏婵凑过去,又将手帕从他手中夺过来,“我来吧。”
她轻柔地擦拭着辰儿的额头,没有看他,声音淡淡的。
“架子上有伤药。你去吧。”
高行修听到这句,默默看了她一眼。
他直起身,盯了昏睡的辰儿和她好一会,然后退了出去,轻轻关上了门。很久之后也没有再回来。
苏婵以为他走了,门扉却又再一次打开,一股药味充斥了进来,高行修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碗药。
他走到床边,示意苏婵将辰儿拖抱起来,然后他半跪下去,捏着汤匙,开始一勺一勺给他喂药。
药有些烫,他每舀一勺,便吹一下,然后再递到辰儿的唇边。可是辰儿昏迷不醒着,也失去了喝药的意识,他喂上十次,只有一两次他才能够张开嘴,剩下的汤药则是全部洒到了被子上。
苏婵终于看不下去了,忍不住轻轻道,“还是我来吧。”
高行修抬头,看了她一眼,不过也没有坚持,两人很快换了位置。
苏婵端着药碗,勺了一勺汤药,轻轻放在唇边吹了吹,然后再凑到辰儿唇边。她启开他的唇,耐心地在牙关处等待着,直到他终于张开了一丝缝隙,她便微微施了力,抵开唇齿,将药轻轻灌了进去。等他轻轻吞咽后,她又拿起干净的帕子,擦了擦他的嘴角。
高行修托着辰儿,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她动作轻柔,灯光下映着的一张脸苍白又柔和。此刻的她很专注,眼里只有一个辰儿。
浓烈的汤药味,昏暗的烛光,温柔的女郎……遥远的回忆又在冲击着他的脑海,那些历久弥新的记忆又在此刻慢慢复苏。
他的目光微微恍然。
屋内安静的没有一点声音,两个人都没有再说一句话。过了很久,一碗汤药终是见了底,高行修将辰儿慢慢放躺了下去,给他掖好了被褥。
苏婵起身,将药碗放了出去,回来后发现高行修还是半跪在地上,还在注视着苏落辰。她怔了怔,默默望了一会,没有选择再过去,而是悄无声息坐在了外间的软塌上。
兵荒马乱地过了这么一天,又累又渴,一旦放松了下来,腿上的疼痛才又清晰地传了过来。
她揉了揉有些发痒的小腿,想要一探究竟伤口,手指刚放在裙上便停了下来。
她抬起头,默默瞥了一眼安静的寝室。
寝室内一丝声息也无,她收回目光,顿了顿,默默掀起了裙子。
伤口有些红肿,像一条红色的蚯蚓一般盘桓在光洁的小腿上,血已经凝固了,在伤口边缘形成了一道厚厚的血痂。
她默默看了一眼,皱了皱眉。
“这是怎么弄的?”
苏婵一惊,抬头便看见了高行修正站在她背后,他不知何时从寝室里出来了,低头打量她小腿上的伤。
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冷。
苏婵将裙矩盖上,默默蜷缩了一下小腿,“……没事。”
背后很安静,他没有说话。
苏婵怔了怔,鬼使神差下,她咬了咬唇,又轻轻道,“就是白天的时候……被撞了一下。”
听到他冷酷的声音,她还是本能地觉得有些怕。她忍不住想到,她似乎已经许久没有听到他这样说话了。
很快高行修已经来到了她的正面,他半跪下,伸手抓住了她的脚踝。
苏婵脸一红,连忙摆脱,“你别——”
他的力气攥的很大,根本容不得她抗拒。下一刻,他长指一动,已经掀开了她的裙子。
第85章 第 85 章
◎很晚了◎
高行修看到苏婵腿上的伤, 他蹙了蹙眉,脸色沉下去。
他半跪在地上,又将她的裙矩往上卷,苏婵呼吸变得急促, 下意识便要阻止。
他终于停下, 低头看着她的腿, 开裂的伤口周围有了淤青, 在白皙的小腿上显得格外突兀, 因为主人粗心的忽略,它变得异常红肿,触目惊心。
他蹙了蹙眉, 没有说什么,想起她提过的架子上的伤药,他起身去取了来, 然后又跪到她身边, 开始给她上药。
修长的指尖微凉, 比药膏还要凉,落在肌肤上引起一阵微微的痒意。
苏婵默默咬着唇,有些羞赧, 有些难堪。她已经不是和他可以熟稔的关系,可是他此刻的举止和神色都是如此的自然而然,这让她的抗拒也变得有些不识相。
她攥了攥手指,最终选择安静了下来。
无声无息的屋里,只有淡淡的呼吸声,药味弥漫在周围, 将两人隔绝在一个空间里。
他低垂着眼, 眉头微皱, 脸色看着有些冷。她注意到他手上的伤还没有处理,伤口还在向外低低渗着血。
他面无表情时,总是显得格外冷漠,蹙起眉头来,则更是令人感到心中发寒。淡淡的烛光打在他高挺的鼻梁上,落下一道凌厉的光影。她不由自主地看过去,目光落到他冷硬的下颌处,顺着凸起的喉结望下去。
那里有一道很长的伤疤,她不会忘记。
重伤之时,她曾经为他仔细地包扎过,她清楚他身上那一道道纵横的伤疤,意乱神迷时,她也曾经用手反复地摩挲过,总会换来他一声低喘,然后扶着她更加用力地攫取,混乱的光影中他的喉结滚动,成为一切堕落的开端。
苏婵蹙了蹙眉,将这些绮迤从脑海中挥走,突然又目光定住。
她看向他的领口。
领口起了一层线头,那是一件很破很旧的里衣,这种破烂的风格显然与尊贵的将军身份并不相符,可是她认出了领口上绣的一段松枝。
松枝料峭,挺拔俊逸,自有巍峨风骨。那是她临走时给他做的,那一身衣裳。
她没想到他竟还一直留着。
苏婵沉默着,久久盯着那一段松枝。
空气无形之间变得更加沉寂。良久,两人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高行修将绷带一层一层缠上之后,他放下她的腿,抬起眼,两人目光相撞。
苏婵正在静静盯着他,她的眼神有些古怪。
“怎么了?”
苏婵摇了摇头。
她轻轻道,“没什么。”
“……那个黄大?”
“他是黄四的哥哥。”高行修淡淡解释道,“后面他们一家人从西里搬来了江都,你能在这里碰见他,纯属巧合。”
苏婵点了点头,没有再开口。
“……谢谢你。”片刻,她又轻轻道。
仔细一听,这个谢谢仿佛含着很多的含义。或许是因为黄四,或许是因为辰儿,或许是因为此刻的她自己。
高行修忽然心中涩痛。
他垂下眼,淡淡道,“你不用对我说这些。”
“是我该谢谢你,你将辰儿教养的很好。”他缓缓道,“找到他的时候,他没有哭,也并不害怕。他才四岁,他很坚强。”
“是吗?”她慢慢道,微微笑了笑,像一朵苍白干涸的花,“他从小就很乖,但也很胆大……他是一个听话的好孩子。”
高行修嗯了一声。
两人随即又不再开口说话。气氛又沉了下来。
片刻后,他起身,高大的身影蒙住她,苏婵忙抬头,听到他说,“我走了。”
“休息吧。”他淡淡道,“我明日再来。”
苏婵站起来时,他已经走出了门外。她站在门框,默默目送那一道月光下远去的高大黑影。
今夜的月亮真是凄清啊。这样想着,她关上了门。
苏婵轻轻走回到寝室,趴在辰儿床边,久久看着他的睡颜,她轻握起他的小手。
她忽然想起来,过去了这么久,她都忘了给他一口水喝.
苏婵衣不解带地陪了一夜,可是第二天早上辰儿还是没有醒过来。
苏婵又叫来了郎中,郎中把了脉,又给开了一幅新药方。奶奶听闻辰儿受了风寒,早已经忧心忡忡地过来照顾,苏婵在厨房里煮着药,阿翠也从外面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
铺子经过黄大这么一闹,恢复原样也要费一番周折。阿翠带着下人全力地恢复铺子,也不时抽出时间过来看看辰儿。
苏婵让她不要担心,又问铺子现在怎么样了。
阿翠听她这么说,也放下心来,她脸色忽然变得很高兴,道,“铺子拾掇的很快,姐姐放心。多亏了昨日的那两个人,那个大黑脸,今天过来的比我们还早,不仅省了我们的力,还把那几个闹事的全部送进了官府。姐姐,那两个人,究竟是……?”
昨日铺子里兵荒马乱,她还要护着铺子,还要急急找人去报官,等到她顾得上苏婵和辰儿之后,她看见苏婵已经被一个黑衣男人护在了身后。那男人一脚踢远了那个闹事的妇人,三言两语就制住了场面,那气场可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我这记性。”阿翠一拍脑门,“那个大黑脸还在外面等着呢,他说要见姐姐你。”
苏婵走到府外,杜齐正在等着她。
“苏姑娘。”杜齐躬身朝她行了一礼,将手里提着的东西递给苏婵,都是一些药和补品,苏婵看了一眼便知道价值不菲,她连忙推拒,“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这是将军的一点心意。将军现在有些事,晚点他会亲自过来。”杜齐道。
苏婵怔了怔,高行修当夜抱回辰儿之后,又连夜走了。今日又听到阿翠说的事,她心中微暖,轻轻道,“阿翠已经和我说了。多谢你们。”
“苏姑娘不要见外。这都是属下的职责。”杜齐恭敬道,“姑娘无事请回吧,照顾辰儿要紧。”
苏婵点了点头,与他礼貌地道别,转身就要进门。杜齐却又在这个时候叫住了她。
“苏姑娘不问问昨日发生了什么吗?”杜齐道。
“昨日将军赶过去之时,黄大正拿着刀要挟辰儿。”看到苏婵瞬间白了的脸色,他和缓了一下语气,又道,“不过将军很快便制住了他,为了护住怀里的辰儿,将军挨了黄大的一刀。”
苏婵想起昨夜看见的他手上的血。
“送回辰儿后,他又连夜去了黄大家一趟,白天又接着去了铺子,现在又去了官府,至今还未曾合眼……”杜齐犹豫道,“将军在边塞的五年里受过很重的伤,又因为疏漏不管,久而久之患上了很重的头疾和咳嗽,若是将军过来之后,请苏姑娘劝一下将军,让他切勿保重身体。”
他昨夜表现的都很自然,她没有听到他的一声咳嗽。
苏婵微微张着唇,没有说话,神色有些恍惚。
等到苏婵离去后,阿翠左看看右看看,小心翼翼从门里钻了出来。
“今日真是多谢你了。”阿翠看着站在门口还没有走的杜齐,讨好道,“我以前还以为你才是辰儿的爹,对你一直心存芥蒂,真是不好意思啊。”
杜齐古怪地看了一眼她,他将苏婵没要的包裹都塞到了她的怀里。
阿翠一一接下,笑吟吟道,“军爷大人有大量,你不会放在心上的吧?”
“问你个事呗。”阿翠道,“那个你的主子,是不是就是辰儿的爹啊?我听你叫他……将军?”
“不该问的就不要问。”
阿翠吐了吐舌头,“好吧。”
杜齐若有所思,久久看着空气,自言自语道,“你说,他们能和好如初吗?”
“啊?”阿翠好奇地问道,“你在说谁?”
“你在说他和姐姐吗?”阿翠托了托下巴,也望着空气,长长地嗯了一声,“这可难说哦。谁知道呢。”。
到了夜里,高行修如约而至。
他好像一天之内办了很多事,看起来风尘仆仆。苏婵看着他眼下的乌青,她移开目光,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高行修径直走到辰儿的床头,蹲下身,摸了摸他的脸,“好像烧退了些。”
苏婵走了过来,看着他,“药已经喂了,郎中说可能明天就会醒过来。”
“那就好。”高行修轻轻拍了拍辰儿的小脸。
苏婵看着他烛光下冷峻的侧脸,也许是在看着辰儿的缘故,他的目光此刻很温和。
她踌躇了片刻,开口道,“听杜将军说,你昨夜去了黄大家?”
高行修没有转头看她,望着辰儿的睡颜,淡淡嗯了一声。
“你……”苏婵忧心道。
“怎么?怕我会杀了他们?”高行修淡淡道,“要是辰儿死了,我要他们一家人偿命都不为过。”
他的语气淡淡的,苏婵不由得听得心中一寒,但是她摇了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只是觉得,你这样贸然行事……可能会给你带来麻烦。”
高行修突然笑了一声。
他目光还是落向辰儿,苏婵盯着他的侧脸,她看到他的薄唇微微扬了扬。
“没有怎么样。”高行修缓缓道,“只是让他们付出了一些相应的代价,还不至于像你想的那样。”
苏婵点了点头,但又怕他看不见,她又轻轻嗯了一声。
“很晚了。”她又看着他。
“你今夜……留在这里吧。”
她的声音很轻,却让高行修转过了头,他看着她。
苏婵移开了目光,抿了抿唇,有些微微不自然道,“也许辰儿醒过来之后,想要见你,还是不要来回折腾了……”
“今夜我陪在辰儿身边,你去床上睡吧。”她说完便凑过来,想要给辰儿掖一掖被角。
下一刻肩头被人摁住,她抬头。
高行修俯身,他在静静凝着她。
“我在外面。你去床上睡吧。”他看着她,说完已经起身。
黑沉沉的眼睛攫取着她,她控制不住地望向他的眼睛,烛光映在他的眼底,像是起了一层波澜的碎银。
第86章 第 86 章
◎她竟然还活着?◎
苏婵守在辰儿身边, 温柔地给他擦拭着额头。寝室内只剩下一盏烛光,一片寂静。
偶尔从寝室外传来一两声低低的咳嗽,咳嗽声透过帘子传在寂静的夜里,似乎被主人极力地忍耐着。
良久之后, 外面的声息安静了, 似乎是陷入了沉睡。
苏婵久久看着沉睡中的辰儿, 抬起长指, 一寸一寸描摹他的眉眼, 看着他酷似他的眉眼,她的思绪恍惚,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外面。
安静的夜里没有一丝声息, 她给辰儿掖好被角,轻轻掀起帘子,从寝室里走出去。
不远处的烛光下, 高行修静静坐在软席上, 抱着手臂睡着了, 高大的身形微微低垂,他的背影看上去安静而又孤寂。
苏婵盯了他一会,踌躇片刻, 转身又去拿了一条毯子,掀起帘子,朝他轻轻走了过去。
她弯下身,将毯子轻轻盖在了他的身上。
他闭着眼的面容一丝波动也无,显然是陷入了沉睡,她盯着他安静的眉眼, 鬼使神差下, 她没有立刻起身。
他的面容冷峻, 和辰儿极其相似的五官,在烛光下呈现出一种锋棱的质感,即使是在睡梦里,男人也蹙着眉头,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他舒展开眉头的样子,实在是很少。
她凝着他的脸。五年的磨砺让他的眉宇多了几分凛冽的风霜,肌肤略微粗糙,也变得黑了,仔细一看,鬓角周围还有很多细小的伤痕,但是依旧俊美,更多了几分沉淀下来的孤和韧。
看着这张总是出现在梦中的脸,她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时,他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苍白的脸色被血染红,双眼紧紧闭着,他躺在地上,分明是虚弱的不能再虚弱,她却仿佛透过了他的躯体,看到了他不屈的野性。
她没有犹豫地,就这样将他带回了家。
如果没有发生以后这些事,如果没有经历这么多波折……她想她还是会做和曾经的自己一样的决定。她对他说过后悔救了他,但是如果再来一次的话,她还是不会对他见死不救。
有些事冥冥之中或许已经注定,就像她明明不该救,却还是救了,明明不该爱……却还是动了心。
高行修。
这五年里,想必你也经历了很多吧。
五年之后,你突然不期而至,是又想干什么呢?
苏婵一动不动,有些悲伤地看着他。
你说的那些话,真的是你的真心话吗?
……我真的还能,再相信你吗?
眼前的男人眼睫突然一动,下一刻,他的眼睛缓缓睁开了。
两人四目相对。
苏婵脸色一僵,下意识便要往后退,他黑沉沉的眼睛攫取着她,里面没有一丝初醒的恍惚和倦怠,在烛光下闪过一道雪亮的暗光。他直起身,长臂一伸,握住了她的手臂。
毯子从他的肩膀落了下来,苏婵双眼飘忽,突然感觉有些热,一开口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
高行修静静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只得迎着他的注视,将嘴里的话说完,“夜里有些冷,所以……”
高行修淡淡嗯了一声,“谢谢。”
他松开了她,下一刻,男人朝她俯身。
高大的阴影罩了下来,苏婵呼吸有些急促,整个人都觉得钉住了。
他的脸离她咫尺之近,呼吸打在她的鼻端,让她一时有些恍惚,分辨不出此刻的呼吸究竟是自己的,还是他的,她跌近他黑沉沉的眼底,他高挺的鼻尖似乎就要贴上了她,还有鼻尖之下的唇。
鬓角一阵窸窣的触感,他的长指拂去了上面不知什么东西,然后下一刻,他往后撤离,离开了她。
仿佛重见天日了一样,苏婵眨了眨眼,觉得呼吸又再次顺畅了起来。
她游移着目光,想要赶紧离开这个地方,寝室这时突然传来一声响动,两人同时听到了动静,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然后纷纷起身,高行修将她扶了起来,两人脚步很快地走进寝室。
是苏落辰醒了。孩子睁着乌溜溜的黑眼睛,刚刚还失落于身边空无一人,转眼之间便看见两个人同时冲了进来,脸上俱是挂着担忧的神色,他心里暖暖的,孤独感烟消云散。
他甜甜唤道,“阿娘。”
苏婵跪在他身边,摸了摸他的额头,双手温柔地贴在他的脸颊上,“辰儿,终于醒了。你觉得怎么样?”
辰儿摇了摇头,乖巧道,“阿娘别担心,我没事了。”
说完之后,他又看了一眼站在苏婵身后的男人。
他咬了咬唇,犹豫了一下,轻轻道,“……阿爹。”
高行修怔了怔,他看了一眼苏婵。
苏婵背对着他,跪在床头,她似乎此刻的心思全放在辰儿身上,没有反应。
高行修收回目光,他看着辰儿,对他淡淡嗯了一声。然后来到他的身边,坐在了床边。
苏落辰看了看眼前泪眼朦胧的苏婵,又看了看坐在旁边的高行修,他默默伸出了小手,一手牵住了一个。
他退烧的小脸依旧红扑扑的,小手攥的紧紧的,但是他笑的很满足,还露出了一对浅浅的酒窝。
高行修摸了摸他汗涔涔的额发,低头温和道,“辰儿,你要快点好起来呀。”
不知道为什么,听着简短的这几个字,苏婵却更加想哭了。
“嗯。我会快点好起来的。”辰儿乖巧道。
“好了,睡吧辰儿。”苏婵柔声道,“你现在需要休息。”
“……我们会在这里陪着你。”
“会吗?”辰儿问道,“阿娘说话算数。”
“会。”苏婵忍下心酸,强笑道,“阿娘何时骗过你。等你明天睁开眼,你还会看到阿爹和阿娘。”
“好。”辰儿放下心,安然地再次闭上了眼。
可是他的小手还是将他们两人的手指握的紧紧的,为了不吵到他休息,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挣开,就这样保持着一个姿势,生生挨了一夜。
索性苏落辰这一觉睡得并不是很久,等到晨曦投来第一束光时,他睁开了眼,看到候在他身边的两位时,他才知道昨天自己恍惚做的梦竟然是真的,阿娘和阿爹真的都在他的身边。
他嘴角上翘,喝药的时候一反常态乖乖的,一点都没有叫苦。
“阿爹要和我们一起用早膳吗?”喝完了高行修手里的药,苏落辰巴巴地望着坐在床头的苏婵。
苏婵怔了一怔,犹豫地看了一眼高行修,显然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不了。阿爹还有事。”高行修道,“晚点再来看你。”
辰儿哦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他的表情有些失落。
“好好把身子养好,不要再让阿娘辛苦,知道吗?”高行修摸了摸他的头。
“嗯。我很乖的。”辰儿强调道。
“好。”高行修温和道。
苏婵起身将他送出门外。
她盯着他的侧脸,想了想,开口道,“你以后可以见辰儿。以辰儿爹的身份。”
“但是其他的,不行。”她轻轻道,像是试图能够得到他的理解,“你知道的……这是我最大的让步。”
高行修转头看着她,如她所期待的一样,他没有表现出什么来,他的样子看上去很平静,“好。”
倒是苏婵怔了怔。她没有想到他答应的这么直接。
“我走了。你保重。”
苏婵心事重重地回到屋子,苏落辰正坐在床头,见她回来,他抬头看她,“阿爹为什么不和我们住在一起?”
她走到他身边,俯下身来,摸了摸他的头,“因为阿爹有自己的生活。”
苏落辰问道,“是不是阿爹以后会娶新的娘子,然后有新的孩子?”
苏婵怔了怔。
片刻后,她轻轻道,“或许。”
“……我不喜欢。”苏落辰皱了皱眉,闷闷道,“辰儿想让我们一家人在一起。”
苏婵笑了笑,点了点他皱起的小鼻子,“你想他了,他就会来看你。他还是你的阿爹啊。”
“而且,就算阿爹怎么样,但阿娘会一直陪着你的。”.
高行修还是每天傍晚时分赶来,然后入夜了之后便离去。
两人都默契地决口不问苏落辰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耐心地等待着他慢慢康复,而苏落辰虽然对高行修每一天的短暂温存而心怀失落,但还是每天都兴致勃勃地盼着他到来。
“阿爹好厉害的,几下子就打倒了好几个人。我想向阿爹学武,这样我也能打坏人了。”
“长大了之后,我要变成像阿爹一样的人。”某一天夜里,辰儿挥舞着肉肉的小拳头,兴奋道。
一旁的苏婵听到了这句话,她放下了手中的刺绣,抿了抿唇,心绪突然有些复杂。
第二天到来的高行修听到了这话,他倒是神色如常,轻笑着摸了摸他的头,缓缓道,“好,等你好起来之后,阿爹教你。”
他似乎在这里没有住所,每一天都看上去像是风尘仆仆地赶过来,看上去有些疲惫。苏婵很想问他每天都是从哪里过来的,但是忍了又忍,终究是没有问出口。
一天一天精心的照顾之下,苏落辰逐渐好了起来,他现在每天最大的乐趣,便是在门口等着高行修的到来。
他每天都会给他变着法地带好吃的,还会教给他很多东西,虽然他的话比阿娘还要少,也不像阿翠姐姐那样逗他发笑,但是苏落辰就是很亲近他。
但是这一次,在门口他并没有等到高行修,而是另一个俊逸的叔叔。
长得很俊的叔叔蹲下身来,微笑地看着他,“你是苏落辰吧?”
“我是李怀玉。是你阿娘的朋友。”.
五年之后,李怀玉和苏婵再次相遇在江南。
一别数年,两人中间隔了太多的时光,太多的隔阂让他们变得不再如同往昔,如今他们再次重遇在江南,于清风中,两人微微一笑,尽是一切在不言中。
两人坐在院中,苏落辰蹦蹦跳跳的,好奇地左看看右看看,他不知道这个好看的叔叔又是从哪里来的,但是看阿娘对他的态度,像是确实很熟稔的样子。
“辰儿很可爱。”李怀玉微笑地看着辰儿,“阿婵,你这些年辛苦了。”
“听说这五年,你跟着他去了边塞。”苏婵注视着他,“你看起来变了很多。”
“你也变了很多。”李怀玉道,“如今该称呼你一句老板娘了吧?说真的,我很为你感到高兴,你终于可以靠你喜欢的刺绣养活自己了,你的阿娘肯定会很为你感到高兴。”
“每个人都变了,又好像都没有变。我们都是要往前看的。”苏婵道。
“那你想好以后了吗?”李怀玉道,“阿婵,无论你想要如何,我都是会支持你的。”
“谢谢你。怀玉。”苏婵看着他,认真道。
“一直以来,我都很感谢你。无论你的母亲和妹妹如何,但我从没有怪过你……我一直都是感谢你的。你带给我的,我永远感激。”
两人相视一笑。
他们终于在彼此释怀的目光中和解。
“公主殿下是个很好的人。希望你能幸福。”
李怀玉怔了怔,清俊的脸上少见得拂过了一丝无奈,他摇了摇头,然后从怀中掏出了一件东西。
“我想,我该把它还给你。”
苏婵目光落下来,是那张绣着竹子的手帕。
她接了过来,看着帕子,轻轻笑了笑。
“京城还有事,我明日便回了。我会经常来看辰儿的。另外。”他停了停,又缓缓道,“关于一些事,我想问问你。”.
高行修来到的时候,苏婵正站在门外,她在送别李怀玉,她脸上的笑容很温和。高行修站在远远的一处,脚步停住。
他静静盯着她微笑的侧脸。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微风的小巷里,谁也没有注意到他。
过了会,他转过身,默默地离开了。
“这个李叔叔长得真好看,他真的是阿娘的朋友?”一回到院子里,辰儿高兴道,“他还会来看我吗?”
“当然。”苏婵刮了刮他的鼻子。
想起李怀玉刚才的话,她莫名又觉得沉重起来,她默了默,将不安的心绪抛开,笑道,“他很喜欢你。”
辰儿大大的点了点头,不过在他的心里当然是阿爹最好看了,想到这里,他突然想起来,“阿爹今天没有来呢。”
他的语气有些失落。
阿婵怔了怔,她看了看逐渐黑下去的天色,没有说话。
她拍了拍辰儿的小身子,以作安慰。
阿娘说过阿爹很忙,让他不要老是缠着他。他不知道的是,苏婵是在让他试着习惯分别。
“半个月后就是花灯节了。辰儿想邀请阿爹和我们一起,好不好?”辰儿抬起头,眼睛亮亮的看着苏婵。
苏婵摸着他的头,眼睛像是有些游离,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过了片刻,她轻轻道,“好啊……”.
京城。
李怀素接到了小厮的信笺,她大惊失色,拍案而起。
——苏婵,她竟然还活着?
李怀素被这个消息搞的寝食难安,越想越难受,就像是胃里隔了一块石头,越想越难以下咽。
江都和京城山高皇帝远,她知道现在的苏婵对她毫无威胁,可是高行修也在那里。
摆明了就是想要她把再接回来。
而且听说她还有了一个儿子,一旦母凭子贵……怕不是日后更加难缠。
她越想越不安,于是找了个合理的理由,以想念老宅子为缘由,撇下了李怀玉,带着李母轻装简行回到了西里。
回到了西里,曾经那一座陪伴了她十几年,如今灰头土脸的老宅子令她感到厌弃,她嫌恶地看了一眼,连踏进去都懒得踏进去。
想起了什么,她脸色一变。
安置好了李母后,她一个人走到后巷,悄悄去了苏婵的老家。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不更。五章内正文完结
第87章 第 87 章
◎别戴了。◎
从万华楼回来之后到现在, 李怀素还是会不断梦到苏大临死时的样子。
安荣王随意一挥便处置了他,让她再次明白了权力的参差。婚礼那日,高行修差一点就杀死了她哥哥李怀玉,而安荣王亦是轻描淡写吩咐了几句, 就让苏大死在了花灯节的当夜。
这些站在权力之巅的人, 他们这些百姓的命, 在他们眼里无非就是草芥。
如果不算上后来被她推到井里的侍女的话, 苏大算是她面临死亡最近的人。面对苏大, 她心里还是存着一丝愧疚之心的,可是那又怎么样。
安荣王想要杀他,她不可能救的了他。
她第一次那么近的直面真正的死亡, 苏大求生时那绝望和祈求的神色一直出现在她的梦里,让她无法安眠。当她自己第一次杀人时,她反而觉得舒心了, 心里没有了任何的负罪感。
夕阳西下, 李怀素一个人悄悄来到了苏家宅子, 烧着手里的纸钱。
她心里甚至有些怨恨苏大,若不是他死在了她面前,她或许不会明白一些道理, 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她这样想着,口中念念有词,默默道,“苏大,害死你的是安荣王,可不是我, 冤有头债有主, 你可千万不要找我的麻烦。”
她是没有想到能在这里遇到高行修。
夕阳像是一碗打翻了的红汤, 远远的山坡上似乎伫立着一道拔高的身影,她屏住呼吸,不敢置信似的,揉了揉眼,又再次看了一遍。
她眼睛一动不动,鬼使神差下,慢慢朝那人走了过去。
高行修的身影在视线里逐渐,李怀素睁大了双眼,只觉得呼吸都困难了。
她曾经费尽了心思,有意无意地找机会与他相遇,可是总是事与愿违。她与他交谈的机会少之又少,然后又是战乱,他远走京城,五年都没有回来,回来之后,她也总是见不到他。
这五年里,李母一直催她嫁人,给她相看了多少的贵族豪绅,可是她一个也瞧不上,因为她已经见到了最好的男人。
在那片西里盛开的桃花林,那许多年前的惊鸿一面,她眼里便再也看不见其他的人了。
有的时候李怀素都在想,自己苦苦等这五年,到底是为了什么。她明白他对自己的冷漠与忽视,也明白真的与他携手的话,必定会度过重重的挫折与考验。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五年的日子里,她对高行修的想念,随着时间的堆积日久弥新,她根本无法停止自己不去想他。
他的爱只给了一个人,一个叫苏婵的女人,可是她却一次次地逃离他、欺骗他,她根本就不配得到他的爱。
她苦苦求不得的东西,苏婵却弃如敝履。她到底凭什么?
隔了这么多年,李怀素没想到,他们竟然能在西里重逢。
她想告诉高行修,她除了他,谁也不想嫁。她可以为他做任何事。她对他的心,比苏婵好一万倍。
苏婵能够得到的东西,而自己,又为什么不能有?
李怀素悲伤又痴迷地看着他。
“好久不见。将军。”
高行修侧过脸,淡淡看了她一眼。
他的神色和第一次时一般冷漠。
他刚才似乎是在想事情,若不是李怀素主动过来搭讪,他或许都不一定能注意到她。
高行修只看了她一眼,便移开了,面色微微沉下去。
看到李怀素,他便能想到她的哥哥,想到她的哥哥,然后苏婵送别李怀玉时的微笑又从脑海浮现了出来。
他实在没什么好心绪见到这对兄妹。
“你为何在这里?”高行修凉凉问她。
“来陪母亲回老家看一看。”听到他的主动关心,李怀素简直喜不自胜,声音都在微微打颤,“将军又是为何在这里?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将军……想来是缘分。”
李怀玉既然在江都,那么她能出现在西里也不奇怪。高行修默默想着,懒得回应她。
“将军,能否近一步说话。”
“不必了。”高行修一口回绝,“你有事吗?”
李怀素被他毫不留情地阻止,当下想要迈近一步的脚步生生顿住,她有些尴尬地停在原地,很快便重新恢复了自然,道,“……好。”
“其实……奴家是有一事,想与将军商量。”
“素来听闻高府门第严苛,但既然有了纳妾的先例,想必以后也不会将它太当回事。将军离开京城五年,期间错过了很多京城的风起云涌,奴家这五年里一直待在京城,对京城的大小事也祥知一二,如若将军不嫌弃的话……”
高行修打断她,冷冷道,“你要自荐为妾?”
看着李怀素低下头去,他心中冷笑,缓缓道,“李怀玉自诩清风霁月一辈子,你却与他毕生所求相差甚远。”
这句话几乎是指明了骂人了。李怀素默默忍下,笑道,“哥哥是哥哥,我是我。我若真心心爱一人,是不会在乎什么妻妾名分的。我自知无颜当得了高府的正妻,但是我也绝不像别的妾一般百无一用,我会为高府助一份力,我会让将军看到我的价值……我对您的心意,日月可鉴。”
高行修冷笑一声。
他怎么听不出来她的指桑骂槐,想到此语气更加冷了下去,“我对你无半分意,不必费力了。”
“而且你搞错了一件事。”
“能入我高府的女人,不是看她价值几何,而是看我的心意几何。”
他缓缓道,“我还从不曾想要女人为我去做什么事,以后也不会需要。”
“你走吧。这些话我就当没听过。”他直接下了逐客令。
李怀素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刚才反复斟酌的这些话,她已经是下了最大的廉耻心才说出口的,可是还是被他如此冷漠地挡了回来,她死死立在原地没有动。
“安荣王之死,将军当真什么也没有做吗?”她直直看他。
高行修眼中寒光一现,目光一瞬间攫住了她。
他没有说话,但被他这狼一样凶狠的眼神一盯,李怀素只觉得后背的冷汗都要冒出来了,她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强压下恐惧,镇静道,“安荣王的死,陛下可是从来没有放弃过查明这件事,一旦被陛下知晓原委,将军清楚该会落得个怎样的下场。”
“我帮你。将军。”李怀素道,“我那天什么都没有看见。让我帮你。”.
李怀素已经走了,高行修还站在原地。
他负手而立,神色凝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杜齐悄无声息从他身后出现,跪在高行修的背后。
他手中捧了一堆纸灰,是在苏婵家门口发现的,他呈给高行修看。
“去好好查一查万华楼。”高行修冷冷吩咐道。
“另外。查一查李怀素,与安荣王之间的关系。”.
一年一度的花灯节终于来了。
苏婵将苏落辰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带着他出了门。
苏落辰今日穿了一身新裁的新衣,戴了个小瓜皮帽,整个人就像是粉雕玉琢的一个小团子一样。他被苏婵牵着手,兴高采烈地走在人流中。
“阿爹怎么还没有来啊?”他忍不住问道。
这已经是他问的第三遍了,苏婵无奈地弯了弯唇角,“阿爹上次来的时候,不是告诉过你吗?他会来的。”
他说了会来,就一定会来。这一点上,苏婵从来不会错信他。
避免人多眼杂,苏婵今日戴了一个帷帽,花灯节人满为患,她将辰儿仔细地护在身边,以免教他被别人撞到。
小孩子好奇心重,左看看右看看,什么都想要看一看尝一尝。
苏婵怜爱又头疼的护着他,一路给他买了很多好吃,她的怀里也满满的塞着给他买的零嘴。
“听阿翠姐姐说,京城的花灯节比这里的更盛大,好吃的东西也更多!”辰儿向往道,“阿娘什么时候带到我去京城啊!”
阿婵脚步一顿。
“阿爹不是在京城吗?他什么时候把我们接过去啊。”天真的辰儿还在问。
拥挤的人群里,苏婵将辰儿突然拉到偏僻的一处角落,她俯下身,对他道,“我们不去,我们就在江都。阿娘说了,阿爹有自己的生活,他会时不时过来看看你,这样就好。辰儿要懂事。”
她心一硬,又道,“再说这样的话,我就不让阿爹来见你了。”
辰儿吓了一跳,忙道,“阿娘,我不说了,不说了。”
阿婵见他如此懂事,不由得又一阵心酸,她将他重新拉回巷道,正巧碰到舞龙的队伍大张旗鼓地过来,人群一下子变得逼仄起来,他们被挤得连连后退。
苏婵把辰儿紧紧护在身边,这时感到肩膀被人一覆,有人扯过了她的手,将她拉了过来,护在怀里。
喧嚣的声浪里,苏婵仿佛听到了一阵强有力的心跳声。
人流随着舞龙逐渐远去,苏婵抬起头,看着眼前的高行修,他也正在看着她。
“阿爹!”辰儿惊喜道,“你终于来了。”
高行修移开视线,俯下身,摸了摸朝他扑过来的辰儿的头,他变戏法地将一包杏仁酥放在了他手里。
“前面有好玩的,阿爹阿娘,我们去看看!”辰儿开心地抱着杏仁酥,指着前面叫道。
高行修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身边沉默的苏婵,他想了想,长指一动,将她的帷帽摘了下来。
猝不及防的光亮里,苏婵怔怔看着他。
“别戴了。”他温和道。
“放心,今夜不会有事的。”
“是糖画!”三人走到前面,辰儿指了指小摊上精美的糖画。
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他回身看着仿佛有些愣愣的苏婵,道,“阿娘,你上次不是跟我说过,碎成两半的糖,是不可能再恢复原状的吗?辰儿现在想到了一个别的好办法。”
高行修瞥了苏婵一眼。
苏婵不敢去看身边的高行修,她感到尴尬无比,只能顺着他问道,“是什么呀?”
“变成糖画就可以了!”辰儿指了指一支支栩栩如生的糖画,“你看!是不是更漂亮!更好吃了!”
苏婵面面相觑,她抿了抿唇。
“烟花——放烟花了——”
“好漂亮——”
“阿爹阿娘快看!”辰儿听到了旁边人的声音,也举起了小手,冲着天幕叫道,“是烟花——”
苏婵和高行修不约而同地转过身。
烟花在他们身后绽放。
第88章 第 88 章
◎你不要再逼我了……◎
李怀素和李母这段日子在西里也并不好过。
李母自从得了中风之后, 白天清醒,晚上疯癫,本来这些年经过李怀玉为她东奔西走地找大夫,她的病症已经好了差不多了, 但是自打来到京城再次见到高行修之后, 她又开始发起了疯。而且比之前更加严重。
谁也不知道李母在那一年的那一夜究竟经历了什么, 但是从此之后高行修便成了她一生的梦魇。每每提到这个名字, 便是听到, 她便开始发疯。
李母坐在李家老宅子的廊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趣事似的,她又开始拍着手嘿嘿的笑, 身边的丫鬟似乎早已经习惯她这样,安静地侍候在左右。
有一个刚来李府不久的小丫鬟跟在旁边,她就没有那么好的定力了, 她歪了歪头, 忍不住悄悄露出了一个讥讽的笑。
“傻子。”她低声道。
这个时候门哐当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李怀素怒气冲冲地直接冲了出来, 直接是用跑的来到了小丫鬟身边,一个响亮的耳光扇了过去,“你说什么!”
小丫鬟被这火辣辣的一巴掌扇的当下便口吐鲜血, 不过她也顾不得擦了,急忙跪了下来,“姑娘饶命!奴婢知错了!”
李怀素死死盯着她,撕扯着她的头发,逼她抬起头直视她,“你再说一遍, 你刚才说什么?”
头皮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小丫鬟疼的一张脸都白了, “……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乱说了!求求姑娘饶了奴婢!”
李怀素寸步不移地盯着小丫鬟。小丫鬟刚来到府上,早就听说过李府里的李姑娘不好惹,如今被她那黑漆漆的眼睛盯着,她觉得简直都在发毛。
李怀素松开了她的头发,有一缕发被她硬生生地扯断,飘到了地上。
“你这张脸倒是生的好。”她看着小丫鬟,悠悠道,“想必在李府的时候,背着我,没少往我哥哥院里偷偷去吧。”
小丫鬟闻言,似是被说中心事,一张脸简直吓得面如金纸,“奴婢没有!奴婢没有!”
“没有……”李怀素冷冷看她,简直像是把她钉在地上一样,“你这种贱人的心思,我可太清楚了。表面上恭顺的很,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不要脸,想做那飞上枝头的美梦……凭着这幅姿色,你觉得一定会得到我哥哥的青睐,是不是?可惜你想错了。”
“一个贱人而已,就算长得再美,也永远是个贱人。而我最恨的就是你这种不识抬举的贱人。”
“来人。”李怀素冷冷吩咐道,“把她的脸刮花了,拿着卖身契卖到妓院里。”
一张脸对女子来说太过重要,毁了脸,那便是毁去了半条命,要是再落到以色侍人的妓院,那便是死都不如。小丫鬟简直魂飞魄散,痛哭流涕道,“姑娘饶命——姑娘饶命——”
很快她便被前来的两个家丁拖走,凄厉的求饶声响了一路,旁边的丫鬟们简直不寒而栗,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偏偏李母还在一片哭叫声里拍手叫好。
“好啊……好啊……死人了……杀人啦……”
“怀玉中榜了……怀玉成探花郎了……”她在胡言乱语着。
李怀素忍无可忍,一把将大笑的李母扯了起来。
“我怎么有你这样的娘!”她又将她狠狠推开,恶狠狠道,“要不是你丢人,要不是为了照顾你,我何至于拖到今天?都是你们害了我,都是你们害了我!”
“哥哥不为我筹谋,你也百无一用,我为李家付出了多少,又失去了多少,你们便一个一个都是这样对我的,我受够了,我简直受够了……”
她已经失去了贞洁,失去了良心,失去了一切……她辛辛苦苦走到现在,期间风霜艰辛百般尝,才过上了这样的日子,然而却是付出了这样惨重的代价,可是她又得到了什么?她什么也没有得到。
“高行修……高行修……”她咬牙切齿,这三个字萦绕在嘴边,心中简直又爱又恨。
李母听到高行修这个名字,脸色飞快变色,她的笑声戛然而止,发出像公鸭一般粗嘎的古怪声音,倒在地上不断往后退,看着李怀素犹如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
“别杀我……别杀我……”李母不断求饶,她好像是吓怕了胆,竟然朝李怀素连连磕起了头。
“你就哭吧,求吧,你这无用的废物。”李怀素冷眼瞧她,李母这样的狼狈样已经唤不起她的一丝怜悯,“反正你的心里只有我那好哥哥,我又凭什么好吃好喝地管着你。来人,把她关起来,今天谁也不许给她吃的喝的,我倒要看看,你是真的装疯,还是真疯。”
说完这些她便走了,无论李母怎么哭怎么求,她都没有再回头看她一眼.
花灯节结束之后,苏婵带着苏落辰,两个人回了西里。
以及苏大的骨灰盒。
苏婵告诉过苏落辰,盒子里面装的是外祖父。小孩子虽不懂,但是心思纯良,苏落辰一路小心翼翼地护着,生怕磕了摔了。
一辆马车缓缓停在了巷尾,苏婵将苏落辰抱下马,两人站在苏宅门前。
“这就是阿娘以前住过的老房子吗?”苏落辰问道。
苏婵愣愣站在门前,一时半会忘了回他。
这里确实是以前的苏宅没错,可是与她想象的却截然不同,多年不曾回来,她以为苏宅该是一片破败不堪,可是眼前的苏宅完全不是这样。
它焕然一新,庭院里没有一点杂草,虽简陋却处处干净整齐,光透过门外就能够看的出来,它被人精心地打理过。
苏婵怔怔地站在门外看了很久,这才动手打开门扉,将苏落辰带了进去。
庭院里,苏落辰坐在干干净净的石凳上玩手指,看着苏婵弯腰拿着一把铁锹,在槐树底下刨了一个坑,然后她捧着苏大的骨灰盒,看了许久,将它郑重地放了进去。
苏落辰又看到她变戏法似的从里面拿出了几坛酒。
“咦?”他好奇道,“哪里来的酒?”
苏婵将女儿红放到了石桌上,笑着刮了一下他的鼻子,“是外祖母以前酿的。”
“都放了这么久了,不会坏掉吗?”辰儿可爱地皱了皱鼻子。
苏婵忍不住笑了笑,“不会坏,只会越来越香。”
“这是以前阿娘和外祖父、外祖母一起生活过的地方。”苏婵抱着辰儿,怀念地看着庭院里的一草一木,“曾经这里还有一条很听话的黄狗,它叫大青……”
她一点一点地跟他讲着以前的故事。
微风吹拂,小院里一片静谧的美好。她讲了很久,辰儿也乖乖听了很久,直到夕阳西斜,经过了一天的舟车劳顿,辰儿不胜精力,窝在她的怀里,慢慢闭上了眼,睡了过去。
苏婵将辰儿抱回了屋里,铺上干净的被褥,将他轻轻放了上去。
她坐在床头,静静看着他的睡颜。
月光透过窗牖照了进来,她仰头看着头顶皎洁的月光。
庭院里一片静悄悄,苏婵轻轻打开了门,从屋里走出来,她来到庭院,坐在了石桌前。
今夜有月色陪伴着她,她静静吹了一会风,打开了桌上的那瓶女儿红。
酒香一下子浓郁地飘了出来,她走进屋里,准备拿一个碗。
她将碗拿在手里,想了想,又拿了一个出来。
她走出屋子,坐在桌前,开始自饮自斟。
阿娘的酿酒手艺自是没得挑,她还一直没有来得及好好品尝。但她对这味道并不陌生。
阿娘擅长很多东西,也教给了她很多东西,是她让她学会了很多道理,她自觉永远无法与她相比。
一杯又一杯的酒下了肚,苏婵醉眼朦胧,开始觉得有些头脑发沉,她歪了一下头,撑起手托了托脑袋。
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人坐在了她身边。
苏婵半眯着眼看着他。
她丝毫没有流露出惊吓,仿佛早就预料到了来人,而来人也很沉默,他看上去一贯都是很沉默深沉的。
苏婵勾起唇,垂下眼,轻轻笑了笑。
高行修勾住她手里的碗,手指轻轻往外一拨,“你醉了,不要再喝了。”
苏婵难得执拗,“可我还想喝。”
对面沉默了一会,似乎是低低叹了一声。
“好吧。”
他妥协道,“我陪你喝。”
他给自己也倒满了酒,与她手里的碗碰了碰,两人面对面坐着,沉默地饮酒。
过了一会,对面传来砰的一声响,高行修无奈地摇了摇头,她的酒量……明知如此,还非要逞强。
他放下酒碗,走过去,摇了摇趴在桌上的苏婵,“阿婵,醒一醒。”
半晌之后,苏婵艰难地抬起头,她涣散着眼睛看着他,似乎是在仔细地辨认他是谁。
“高行修……”
高行修低低嗯了一声。
“我不回京城,不回高府……”她说的很慢,有些含糊不清,“你想来的时候,就来看看我们,不来的话,也不必告知,我们娘俩可以在这里生活的很好。”
她将脸埋在臂弯里,低低道,“这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了,你不要再逼我了……”
高行修低身看她,轻轻道,“好。不回。”
“你总是在逼我……”苏婵深深埋着脸,她的声音听上去委屈巴巴。
高行修没有说话,心中缓缓升起一抹钝痛。
“不会再逼你了。”良久,他苦涩道。
一阵恶心感突然涌了上来,苏婵猛地抬起头,她弯下身,胃里一阵翻涌。
“是不是难受?”高行修揽住她的腰身,以防她从石凳上跌下去,他密切地关注她,不住给她轻轻拍着背。
苏婵不住地摇着头,已经说不出话来。
“想吐就吐出来。”高行修不住安抚着她。
感受到怀中人干呕了一下,高行修以为她下一刻就要吐出来,可是她却闭上了眼,头一歪,飞快地跌睡了过去。
高行修愣了愣,然后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将她打横抱起,送到了屋里。
他简单给她擦了一下脸,又喂给了她半碗水,将她放躺到床上,给她捏好了被子。然后直起身,站在床边,看着她。
理智告诉他应该他应该抽身离去,可是他还是停在床头没有动,久久无声地凝着她的睡颜。他俯下身。
犹豫了很久之后,他垂下脸,还是轻轻吻了吻她。
唇瓣贴在唇瓣上,像涟漪拂过水面,这一吻一触即离。他拂了拂她的眉眼,温柔道,“睡吧。”.
第二天,苏婵在酒意中醒来,她揉了揉有些痛的头,就看见辰儿趴在床头,笑吟吟地看着她。
“阿娘,又睡懒觉。”
苏婵抱歉地看了看他,忙起身下床,全身因为昨夜的嗜酒还有些软绵绵,她现在浑身上下都使不上什么力气。
她想去给辰儿准备早饭,辰儿却指了指厨房的方向,“阿娘,里面有醒酒汤,你去喝。”
苏婵转过头,有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
辰儿吐了吐舌头,“辰儿什么也不知道。”说完便调皮地跑开了。
苏婵有些晃神地用完了早膳,还是决定带着辰儿出门一趟。她直接去了高行修曾经在西里置办的那一处宅邸。
果然,杜齐早已候在了外面,看到了苏婵,他点了点头,“苏姑娘,将军在里面。”
苏婵抿了抿唇,带着辰儿走了进去。
“阿娘,这里好大!”辰儿惊呼道,眼花缭乱地看着眼前的亭台楼榭。
苏婵心事重重,让辰儿在外面等她,然后她一个人进了书房。
“高行修,你究竟要干什么?”苏婵盯着书房里背对着她的高大身影,直接道,“谁让你住在西里的?”
高行修转过身,看她,“你昨夜不是早已经知道,是我了吗?”
苏婵怔了怔,目光微变,她咬了咬唇,道,“我没想到你竟然真的住在了这里……”
高行修嗯了一声,又换了一个话题,平和道,“留下来用午膳吧。”
“我昨夜没说什么不好的话吧。”苏婵看着他。
高行修顿了顿,片刻后,他道,“没有。”
苏婵心里松了口气,当下便要离开,语气不是很好,“你住不住在这里,我无权干涉,但是我和辰儿要走了。将军自便。”
她打开了门,辰儿就等在门前,兴高采烈地往她身后看,“阿爹!”
高行修弯下腰,将扑过来的辰儿抱在了怀里。
“这是阿爹的宅子,好大!”辰儿一张小脸红扑扑的,想到了什么,迟疑道,“我能和阿娘在这里住一晚吗?”
高行修微笑,“你想住多久都可以。”
话毕,他抱着辰儿,看了她一眼,“辰儿说想要留在这里。”
苏婵抿了抿唇,无可奈何。
苏宅寒酸,习惯了舒服日子的辰儿自然住不习惯,住在高行修的府邸就不想走了,苏婵也不想委屈了他,于是在他一次又一次地央求下,她的防线一再被打破。
等辰儿在西里玩够了,她就准备带着他回去江都。这段日子她白天带着辰儿出门游玩,晚上便带着他回府邸休憩,高行修倒是很有眼色,这几天没有太来打搅他们。
又是一个夜,苏婵将辰儿哄入睡了,自己也随之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一个人在叫她。
她睁开眼,高行修坐在床头,他正看着她。
苏婵从床上坐起,点亮了烛火,心中犹疑,“怎么了?”
“京城有变,我要马上赶回去。”高行修轻轻道,“出发之前,我想来看看你。”
苏婵没说话。
他握住她的手,将一个冰冷的物件放在了她的手心里。
“这个,还给你。”
苏婵低头一看,是那把熟悉的匕首。
五年之前,这把匕首形影不离地陪伴了她很长一段时间,她对它有着一定的感情。无形之间,它似乎也成为了她与高行修之间羁绊的符号。
她盯着手里的匕首,目光有些复杂。
“府里的人随你遣用,回江都的路上保护好自己。”高行修起身离开,“我走了。你睡吧。”
苏婵表情有些怔忪,仿佛还沉浸在他刚刚留下的话里。
她心中一顿,突然跳出一个不好的预感:他或许不会回来了。
高行修一路出了府邸,翻身上了马,杜齐一语不发地跟在他身后。两人的神色均是肃穆。
两人刚要策马离开,一道脚步声匆匆传来,似乎带着些急促。
“等一下——”
高行修猛地勒住缰绳,回头看向来人。
也许是跑的太快,苏婵一张小脸仍是红红的,她的发丝被风吹得有些凌乱,一双眼睛在夜色下却是亮的惊人。
她停在他几步之外,仰头看他,伸出手,指了指天上的圆月。
“今夜的月亮是圆的。”她对他笑了笑,亮亮的眼睛看着他,“好兆头。”
高行修静静俯视着伫立在月色下的人儿。
如此芊薄,又是如此美丽,皎洁的月色将她的身影映得更加温柔,连娓娓轻缓的声音此刻都令他无比动容。
他看着她,冷肃的神色缓和了几许,朝她点了点头。
不需要其他的言语,他转身上了马,很快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之中。
第89章 第 89 章
◎我们留在这里等阿爹回来吧◎
殿内一片死寂, 殿外金戈铁马。
黄金台上横卧着一地的尸体,有利器钝入肌肉的声音,鲜血顺着刀尖汩汩流下,淋漓了一地。
“太子在此, 陛下何在?”
殿外护驾的侍卫纷纷前来阻挡, 再一次被太子身边的亲兵杀死。
太子仰头望向宫殿, 脸上还染着崩溅的血, 大声道, “父皇如今安在?儿臣今日前来相见。”
殿门大开,一名女子踏着殿外的尸体走出了殿门,华衣猎猎, 如同泣血牡丹,正是陆琳琅。
她居高临下,冷冷俯视他, 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父皇尚未归天, 太子就在这里兵戎相见,是当父皇死了吗?”
太子冷笑,丝毫不惧道, “我乃东宫储君,是大齐未来的君王。父皇龙体欠安,可为何过了这么久,仍不将即位诏书传给我?难道父皇真的要将这大齐的天下交给一个罪妃之子吗?”
“儿臣要面见陛下!儿臣有话要当面和父皇讲!”
陆琳琅手持长剑,长臂一横,横眉冷对, “陆之谦, 你这是在逼宫吗?你再敢踏入殿内一步!”
太子丝毫不管她的呵斥, 朝挡在他身前的亲卫扬声道,“众将士,进殿——”
流水一般的亲卫随即席卷了殿门,陆琳琅手持长剑,依旧寸步不让,她纤细的身影在寒衣铁甲的人群中显得分外单薄,但是她的声音又是如此亢厉,“你们皆是大齐的子民,父皇一日未殁,你们便是父皇的臣子,你们是要造反吗——你们可知这其中的后果,为了一场愚蠢的罪行,你们将会付出无与伦比的代价,你们将会永远的家破人亡,子为奴,妻为妓,永世不得翻身——”
有前进的士兵开始犹豫不决,明显是被她的话吓住了。
陆琳琅目光如炬,“你们可是想好了,现在放下你们手里的兵器,朝廷自会对你们宽恕——”
“你们不要听她的——”太子道,“自古成王败寇,我才是大齐未来的主,只要你们助我,你们都会是功在千秋的勇士,赏千金,封万户——”
士兵又是一阵嘈乱,人群仿佛再次被重新振奋了一样,很快响起一阵阵高亢的叫喊,他们再次涌向殿内。
又是一阵轰轰隆隆的响声从远方传来,如同乌云压境,然后下一刻,密雨一般的箭矢纷纷扬扬地射了过来,士兵们纷纷倒下,很快兵败如山倒的大殿石阶再次堆满了密密麻麻的尸首。
又一批将士们高喊着冲了进来,头顶高举着绣着高字的殅旗,大批兵马乌泱泱地冲了进来,箭矢密密麻麻地射向殿前,瞬间控制了局面。燕王骑着高头骏马,站在所有人的最前面。
“太子意欲逼宫,随本王护驾——”
身边朝她冲过来的士兵一个接一个地倒了下去,陆琳琅还有些没有回过神来,她神色平静,强忍下来自内心的惊惧,身边想要朝她发起攻击的一个士兵在这时猛地一僵,倒在了她的身前。
一只箭矢穿透了他的胸口,陆琳琅双目失神,顺着倒在她眼前的士兵缓缓看了过去。
高行修手持长弓,骑在高头大马上,他面色沉肃,大声道,“保护公主殿下,随我一起勤反贼,护陛下——”
“勤反贼,护陛下——”声音铿锵不绝。
厮杀声漫天遍地地响彻在陆琳琅的耳边,陆琳琅长舒了一口气,缓缓跪在了殿前一地的尸首上。
她的衣裙上已经沾上了血,身上不知何时也划上了伤口,可是她却好似丝毫感受不到痛似的,她浑身上下的力气似乎都在这一刻用完了,她放心地跪在了地上,闭上了眼。
良久后,厮杀声仿佛小了那么一些,混乱不堪的声响中似乎有人急匆匆出了殿,发出嘶哑尖细的哀声,“陛下——归天了——”
陆琳琅猛地转过身。
“陛下——归天了——”。
西里。李怀玉老宅。
整个李府上下透着一股可怕的死寂。
侍女小厮小心翼翼地做着自己的事,擦肩而过时,他们彼此无声地对望一眼,眼底都流露着心照不宣的惶恐。
有意无意瞥过那紧闭的柴门时,侍女都飞快地缩回去,似乎又回忆起了什么可怕的记忆。那扇柴门昨日还是怨声载道的叫喊,如今只剩下了一片空无一物的死寂,那里曾经关着这个府上的女主人。而今早的时候,她被人从里面抬了出来。
李母昨夜发疯哀叫了一晚,李怀素下了死命令,吩咐不让人给她吃的喝的,第二天侍女发现李母的时候,她已经倒在了地上,她的头被磕破,墙壁上是一地的血。她已经全身失去了温度,她永远不能再哭喊了。
侍女想起李怀素那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当下一个激灵,感觉后背一凉,立刻便逃之夭夭地走远了,再也不敢看那柴门一眼。
待在李府的侍女小厮本来就不多,都是李怀素回到西里从这里现买的,如今死的死,发卖的发卖,她们这些仅剩的下人们又亲眼目睹了李母的死亡,她们战战兢兢,生怕李怀素会全杀了她们灭口。
“逃吧……姐姐,我们还是逃吧……”
“再待在这里,我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我们会被杀的……我们都会被她杀了的……”
“我们的奴籍都在她的手里,又能逃到哪里去……”另一个侍女哭道,“想来也是我们的命苦,以前的季家倒了台,我们好不容易才从里面逃出生天,如今又摊上这样一个虎狼窝……我的命好苦啊……”
“季家……”侍女喃喃道,“季家的少主,之前对我还是有一些情分在的,可是季家已经完了……”
“算了,我们先逃出去再说吧,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只有出去才能九死一生……”
“逃吧……我们逃……”。
一道闪电响过,李怀素大叫一声,从噩梦中醒来,冷汗涔涔。
她目光呆滞,低低哀求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李母的死,她始料未及。她只是想让她安静一点,想给她一点教训,没料想到李母竟然情急之下真的一头撞死了。她没想让她死的……她真的没想让她死的……
李怀素双目怔怔,面色如鬼,对李母之死第一时间的痛心和自责,慢慢地开始被恐惧和害怕所替代。
她害怕李母不原谅她,要将她一起索命带走,更害怕远在京城的李怀玉会知道这件事。这次回到西里本来就是以李母之命构造的理由,事到如今她该怎么回去向他交代。
哥哥虽然平时不喜李母,但是如果李母真的莫名其妙死掉的话,他一定会追究到底。而她承担不起被他知道真相的后果。
真相……真相……她不能让他知道真相,所以这所李府里除她之外的所有人,都不能留。
都不能留。
李怀素很快便决定了这个主意,她没有丝毫犹豫地,开始着手准备起这项计划。
杀人对她而言已经习以为常,自从目睹完苏大的死亡之后,上天就仿佛对她开启了一扇罪恶之门,面对这样的事情,她不会再有恐惧,亦不会有任何的负罪感。
她出府买了迷香,买了毒药,将府内的小厮和侍女统统叫到了屋里,然后让她们全部永远地留在了里面。
将最后一个死掉的侍女解决掉,再无声无息地埋在庭院里之后,她数了数,突然发现不对。
少了两个……
待在西里差不多了,苏婵决定这几天就要带着辰儿返回江都。
皇帝驾崩,天下大丧。消息不久之后便传到了江南,彼时苏婵还和辰儿待在西里高行修的府邸里。
侍卫将消息告诉她之后,她神色苍白,怔怔地失神,想起高行修那一夜急匆匆离去的身影。
他是因为这件事才回京的吧。
“阿爹怎么不告而别?他什么时候会回来?”辰儿失落问道。
“阿娘也不知道。”苏婵勉强笑了笑,对他道。
他或许……不会有事的吧。
“还有,阿爹是和你告别了的。”苏婵轻轻道,“……只是你当时睡着了而已。”
“是吗?”辰儿惊喜道,“那好可惜……”
“阿娘,我们留在这里等阿爹回来吧。”
苏婵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抚了抚他的头。
因为辰儿一天的情绪都不是很好,她今天决定带他出去转转。
也许是自家开铺子的习惯,每次经过成衣店或者绣房,她都会忍不住驻足,进去瞧一瞧。她带着辰儿,刚准备进去铺子里看一看,便被不知哪里窜出来的来人匆匆拦下,一个相貌清秀的女子跪在她身前,紧紧抱住了她的腿,涕泗横流道,“姑娘,救救我——求你救救我——”
苏婵被吓了一跳,忙起身扶她,“这位姑娘,别这样,快起来说话。”
“姑娘今日是从高门大户里出来的,那家府邸我听说过,是被一个富贵人家盘下来的,姑娘肯定是金尊玉贵的大户人家!奴婢如今走投无路,还请姑娘收留了我们罢!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求姑娘救救我们!我们做什么都可以!”
李怀素目光阴鸷,瞧瞧藏在角落的阴影里。
她冷冷盯着苏婵的身影,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泣不成声的李府侍女,悄悄消失不见。
第90章 第 90 章
◎新帝登基◎
李怀素没有想到能在西里看见苏婵。
李怀玉身边的小厮告诉她的是苏婵如今人在江都, 还开了间铺子,做起了生意。李怀素本想先带着李母从京城先回到西里落脚,再到江都找苏婵。
李母的事发突然让她方寸大乱,她这几天浑浑噩噩, 还没打算什么时候再去找苏婵, 她倒是自己先上门了。
李怀素怨毒的目光久久盯着苏婵的背影。
自己能够成为今天这个样子, 都是因为她。从西里一直到京城, 苏婵就像是一个阴魂不散的影子, 笼罩在她的头顶,这种感觉让她时时刻刻处于歇斯底里的边缘。
哥哥的宠爱,荣华富贵的生活, 还有高行修的爱……凭什么她梦寐以求的东西,苏婵都会给她夺走,偏偏后者还弃如敝履。
李怀素久久不动, 怨恨地盯着苏婵, 目光又落向跟在苏婵身边的孩子身上。
只看第一眼, 她便确定了,这是高行修的孩子。
那张肖似高行修的脸,那天真无邪的笑容, 五官英挺,气质柔软,这张稚嫩的脸上融合了两个人的影子,使得李怀素的目光变得无比刺目。一种凛冽的心情慢慢萦绕出心头。
她最后看了苏落尘一眼,悄无声息地离去了……
太子叛乱,被禁卫军当场射杀于金銮殿, 皇帝重病垂危, 在临死之际将皇位传给了燕王, 燕王位登九五。一场多年的夺位之争终于落下了帷幕。
金銮殿前的尸体已经被尽数清理,然而浓重的血迹依旧清理不掉,燕王踩着阶上的一路血迹登上了皇位。
新帝登基,前朝旧部一律清算。太子一族遭到了清洗,从此再无卷土重来的余力,先帝一脉的势力也被尽数拔除,除去德高望重的太后和先皇后,剩余曾经服侍先帝的妃嫔宫人要么被雪藏安养,要么被送去了皇墓守陵。追随燕王的士族一朝平步青云,成为朝堂上的中流砥柱。
如今整个朝堂,从上而下,已经尽数成为了新帝的势力。
陆琳琅成为了几位皇子之中为数不多全身而退的人。她在叛乱之日护驾有功,受到了新帝的厚赏嘉奖,她依然保有公主的头衔,新帝赐予了她一座偌大华美的公主府,她日后不能再随心所欲的留在皇宫里了。
登基大典后,新帝赏罚分明,所有在叛乱当日护驾的人,均受到了新帝的嘉奖,唯有一人迟迟未下赏赐,那便是高行修。
叛乱那一日,高行修费兵费力,他的功劳最大,不仅保护了先帝,还与新帝并肩作战,几次保护他于危难之中。
众人都道怕是他的功劳太大,新帝也不好轻易做决定……
这一个月,苏婵没有再回到江都。
她和苏落尘一起待在了西里。
江都的铺子有阿翠在,她不需要担心。事到如今她已经分不清究竟是因为辰儿的要求她选择没有走,还是她自己也想留在这里,这些藏在事情之后隐秘的情绪,她已经不想再去分辨了。
有时候她总是会梦到很多以前的事。
她会梦到苏大,梦到阿娘,梦到李怀玉……然后最多的,是梦到高行修。
她第一次救他的情景,她第一次打他的情景,以及最后的最后,她总会想起高行修离开时的背影。
先帝驾崩,新帝登基,天下再次海晏河清,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但是高行修始终没有回来。
他没有传回来一封信,辰儿会时不时问府邸里的侍卫高行修的状况,他们会告诉他他没事,让他不要担心。可是苏婵知道他很忙,或许也很危险。
等待他的最后究竟会是什么,她们都不知道。
但他总归……应该是平安无事的吧……
“将军,今夜还不回府吗?老将军等您很久了。”杜齐道。
高行修从大营里出来,两道颀长的身影行走在暮色中,他身姿挺拔走在前面,头也没回,没有回应。
知晓了江南苏落尘的存在后,高显扬的态度斩钉截铁,那就是务必把辰儿接回京城里来。
辰儿是高府的后人,是高家的血脉,他会给他一个全新的身份,一个新的名门之后的母亲,让他堂堂正正地活在京城。对于终究还是走漏了风声这件事,高行修大发雷霆,他的态度也很坚决,那就是让苏婵母子俩待在江南,于是父子两人的矛盾再次被激化。
两个一贯强硬的人,历来针锋相对久了,在这件事上依旧是谁也不让谁。
五年之后从边塞回来,高行修行事更为雷厉风行,整个高府上下惟高行修马首是瞻,高显扬在高府的权威正在逐渐瓦解,这成了他最不能忍受的事,但是奈何廉颇老矣,已是有心无力。
从磨砺高行修的第一天开始,高显扬已经想到了这是个必然的结果。他已经接受,但是等到来临的这一天,还是无法释怀。
没有了苏婵,高府再次成为了摆设,高行修不打算回去高府见高显扬,策马准备直接去京城自己的别苑。他不担心高显扬再背着他做些什么,反正现在他的一举一动尽在他的掌握。
高行修上马准备回府,连续一月的奔劳让他疲累不已,前朝旧部尽是需要处理的事务,他没有精力再回去面对高显扬那张永远没有起伏的脸。
新帝不日后将要筹备一场百花宴,届时所有的文武百官都会参加,当然也包括他。
他清楚高显扬这个节点要找他说些什么,但是他意已决。
平叛那一日,其余的人都纷纷加官晋爵,唯独只剩下一个他。所有的人都在期待着他最后的赏赐,但他明白这只是新帝博弈他的一种手段。
等待他的反应,消磨他的耐心,他是新帝,而他是臣,他知道他是让他明白这一点。或许等待他的是滔天的奖赏,也或许是别的,而他只能耐着性子,不动声色地与他周旋,虽然所谓的赏赐与奖赏,他其实并没有半点兴趣……
“今天带你去老家怎么样?”
辰儿最近一直闷闷不乐,苏婵也没有办法,只能动不动顺着他的意带他出去玩一玩。看着窗外的天气不错,她决定带他去苏家老宅看一看。
辰儿在院子里跑来跑去,苏婵打扫着院子,他就在一边跑上跑下的,突然小小的人儿跑到外面去,消失不见了一会,又探出一个头,指着不远处兴奋道。
“娘亲,我发现了一处小林子!”
作者有话说:
这段时间没有登,因为发生了很多事,唉,回来了,不日后正文完结
第91章 第 91 章
◎我不再是以前的苏婵了◎
辰儿说的那片树林, 就在离苏宅后院不远的地方。
那里曾经是一片桃树林。如今春天早已经过去,只剩下一片光秃秃的落叶景象,难得辰儿还这么兴高采烈。
苏婵被辰儿拉着去向那片桃花林,她站在一处高大的枯树底下, 望着秋日里的一片萧条。
这里承载了她的很多美好的回忆, 她曾经和许多人都来过这里, 阿爹曾经带着她上山采药, 阿娘牵着她也来这里摘过桃花, 李怀玉曾经在这里等候过她,还有高行修……
他第一次,在这里吻了她。
苏婵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唇。
那突如其来的强横触感早已经忘记, 那时的她心中只有对他的愤怒和恐惧,她一度想躲的他远远的,哪曾想兜兜转转之下, 如今还是与他剪不断理还乱。
她看着眼前欢乐玩耍的辰儿, 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她是不会让辰儿过高行修那样的生活的, 她绝对不回去京城。他答应了的,她便愿意再相信他最后一次,看在与他之间八年纠葛的情份上。
八年……原来一眨眼, 从认识他,到分别,再到如今,已经过去了八年的光阴。
辰儿不知忧愁的身影蹦蹦跳跳在一堆金黄的树叶上,扬起慢动作似的蹁跹落叶,对她回头明媚一笑, 她也扬起唇角, 轻轻笑了笑。
苏婵仰头看着阴沉的天色, 心道或许马上就要下雨了。马上想要叫辰儿回家。
一切本该是风平浪静的,直到一阵疾风吹来,一阵扬起的落叶迷蒙了苏婵的视线,她微微闭上了眼,等到再次睁开的时候,伴随着一阵熟悉的叫喊,辰儿已经落到了一个女人的手里。
是多年未见的李怀素。
辰儿在呼唤着她,他被身后的李怀素抓的很疼,声音听上去很痛苦,而他的脖子上正抵着一把匕首。
苏婵吓得脸色都变了样,呼吸几乎都要暂停了,她直勾勾盯着辰儿脖子上的匕首,又缓缓抬眼看向李怀素,李怀素也在看着她。
她的目光如火一般灼烈。
“好久不见啊苏婵。”李怀素冷笑,毫不留情地一把抓着挣扎的苏落辰,“该怎么说你和我之间,究竟是有缘呢,还是孽缘呢?真没想到从西里分开,竟然又在这里碰见了你。”
“放了辰儿……”苏婵狠狠遏制着内心的恐惧和怒火,声音都在发抖。
“他叫辰儿是吗?他长得可真像他啊。”李怀素将匕首横在苏落辰的脖子上,一寸一寸地观察着他的眉眼,“亏你五年前竟然不直接死了,竟然偷偷瞒着所有人生了个孩子出来,怎么?你是想凭着这个高家的种,想要再次踏进高家的门吗?”
“当初勾引我哥哥不够,如今又想凭着孩子缠着高行修,想要母凭子贵是吗?苏婵,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你真的以为什么都能按照你想的来是吗?”
苏婵咬牙,“李怀素,你有什么冲着我来就好了,你放了辰儿!”
她强压下内心的恐惧,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她盯着李怀素,冷冷道,“你也知道辰儿是高家的骨血,你该知道动了他的话,高行修会怎么对付你,他的手段你应该很清楚,放下辰儿,我跟你走!”
李怀素显然被这句话怔了一怔,但是她很快便恢复了常态,横在辰儿脖子上的匕首丝毫没有放下。
“怕什么?”她看着苏婵,“想要他活是吗?”
“好啊。”她冷笑道,“你现在就死在我面前,我自然会放了他。”
“娘——”辰儿发出了一声悲鸣。
天幕突然黯淡下去,乌云笼罩了大地。李怀素将匕首更紧地抵在他的脖子上,苏婵眼睁睁看着一行血迹顺着少年白皙的脖颈流了出来,她心口剧烈一跳,想也不想冲了上去,“不要——”
李怀素是真的想要了辰儿的命,看来她是彻底疯了。
她果然松开了手,带着辰儿退后两步,拉开距离,她盯着苏婵,幽幽道,“苏婵,五年前你远走京城,离开他,离开我哥,独自一人辛苦养育着孩子,这期间想必也受了不少的苦吧。””你是母亲不是吗?母亲怎么可能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死呢?”
说到这里,李怀素吃吃笑了起来,笑的多美丽目光就有多恶毒,“苏婵,你不是最善良、最能干的吗?以前在西里的时候就是,人人都称赞你是西里最美丽、最善良的姑娘,就算你出身卑贱,就算你样样也比不上我,可他们就是喜欢你,都喜欢你……就连我哥哥,就连被你救了的高行修,也都喜欢你,为了你可以什么都不要。”
“凭什么我想要的东西,就要牺牲这么大的代价才能得到,而你……你什么都不用费力,只要你想,你什么都可以得到……我拼了命想要的一切,你不费力气就可以得到,甚至还可以随意抛弃——凭什么?我比你差在了哪里?凭什么要受你这般的侮辱和折磨?凭什么?救下他的人是你不是我,又凭什么,能进高府的人也是你不是我!”
“你害了我哥,也害了我!”李怀素陡然拔高音量,声音里的怒气简直喷涌而出,“你就是我们李家的瘟神,你就是我的克星!”
紧接着她又换了一种和缓的语气,更显得整个人古怪又失常,“你知道吗……我本来可以不用变成今天这样的,都是因为你……都是你害我成了现在这幅样子,你毁了我,你就应该给我去死!”
“只有你死了,我才会好过。你这辈子都想阴魂不散地缠着我,你休想……你害了我一辈子,就连我娘,要不是因为你,她就不会面对高行修,也就不会死!”
苏婵听得一愣。
她想起李母那张横眉冷对的脸,对她的心绪只停留了一瞬,很快便消散无影了。
“你不让我好过,我也绝对不会放过你……”李怀素喃喃道,“我真后悔,我当初就应该把你和那个老头子一起弄死,一了百了……”
苏婵脸色猛地一变。
她直直盯着李怀素,“……你说什么?”
李怀素看着苏婵惨白如同一张纸的脸色,她痛苦的表情成为了她愉悦的出头,她无所谓地笑了笑,缓缓道,“你想知道吗……告诉你也无妨。”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他被安荣王的侍卫拖下去时,那看着我的乞求的一张脸……他当时一定想要让我救他一命吧?可惜他忘了,他可是你的爹,而你是他的女儿,我这么恨你,恨不得想要你死,又怎么会去开口救他呢?”
李怀素盯着苏婵愈加惨白的脸和摇摇欲坠的身形,愉悦道,“你的爹窝囊了一辈子,就连死也是死的这么窝囊,真是可笑……他死了,你的心里一定很难过吧?痛不欲生吧?不过你可不能怨我,苏大死了,我的娘也死了。”
“我对你爹见死不救,而我的娘也因你而死……这么想来,苏婵,在这件事上,我们也算是两清了。”
苏婵愣愣站在原地。
一瞬间她几乎是听不见任何的声音了,李怀素那恶毒的目光和咄咄逼人的薄唇还在吐着无情的字眼,而她的心还在不断向下坠,脑海中苏大的音容笑貌越来越清晰,一分一秒都在灼痛她的心,她整个人都在微微发着抖。
她目光涣散,喃喃道,“……为什么?”
“……我做了什么,让你这么恨我,恨得要害死我的亲人……”她怔怔盯着眼前的李怀素,声音逐渐悲愤,“那是我的亲人!阿爹他做错了什么!”
“他没有做错什么,错的是你!”李怀素恨声道,“谁让他生了你,谁让他是你的爹!苏婵,只要你还在这世上一天,我就绝对不会让你好过,而且不光是他——”
“看到了吗?你的儿子可还在我手上呢。”她抖了抖手里的辰儿,冷笑道,“你想让他和你那窝囊的爹一个下场吗?苏婵,只要你活在这个世上多一天,我一定会让你在意的人一个一个的消失。”
“你这个疯子——畜生——”苏婵悲愤交织,再也忍无可忍,心中的怒意已经达到了顶峰。
瓢泼大雨在这一刻猝不及防地降了下来,伴随着道道惊雷,淋漓的雨水瞬间浇透了三人,李怀素被雨水迷了眼,她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雨水,还没放下袖子,下一刻感到整个身子往后一沉,苏婵趁着这个空当踢开李怀素,一把扯过辰儿,将他远远地抛到一边,“快走——”
辰儿一把跌在了地上,也被瓢泼雨水淋的睁不开眼,“娘——”
“快走——”苏婵急急道,“离开这里!”
辰儿哭了出来,跪在地上不肯走,“阿娘——”
“听话,快点离开这里——”
辰儿抽抽搭搭着,听上去是那么无助和悲怆。
苏婵声音冷酷,“你不听娘的话了是吗?快走——”
辰儿明显被震住,他狼狈地站了起来,痛苦道,“我走了,阿娘怎么办?我不要离开娘……”
苏婵狠狠一滞,忍不住转身看向他。
直到看到辰儿那雨中弱小的身影时,她心头狠狠一酸。
她目光贪婪又柔和地看着辰儿,眼眶湿润道,“娘答应你,不会有事。”
“辰儿听话,不要管娘,一直往前跑。”她涩声道,“去阿爹的府邸,那里的人会保护你。”
辰儿痛苦地哭泣。他仿佛预感到了什么不好的局面,仍是说什么都不肯走。
余光中李怀素已经爬了起来,苏婵心中一紧,心中仅有的留恋和不舍被恐惧所取代,她仍是忍不住摸了摸辰儿的脸,低声道,“如果阿娘……你便去阿爹那里吧,他会保护好你。”
辰儿痛哭摇头,苏婵心中一横,将他狠狠推了出去,随即从袖中掏出一把熟悉的匕首,她拔了出来,横在脖子上。
“再不走的话,娘现在就死在这里——”她厉声道。
辰儿吓得哭声都止住了,他急急往后退,“我走——我走——”
“辰儿这就走——”大雨模糊了他的身影,他的声音一句一句清晰地传来,“阿娘不要骗我,我等阿娘,我等着阿娘——”
苏婵一遍遍摩挲着匕首上的花纹,痛苦又贪恋地望着那雨幕中渐渐远去的小小身影,她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匕首。
这是那个人送给她的匕首。过了八年,它依旧雪亮锋利。
从在西里救了他之后,再到现在,这把匕首陪伴了她很多的时光。她瞧了一眼匕首上精致的花纹,默默将它攥紧。
她转过身去,在看向李怀素的那一刻,她的眼神如同手中的这把匕首一样冰冷,以及当初送给她匕首的那个人。
李怀素手中也同样握着一把匕首。她也在盯着她。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恨我,我也不想去了解,但是从始至终,我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而你对我做过的事,理应受到惩罚。”苏婵冷冷盯着她。
“以前我总是认为做人就应该以德报怨,觉得不能把事做绝了,我对人网开一面,也算是给自己行善积德了,但我现在不想要这个德了。”
“高行修说的没错,有的时候对别人好,就是对自己残忍,有些人就是不能用常理来衡量的,就比如你这种丧尽天良的疯子。”
“李怀素。”她冷冷叫她,“你不是以前的李怀素,而我也不再是以前的苏婵了。”
说完这些,苏婵目不斜视,毫不犹豫地朝李怀素走了过去。大雨在她的身后更加猛烈地落了下来.
一月后的宴会很快到来。
新帝新建了一座白鹭台,设宴款待众位大臣。高行修也位列其中。
舞女妖娆,酒香金迷,华贵的一切皆是海晏河清的太平气象。新帝摇晃着酒杯,当着众位大臣的面,开口询问高行修,“爱卿平叛有功,立下汗马功劳,可想好了,要什么赏赐?”
众目睽睽之中,新帝面带微笑,缓缓道,“爱卿与旁人不同,爱卿想要什么,朕都会满足。”
所有人都在看着高行修,心思各异。陆琳琅也在看着他,眼神中有隐秘的担忧。
高行修半跪在高台之下,冷峻的脸庞上不留声色,“谢陛下赏识。”
“末将确实有一事想要恳请陛下。”他平声道,“从边塞回京之后,末将便一直都在想着这件事。”
“哦?”新帝的眼中略过一道流光,缓缓道,“爱卿说来听听。”
月明星稀。离开皇宫之后,高行修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高府。
他披着一身的寒霜进门,刚一打开书房的门,迎面一道劲风袭来,他敏捷一躲,瓷器侧过脸颊应声而裂,碎了一地。
高显扬站在案前,一丝表情也无的脸上难得有了生气,他怒目圆睁,颤抖的手指着他,“你今日在宴上说了什么?”
高行修冷冷看着他,不为所动。
“罢将辞官!你怎么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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