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我来带她走◎
苏婵这阵子恍若过在一个不真实的梦中。
她喜欢李怀玉这件事, 若不是这阵子发生了太多无法控制的事情,这本是她跟任何人都从未宣之于口的秘密。
她享受于这种隐秘又无言的爱慕之中,她从未想过要和李怀玉共度一生,如今竟然真的能够成为他的妻。这件事光是要她想一想, 就仿佛整个人都陷在了云端中。
不可置信的恍惚和心满意足的喜悦每分每秒地充盈着她。
李家先是递来了定亲的聘书, 然后便是聘礼, 前前后后来了好几次。苏婵和苏大两人不厌其烦地整理了一遍又一遍, 将聘礼全部小心翼翼地挪入了柴房。
然后苏大便开始忙前忙后准备苏婵的嫁妆, 苏婵也在最后加紧绣着嫁衣。
有的时候杨氏会过来帮忙。虽然杨永那件事之后两家淡了来往,但杨氏是个实在人,如今听说苏婵要嫁人了, 还是嫁给西里最出息的李公子,也是真心为苏婵感到高兴,之前的龃龉彼此也都一笑而过。
“哎哟, 我就说阿婵从小就心细手巧, 不输给她娘, 这嫁衣你看看,可真是漂亮!”
大红色的嫁衣艳丽非凡,上面精心绣着各色的花间燕翅、新荷初开, 一针一线足可见刺绣之人的心血。几个邻里邻外都看的眼热,都在暗自思忖着若是等到自家的女儿日后嫁人,也要照着样子绣一件这样漂亮的嫁衣。
“照我说,这李怀玉也是咱们西里最为出色的公子,我们阿婵可真是好福气,找了这样的一门好亲事!”
又有人插嘴道, “可不是!马上便要秋闱了, 等到时候放了榜, 那我们阿婵还是做官夫人的命呢!一辈子那还不是吃香的喝辣的!”
之前从不上门的乡亲邻里都来了,小小的苏家如今也算是门庭若市,周围全是一片艳羡的祝贺声,或真心或巴结。苏婵微笑地抚摸着嫁衣上展翅盘旋的凤凰,偶尔客气地回几句话。
如今整个西里皆在见证着她的婚事,她多么想母亲的在天之灵能够看到这一切,只要有母亲和阿爹两个人见证,那便尽够了。
她多么想让母亲知道,她嫁给了一个从小便仰慕的人。
这一阵子所有的一切都向她扑面而来,邻里的祝贺到访……李家的婚书聘礼……还有李怀玉。
他如今正在安心备考,准备不日后的秋闱,等过了秋闱之后,两人便正式成婚。周围的一切仿佛是风,而她是被风吹上天的那片云。
就怕哪天风大,不要将她给刮下来.
在李家操办聘礼的时候,李怀玉每一天都在争分夺秒的读书。
这是他用自己的前程换来的亲事,他必须要在秋闱一击即中,给所有人一个满意的答复。
如今想来,这一切仍是让他觉得恍然若梦。他心心念念的女孩不久之后便会成为他的妻,他们将会一起携手到老,生生世世刻在并排的墓碑上,永远都不会分开。
李怀玉缓缓平复着紊乱的内心,重新拿起书本,感觉浑身又充满了力量。
李母趴在门外,从门缝里悄悄看着李怀玉奋笔疾书,颇为欣慰地点头。
如今他每日刻苦读书,李母这些日子以来操办婚事又累又烦的心情也得到了莫大的缓解。只要能够让怀玉专心读书,这点不舒服又算得了什么,她就算心里再不情愿,表面上也得把功夫给做足了。
她趁着出门采买聘礼的机会,悄悄去了几个人牙子那打听了打听,心里大约有了数。等到怀玉中了秋闱进京赶考之后,她便第一时间把苏婵给发卖了。
反正婚书做不的真,到时候苏大要是来纠缠,天高皇帝远的,他也投告无门。
季云天在县衙里当差,也不知从哪里听到了李怀玉和苏婵即将成亲的消息。
想那李怀玉还真是不知道上辈子积了什么运,不仅学业有成,还马上要迎娶漂亮的美娇娘。季云天想想那苏婵一颦一笑的样子,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
他虽娶妻,但家中妻子彪悍如虎,他也不敢生出什么纳妾的心思,但是一想到苏婵要嫁给李怀玉,他就浑身不舒服。
季云天心烦意乱,整理着架上的案卷,无意间翻出了黄四的案卷。
原来是黄四死了之后,黄大思前想后,又去县衙把他的死报了案。整个西塘县统管着大大小小的村镇,西里镇则是直接受县衙管辖。
虽是报了案,案子却仍是不了了之的无头案,被下头的人随意束之高阁了。季云天随意翻了翻,这黄四之前得罪的人还真是不少,竟然和李怀玉也有过节。
据说两人发生过一次争吵,之后黄四几天之后便莫名其妙死了。
季云天合上了案卷,神色若有所思.
白云过隙,日子又悄无声息地溜走。
几个月以来李怀玉一直沉浸在学海中,一转眼便到了秋闱。
他在考院里待了九天九夜,等到试题全部考完,考院的门打开的那一刻,李母和李怀素正站在人群里等待着他,一脸的焦急与张望。
一看见李怀玉出来,李母拉着李怀素第一时间凑上前,“怎么样啊我儿?可有把握?”
“放心吧母亲。”李怀玉胸有成竹道。他在人群中不动声色地掠了一圈,并没有看到那一抹心心念念的倩影,眼中划过一丝失落。
不过想想也是,两人如今还无名分,于情于理,她都没有来看他的必要。
李怀玉很快便释怀,对李母笑道,“好了母亲,如今我已经考完秋闱,我和阿婵的亲事……也该提上日子了。”
李母的笑僵了一僵。
她神色恢复如常,随即点头,“是啊是啊,你说的没错。如今你一身轻松,是该好好选一个黄道吉日,准备一下你们的婚事了。”
三人有说有笑地离去。苏婵默默从角落里走出来,久久望向李怀玉的背影,眼眶微微湿润。
她擦了擦眼角,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去,与三人背道而驰。
他这么刻苦,这么聪明,他一定会考中的。
一定会.
大帐内。高行修垂眸看着手中纸条,烛火映着他阴沉漠然的一张脸。
周奉年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不敢说一句话。
他觉得将军自打来到江南之后,心情便变得极为不好,隔几日便要与杜齐传信,也不知道在打探些什么。
他虽不清楚,但他能敏锐地感觉到,将军每次看到新的纸条时,表情就会更难看上几分。
高行修沉默地看完,将纸条随手丢进了烛台。
脆弱的纸张打着卷,很快在猛烈的火焰中烧成了灰烬。他盯着那一星半点的灰烬轻烟,像是在喃喃自语,“你说,世上怎么有这么蠢的人,自己入了虎狼窝,竟然还一门心思往里跳。”
周奉年听得云里雾里,“将军在说谁?”
高行修盯着幽幽烛火,冷笑道,“当真是蠢不可及。就凭她那点斤两,还想做那有情饮水饱的美梦。”
“所嫁非良家,所托非善终……你说本将军去把她敲醒,算不算的上是救她于水火?”
周奉年:“……”
高行修想了想,冷笑一声,又缓缓道,“算了。”
不听话的兔子,是该拎起来好好敲打一顿。但不是现在。
既然这么不听话,合该是长点教训才好。
索性由着她去,等到她所期盼的最美满的一天到来时,在那一刻再将一切悉数打碎。
这样她才会狠狠地记住,她的这一腔情愿,不过是飞蛾扑火的海市蜃楼罢了.
光阴变幻,日月轮转,日子如同指尖流沙一般很快过去。
李家和苏家两家,终于还是到了成亲的那一日。
按习俗来说,男女双方成亲前一夜,是不被允许见面的,但李怀玉实在耐不住相思,当夜偷偷去了苏婵家里。
苏大已经睡去,李怀玉站在苏婵的寝室外,两人一墙之隔,他靠在墙上,望着夜幕中皎洁的月光,“阿婵,我如今还是不敢相信,明日真的要娶你为妻了。”
那皎洁的月光盈盈照耀着他,月色下他的神情温柔又恍惚。
秋闱之后,他几乎日日都和苏婵在一起。这阵子真的过的像是一个甜蜜的梦,一个他愿意永远沉溺其中的美梦。
别人不会知道,他的心中始终藏着一份莫名的焦灼。这种焦灼感毫无依据,在他每次幸福感达到顶峰的时候都会悄然降临,蒙上一层淡淡的阴影。
他不能将这份不安告诉苏婵,只能一个人默默地忍耐着,在心里反复地一遍遍告诉自己,只要到了明日,过了明日就好了,一切都会尘埃落定。
“怀玉。”苏婵倚在床头,温柔地唤他,“我在。我一直在。”
李怀玉怔了怔,眉眼一下子沉下来,那份焦灼感在听到她的声音后便被妥帖地压了回去。
“嗯。”
他知道她看不见他,但仍是执拗地面对着那面墙壁,温声道,“阿婵,等我。”
夜色中,她的声音温柔,“嗯。好好休息。”
苏婵默默听着外面脚步远去的声音,温柔地扬着唇角。
片刻后,她收回了唇角,眼中冷冷,那浅浅笑容在烛火下慢慢隐去。
最近,她的心中始终有股隐隐不好的感觉,压得她有些喘不上气。但她不敢将这想法告诉李怀玉,怕让他无端担心。
她垂下头去,将手缓缓放在膝上整齐叠好的嫁衣上,慢慢地攥紧,压住来自心底那莫名的不安。
但愿。但愿是她多想了。
李怀玉回到家时,李母正拿着婚书细细打量着,看到李怀玉回来,她忙把婚书藏了起来,笑着迎了上去,“我儿,不好好在家里待着,大半夜你去了哪里?”
李怀玉瞥了一眼李母的脸色。
他并没有将刚才看到的多想。那婚书是他当着阖族长老的面一笔一划亲自写的,他再清楚不过。他并不想将偷偷见了苏婵的事隐瞒于她,坦然回道,“我去见了苏婵。”
李母蹙了蹙眉。无论在哪里,男女成亲前一夜是绝对不允许见面的,这会被视作不吉利。但也无所谓了,反正他们这婚本来就不是真的,她也没必要当回事。
“好啊。好啊。”李母笑着应付道,“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明日才好有精神。”
李怀玉没想到自己闹了那一通之后,李母竟变得如此通情达理,好似一夜之间转了性。他心中很是感动,温和道,“谢谢母亲,不早了,母亲也快去休息吧。”
李母笑着点点头,目送着李怀玉进了房关了门,她脸上的笑容才慢慢褪去,换上了一幅愧疚又若有所思的表情。
儿啊。这都是为了我们李家的前程着想。你可莫要怪娘.
夜里,苏婵做了一场噩梦。
她竟然梦见了高行修。
过去了这么久,她都要快记不清他的样子了。他的模样很模糊,面容隐匿在一片阴影之中,站在一片红色的喜宴之中,是那样的颀长而冰冷,与喜气洋洋的气氛格格不入。
她身披嫁衣,跪在地上,而他冷冷站在她的面前,当着她的面缓缓抽出了剑,那剑身上淅淅沥沥淌着血,在地上汇成了一滩小溪,而李怀玉正插在剑上……
“不——”苏婵颤抖地醒来,冷汗涔涔。
窗外的天色依旧是灰沉色,苏婵缓了缓神,怔怔望着窗外还未亮的天色。
她要起来准备了。
苏婵缓缓从床上起身,擦了擦脸上的冷汗,一件一件脱掉衣服。
香肩如雪,乌发如云,锁骨像是深陷的一汪清泉,收紧的腰线盈盈一握。她脱掉了亵衣,又一层层换上了繁冗的嫁衣。
冰冷的布料似乎给了她莫名的一些慰藉,让她从噩梦的余威中缓缓地振作了出来。
苏婵抚摸着嫁衣上精美的鸾凤,在心里暗暗给自己打气。
她怎么能做这样荒谬的梦?过了这么久,高修想必早就将她这个小人物给忘了。
娥眉不染而黛,红唇不点而朱,美的像是赏心悦目的一幅画。苏婵坐在镜前,放下抿唇的红纸,又慢慢给自己梳了髻,将华美繁重的凤冠戴在头上。
今日是她的大喜之日,她不能让任何不好的情绪来影响自己。
目光一落,那一只梅花簪静静躺在桌上。
她微微一笑,将梅花簪执起,流苏微微晃着,她将它缓缓插到了髻中。
过了一会苏大进来了,他今日穿着苏婵给他做的新衣裳,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洋洋喜气。看到苏婵身穿凤冠霞帔端坐在床前,低眉婉转眉目如画,他愣了一愣,不由得感叹道,“我家的闺女,比起天上的仙女也不输!”
他看着看着,眼眶湿了,“可惜啊,你娘心心念念的这一天,终究是无福得见了。但愿她天上有灵,能够看到这一切。”
“爹。”苏婵也热了眼眶,两人默默握着手,眼中皆含着热泪。
又过了半晌,敲锣打鼓的声音渐渐逼近,苏大擦了擦泪,开玩笑道,“你瞧,新郎官这个点就来了,也是够心急的。”
苏婵破涕而笑。
迎亲的队伍很快便停在了苏家门口。李怀玉站在门外,一身红色喜服衬的整个人少了书卷气,多了些精神气。
苏婵被苏大搀扶着,一步步走向他的身边。
临走之前,苏大握着她的手,努力控制着情绪,声音微微哽咽,“闺女,好好照顾自己,要是在那里受了委屈,就告诉爹。”
苏婵鼻子一酸,透过红色盖头,她在这一刻突然发现阿爹已经两鬓斑白,他似乎比以前更老了一些。
她有些难过,她终究再也不能和阿爹时时刻刻在一起了,他以后会孤零零地一个人生活。
李怀玉温和道,“不会让阿婵受委屈的。岳父放心。”
苏婵握着苏大,声音微微颤抖,“阿爹,女儿会时常来看你的,你要保重身体。”
苏大扯了扯笑,拍了拍她的肩,“去吧。”
李怀玉牵着苏婵的手,对她宽慰一笑,苏婵也对他笑了笑,即使隔着盖头他看不见。
西里今年碰上了难得的婚事,整个街道都围满了人,人群夹道观望,周围皆是祝福的欢声笑语。苏婵坐在喜轿内,李怀玉跟在她的轿边。
“阿婵,我有些害怕。”李怀玉轻轻道。
虽然人声鼎沸,锣鼓唢呐声不绝于耳,苏婵还是准确地捕捉到了他的声音。她隔着车帘看他,宽慰道,“别怕。我一直在。”
李怀玉微微笑开。
随着一路的人流和激昂的锣鼓唢呐声,队伍一路缓缓行到了李家。
李怀素先下了马,踩着满地的喜钱和红纸,朝稳稳落轿的喜轿伸出了手。
一双白皙的柔荑缓缓伸了出来,苏婵提着裙矩下了轿,下一刻手被他稳稳地攥在了手里。
两人一同跨了火盆。李家里面一片热闹,庭院里围满了人。李母坐在主位上,旁边随着李怀素,两人看到苏婵后目光皆是一变,不过随即便很好地换了脸色,强自迎着笑走了过去,很快几人便热络成一团。
黄大夹在一群看热闹的人中,面色有些不好看。
几天之前县衙的人突然找上了他,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都是关于黄四的死,字里行间直指李怀玉。
黄大虽然不喜黄四,但黄四到底是他的亲弟弟,打着骨头还连着筋,黄四突然横死,死的还这样惨,他心里其实一直都有些难以释怀。
他看着一脸春风得意的李怀玉,目光有些阴恻恻。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苏婵和李怀玉面对面,还未低下头去,便听得突兀的一道声音传来。
“等等——”
喜气洋洋的笑声随之一顿。
苏婵盖头之下的脸色一变,莫名其妙感到心口一滞。
人群皆安静了下来,众人都不约而同地望向门口的方向。
一名高大的青年迎着众人的注视缓缓走了进来。青年面色微黑,不苟言笑,看上去像是当兵模样,手中捧着一方盒子。
苏婵看着来人,愣在了原地,心中莫名的不安越来越大。
她认得这个人,前段时间就是这个人把那一箱来历不明的黄金放在了他们家里。
当时她和苏大看着那箱黄金都不敢动,想要找到那人把它还回去,但男人却石沉大海,再也没有出现。如今竟是现身在了这里。
杜齐目不斜视,缓缓越过众人,走到李怀玉和苏婵面前,声音平静道,“李公子。将军得知公子成婚,特意吩咐我送来一份贺礼。”
李怀玉蹙眉,“将军?我并不认识什么将军。”
杜齐看着两人,神色并无一丝多余的情绪,透着打仗的人特有的麻木冷酷,“你们两人都见过将军。将军如今正在路上,特意嘱咐在下先将贺礼奉上。想必过不了片刻,将军马上就会和你们见面的。”
李怀玉按捺住心底的异样,平静道,“那便多谢将军的好意了。李某收下便是。”
见李怀玉只是回应,并无动作,杜齐道,“公子不打开看看吗?”
李怀玉蹙了蹙眉,准备如他所愿将盒子打开,杜齐却突然将盒子一转,递到了苏婵的眼底。
“将军说了,盒子里的东西,要姑娘亲自打开。”
苏婵隔着红盖头,不安地看着杜齐。
她盯着杜齐面无表情的一张脸,渐渐地,她似乎透过他的脸看到了另外一个人。她紧紧盯着杜齐,突然有种被人呃住了咽喉的感觉,她张了张嘴,却似乎难以开口说一句话了。
片刻后,她终是移开了目光,将手缓缓放在了盒子上,停了半晌,慢慢打开了它。
下一刻,她猛地后退。
盖头一下子被风扬起,悠悠飘在了空中。
盒子被瞬间掀翻,一截腐烂的手臂从盒中掉了出来,隐隐可见其间森森白骨。
人群一下子炸开了锅,热闹的喜宴一下子变得杂乱无章起来。人人皆是一脸惊恐,有些开始尖叫奔跑,更有围在前面看清楚的几人已经开始俯身呕吐。
李母被李怀素稳住了身子,捂住砰砰乱跳的心口,一时半会也吓了个半死。
人群中有人激动地高喊,是苏大,“黄四——是黄四的手——是我弟弟的那只断手——”
“我弟弟的手为何在这里,是你们杀了黄四,是不是你们杀了黄四——”
人群一片惊恐,吓得连连后退,“黄四还魂了——黄四还魂了——”
小孩的哭声,妇女的尖叫声不绝于耳,人群纷纷奔跑踩踏,仿佛一秒掀起来的巨大狂风。而苏婵被夹在这狂风中摇摇欲坠。
她被挤在拥挤的人群里,有一人将她稳稳地护了起来,是杜齐。
周围全是一片嘈杂的哭叫,苏婵死死盯着眼前的杜齐,她的声音模糊在一片喧哗之中,“——你说的将军,是谁?”
心中那一个隐隐的答案就要呼之欲出。
“是我。”
人群安静了下来,刚才喧哗的响声下一刻迎来了彻底的死寂。
一片缄默不语,人人都因为一种莫名的情绪而沉默了下来,他们纷纷望向门口,那里不知何时已经围上了一群持枪的士兵,士兵最前面有一个人,所有人的目光被最前面那个骑着马的高大男人所攫取。
苏婵怔怔看着来人,一瞬间像是被钉在了地上。
高行修坐在马上,缓缓现身在众人眼前,鹰眼直直凝着她。
她今日一身红色嫁衣,脸上精心涂着脂粉,也掩不住看到他时那一瞬惨白的面色,这就显得那娇艳的红唇更为艳丽,甚至此时此刻多了几分凄艳的意味。她今日是美艳动人的。
但是这种美丽在高行修的眼中显得尤为刺眼。他微微眯起眼。
苏婵目光涣散,怔怔看着眼前居高临下的高行修。
心中的不安终于还是扩大到了极限,昨夜的噩梦成了真,耳中嗡嗡的响声被平静所取代,渐渐地,她竟然不感到害怕了。
她忍住想要后退的欲望,仰起头,迎上他铺面而来的注视,平静的声音隐隐带着颤抖,“……你到底是谁?”
高行修盯着她苍白失色的小脸,平声道,“我的本名,叫高行修。”
“高行修?”人群开始窃窃私语,“是那个左将军高行修?”
窃窃私语的声音沾染上了惶恐,“是那个战屠高行修吗?……天呢……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苏婵的心猛地一沉。
高行修……
她也隐约听过这位高将军的凶名,但是她从来都没有将高修和高行修这两个人联系在一起。
高行修……原来他竟是那个高行修。
那个赫赫有名的左将军,那个战屠。原来他连给她的名字都是假的。
看着苏婵惶然后退的模样,高行修剑眉蹙起,他下了马,一步步走近她。
看到男人朝她逼近,苏婵慌乱地又向后退了一步,然后有人将她护在身后,阻隔了她和他之间的距离,她被纳入安全的屏障。
是李怀玉。
李怀玉看着高行修,眼神发冷,“高将军。今日突然出现,不知为何要搅乱我和阿婵的婚事?”
高行修目光落向李怀玉,声音居高临下,“我来带她走。”
李怀玉面色沉下去,“今日是我的拜堂之日,阿婵已经是我的妻。不知将军为何要带走我的妻?”
“你的妻?”高行修反问一句,“拜堂礼数未成,便算不得妻。”
“三书六礼已经走完,便已经是夫妻。”
高行修突然又看了李怀玉一眼,那目光中竟然有股隐隐的讥诮,“那你不妨问一下你的家里人,你的三书六礼,都作不作数?”
说完之后,他鹰眼一转,准确地找到人群中的李母,那目光中的寒意让李母脸色随之大变!
李母大惊失色,心口砰砰狂跳,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李怀素没有去管李母,也全然不顾心虚的恐惧,自高行修出现之后,她的所有心思便都被他吸引了。她怔怔看着高行修,喃喃道,“是你……”
李母急急问她,“你认识他?他是谁?”
李怀素恍然大悟,一瞬间想明白了很多事,“原来是你……”
“你就是苏婵藏在家里的那个男人?”
人群一下子又哗然起来。众人神色各异地看着眼前这一场闹剧,又因为四周虎视眈眈的带刀军兵的眼神威慑而纷纷噤声不语。
听得高行修的话,李怀玉心中忽的一沉,“你什么意思?”
高行修默默看他,再也不说一句话,那看向他的眼神中有冷冽、有不屑、也有一丝丝怜悯。
那一丝妒忌被他很好地隐藏住了,他不会从中窥探到分毫。
“李怀玉。”他对他道,“有些事不是你一个人说了便算的。你想的简单,可有些人却并不如你所想般简单。你总该搞搞清楚,成亲这件事不是你想娶,就可以娶的。”
李怀玉听得更是心中不安,“你把话说清楚。”
“想要知道,那就自己去查。”高行修扬起下巴,倨傲看着他,“反正今日,苏婵,我要带走。”
李怀玉咬牙,“你休想,除非——”
话还未说完,他一个闷哼,下一刻身子缓缓倾斜。
李母立刻哭喊起来,“天呢——我儿——我儿——”
身后的苏婵睁大眼,她呼吸一紧,第一时间托住缓缓倒地的李怀玉。
鲜血正在李怀玉的嘴角缓缓流淌,苏婵跪在地上抱着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向高行修的眼中满是愤怒的质问。
李母哭叫着冲了过来,老母鸡一样护在李怀玉身前,对高行修的惧怕也转变成了无边的愤怒,又因为那仅存的后怕而不敢扯开了嗓子叫骂,只一味大喊道,“你凭什么打人——凭什么打人——”
高行修根本不理会哭天抢地的李母,目光略过李母,始终落在苏婵的身上。
而苏婵也在看着他。
那饱含怨气的杏眸圆睁着,眼尾被渐渐熏红了,不再承着惧怕,不再承着柔和,只有满满的愤怒和委屈,就这么直直地看着他。
高修两个字刚要脱口而出,被她生生止住,她忍了又忍,微颤的声音里是满满的愤怒和不甘,“不知民女做了何事,将军为何要搅乱我的婚事,又为何无缘无故打人?”
李怀玉在她怀中咳了咳,苏婵感受到了,赶紧掏出手帕给他擦拭嘴角的血,心疼的几乎快要落泪。
“怀玉,你怎么样?你疼不疼?”
李怀玉摇了摇头,声音微微有些虚弱,“阿婵……我没事。”
好一幅郎情妾意的画面。高行修面沉如冰地看着,怒极反笑,缓缓拔出腰间的剑,狠狠插在了地上。
砰的一声巨响,剑颇有威慑力地狠狠插在地上,众人皆是被这一声巨大动静唬住了,所有的声音一瞬间又归为了沉寂。
李母的哭叫声也戛然而止,她愣愣看着那斜插在地上的剑,随即抖了抖身子,更厉害地嚎了起来。
“来人啊——杀人了——青天白日的,有人要在这里杀人了——”
又看向高行修拔出剑之后,便一步一步走向苏婵和李怀玉两人,李母心里一个激灵,生怕他真的要对李怀玉下手。“起开——”她一把推开苏婵,自己把李怀玉抱了起来,再狠狠将苏婵往外推,嘴里不断咒骂道,“都是你这个惹祸精!你要害死我儿——你和这个家里养的野男人要害死我儿——我要告你们,我要去官府告你们——”
李怀玉气的说不出话来,咳得更厉害了。
周围皆是混乱不堪的一切,高行修突然极轻地笑了一下。
很奇怪,他明明话不多,但他一说话的时候,周围的一切仿佛都会自动噤声,就连李母都不自觉地闭上嘴,只至于他的一言一句都听得格外清晰。
他缓缓开口,低沉的声音中有讥讽、有不屑,“这就是你找的好人家,好夫君。”
苏婵有些狼狈地跪在地上,头上的凤冠被挤的凌乱,整个人看上去有一种凄艳的灰败感,她看着高行修,因为愤怒而颤着声音。
“民女自认救过将军一命,但从未以此来邀功,我也自认从始至终都在尽心尽力地照顾你,不知民女究竟做了什么,换来今日这样的结果?”
“你做了什么?”高行修俯身看她,“我临走时对你说了什么,你忘了吗?”
苏婵一怔,随即低下头去,咬牙道,“民女卑贱之躯,从来不曾肖想过将军。将军也莫要再玩弄民女。民女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妇,从始至终只想过好自己安安稳稳的日子。只求将军念着我对你曾经的那一点恩情,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
她和阿爹已经因为他而下了大狱,那个时候苏婵就在想,以后最好再也不要和这个男人有什么瓜葛,没成想他今日又突然出现,不仅搅黄了她的婚礼,还伤了李怀玉。她怎能不恨不怨。
她的声音在这样的思绪中慢慢找回了坚定和清晰,“我与将军本就是萍水之缘,云泥之别,要是没有偶然的际遇,我这样的卑贱之人将军根本就不会看上一眼。我从来都没有妄想和将军有什么牵扯,从始至终也不曾想要攀附权贵,妄图挟恩图报。将军今日如此举动,还牵扯上无辜之人受累,民女实在不能理解,请将军给我一个说法。”
“你要听说法,那本将军就给你个说法。”高行修贴近她,声音冷然,“苏婵,我不许你嫁他,你听明白了没有?”
苏婵狠狠咬唇,凄怨道,“怀玉早已与我定亲,他便是我以后的郎君,我与他情投意合,他没有做错任何事,将军为何要伤他?”
“够了!”不知是哪个字刺激到了他,高行修狠狠蹙眉,狠声道,“我没有一剑杀了他,已经是给了他面子了!你再多说一句,就别逼我现在改变主意!”
李母听见了这句,身子剧烈地打了个哆嗦,下一刻没命地哭喊了起来,“来人啊——要杀人了——来人——来人——”
苏婵整个人都跟冻住了一样,她下意识便想起了黄四。
这个人是真的会杀人的,他是会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杀人的。
她颤抖着唇,强自维持着镇静,“你不能杀人——这里是青天白日,这么多人都在看着——你不会杀人的……你不会的……”
高行修不屑地笑了笑,什么话也没有说,但是看向她的目光里满是高傲的讥讽。
苏婵失神地看着他,心越来越沉,喃喃道,“你不能杀人的……就算你是大将军,也不能随便杀人……你若敢杀人,我会去告你,我去告你……”
高行修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告我?你大可试一试。”
听到这句话,苏婵的肩膀慢慢垮了下去,像是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底气。
高行修权势滔天,她之前还可笑的害怕杀了黄四会连累到他,一个黄四在他眼里可能根本算不上什么,甚至连个草芥都不如。
她颤抖着唇,“……你到底想如何?”
人群一片混乱,有李母的哭喊声,众人的叫闹声,还有士兵冷硬的叱喝声,根本没有人听清楚他们两人之间在说些什么,但是苏婵听到了,他的一句一字她都听得格外清晰,“苏婵,我给你两个选择。”
高行修俯下身,凑近她,用自始至终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缓缓道,“要么,我杀了他;要么,你跟我走。”
苏婵脸色煞白。
高行修冷哼。下一刻,她被他死死扣住手腕提了起来。她没有选择挣扎,任由他强横牵起,如同提线木偶。
李怀玉不知何时挣扎着起了身,跑过去拉扯苏婵,“阿婵——阿婵——”
高行修一个眼刀猛地扫过去,看向李怀玉的眼中有浓烈的杀意。
他的杀意是如此的明显,甚至已经把手放在了剑鞘上,苏婵一张脸都吓白了,下意识拼命推搡开李怀玉,对高行修喊道,“别动他——你不要动他——”
李母也死死抱住李怀玉,生怕他真的会被高行修一剑砍了,她扭头拼命喊着一直傻愣愣站着的李怀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拉住你哥!”
几人一起制住李怀玉,黄大也在高声叫喊着黄四,场面一度混乱不堪,高行修拉扯着苏婵退出人群,杜齐领着兵马立刻齐刷刷地围成包围圈,开始高声控制住场面。
高行修扯着苏婵退出来,将她扔进了早就备好的马车里。
“带走!”.
马车里,一男一女正在无声对峙着,两人皆是带着满腔的怒意。只不过一个是怒目相向,一个是心如死灰。
苏婵静静低着头,毫无反应,如同失去了灵魂的木偶,眼中盛着满满的灰烬。
事到如今,她已经不知道用何种面目面对他了,也懒得再躲避他那如芒在背的注视。那种无力的愤怒,达到幸福再坠落谷底的绝望让她身心俱疲,她如今连痛苦都变得麻木了。
“怎么?就这么恨我?恨的一句话也不想说了?”
“说话!”
和滔天的悲伤比起来,那点面对他时的畏惧根本就不算什么了,苏婵微微苦涩一笑,“将军,事到如今,你让我说什么?”
“苏婵!莫要给我装傻!”高行修一直在死死盯着她,“本将军的心思,你是当真不知道吗?”
“你若是不知道也无妨,那本将军现在就让你想起来。”他说完之后,作势便朝她逼近。
苏婵一张脸都吓白了,终于有了反应,连连往后退,“我知道!”
她羞愤地垂下去头,攥紧了手指,艰难开口道,“我知道……”
“你知道!”高行修气极反笑,“你知道你还嫁给别人!”
江南水乡养出来的玲珑可人,生来便有一颗七窍心肠,苏婵怎能不清楚高行修对她的心思。
或许是从那一个强横的不速之吻,或者是更早之前的突然牵手,或者是他单纯看向她时的眼神。她便逐渐地清楚,男人对于自己的心思。
她惶恐,躲避,假装什么也不知,一心与他保持着刻意的距离。
她以为他就算是喜欢她,但那喜欢也是稍纵即逝的,只要他早点离开,他们今后便再无任何瓜葛,哪曾想有朝一日他又再次忽然而至,无情地掀翻了她的一切。
苏婵脸上只觉得火辣辣,她垂下眼去,艰涩道,“将军英明神武,而我只是一介草民,和将军相比犹如微末之尘,世上女郎千千万,还请将军放过我……”
“我若不放又如何?”
苏婵羞愤地闭上了眼。
高行修鹰眼缓慢地逡巡着苏婵,红唇艳妆,凤冠霞帔,那鲜红的颜色刺的他眼疼,他知道这是她一针一线绣的嫁衣,他早就看这破布不顺眼了。
“穿的是什么东西?给我脱了。”
苏婵愕然抬眸看他,又猛地垂下眼去,屈辱地攥紧嫁衣,一动不动。
“你若再犹犹豫豫,本将军可亲自帮你。”
苏婵抖了抖身子,羞耻地咬了咬牙,妥协道,“……好。”
“民女要更衣,还请将军回避。”
看到她这幅倔强又隐忍的模样,高行修大言不惭,“怎么?你在照顾我的时候,不是也把我看了个遍吗?如今换成是我,很公平。”
苏婵气的说不出话来。
看着她强忍着怒气,身子都在气的发了抖,那滔天的火气莫名其妙消了下去,高行修心情突然变得好了一些。
他直直看她,声音陡然拔高,“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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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司婉探亲时被恶毒继母陷害,坠落山崖失了忆,被一家猎户所救。
女郎明媚皓齿,香泪楚楚,还不记得自己家住哪里。猎户夫妇一看乐了,生得这样好样貌,再好好养几年,正好给他的好大儿娶了当媳妇。
然后便听到身后门扉一声响,啪嗒有什么东西掉了,聂双站在柴门边,眼睛直直盯着那雪玉一般的人儿,眼珠子都不会转弯了,手里的柴火摔了一地……
起初,聂双对这个天降的大家闺秀视若神祗,细心娇养无微不至,连偷偷看她一眼都带着小心翼翼。
后来,他强壮的身躯压住她,舔一口她挣扎的耳垂,力道像是发了狠,发红的眼中满是令人难以负荷的沉痛和哀求,“阿姊,不要回去,就陪我在这山里过一辈子,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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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 22 章
◎你是跑不了的◎
苏婵捏着裙裾, 肩膀发着抖,因为愤怒手指尖都在微微的发着颤。
声音都带着颤抖的指责,“……你欺人太甚。”
高行修并不在意,甚至弃了那笔直的姿态, 略有些懒散地靠在马车上, 好心情地用手指敲击着旁边的车壁, 发出缓慢的一声声响, 话语暧昧, 声音却冷,“快点。我只再说一遍。”
说完之后,他便侧过脸, 直直盯着她,看着她垂着头,隐忍又倔强地揪着衣领, 有泪水在眼眶滚动, 就是迟迟不落下, 熏红的眼角下,那一颗浅浅的痣显得更加清晰。
苏婵狠狠咬住唇。
她只剩恨他怨他,其余再无其他, 她凭什么还要有其他无谓的情感?可是如今在他咄咄逼人的注视下,她还是没出息地产生了那不堪一击的羞耻心。
她手指揪着衣领,迟疑许久,就是下不去手。
那缓慢的敲击声一下一下,像是无声又压迫的催促。马车里很安静,没有一丝一毫的声息。
半晌之后, 她闭上眼, 终是麻木地动了动手指。
敲击声停下了。
苏婵浑身都在发颤, 脸庞和脖颈弥漫着血红一片,窸窣的响声极慢地传来,她开始缓缓剥开了衣襟。
那一侧白如雪的肩头露了出来,深陷的锁骨像是一汪醇美的酒,浓稠的红,极致的白,两种色彩的对比惊人地铺垫在他的眼中。
高行修凝着她,下意识下呼吸都轻了一些,眸光逐渐暗沉。
突然,吧嗒一声。
有眼泪无声地掉了下来,砸在了嫁衣上。
高行修蹙了蹙眉。
过了一会,又有一颗眼泪无声滚落。
苏婵垂着头,手指紧紧捏着衣领,始终保持着刚才的动作,再也一动不动。
高行修心中忽然一阵微堵,他侧了目光,突然有些不忍看。
他剑眉松开,又重新拧起,片刻后,声音带着些莫名的焦灼,“…别哭了。”
她这么不情愿,那他走便是。这么想着,他面色阴沉,长腿迈下了马车。
马车倏然一晃,等到他离开,苏婵才终于动了动,她连忙擦了擦眼泪,松了口气,有些如释重负。
不过还没等一会,那男人的手又伸了进来,苏婵吓得一个激灵,却见那双手在抛下一身衣服之后,便又很快收了回去。
苏婵怔怔看着落在膝上的新衣。
原来他连她的衣服都准备好了,她心中顿时生出一抹无望的可笑。
她换好衣服,取下早已歪歪斜斜的凤冠,繁杂的头饰依次被取下,一缕流苏拍在了手背上,让她怔了怔,她将它从髻中取下。
是李怀玉送给她的那支梅花簪。
她捧着那梅花簪,悲恸地放在了心口.
高行修再次上车时,看到苏婵已经换好了衣服,还将头上那乱七八糟的东西取下来了,安静地坐在车里。
他心里满意极了,顿时觉得顺眼多了。
他坐在她旁边,低头去打量她。她却始终低着头,连眼睛都不抬一下,好似根本没看见他这个人一般。看着搭在裙裾上微微蜷缩的手指,高行修觉得有些好笑。
苏婵垂着眼,佯装着镇静,余光却在无时无刻注意着旁边人,心中那根弦崩的紧紧的。身边人突然动了一下,她心中一跳,下意识便要往旁边挪,下一刻男人那张放大的脸便猛地出现在她的眼底。
苏婵瞳孔一缩,下意识往后躲,心脏砰砰狂跳。
高行修凑近她,却没有如苏婵所想般凑的更近,就维持着这个距离和动作,似乎就只是单纯地看看她的脸。
他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有些没好气,评判一句,“哭的跟花猫似的。丑死了。”
苏婵一怔,抬眸错愕看他。
她以前以为高行修只会用一种语调说话,而且惜字如金,从不多说一句废话,现在倒是讥讽、愤怒、威胁样样不落,语气五花八门,让她一时半会竟然感到有些陌生。
……或许这才是真实的他?
高行修蹙眉,顺手便拽起旁边的嫁衣给她擦脸。
他手劲大,又不甚温柔,结果越擦越严重,她脸上五彩斑斓的妆容全部融开,混着湿润的眼泪蔓延开来,这下真正成为了花脸。
高行修缓缓放下嫁衣,“……”
那嫁衣的料子并不太好,触在皮肤上微微有些粗糙,苏婵的脸都被他擦红了,她不知道此刻自己的脸上是什么光景,也根本没有在意,只是沉默地承受着一切。
但擦完了脸之后,感觉到高行修似乎还在看她,她抬起头,看向他的目光中有些纳闷,又不想与他开口说话,只用眼神无声询问他。
高行修蹙眉看她,神色有些复杂。这时马车正好停了,他一把拽住她的胳膊,“你跟我出来。”
她被他扯出了马车,入目是一个树林繁茂的陌生地方,他将她带到一处溪流,“去洗洗。”
清澈的溪水映出她那五彩斑斓的一张脸,苏婵默默看了一会,这才理解了男人刚才的奇怪目光。她跪在溪边,低下头去,掬起一捧水,将脸埋在掌中。
冰冷的水洗去了一身斑驳的脂粉,也洗去了她脸上的泪,她整个人似乎也找回了一丝精气神。周围皆是一片陌生的世界,鸟鸣山涧,蜿蜒的羊肠小路下不知通往何处。
高行修站在她旁边,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道,“这里离西里已经很远,你还是省省吧。”
苏婵闭了闭眼,又睁开。她看着空气,声音很轻,“是不是只要我跟你走,你就不会伤害其他人?”
其实她只要跟他走,他可以什么也不干。他根本就懒得动手去杀谁。高行修抱臂看着她,话到了嘴边,却成了,“你这么理解也可以。”
苏婵跪在溪边,缓缓捏紧了手指。今天的一切就像是一场跌宕起伏的梦,她早上还沉浸在无边的幸福之中,却又随即坠入了深渊,甚至她连此刻身在何处都不知道,只有一个渺茫的前路在等着她,身边还有一个阴沉不定的男人。
她咬了咬牙,艰涩道,“……好。”.
周奉年候在大营外,看到高行修骑马归来,身后随着数名士兵,士兵中间还围着一辆马车,他皱了皱眉看了那马车一眼,然后便看见高行修下了马走向马车,掀起车帘,从里面拖出来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
周奉年揉了揉眼,又看一遍。
盯着自家将军身边那戴着兜帽的姑娘,看不见脸,瞧着身段倒是婀娜。周奉年半天缓过神,这才确定自己没有看花眼。
他拉住杜齐,向他询问今日发生的一切,久久没反应过来。
今日高行修率了一队兵马匆匆离去,他还以为是去剿匪,没想到竟是去抢亲去了。
其实这次无关紧要的剿匪,根本就不用劳烦将军亲自出动,但是将军还是主动请缨从京城不远万里来到这里。想到这里,周奉年忽然想起将军和杜齐几日一传的飞鸽传信,还有那天将军在烛火下莫名其妙的那番语。
……他家将军疯了?
不远奔袭千里,就为了抢一个女人?
是怕杨修文整的他还不够吗?
周奉年大为震撼,连声音都带着情绪:“朝野上下还在处处有人盯着将军,将军这样做实在是有些欠妥。”
杜齐倒是一脸平静:“将军自有将军的考量,不是你我该置喙的。”
“你就知道向着将军说话。”周奉年弋他一眼。杜齐总是这样,闷声不响就帮将军处理好所有事,还从来不多问一句话,怪不得将军看重他。
周奉年心里有些酸溜溜的,这种事情为什么不让他来,他也想去那江南小镇休息上几天,天天让他在营里练兵,他早就在这里待够了。
远在千里的皇城,朝阳殿,陆琳琅也收到了来自江南传来的消息。
“什么?高行修强抢民女了?”
陆琳琅拍了拍手,乐了。
笑了一会,渐渐她便顿住笑,蹙起娥眉。
自古在民间,高官富户强抢民女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又是山高皇帝远的江南,只要不是做的太过火,朝廷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这大张旗鼓的作风,听说还差点杀了人,看着怎么也不像是高行修能做出来的事。
陆琳琅想了一想,突然极轻地勾唇一笑。
“你说,他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如今连她这里都知道了,又何况是通晓天下事的父皇。
陆琳琅默默思忖着,笑容有些别有深意,“这高行修,真是越来越合本公主的心意了。”
她心情不坏地起身,吩咐身后的宫女,“本宫乏了。沐浴更衣。”.
高行修牵着苏婵的手,一边往前走,一边吩咐着身边人,“盯着最近营内所有人,谁要是这个时候和京城通风报信,第一时间通知我。还有,通知放在杨修文身边的眼线,杨修文最近给谁传信,去见了谁,都要告诉我。”
他好不容易演的这场好戏,可不能让他错过了。
他的手劲很大,拉着她一路不知要去哪里。身边的士兵退去了,耳边尽是风声和嘈杂的喝喊声,手被抓的有些痛,苏婵在他掌中微微挣扎,高行修却在这时忽然停下,抬手扯掉了她头上的帽兜。
辽阔的天际线一望无际,整整十里尽是大大小小的营帐。望眼望去,整齐划一的士兵正在校场操练,伴着呼呼的风声发出叱咤震天的响声,另一边的射箭地,马蹄声急促,箭矢纷纷钉入靶子,传来欢呼的口哨,而不远处的演武场,传来一阵阵肉|搏的激烈战斗,周围尽是肆意的哄笑声和叫骂声,汗水和凶悍,粗鲁与肆意充斥着眼底每一个角落,风中仿佛都充满了硝烟和狂野的气息。
苏婵站在校台,纤弱的身板与磅礴的一切比起来显得那样微小如芥。她被眼前的场面所震撼,久久失神,说不出话来。
眼前的这一切,是一个她从没有接触过的,也从未曾想象过的危险世界。
高行修一只手搭在她的腰,低头去看那苍白失色的一张小脸,胸腔震动,朗声笑了笑。
听到了动静,苏婵怔怔抬头,与他对视。
这还是苏婵第一次看到高行修笑,除去以前那根本不能称之为笑的冷笑,这是她第一次从他的脸上看到他如此真心的,真正的可以称之为笑的笑容。
他俯身看她,长发在风中猎猎飞舞,眼眸如星,薄唇扬起,整个人散发着一股她从未在他身上看到过的蓬勃气息,低沉的语气里有笃定的得意,也有烈烈的飞扬。
“苏婵,死心吧。在这里,你是跑不了的。”
作者有话说:
咱就是说,见到媳妇就是一整个大开心!感谢在2023-04-18 23:29:32~2023-04-19 20:19: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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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 23 章
◎听你这语气,倒像是怨恨极了我◎
“阿婵……阿婵……”李怀玉睁开眼, 从噩梦中惊醒。
李母和李怀素在床边端着汤药,抽抽噎噎道,“我儿……你终于醒了!”
李怀玉坐起身,神色木然。
他的目光穿过门外, 望向一地荒凉的庭院, 红色的喜钱和果子零落在地里, 火盆里的灰烬在风中飞扬, 处处透着一片荒凉的荼蘼。
他的眼睛也随着这一切染上了灰烬, 怔怔望着面前的所有,“阿婵呢……”
李母哭道,“她走了!被那个野男人带走了!这个没良心的东西, 你还念着她干什么……她丢下我们不管了——就这样让你脸上无光——还差点教那个人杀了你——这个狠心的东西——我们怎么怎么命苦,摊上这样一个人——”
李怀玉转头看向李母,他的声音很轻, 缓缓道, “……是吗?”
“母亲, 我的婚书呢?……”
李母愣了愣,下意识和李怀素对视了一眼,她的神色很快重归忿忿, 埋怨道,“我的儿,事到如今,你还看那东西看什么……她这样丢我们的脸,这样一个不知廉耻的人……我们李家不娶了,我们不要她……”
“……拿出来吧, 我想看……”
李母脸色变了变, 不过还在强自扯着慌, “你才刚醒,婚书不急的……我的儿,你先养好身子再说……那个我日后再拿给你……”
“婚书是假的,是吗?”
李母脸色大变,下意识便看李怀玉,李怀玉正在直直盯着她,温润的眼中布满一片深沉诡谲的黑。
李母笑道,“怎么会——那婚书可是你亲自写的,阿娘又不识字,我造那个干什么……”
李怀玉本来只是试探,但看到李母那一瞬间慌乱的神色,他便一切了然了。他闭上眼,凄然一笑。
“果然……”
他怎么会以为母亲就这样轻易转变了态度,他还真的以为母亲是想通了主意,真心接纳苏婵,原来一切都是假的。他怎么会这么天真。
李怀玉压住心底的愤怒,强忍着平缓道,“母亲,你这样欺骗我,这样对待我和阿婵,你不觉得良心难安吗?”
“我一直将你看做最重要的亲人,对你从无一丝欺骗,可你将我看作什么?一个随意玩弄的傀儡,一个让你攀龙附凤的棋子……就连我未来的妻子,你也百般阻挠,想方设法破坏。母亲,我是你的儿子,你为何要这么对我?又为何要这么对阿婵?”
李怀玉的声音沉痛而又平缓,“我的一切,我真正想要的东西,是不是在你眼里都不值一提?”
李母听得无地自容,连连摇头,“不是的……不是的……儿啊,娘是真心为了你好……娘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李怀玉轻笑,“那苏婵呢?”
“那是我真心喜欢之人!可是你是怎么对她的?你从来都瞧不上她,是吗?成亲之日,她被那样对待,你却视若无睹,还一门心思把她往外推!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吗?你那个时候有顾虑过我的感受吗?母亲这一切的所作所为,真的是为了我好吗?”
李母被自家儿子一连串的质问弄的说不出话来。
她也不好过,苏婵就这样当众被人抢走,他们李家在西里成了个大笑话。她只是想悄无声息断了这门亲事,可从来没有想过闹这么一通。如今人人都明里暗里笑话她,就连自己的儿子也记恨上了她,她终于怒道,“怎么?你是为了一个和跟着别人跑了的女人,来指责你的亲生母亲吗!”
李母只觉得这几日的委屈和怒意全部冲了出来,声音拔高,“是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不是她苏婵!你自打认识了那个狐狸精之后,你心里还有我这个娘吗?还有素素吗?她到底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让你什么也跟我对着干,就连科考都可以不要!你是我费尽心思养大的儿子,我知不知道我为了供你读书,费了多少心血?舍了多少脸面!娘的一生都押在了你身上了,可你为了那个苏婵,什么话也不听了!你对得起我吗?你对得起你死去的爹吗?!”
李怀玉苦笑,“原来母亲就是这么想的……我在你眼里的价值,就只有科考,只有当官,是吗?”
不是的。不是的。李母摇头,李怀玉是她最心爱的孩子,她怎么不会希望他一生平安快乐,找一个高门贵女过上人人羡慕的好日子,但是那个人不能是苏婵,绝不能是苏婵。
贫贱夫妻百事哀,她自己已经过怕了这种日子,她很清楚苏婵这种人不仅会消磨他的斗志,还会影响他的判断,他和苏婵是没有未来的,她自己的教训,绝不能让李怀玉再次重蹈覆辙。
李怀玉闭上眼,声音很轻,“以后,我的事情,和母亲再无半点关系。”
李母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这是从李怀玉嘴里说出来的话,她颤抖着嘴唇,“……你说什么?”
“……你要为了一个苏婵恨上我是吗?你要为了她不认我这个娘了是不是?”她声音都在发抖。
李怀玉站起身,默默走到父亲的灵牌前,跪了下去,他的身体孱弱,他的背影如松,没有说一句话,但是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我果然是白养了你……你这个白眼狼,不孝子……”李母浑身都气的抖了,扯开嘴古怪地笑了一声,“反正我现在成了西里的笑话,就连儿子也不认我了……好啊,好啊……那我去死!我去死好了!”
李怀素也有些慌了,急急拉住李母,“娘!娘!”
李怀玉紧紧闭着双眼,跪在地上岿然不动,郎心如铁。
李母飞快跑向自己的寝室,在房梁上吊了一根绳子。
李怀素看着李母将脖子套在了绳子上,哭道,“哥哥!你快看看娘!娘真的要上吊了!”
李怀玉痛苦地闭着眼,额角青筋暴起。
他想抛下一切不去管,想装作一切都没有听到,一切都没有看到,他死死咬着牙,手指抓挠着石板地面,留下一道道的血痕。
过了片刻,又传来李怀素的哭声,“娘——娘——”
他想起苏婵那忧郁的目光,那哀怨又凄楚的一双眼睛,她是那样的好,却又从来一个人默默忍耐,他如此想和她共度一生,如今却像是一缕虚无缥缈的青烟散尽。他以为接近了唾手可得的幸福,原来都是一场虚幻。
他悲痛欲绝,他永远也忘不了她是怎样被高行修带走,消失在了他的眼前,他永远也忘不了她曾经受过怎样的委屈和不善,然后又笑着去面对他,不让他看到一丝一毫。
“哥……娘不行了……娘快不行了……”李怀素哭道。
李怀玉痛苦地跪在地上,脑袋都要炸开。
他真的不想去管眼前的这一切,如果可以的话,他现在只想一直昏迷不醒下去。脑海中一片片的碎片像是炸开了一般涌现出来,李母冰天雪地抱着他去请郎中的场景,李母孤零零跪在娘家门口,乞求有人能够接济给他上学的银子的场景……一幕一幕走马灯一样涌现在他脑中,他心间狠狠一痛。
“娘——娘——”李怀素惊呼。
李怀玉猛地睁开眼。
心跳停跳了半拍,他的嘴唇开始隐隐颤抖,下一刻不作他想地仓皇起身,飞快奔向李母的寝室。
“母亲——母亲——”
李母奄奄一息倒在地上,脖子上的勒痕是如此刺目,李怀玉看了一眼便闭上了眼,怔怔地仰起头。
李母看着李怀玉终于肯来,嘶哑着哭声,将他紧紧抱住,悲恸地哭着捶打他,“你这个不孝子——你终于肯来了——你好狠的心啊——你再不来,你就没有娘了——”
李怀玉岿然不动,任由她抱着,只是无声地流泪。
李母哭道,“这一切都是娘的错——是娘被鬼迷了心窍——娘只是太想看着你好了——是娘不对,毁了你和阿婵的婚事,你要恨就恨娘……”
李怀素将一切看在眼里,也装着掉了几颗眼泪。
“不是母亲的错。”良久后,李怀玉咬牙,艰涩开口,“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他闭上眼,眼泪缓缓流下,“全都是我的错……”
那个男人说的没错,是他把一切想的太简单了。若是他多想一些,多留意一些,不那么沉溺于甜蜜里一些……或许一切,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李母看到李怀玉痛心的眼泪,心如刀绞,这次的语气带着几分真心,“儿……这不是你的错,都是娘的错……都是娘的错……”
李怀玉凄然一笑,缓缓转身,李母想去拉他,被他一把轻轻挥开。
外面有仓皇的脚步声,苏大杵在庭院,踩在一地的喜钱红纸之上,听到李怀玉缓缓从屋里走出,怔怔抬头看他,沙哑了嗓子。
“……阿婵呢?”
李怀玉看了苏大一眼,嗫喏了一下嘴唇,终究是什么也没说出口,垂下头,羞愧地闭上了眼。
他擦过怔怔的苏大,赤着脚,身披单薄的亵衣,好似一阵风就可以刮走,就这样踉踉跄跄地、六神无主地、失了魂魄地,行走在一片孤寂的昏暗之中……
大帐之内空旷又肃然,高行修将她带到大帐后便匆匆离去。
帐外尽是令人牙酸的阵阵兵戈叱咤声,听的苏婵头皮发麻,她不敢出帐子,如今只能困在这方寸之地哪里也去不了。
大婚之日被人强行掳走,与自己即将成亲的郎君重伤未卜,阿爹也音讯全无,阿爹还不知道急成了什么样子。
而怀玉,怀玉……
不知他怎么样了。
是她将他害成如此,每每想起他嘴角的血,她便难以心安,心痛如绞。
高行修单臂抱着一只幼犬,路过一个个营帐和巡逻兵,迈着大步走向大帐,一掀开帐子便看见苏婵跪在毯子上,正在低头垂泪。
看到他后,她连忙转过头去,慌乱地用衣袖擦了擦眼角。
高行修放下帐子,沉着脸走了进来。
他将幼犬随意放下,失去了温暖的体温,幼犬发出无意识的一声叫,高行修面沉如水,坐到了她的身边。
苏婵垂着头不动。不发一语。
两人无话可说。或者说自打被他带走之后,苏婵就基本不和他说一句话,无人的时候,她便一个人黯然流泪。
好似一幅全然失去了人生希望的样子。
高行修脸色阴沉,心里一阵阵说不出的滋味。他知道她这眼泪为谁而流,她的心思怕是无时无刻不放在西里。
就这么想嫁他李怀玉?
“苏婵。我看你还是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你如今身在何处,又是跟谁在一起?”高行修冷冷睨她湿润的脸,睨她脸上的泪,声音森然,“本将军已经够仁慈了,我带你回来,不是让你整日哭哭啼啼的,你若再为了他哭,本将军倒是也不嫌麻烦,我这就再把他提过来杀一遍。”
苏婵吓白了脸,连忙将脸上的泪擦得干干净净,但是心里却像是裂开了一个口子,止不住的委屈和怨气从口子里渐渐涌了出来。
她死死扣住手心,已经快要控制不住那股情绪,恨声道,“事到如今我已经不报任何奢望,也已经乖乖待在你的身边,将军还想要我怎样?……我本来好好的日子,是将军突然出现将我的日子搅的一团乱,难道我连哭一下都不许吗?”
“听你这语气,倒像是怨恨极了我。”高行修冷冷道,“你们这对苦命鸳鸯是我给生生拆散的,你怕是心里后悔死了当初救了我一命吧。但是你恨也是无用。”
他说的很不好听,但是他却说出了她的心里话。
苏婵恨恨看他,看到男人脖颈下一道若隐若现的伤疤。
那是那次他重伤之后,自己为他亲自包扎的,没想到如今却换来如此恩将仇报的结果。
她心灰意冷,心碎若冰,终于还是怒声道,“是的,如果没有你的话,我已经是怀玉的妻!我本来可以过上安安稳稳的生活,都是因为你!”
高行修听得气极,他突然起身,一把扯起了苏婵。
苏婵奋力挣扎,“你放开我——不要碰我——”
他将她带到书案旁,风卷残云过了一会,有什么东西被高行修翻了出来,啪的一下放在她的眼前。
“好好看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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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 24 章
◎她不是喜欢养狗吗?◎
高行修将那张卖身契拍在她面前, 阴沉的一张脸似笑非笑。
“不是识字?那你好好看看,这上面写的人是谁?”
苏婵怔怔看着眼前这张薄薄的纸。
苏婵。那上面分明写的是她的名字。
她拿起卖身契,不可置信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这不可能……”她喃喃,“这是什么……我没有签过这样的东西……”
“这是杜齐从一个人牙子那里买来的。”高行修悠悠道, “本将军听说前一阵子, 李怀玉的母亲上街采买的时候, 动不动就去找那个人牙子商量事情, 你猜是为什么?”
苏婵捏紧纸张, 嘴唇微微发白。
“这上面的你可是明码标价,足足卖了二十两……”高行修缓缓道,“而且交易日期还是定在一月之后。一月之后……该是秋闱放榜的时候吧, 若是你和那李怀玉真的成了亲,你成了李家人,她又何必这么动你?想必那婚书……”他冷哼一声, “也是一张废纸罢了。”
高行修看着她愣怔到失神的模样, 眼神微微一暗, 声音却是嘲讽满满。
“苏婵,看来除了我之外,她们都不想让你们两个人成亲呢。”
“二十两……就可以把你卖到秦楼酒馆, 做那侍酒弹曲的优伶,或者再甚者把你送到那烟花柳巷,成为日日靠皮肉生意过活的娼妓……你在他们眼里不过就值二十两……这就是你找的好郎婿!好人家!”
一声怒喝让苏婵的身子猝然颤了颤。
她捏着那张纸,久久地盯着看,上面一笔一划写着她的名字,还被盖了红印。这薄如蝉翼的张纸就决定了她的命运, 苏婵的手指都在发着抖。
她的脸色比那纸还要雪白。
良久后, 她泪眼朦胧, 艰涩道,“怎么会这样……”
高行修冷眼瞧着她。
一滴泪悄然落在纸上,晕开了字迹。
苏婵还在看着那上面的一字一行,怔怔道,声音如同呓语,“怎么会这样……”
高行修看着她腮边的泪,微微侧过脸去,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又哭了。
如今海晏河清,律法严明,朝廷对买卖户籍一事自古就颇为严苛,奴藉都需好好审查,何况还是个良家女。
敢这样肆意买卖良家子弟,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事到如今哭有什么用,她若是有心,就该让这些人付出些代价。
可是现在不是跟她说这些的时候。高行修蹙眉凝她。
她还沉浸在一片错愕之中,一幅好不伤心的样子,不知是在悲痛于自己的遭遇,还是憾于那段错失的良缘。
苏婵怔怔看着手中的卖身契。
为了能够嫁到李家,不让未来的婆婆挑错,她每天都在练习努力,做好了在李家孝敬公婆、成为一个合格媳妇的准备。她知道李母不喜她,不想看到她与怀玉在一起,但她相信日久见人心,只要她持之以恒,总有一天可以转变她的态度。
高行修刚才说的话虽然荒谬而又冷酷,但是她却无法反驳他一个字。
她清楚李母对于她的态度,她知道自己在她心里几斤几两,所以她并没有怀疑高行修说的话,因为他说的……是真的。
那么怀玉呢……他在这里面,又是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多么可笑啊……她心心念念的筹谋与憧憬,最后的结局竟是成了这一张薄纸上的名字。
她放下卖身契,苍凉地笑了笑。
身边已经没有了高行修的身影。
男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书房里。皇帝正在若有所思。
王全喜瞥了一眼皇帝,躬身为他端上一盏热茶,不动声色问道,“陛下为何忧心?”
皇帝嗯了一声,缓缓道,“朕原本还想将琳琅下嫁给高卿,可是高卿却在江南做了一件事,令朕有些不满。”
王全喜缄默不言,等着陛下继续发话。
“虽说强抢民女,此事也算可大可小,可是朕不忍琳琅受这样的委屈。朕希望尚公主的人,无论怎样都是全心全意地对待琳琅,这才能够成为我皇家的驸马。听说高卿还把那民女带到了军营里……实在是……有些令朕失望。”
王全喜等到皇帝把话说完,顺着他的意思缓缓道,“陛下说的对。高将军素来敦厚持重,做事最有分寸,这样做实在是有些不成体统,不像他所为。”
“你的意思是……”皇帝缓缓道。
王全喜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慢慢道,“一个小小民女而已,怎么能与三公主相提并论?就算是公主嫁了过去,也是无足挂齿一人物,陛下实在不必过于忧心。”
皇帝松了眉宇,心领神会,“……说的不错。”
一个身份低贱的民女而已,如何能威胁到琳琅的地位。
况且比起这些来,他现在更需要高行修尚公主。
所以无论高行修出于有意还是无意,他都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了。琳琅,他必须得娶。
“陛下。三公主请见。”
皇帝放下心思,染上了笑意,“宣吧。”
王全喜躬身,“那么奴婢告退。”
陆琳琅提着裙矩款款走了进来,路过王全喜时,她对他嫣然一笑,“王公公。”
“奴婢参加公主殿下。”
陆琳琅笑道,“公公陪伴父皇身边四十年,劳苦功高,父皇最为器重您了,琳琅怎么敢当您的礼?公公不必拘礼,快快请起。”
“公主这样说,真是折煞老奴了。”王全喜汗颜。
“看您这脸色,想必父皇的心情还不错。那我就进去了。”陆琳琅说完之后,便进了书房里。
王全喜做了个恭送的动作,看着陆琳琅的裙矩缓缓消失在眼前后,他收回了脸上的谄媚笑意,平静地候在门外,面色深沉。
他最近收到了杨修文的消息,说高行修在江南一带行事乖张,还差点杀了人。
他本来想在皇帝面前好好借题发挥一下的,但是高行修将这件事选的很巧妙,既不是随意杀人,而是想杀却最终没有动手,也并不是贪墨枉法,而是搅乱成亲只是为抢了一个女人,而这些都是陛下并不以为意的东西。
陛下器重高家,也欣赏高行修,这些王全喜都心知肚明,若没有他一直在陛下面前吹风,想必高行修得到的会比现在更多。
他陪伴陛下四十年,再等到几十年之后,或许更快,等到陛下归天的那一天,他必然是要去陪葬的。为了不让这种事发生,他必须要在此之前为自己找到一个新的靠山,新的路。
而那个新的靠山,并不喜高行修。
认为他是一个威胁。一个阻扰他位登九五的障碍。
那么他就要尽可能地去阻止他,去打压他,去拔掉他身上的刺。如今他的锲而不舍终于初见成效了,你瞧,陛下就算是犹豫不决,也没有改变让高行修尚公主的决心。想必陛下的心中,也渐渐地不再那么纯粹了。
而这正是王全喜想要的结果……
苏婵久久跪坐着,开始一点一点从消极的情绪中走出来。
眼神忧伤,惆怅叹气,内心悲凉迷惘。
事到如今,她连怨谁的力气都没有了,也不知道该去怨谁,她怨李母,但是她如今身处异地天各一方,说不定日后与她连见面的机会也没有,这怨又如何有意义;她怨李怀素,她也只是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女郎;她怨高行修,可是若不是他来,她可能遭遇的境遇会更为不堪……
她还不如怨自己,怨自己太傻,太过天真,被别人玩弄于股掌。
她是被小狗的叫声拉回神思的。
那小狗趴在一旁,嗷嗷地叫唤着,声音又娇又小,圆鼓鼓的一团极为玲珑可爱,看上去刚会爬。它应该是饿了,所以才会叫的这么厉害。
苏婵听得不忍心,将它轻轻抱起,放在了膝上,用手心接了一点水,尝试喂给它一点。
这小狗软软糯糯的,跟那人威武冷酷的气质完全不符合,她记得这狗是高行修带回来的,难道他喜欢这样的狗?
不过看着小狗的模样,倒是让她想起了去世的大青,她心中微痛,又有一种缅怀的甜蜜。
高行修回到大帐后,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女郎怀中置着小狗,跪坐在地毯上,腰肢轻动,纤手微抬,正在给它喂水。那小狗圆滚滚的一团,伸出粉红的小舌头,有一下没一下地舔着她手心的水。
看到高行修回来,苏婵抬眼看他,又默默将视线挪了。
她有些惘然,经过卖身契这件事后,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事到如今她不知道是该感谢他一句还是继续怨他,但李怀玉身上的伤还不知道好没好,她光一想想,便消了这个心思。况且他对她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也都不是假的。如今自己何尝不是落入了另一个樊笼。
高行修走向她,看那小狗安静置于她腿上,软乎乎的样子倒是与她颇为相得益彰,静静瞧着她给它喂水。
苏婵余光注意到他站在旁边看,心里升腾起古怪。
她咬了咬唇,想了想,艰难张了嘴,“……将军,小狗还不会进食,但光这样喝水的话,也不行……”
“母狗死了,没有奶喂它。”高行修言简意赅。
这小狗本就是带回来给她解闷的,她不是喜欢养狗吗?
这么想着,高行修嘴上却是命令的口吻,“好好养,别教它死了。”
说完,他又若有所思地瞧了瞧她一眼,加了一句,“你要是有的话,喂给它也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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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 25 章
◎在我的手里,就是我的人◎
一句话, 苏婵的脸瞬间红透了。
血顺着脖颈缓缓往脸上涌,她低下头,一张脸红的就要滴血。
她没有想到这样孟浪的话竟然是从高行修嘴里说出来的,还说的这般平静又自然。
想装作没有听见, 实在装不出来;想骂他一句无耻下流, 又失了勇气。偏生那小狗舔干净了掌心的水, 又顺着她的胳膊往上爬, 抬起头凑她, 那毛茸茸的头一点一点地顶她。
她顿时更尴尬起来,头埋的更低,恨不得原地消失。
她一筹莫展, 想轻轻推开小狗毛茸茸的头,没想到有人比她更快,那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下一刻出现在眼底, 伸出两指提走了小狗。
小狗被毫不温柔的力道揪着毛嗷嗷叫唤, 被男人随意丢到了一边, 柔软的地毯上翻了个身,老实了,只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瞧着两人。
苏婵被解了围, 慢慢从尴尬中摆脱出来,脸上的热度悄悄褪了下去。余光中看到了高行修腰间有什么晃动的东西,她怔了怔,定睛一看。
是她见过的那个腰牌。
这腰牌她记得很清楚当时是被县衙里的人扣走了,怎么又会平白无故出现在他身上。
这腰牌他难道有好几个?
看来高官确实是与她们这些普通人不一样的。这么想着,苏婵也不打算问了, 高行修高大的身影侧着她, 她正好不用面对他的脸, 她踌躇了一下,道,“……将军,我有一事相求。”
高行修侧过脸来,看着她。眼中那看向小狗时的不悦还没有消退,这就让苏婵误以为他是听了她的话后心情才不太好。
这么想着,苏婵将头低的更低,咬了咬唇,小心道,“我的阿爹,自我……那日之后便再也没了我的消息,他现在一定很着急。将军,我想回去看看他,行吗?”
这是想回去了。高行修眉头蹙的更深。
苏婵言语凄婉,“阿爹身体不好,又年事已高,身边如果没有人照顾的话……我很担心……”
高行修想起那唯唯诺诺的老头,语气在她耳中听上去有些不好听,“你担心什么?不是给了一箱金子吗?他若有心,足可这辈子衣食无忧。”
想起杜齐送来的那箱黄金,苏婵心中一闷,缓缓道,“我和阿爹说过,不会收取将军的任何回报,将军实在不必这样做。我们只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寒门小户,将军给的这么多厚礼,我们根本不敢打开,也根本不敢取用,生怕哪一天会给家里带来无妄之灾。将军若是体谅,就请再派人取走吧。”
高行修蹙着眉头,心里有些莫名不爽。
“本将军送出去的东西,没有再拿回来的道理。”
一箱黄金就吓成这样,也不知道当初是怎么有胆子救下他的。
“你想回去?”他反问她,“别忘了,你的卖身契都在我这,如今本将军才是你的苦主。不是你想要回去,就能回去的。”
苏婵蓦然失声,苍白了脸色。
那张二十两的卖身契如今是捏在了他的手里,她心中划过一阵绝望,忧伤地看着他,“将军……”
“你想要回去看你爹?”高行修淡淡问。
“那你总要拿出点,你的诚意出来。”
说完之后,他目光淡淡,意有所指地看着她。意图不言而喻。
苏婵在他那逐渐暗沉的眸光中渐渐脊背发冷,手指下意识慢慢捏紧身下的地毯。
早该想到的,她早该想到有这么一天的。她心中不断坠落,忍住极力想要后退的恐惧,嗫嚅道,“将军……我救了你……看在我救过你一命的份上……”
高行修长身俯下,手臂随意搭在她微颤的肩头上,侧脸盯着她,声音淡淡落入她的耳中,“在我的手里,就是我的人。”
苏婵想起那一个狂烈的吻,忽然有些透不过气来。
她躲开他的支撑,声音染上了显而易见的慌乱,“小狗……小狗他一直在叫……”
“不必管它。”他轻描淡写地伸出长臂,拦住她逃脱的动作,垂眸睨她,言语暧昧又淡漠,“如今本将军,倒是有一点饿了。”
苏婵吓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来人。”高行修叫来帐外士兵,“备水。”。
季云天今日下值的早。顺路去了一趟舅舅家。
“云天啊,你来的正是时候,先明不知道又去哪里鬼混去了,你快去把他抓回来。这考完了秋闱,又开始疯起来了,真是的,什么时候给我长点出息!”舅妈闲适地坐在廊下,叫苦不迭。
她穿着一身华丽的绫罗绸缎,身上飘着阵阵脂粉香,手上的金手镯在阳光下明晃晃的晃眼,两个婢女跪在她脚边,正在帮她修剪着指甲。
季云天把手里的鲈鱼提下,“最近的鲈鱼很是肥美,我瞧着新鲜,买来几尾给先明补补身子。”
立刻有婢女将鲈鱼提走。舅妈掀开眼皮淡淡瞧了一眼,“嗯。还是你有心。”
“唉。”她惆怅叹了一口气,声音拉长,“这秋闱还有半月就要放榜了吧,我家先明还不知道会考成什么样子。说起来啊,我倒是很羡慕云天你,一身的聪明劲头,从小便学习好,那个时候我们家可是从来没有亏待过你啊,什么好的香的都第一时间给你送过去,把你当亲生儿子一般养,连你那得了病的老母亲,若不是这么多年我们把她养在庄子里悉心打点着,她也不会熬到今日。云天啊,这份恩,你可不要忘了啊。”
季云天低着头,默默道,“舅舅家对我的恩情,自是不敢忘的。”
“我们做商人的,要是不参加个科举入个仕脱一层皮,谁又会拿正眼我看我们。这次的秋闱,我们可就全指望着先明给我们挣一份体面了。云天啊,你是他的表哥,又是县衙里的人,你说的话好使,做的事也顶用,这段时间,你就多帮忙操心着点。啊?”
“……舅妈放心。”
季云天心事重重离开了季家宅子,果然在天香楼里,他找到了烂醉如泥的季先明。
如今考完秋闱,季先明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日日流连秦楼楚馆,刚跟一众狐朋狗友喝了个酩酊大醉,嘴里还在不断嚷嚷着,“再来……小爷我还没醉……你们这群怂包…再来!”
季先明心里也不好受,他不明白自己如今都是科考的人了,怎么在别人的眼里看上去还是个草包。他们不敢说,不代表他们的心里不是这样想的。他嘴里一边骂着,一边歪歪扭扭站起身,正好被人一把扶住。
季云天面沉如水,“你喝醉了,跟我回家。”
“表哥,你、你怎么来了?”季先明打了一个酒嗝,揽着季云天笑道,“是不是我娘让你来找我的?我不回去!不回去!你既然来了,那就你陪我喝,我有钱,我身上有的是钱!”
家里从小对他的期盼大,一心想让他考取一份功名,跟他表哥季云天一样得个清闲官做做。他为此寒窗苦读了十年装样子,如今终于考完了秋闱,还不许他好好放肆一下了。
“秋闱刚过,你也不能这样肆意。”季云天批评他,“学海无涯,就算是考完了秋闱,别人都在一心向学,在家里读着圣贤书,你却倒好,来这等地方花天酒地,让别人看到了成何体统!”
“读书?你是在说李怀玉吗?”季先明吃吃笑道,“我看他如今怕是没有心思读书了,我听说他成亲当日,媳妇都跟着别的男人跑了!就这还西里的第一公子呢,我要是他啊,脸都要丢尽了!”
李怀玉作为书院里的第一,一直是同窗们望尘莫及的存在,这里面当然也包括季先明。尤其是每当别人提起他的时候,都不免拿他做一个对比,这让季先明很不爽。所以季先明养成了无论在家里还是在外面,都喜欢提李怀玉一嘴的习惯,对于李怀玉的事情,他也比别人格外关注。
季云天早就预料过这个结果,但也难免吃惊,“你说什么?被别的男人带走了?”
“是啊。”季先明又打了个酒嗝,“听说那人带了很多兵马,唬人的很!这李怀玉小爷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一身的穷酸气,整日端什么臭架子,这下好了,该!”说完之后,他又想起来什么来,“对了,娘不是让你帮我……”话还没说完被季云天一把捂住嘴。
“以后这种话切莫在外面多嘴!听到没有!”季云天的声音厉了几分,眼神里透露出的阴鸷让季先明的酒意都散了一些。
“哦……好,知道了……”
“跟我回家!”。
氤氲的雾气,苏婵泡在水中,整个人恨不得缩在水桶里。
帐内一切布置简单,洗澡的地方只隔着一道形同虚设的帘子,有同于无。索性高行修事务繁忙,并不常在帐内,这就给了她充足的一人独处的时间。
下午他说完之后便有事出去了,但如今已是到了夜……
她闭了闭眼,心中恐惧又感到深深的无助无力。
事到如今,身处异地,无依无靠,她所有的一切都须依赖于他,难道真的要她委身于他吗?
想起那一道清俊如竹的身影,她睁开眼。
水滴一路蜿蜒,她赤脚走到衣架旁,窸窸窣窣穿好了衣服,感到一阵尖锐的硬度,她从袖中掏出那一只梅花簪子,凝视了片刻。
似是下定了决心,她沉下眉眼,伸出手臂,缓缓地从上划下了一道口子……
温热的血缓缓流进了水桶中,再消失不见。
苏婵躺在地上的地毯上,将身子蜷缩起来,辗转反侧。
入夜,帐内的一切都显得格外昏暗,她五感放大到了极致,时时刻刻都在注意着帐外的动静。
她在无声中等了很久,终于听到帐外士兵的行礼声,她心中一慌,赶紧闭上了眼。
高行修掀帘进来,便是看见昏暗的烛光下小小的人躺在地毯蜷缩成一团,素白的脸闭着,似已是睡去。
怎不去床上睡?他缓缓走进她,掀衣在她身边坐下。
苏婵静静睡着,手指在袖中悄悄地蜷缩起来。
他坐下之后便久久不动,她快熬不住了。
他哼笑一声,“别装了。”
她倏然睁开眼,便迎上了一双冷静且戏谑的眸子。
“还真没睡。”高行修声音淡淡。
“既然没睡,那就做点别的。”
说完之后,他手臂抬起,手指轻动,开始缓缓解身上的腰带。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不休息,不再开心。
第26章 第 26 章
◎睡不着?(微修)◎
“将军……”苏婵吓得直接坐了起来, 她咬着嘴唇,煞白的脸色又因为即将要开口的话渐渐变红,羞愤又急急道,“今晚不行……”
高行修抽开腰带的动作停了停, 侧脸睨她。
他的目光很平淡, 但在她眼中仍有看透人心的锋利, 她不敢接受他的目光, 在他的注视下缓缓垂下头去, 硬着头皮道,“我……我来了癸水……”
她说完之后,帐内陷入了寂静。
对面是无人一般的安静。
苏婵放轻了呼吸, 低垂的羽睫一动不敢动,余光中,男人不再动作, 也不再开口, 黑色遒健的身影就这样静静坐在她面前。她心中忐忑难安。
她也不敢抬头去看他此刻脸上的表情。
烛台上, 烛火静静燃着,没有一丝晃动,将帐内的一切都映上一层金色的边。片刻后, 高行修平静的声音响起。
“去床上睡。”
苏婵呼吸一动,如释重负,随即心中又是一紧,连忙拒绝,“不了……我睡在这里就很好……”
“别教我说第二遍。”
苏婵仍在弱弱坚持,“我真的睡在这里就好……”
高行修直直盯着她, 深冷的目光像是直接看到她的心里去, “你若再推三阻四, 可不是只有闭眼睡觉这么简单了。”
地上那么冰,既然来了癸水,她那破身板还能睡地?
一句话让苏婵乖乖闭嘴,她讪讪从地毯上起身,硬着头皮走到床边。
高行修也在此刻站起,颀长的身影猛然拔地而起,在地上留下一道黑色的影子,苏婵盯着那影子,下意识退后了一步。心中惶惶。
高行修迈开步履,一步一步走到苏婵身边。
走到她身前时,苏婵整个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在我回来之前,上去躺好。”他与她擦肩而过。
身后的脚步声远去,苏婵的呼吸这才慢慢找了回来,她捂住心口,微微垂下头颅,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他没有多问,那就是默许了,他应该没有怀疑她什么吧……
行军床并不比地上的地毯舒服多少,木板很硬,而且床极为窄,二个人的话,似乎有些挤……苏婵怀着又忐忑又羞恼的心情上了床,慢慢躺去最里面,将自己一点一点缩了起来。
她很小的时候就自己一个人睡了,如今竟然和一个年轻男人同睡一床……周围全是他的气息,想把自己缩在被子里,被子里也全是他的气息,这里的一切都让她面红耳赤。
这是一个闺阁女郎能够打破羞耻心的极限了,但比起丢了身子,这似乎也是如今最好的结果。苏婵无所适从地缩在床上,强迫自己闭上眼睛,脑海中不断回想起男人看向她时那一双暗沉又不言而喻的眼眸。像是黑夜中幽幽爬上山坡的狼,流露出势在必得一般将她拆吃入腹的荧荧绿光,于是她整个黑色的世界中只剩下那一簇绿光,独余下令人回味悠长的心悸与压迫。
如今只能拖一天是一天了……而剩下的日子,又该怎样撑下去……苏婵痛苦地蹙起了眉,受冷一般慢慢抱住自己的胳膊。
行军打仗,战事紧急无常,有的时候三天三夜都不会合眼,又何谈有时间洗澡。所以无事的时候,高行修则是能洗则洗。
他走进净室,空气中的潮湿的潮气还没有散尽,苏婵用过的水还静静放在那里。
四周似乎还氤氲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那是他的大帐内从来都不曾有过的味道,突然间,高行修蹙了蹙眉。
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令人察觉不出来的腥气,悠悠地从中荡了出来。
他微躬长身,一手撑在木桶边缘,另一只手伸进水里,大手从水里抬起,清澈的水顺着掌心纹路流淌,再悠悠跌近水里。他看着那清水,神色若有所思。
帘子内响起一阵淅淅沥沥的声音,是高行修在洗澡。苏婵蜷缩在被里,忍住不去听,可那密雨一般的声音似乎越来越大,像是砂砾不断洒向她的心口,令她心跳如擂,心乱如麻。
等等……她猛然睁开眼。
他似乎用的是她的水……
想到这个,苏婵一整张脸都爆红了。
他怎么能够这样……
过不了多久,高行修便从净室里出来,潮湿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身后,他闲庭信步,一边走一边套上亵衣。
听到动静后,苏婵心里一慌,连忙闭上了眼。
高行修掀开帘子,不紧不慢地套上亵衣,走到床前时,他神色微怔,似乎是愣了一愣。
盈盈的烛光下,一道修长婀娜的身影蜷缩在被里,背对着他,似是静悄悄睡去,烛火将床内的一切都染上了一丝安然的静谧,她的乌发如墨,几缕飘散在他枕边。
他的床上,第一次躺着一个女人。
高行修站在原地没动,默默看了一会。
感到床有了凹陷的震动,他上床了。苏婵吓得呼吸都停了,睫毛开始不停地颤抖起来,紧紧抓着手中的被子。
有水滴滴在自己的脸上,凉凉的,滑滑的,感觉到自己的眼前忽的蒙上了一层阴影,有温热的呼吸打在她的正上方,苏婵睁开了眼。
高行修坐在她身边,侧过半身去,长臂抵在她的头一侧,将她整个完完全全地罩住,正在低头俯视她。
“你这装睡的技术还真是拙劣……”
苏婵看了他一眼后,便连忙移开了视线,盯着眼前的墙,“没有装睡,只是……睡不着。”
“睡不着?”他凑近她。
苏婵缩了缩脖子,耳垂发烫,将被子不动声色地攥紧,声音轻的如同蚊子,“睡得着……”
“那便睡。”
他一上来,床便肉眼可见的挤了,苏婵将自己一缩再缩,努力不让自己碰到他,远离他的范围。
身后传来高行修平静的声音,不见喜怒,“别挪了,都快贴墙了。”
苏婵讪讪地停止了动作,只得将被子慢慢裹好,如同抓着仅留的最后一道屏障,下一刻便被身后的长臂强硬地揽了过去,连人带被子地被他搂在了怀里。
高行修略微施了一点力,制止她的挣动,声音淡淡,“睡觉。”
苏婵便不动了。
因为高行修很高,行军床被修的很长,但也将苏婵整个人给包围起来了,这里就是一个她逃脱不了的隐形枷锁。她明白她根本无处可躲,咬牙闭上了眼。
但是他让她睡,又岂是一时半会真的睡得着,身边躺着一个并不熟悉的男人,她又怎么能睡得着。
似是看出她的心思,身后声音又响,“还不睡?”
苏婵连忙道,“我睡……我睡。”
不知是男人催促的原因,还是这几天确实是身心俱疲,身后的男人搂住她之后便再无了动静,应该是睡过去了,苏婵在等待中慢慢地放下心来,一旦卸了防备,即使心里还装着警惕,她仍是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在她背后,高行修始终静静睁着眼,无声的目光像是在暌违着他的所有物,眸光神色不明。
察觉到怀中人的呼吸渐渐平稳,像是睡着了,高行修终于才动了动手,目光无声地逡巡在她身上,似是在寻找着什么。
然后,他抽出了她的一只手。
映着烛光,手臂是纤细的,干净的,毫无伤痕的。
他目光柔和下来,将这只手放下,又缓缓抽出另一只手。
手腕上赫然有一道伤痕,新鲜的,还凝着血痂,像是刚出现不久。
他盯着那道伤痕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后,将手慢慢放回到了被子里。
他面沉如水……
苏大听说苏婵成亲那日被人抓走了,还是一个大将军,心里瞬间就明白了七八分。
抓走她女儿的,怕不是之前那救下来的高修。
如今可真的算是引狼入室。这人不仅害的他们下了大狱,还抢走了他的女儿。他捶胸顿足,追悔莫及。
苏大只能将仅剩的希望寄托在高修的良心上,想来他们毕竟救了他一命,总算是有点情分在的,希望他不要太为难苏婵,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他只能这样一遍遍安慰自己。
如今苏家与李家算是彻底决裂。苏大并不知道李母造假婚书和发卖苏婵的事,只知道成亲那日是高修将苏婵掳走的,而高修又是他们救下来的,他对李家是存着愧疚心的。
不过如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先找到苏婵,其他的暂时还顾不上。
李母和李怀素别提了,她们恨死了苏家让他们脸面无光,别说是找苏婵了,她们如今巴不得她消失的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苏大没有法子,只得去找李怀玉。他心想李怀玉怎么也是差点和苏婵成了亲的人,之前又是那么喜欢苏婵,帮了他们家不少忙,他应该会和他一起找苏婵。
他还未去找李怀玉,没想到李怀玉就先找上他了。
曾经的翩翩公子形容憔悴,看起来虚弱又颓废,这几日的事情将他消磨的形销骨立,苏大看了都不免觉得一惊,心里不由得又深深自责起来,哭道,“怀玉……是我们家对不起你啊……”
“不必多言,如今最重要的,就是先找到阿婵。”李怀玉淡淡道,虚弱的声音里透着一份执著与笃定,“我会找到她的,一定会。”
“嗯。”苏大抓住他的手,像是终于找到了盟友,“我们一起找,总会找到她的。”。
天还未亮,苏婵便醒了。
她习惯了早起,如今到了这个点便下意识睁开了眼。
恍惚间她以为是在自己的闺房,她动了一动,察觉到覆在自己腰际沉重的一双手,鼻端陌生又不容忽视的阳刚气息渐渐裹住了她,让她一下子清醒了。
这哪是什么闺房,这是高行修的大帐,而她是和高行修同宿一床……
苏婵绝望地闭了闭眼,再缓缓睁开。
察觉到眼睫的湿润,她下意识擦了擦眼角,她好像昨夜里做了个梦,她在梦里梦到了苏大和李怀玉,她原来在梦里哭了。
身后,高行修狠狠盯着她,面色沉的要拧出水来。
他昨夜被她惊醒,这该死的女人在梦中都喊着李怀玉的名字。
想起昨夜她的一脸抗拒和那一道手腕上的伤口,他心中一闷,更是怒气攻心。
“醒了?”
苏婵缓缓地睁大眼,这下子彻底醒了,不敢往背后转身。
那道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的低沉阴鸷,隐忍压着极大的怒意,乌云蔽日一般向她扑来,仿佛下一刻便是狂风骤雨。
作者有话说:
作者:李怀玉是白月光
修狗:那我呢?
作者:你是黑……(察觉到瞬间而至的杀意,话锋一转)咳咳……你是黑……你是黑脸酷哥。
第27章 第 27 章
◎都脏了◎
“醒了?”
苏婵缓缓睁大双眼, 整个人一下子就清醒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不好听。
她悄无声息地攥紧手中被子,不敢回头去看他,无声地盯着眼前的墙壁,像是一种沉默持久的抗拒。
“你昨晚梦到了什么?”他问她。
她昨晚梦到了什么……
苏婵心中一涩, 像是小刀缓缓割开了心口皮肉, 一阵阵麻木的痛。
他的声音很平静, 平静里像是蕴含着未知未觉的波澜, “梦见李怀玉了, 是吧?”
李怀玉……
李怀玉。
苏婵双眸一颤,眼眶泛起潮热。
事到如今,她也不知道自己对于李怀玉是何种情感了。她逃避, 惘然,不知所措,一直克制着自己不要再去想他, 甚至也有过想破罐子破摔地从了高行修的荒唐想法。
但是为什么一想起他, 一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个名字时, 她的心还是这么的痛。
她昨夜梦见了他吗……她为什么一点都不记得,那么他在梦里是以何种面目面对的她?
是和她一样的复杂又迷惘吗?还是失望、嫌弃……形同陌路?
痛楚渐渐弥漫心间,她心中落满荒凉。
“苏婵。”高行修慢悠悠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你莫不是心里还存着什么期待,知道了他母亲做了那样的事情之后,还是想要和他在一起吧?嗯?”
听上去是那么的冷静又残忍。苏婵眸光失神,喃喃道,“不……我不是……”
她心中清楚,李母对她如此, 无论李怀玉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 她都与他再无可能了。
但是为什么, 听他这样说出口,她心里是这样的难受。
“苏婵。你转过来。看着我。”
苏婵咬着唇,没有动,悲恸地盯着那面墙。
高行修忍着火,大手扳过她的肩头,力道并不太温柔,将她转了过来。然后,他一怔,缓慢地勾起了薄唇。
“真是令人感动,你哭了……”
苏婵猛地低下头,像是遮挡光线般,用手挡住了脸。
泪水从她的指缝不断流了出来。
“不要看我……”她声音染着哭腔,“别看我……”
高行修死死盯着她的脸,脸黑的要滴出水来。
然后,他极轻地呵笑了一声。
连寂静的帐内都带着些不寒而粟的气息。
“我跟你说过什么?”他凑近她,高挺的鼻子抵在她的手背,“我跟你说过什么?你全都忘了是吗?”
“我记得……”苏婵忙擦掉脸上的泪,带着脆弱,带着哀求,“我不哭了……不哭了……”
“松手。”他慢慢起身,双臂分别撑在她耳侧,低头睥睨她,低沉的声音是压抑的平静,“睁眼看我。”
苏婵很快便止住哭泣,心中悲戚无比,她松开手掌,睁开湿润的眼睫,迎上男人烈烈的一双眼。
她吓得颤了颤,一滴泪顺着眼角,又无声地滑落至鬓边。
高行修撑着半身俯身,低头静静睨着她,像是矫健的猎豹在无声觊觎着怀中的猎物,带着不动声色的怒火,寒冽的眼眸此刻如同两道冷电,亮的吓人。
她煞白着一张脸,美眸因为畏惧才颤抖着,樱唇也慢慢褪去了颜色。
多么不堪一击的美丽,明明是那么的纤弱又无力,却为什么总是能够轻而易举地挑起他的怒火。
他剑眉一拧,低头一把擒住了她脆弱的脖颈。如同野狼扑向了生肉。
“别——”苏婵吓白了脸,奋力挣扎,那瘦削的锁骨颤了又颤,露出锋棱又诱人的惊人弧度。下一刻肩头一凉,他直接剥开她的一侧。
冷风灌了进来,顺着寒意猛烈地灌向她的心口,苏婵推搡他,声音都发起颤,又急又乱,“将军,我昨日来了葵水……”
高行修抬起头,看她凌乱无章的一张脸,想起那道纤细手腕上的伤口,怒气又被激了起来,随口道,“那也无妨,总有别的法子,能让本将军尽兴……”
他双手压住她的两只手腕,长腿压住她挣动的腿,将她结结实实地制住,并住她的双腿,根本无视她的挣扎和叫喊,像一只居高临下要狩猎的豹。
苏婵心如死灰,第一次如此绝望地意识到,男人与女人的力量居然差距这么的大。
“不要——别——”她犹在挣扎,“——不要——”
他游移她,触摸她,轻轻松松地掌控她,忽远忽近地鞭笞,若隐若现地厮磨,把握着距离和力道。
“手上的伤怎么弄的?”他在不停中还在故意问她。
他的力道太大,苏婵半分都挣动不开,她还深陷于毫无章法的纠缠与挣扎之中,闻言猛地颤了颤,急急道,“是我自己不小心划伤的……”
他这时猛地一陷,苏婵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尖叫起来,“不要——”
高行修停住了。苏婵在混乱不堪中陡然迎上他的目光,那素来冷冽的眼眸中染上了一丝丝欲色,冷冷凝视着她,像是在嘲讽她昭然若揭的愚蠢。
苏婵终于崩溃,她终于哭出了声。
“求求你——”她哭喊着摇头,“不要——”
“不要?”高修行嗓音微哑,“你心里在想些什么,真当我不知吗?”
“你守着谁?又想等着谁?”
他轻笑一下,凑到她脸边,缓缓道,“苏婵,我若是强要了你,不知你这副被我要了的身子,还能不能够和李怀玉长相厮守?”
苏婵说不出话来,只是不住地摇头,全身都在发抖。
他冷酷的睨着她,声音嘲讽,“我若想要你,随时随地都可以。所以,别再用这些小把戏来愚弄我,记住了吗?”
苏婵痛苦地闭上眼,点了点头。
她受制在他身下,发丝凌乱,泪光楚楚,无论如何怎么看都是极其动人的一幅景致,这景致曾经在他的梦里出现过,在那一个被陆琳琅下了药的梦里。
高行修不动声色地丈量着她,眸光渐深。
苏婵早已经吓得在他怀中如同鹌鹑,男人说完之后便没有了动作,她以为这场噩梦结束了,可谁知过了一会木板又开始吱呀乱响。
他不再束缚她,四肢重获自由,她吓得魂飞天外,手脚并用地逃离他的圈子,却又被他轻而易举地攥住脚踝拽了回来。
他陷身覆上,四肢如锁,“急什么?”
听见她焦急的哀哭,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又带着点嘲讽道,“不是来了葵水吗?”
他撑着双臂,温热的喘洒在她的耳边,将之染成一片湿润的红霞,似笑非笑地附在她耳边说了几个字。
苏婵眼瞳睁大。
……
半烛香后。高行修从容坐在床边,开始慢慢整理自己的腰带。
苏婵蜷缩在角落里,将自己整个身子紧紧地环抱至臂弯。
发丝凌乱堆积在小脸上,她咬着唇,眸中晶莹晃动,全身都在微微发着颤,一副被欺狠了的样子。
高行修闭了闭眼,餍足地舒了一口气,又缓缓睁开眼。他侧过头来,角落的人立刻杯弓蛇影地动了动,如临大敌地盯着他,往后又缩了缩。
那纤巧白皙的一双秀足露了出来,见他正若有所思地盯着看,苏婵忙将一双脚缩回,急急扯了裙角盖住,垂着眼不去接受他的目光,脸上染着羞愤又悲戚的红。
高行修收回视线,淡淡看向她的脸。
“去洗洗。”他瞧她,视线有意无意落在她松散的衣服,遮不住露出的旖旎,淡淡道,“都脏了。”
苏婵闭上眼,将两条腿蜷起裹好,咬了咬牙,一脸的羞愤欲死。
她此刻觉得全身上下无处不脏,似乎全部都沾染上了他的味道。她将头低的更低,羞愤又强忍着羞耻道,“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可以吗?”
高行修此刻心情不坏,他扔下手里擦拭的帕子,索性站了起来,丢下一句。
“随你。”。
周奉年和杜齐一早候在了大帐外。
大帐与其他帐子隔的远,若非传召所有人都必须在百米之外,所以帐内传出的动静并没有被他们听到。
虽没听到,两人却在议论,周奉年知道那女人就被自家将军关在帐中,盯着大帐一脸不满,“真不知道将军看上那女人什么了……”
“将军是什么身份?那女人又是什么身份?莫说还不是外面的舞姬优伶,一个乡野村妇,又能好到哪里去?也只能和那些奴籍贱籍一样做个外室。”
“这些事还是莫要妄言的好。”杜齐淡淡道,“将军自有将军的考量。”
考量什么?还不是看上她长得好看呗,姿色倒是尚可,至于其他的嘛……周奉年腹诽,“……真不知道将军是怎么想的。”
刚说完他便狠狠闭了嘴。视线内,高行修正掀帐而出。
周奉年忙迎了上去,杜齐紧随其后。“将军。”
高行修走了过来,低头整理着箭袖,面色并无异样,淡淡道,“医官们怎么说?”
周奉年和杜齐对视了一眼,周奉年只是叹气,还是杜齐平声道,“医官也束手无策了,或许只能……”
高行修沉默不语,静静平视着空气。
杜齐踌躇,坚定道,“将军,末将来吧。”
“不必。”高行修道,“本将军亲自去。”。
大腿感觉都被磨的破了皮。全身上下都黏的不行。苏婵泡在水里,狠狠搓着皮肤,直到搓出血红来才罢休。
事到如今已经这样了,就算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也和真刀真枪没什么两样了。
她觉得自己已经不干净了。
她已经被他掳走,面对着这个对她而言陌生又危险的世界,就算日后全须全尾地回到西里,也会被人一辈子戳脊梁骨,就连阿爹也会跟着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她的婚事破碎了,她和李怀玉也再无可能。
她如今可以说是一无所有了,就只剩下一个阿爹,只剩下一个和她相依为命的阿爹。然而她如今和阿爹天各一方,就算是见上一面,也要看他的脸色。
她心灰若死,逐渐无望,如今她的坚持还有何意义?她那蚍蜉撼树的挣扎,在他眼里根本就不值一提。
苏婵穿上衣衫,游魂一般游荡在帐内,一阵汪汪的叫声将她唤醒。
她跪在地毯,抚摸着小狗,像是同为天涯沦落人的怜悯,将它小心翼翼地抱在了怀里。
“事到如今,就只剩下你陪着我……”
大帐中整日无事,她又不敢出去,只能和小狗作伴。她照顾它,给它喂水,尝试着嚼碎了早饭喂给它。
小狗竟然吃了一点点,这让她破碎的心灵得了些慰藉。她抱着小狗,几乎与它寸步不离。
昨夜身边躺着一个高行修,她根本就没有心思好好睡觉,又经历了这么一遭,如今人一走她紧绷的神经也放下,现在实在是困倦。
过了一会,她抚摸小狗的动作停了,忍不住趴在床边睡着了。
等到她醒来的时候,小狗已经不知所踪,它不在帐中。
苏婵找了一圈没有找到,慌了神。
小狗还这么小,外面又全是人,会不会哪个不留意把它给随意杀了?她越想越慌。
她边想边走到帐前,想要伸手掀帐子的动作停住,踌躇着久久不动。过了会,她咬了咬唇,终是掀开帐子走了出去。
外面并没有她想的那么危险,竟然没有人在看守,不知道人都去了哪里。
她走出大帐,顺着大大小小的帐子小心翼翼地走着,寻找着小狗的踪迹。
这营帐布置的方位极为复杂,走在这里就像是走在了迷宫里。不知不觉间苏婵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小狗仍是没有找到,她却是迷了路。
前方一阵凄厉的哭嚎声和冷斥的喝声越来越近,令人不寒而栗。
苏婵猛地停住,脸色一变。
理智告诉她此刻应该远远地走开,不要再踏过去,那里不是她该过去的,也不是她该看的。可那凄惨的叫声在她的耳中其在是太过于震撼,似是将她蛊惑了一般。
她面色恍惚,像是被无形的一双手牵着走,悄悄走过去角落。
一群衣衫褴褛的人被五花大绑着,跪在地上哭天抢地,已经有疯魔的人呓语不断,随即被持箭的士兵毫不留情地贯穿心口。
那群人显然不是士兵,他们身穿破布麻衣,普通的像是和她一样的人,而且里面并不是只有男人,还有女人,仔细一看什么人都有。“求将军饶命——求将军饶命——”他们不断地磕着头,在地上重重磕出一道道血痕。
高行修静静站在对面,不发一语,一身铁甲将他的脸如同寒霜一般。
他身姿如剑,声音如铁,“放箭。”
密雨一般的箭矢密密麻麻射向那一群人,很快所有的哭喊和哀求声都停止了,人群前仆后继地倒了下去,地面上很快便洇湿一片浓重的血。
苏婵一动不动站在角落里,只觉得呼吸都停止了,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死到临头突然恶由胆生,不知是箭矢无意间射破了捆住身子的绳子,还是那人一直在蓄意逃脱,有一个人突然挣脱了束缚,朝她所在的方向没命地跑了过来。
苏婵全身就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一般,脸色苍白如纸,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那人朝她跑了过来,那人抓住了她的一只腿。
“救命——救我——”那人跪在她脚边,紧紧撕扯着她的衣裙不放,神色狰狞痴狂,似是把她当做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我不想死——救我——”
高行修看到了苏婵,猛然变了脸色,他猛地夺过士兵手中的箭,一脸三箭射出,厉声喝道,“闪开——别碰他——”
那人还在撕扯着她,随即无声地张了张嘴,一只箭矢刺穿了他的胸膛。
他暴睁着眼珠,再也说不出话来了,血沫缓缓流出翕动的嘴角,慢慢松开了她的衣裙,砰的一下摔在了地上。
血溅在了她的衣服上。
苏婵如同冻住了一般一动不动,死死看着那砰然倒地的男人,脸色的血色尽失。
然后,她往后倒退了几步,茫然地摇了摇头。
高行修已经赶过来,他拽过她,脸色阴沉的可怕,“谁让你跑出来的!”
听到这一声怒斥,苏婵猛地回过神来。她的视线从地上一动不动的人身上移开,空洞地落到高行修的脸上,然后又缓缓游移,望着不远处那一堆了无生气的尸山血海。
她的脸古怪地扭曲了一下,猛地抖了抖身子,一把甩开了高行修,像是唯恐避之不及地甩开了他。
她向后踉跄几步,弯起了腰。
“呕——”她开始跪在地上干呕。
苏婵回去之后便发了高烧。高烧不退,浑浑噩噩。
半醒半醒中,身边似乎一直有人在暴躁地踱着步,声音低沉如同雷霆将至,“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只是风寒吗?为什么还是不醒!”
“将军稍安勿躁,我再看看……”
苏婵紧紧闭着眼,身子像是热油滚过了那般烫,额头不断冒汗,一直在呓语不断。
她在梦里梦见了好多的血,很多人死在了她面前,哭喊着质问她为什么不来救他们。他们卑微无比,叫的是那样的凄惨无助。
医官又给她开了几服药,高行修给她不断擦脸降温,直到她的体温不再那么烫了之后,医官才告辞离去。
“阿爹……怀玉……救我……救救我……”
苏婵声音细弱蚊蚁,不断重复着这两个人的名字。
她在梦里叫了很多人的名字,有阿爹,有阿娘,有李怀玉,就是没有他。
高行修听着她的呓语,面沉如水,他强忍着怒意,刚要凑近她给她擦拭额头,苏婵却在此刻猛地睁开了眼。
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她脸色陡然大变,像是看到了怪物一般,“你走开!不要过来!”
高行修拧起眉头,平声道,“你发烧了,不要闹。”
她一把推开他伸过来的手,“不要碰我——”
她口中疯言疯语不断,像是根本没有清醒,又像是清醒的过头了,整个人流露着一种亢奋又癫狂的状态,看他的样子如同看到了恶鬼。
高行修一语不发地拧眉看她,苏婵抱着被子连连后退,誓要离得他远远的,脸上露出不正常的红,“你这疯子——你这恶鬼——”
“我看你是烧糊涂了。”高行修黑着脸,强忍着耐心道,“过来喝药。”
“我不喝——我不喝——”苏婵不断摇头,声音急切又破碎,“来人——救命——我要回去——怀玉——救救我——救命——”
这一句话直接戳到了高行修的肺管子。他强忍住想要摔碗的冲动,刚想张嘴斥她,没想到苏婵眼睛一闭,又软软地倒了下去。
她果然是烧糊涂了。
苏婵是在一阵迷迷蒙蒙中醒过来的。
鼻端是浓烈的化不开的药味,仿佛要渗进她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里。身上一阵凉凉的感觉,高行修正坐在她身边,给她擦拭着脖颈。
她偏过了头去。
高行修注意到她醒来,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你醒了?”
苏婵没有说话,浑身不舒服地想要蜷起来,身上的衣服却宽松又滑溜地垂了下来,她怔了怔,低头一看。
这哪里是她的衣服,她穿的明显是高行修的衣服。她里面不着寸缕,里衣外衣全都不翼而飞。而她的一只手臂正搭在男人的腿上,正被他不紧不慢地擦拭着。
指尖一阵湿润的痒,她轻轻一缩,收了回来。
高行修没有强留,他将手巾扔回盆里,一言不发地凝着她。
苏婵不看他,闭着眼悲痛欲绝,默默流着泪。
“我要回去……”她发出细弱蚊蚋的哭腔,哀求道,“求求你……放我回去吧……”
高行修剑眉拧起,死死盯着她,缓缓道,“怎么?看到了不该看的,吓到你了。”
苏婵闭着眼,死死闭着嘴,只是无声地、无望地流泪。
“觉得我是一个刽子手,一个魔鬼?”他平静问她。
“别逼我了……”她捂住脸,将肩膀慢慢蜷缩起来,“能不能不要再逼我了……”
“我逼你?”高行修怒极反笑,“你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
“你知不知道,那些人都被感染了瘟疫,我不杀他,明天他们就会感染更多的人,就会有更多的人死!”
看着苏婵将自己蜷缩起来,紧闭眼不说话,似在无声抗拒着他的一切。高行修顿了顿,冷笑一声,“说白了,你和那些满口假仁假义的文官一样。”
“武将在外面浴血拼杀,文官却只知在朝堂尔虞我诈,表面义愤填膺,两袖清风,结果贪墨诬陷的是他们,为了那点蝇头利益,淹田决堤、与山匪蛇鼠一窝的也是他们!若没有他们这么做,哪还有这么多无家可归的难民!一群虚伪、自私的蠱虫,他们手上沾着的血,哪点不比我们的少!”
“你觉得我是恶鬼,我是怪物,可你知不知道,我若不杀人,那你们这些人的命,还护得住吗?”
苏婵一动不动,将身体围在安全的屏障内。那凄厉的呼救和血腥的场面仿佛历历在眼前,那人就这样跪在她面前,极尽卑微与哀求,临死前那不可置信的不甘与怨恨,她一遍遍回想着他最后的眼神,无言以对。
事到如今,她觉得与高行修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她也根本不想张嘴说话。她只是觉得累,身心俱疲。
一连三天,她开始断食断水。
如同一朵逐渐枯萎的花,她在营帐中逐渐形销骨立,一副再无人生念想的样子。
高行修气极,将她拽去了伤兵营。
她的手臂惊人的纤细,仿佛一个用力就会折断。他控制力道将她放好,语气不虞,“好好看看!”
那些支离破碎的伤兵铺陈在她眼前,一切像是成为了极慢的慢动作,他们有的缺胳膊少了腿,有的面目疮痍,有的浑身包着纱布,里面一大片的触目惊心,并不比那一天苏婵看到的那群难民的惨状强。他们的脸上流露着残酷又麻木的表情,安静又了无生机地活动着,一排一排地排队打着饭。
高行修看着呆住的苏婵,冷声道,“你以为你与他们有什么不同?生与死而已,不过是一眨眼的事情罢了。战场上刀剑无眼,多少人为此丧命,你知不知道多活下一人,就有可能会多杀一个敌人,多赢一份战机。而你这样的人,为了一点小事就要去寻死觅活,他们用命换来保护的,难道就是你这种人?”
他死死凝着她,就如同看到她的心里去,话语字字冰冷如刀,“你若是真的想死,本将军可以帮你。很快,就一刀而已。”
“就像当初的黄四一样。”
第28章 第 28 章
◎可不是让你跑的◎
苏婵土生土长在西里, 安安稳稳活了十七年,经历过最伤心的事便是阿娘死去,最可怕的事不过是黄四在她面前差点被杀。
她从来没有想到过今后的际遇会是现在这样。
就像当初的黄四一样……
黄四那张触目惊心的脸又浮现了出来。那个寂静深夜,若不是她出手阻拦, 高行修绝对会毫不留情地杀了他。黄四最后还是不明不白地死了, 成亲之日那只出现的断手, 如今高行修这稀松平淡的话, 一切的真相都昭然若揭。他还是把他杀了, 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
原来这就是他的生活……杀戮对他而言如同喝水吃饭一般平常。她怎么能够可笑的担心,一个黄四会对他造成多大的影响。
苏婵怔怔看着眼前的伤兵。
他们安静又木讷地做着自己的事,仿佛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就算是她站在这里,也未曾抛向她一眼。残破又骇人的身体令她心惊,里面竟然还有十几岁模样的少年。
西里也征过兵, 她知道这些, 都是有些家里穷得没办法了, 才会将家里的壮丁或者孩子去充兵,只为了得到那几两军饷。她没有见过战争,也想象不到其中的残酷, 可是如今看到他们身上一道道的伤痕,一条条的断肢,她仿佛能够想象到铺天盖地的箭矢,震耳欲聋的炮火,夹杂着硝烟与兵戈的战场……她又想起那日被乱箭射死的难民,这些密密麻麻的声音糅杂在一起, 凄厉的叫声如同疾风呼号, 而她一人孤零零置身在漩涡之中, 脚下踩着浓稠的死亡……
这是一个她从来不曾想象也不曾接触过的世界。她以为西里的一寸天地就足矣,她为什么要踏入这样的世界里来。到底是为什么。她想不通。
“想活?还是想死?”高行修冷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如同最后一击审判的重锤。
“回答我!”
苏婵猛地颤了颤肩膀,死死盯着眼前的一切,幡然醒悟,潮热渐渐迷蒙了视线。
“……不想死……”
她咬着牙,泪水夺眶而出,“……我不想死!”
此时此刻她才无比清楚地意识到,面对死亡时,自己原来是这样的懦弱和胆怯。她的崩溃和无能在它的面前是那么不值一提。
她心绪终于崩裂,恍惚着视线,慢慢向后栽倒下去,下一刻被纳入一个坚实的怀抱。
高行修托住她的腰身,俯视她哭的难以自控的一张脸,冷峻的脸庞没有什么表情,依然叫人看不懂情绪,她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带了一丝别样的柔。
“不想死,那以后就好好活着。”
一个引子便能轻易令人哭泣,但哭泣往往并不只是因为一件事。一旦哭了出来,这些天所有的难受和憋屈都得以找到了宣泄的出口。苏婵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她悲痛欲绝。
高行修单臂抱着她,将她带回营帐。
行军御下,周围全是血气方刚的糙老爷们,他一贯强横惯了,说出口的话不自觉就带着几分命令,几分冷硬。遇到不服管教的反骨,第一时间便想去镇压驯服。他其实还想说更重的话,但她实在是哭的太伤心,他从来没见过她哭的这样伤心过。他只能将怒气压下,一路缄默无语。
不过她难得偃旗息鼓,一路乖顺地伏在他的臂弯,没有任何反抗和推拒,这让他难得得了一丝慰藉。
掀起帐子,他行走在帐内,将她放到了床上。
“将军……”那女人却在火上浇油,发出细弱蚊蚋的哭腔,“这里不是我待的地方,求求你……放我回去吧……”
高行修顿时怒火又冲到了头顶,死死睨着她,从齿缝里缓缓吐出几个字,“想都别想。”
“可是阿爹怎么办?阿爹怎么办?”她惶然无依地哭道。
“没有阿爹,你如今只有我。”
苏婵顿觉人生一片漆黑。她垂下头,紧紧闭着眼,已经不再发出啜泣,而是那种绝望的、无声的流泪。
高行修撑着两臂,一言不发盯着她看,眸中的寒意如同乌云蔽日的惊雷,他咬牙切齿的想着,他还没有找她算账呢,她倒是先倒打一耙。
可是看着看着,胸中那滔天的火气竟然慢慢地消散下去了,一股颓然的无奈渐渐浮了上来,还带着一丝涩然的痛。
他死死盯着她的泪,脸色越来越沉,如同着了魔一般,无法移开自己的目光。
她的哭声回荡在他耳边,又一丝丝渗进了心里,扯着他的心口,微微撕扯的疼。他攥紧拳,又慢慢松开,血液中奔流的热血逐渐趋于平缓,胸中热意如同飞灰吹散,一张俊脸上波澜诡谲变幻着颜色,像是忍无可忍,像是无可奈何,又似是终于妥协。
脸颊一片冰凉,苏婵紧紧闭着眼,似乎只要一直闭着眼就不会面对如今的一切,这个所有都令她颠覆的一切。
“……别哭了。”
似乎有一双手掰开了她的手,然后并不温柔地三两下抹去了她脸上的泪。她睁开泪眼朦胧的眼,对上高行修那一双沉静的眼眸。
他的眸深沉如昔,还是令人看不透,但似乎可以从里面看到了一些别的东西。
他大手托起她的脸,使她微微仰起,她似乎又听见他说了一句什么话,似乎是带她回西里之类的。
他说他允她回去,回去看她的阿爹。
她恍然间怀疑自己听错,又笃定他没有说错,目光忧伤又感激地看着他。最后的两行泪从眼角划落,无声地坠落在鬓发深处。
他抬指将它擦去……
苏婵开始强撑着自己振作起来。
她不敢再去问高行修是不是真的愿意带她回西里,她总觉得如果要是再问的话,他或许会反悔。但是他既然答应了,就一定会带她去。
如今终于是看到了一丝盼头,她整个人都看到了希望。
就像是枯木逢春,久旱甘霖,她再次从心至外地活了过来。如果能够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哪怕是短暂的,她也求之不得。
她已下定决心,只要他带她走,她愿意顺从他,尽量不忤逆他。是以高行修给她喂粥时,她隐去了心底的抗拒,靠在床边,乖乖张了嘴。
高行修坐在她身边,沉着眉眼,手里执着碗,持着汤羹,一口一口喂给她。
她乖乖吃下,突然觉得有些恍惚。
以前都是她给她喂饭,如今两人算是颠倒了位置。
高行修没有伺候过别人,喂食的动作并不是很熟稔,要么多了要么少了,很容易就能被呛到。他和苏婵此刻在想着同一件事。
那时的她对他没有戒备,只有温柔和关怀,她也会对他笑,可是如今她在他身边却只剩流泪。
他心绪游离,这一勺喂得太满,她艰难将其咽下,还是有一滴溢出了嘴边。
奶白的粥点在莹润的唇边,如同红梅绽雪般旖旎。
看他停住了动作不动,似是盯着在出神,她心中有些古怪,微微低下头,小心翼翼地伸出舌尖,将其轻轻抿去。
高行修倏然沉了沉眸光。
断食三天的胃还很虚弱,又喝了几勺之后,苏婵微微侧头,再吃不下了。
高行修停下动作,“……饱了?”
声音微微的哑。
苏婵轻轻点了点头。
……怎吃这么少。高行修看着碗里还剩的半碗粥,微微蹙了蹙眉。
怪不得这样瘦。他执起汤羹调转方向,很自然地几下将其吃完。
苏婵微微一赧,收回了视线,没有说什么。然后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
她犹豫了片刻,勉强开口道,“将军……我的衣服……”
高行修已经端来了药,随口简单道,“你发烧太甚,只能不断擦身降温,你的衣服不方便。”
苏婵脸一红。不再说话。
她的全身上下现在还有哪里是他看不得的。高行修淡淡想着,又将药碗端起来,不给她发怔的机会,“喝药。”
苏婵乖乖张嘴。
苦涩的药水灌入口中,她轻轻蹙眉,强忍着将其喝下。高行修淡淡瞥她一眼,“嫌苦?”
“……不嫌。”
他轻哼一声,语气不虞,“苦也忍着。”
苏婵默默垂眸。一阵汪汪的叫声在这时传了过来,小狗又出现在了她眼前。
她眼中划过惊喜,然后小狗哀哀叫了两声,被高行修拎着脖子抓了过来,丢到了她怀里。
苏婵将它环抱住,温柔地抚摸它的头,“你还在……”
小狗的叫声听上去更脆了一些,在她怀里很有精神地扑腾着,她任由它闹腾,轻轻抿唇一笑。这一切落在了高行修的眼里,他看着她脸上的笑,再看看那狗,脸色有些不好看。
苏婵轻轻摸着小狗头顶柔顺的毛发,察觉到一只手被那人抓了去,他盯着她的那只手腕在看。
苏婵垂了垂眼,莫名有些脸热,下意识想去拽。
那道手腕上的伤疤并不是很深,但在雪玉一般的手腕上显得格外醒目,当日又被浸了水,如今外面的伤口有些软烂。
高行修盯着那道伤疤,心中泛起阵阵不悦。
他微微施力,阻止她的挣动,敛起眸中的情绪,开始给她包扎上药。
温香软玉在怀,可惜并不是你情我愿。他是个傲气的人,被人用这种手段避之蛇蝎,虽然心中恼火,但他也不屑去计较了。
他要的是她总有一天的心甘情愿。
而且他很笃定,他一定会得偿所愿……
周奉年站在帐外一脸不悦,看见杜齐走过来,问他,“今日去西里?”
杜齐点了点头。
周奉年一张脸立刻垮了下来。得,这几天又得让他留下来带兵了。他心中腹诽,嘟囔道,“将军最近究竟是怎么了?好好的又去那西里做什么?前几日还让我满大营里找一条狗,莫不是中了什么邪?”
杜齐一张脸依旧是平淡无波,“将军自有将军的打算。”
“……”就知道问杜齐等于没问。
又等了一会,高行修从大帐里出来,身后跟着那美貌纤弱的女郎。
他走在前面,杜齐紧随其后,他吩咐周奉年,“这几日交给你。”
周奉年回的利落:“一切有我。将军放心。”
“再带几个人。”高行修吩咐杜齐,带着苏婵径直离去。杜齐走向一列列的士兵,随口点了几个,“李校尉,你跟我走。”
“是。”李校尉从列阵中出来,跟在了他身后……
马车缓缓又平稳地行驶在路上。
苏婵坐在马车里,按捺着心中一阵阵难耐的振奋,手指不住地扎进手心,以此来控制那激荡的情绪。
此时此刻,她真的要回西里了。
她掀起车帘,望着外面的青山碧水,这才总算是呼吸到了久违的新鲜的空气。
西里才是她的故乡,她的根。在军营的这一阵,她真的无时无刻不想着回去。这半个月就像是经历了一场混乱的噩梦。她放下车帘,默默擦去眼角的泪水。
马车突然被敲了敲,苏婵忙擦干净脸上的泪,掀起车帘,高行修正骑在马上,低身探向她。
“出来。”他道。
苏婵从马车里出来,高行修仍骑在马上不下来,见她缓缓出来,看了她一眼,“上来。”
苏婵怔怔望着眼前的高头大马,下一刻被男人俯身单臂揽着腰提了上来。
苏婵脸色变了变,失重的感觉令她有些无所适从,她正不知道抓什么好,高行修坐在她身后,将缰绳递给她。
“放松。握紧缰绳。”
他踢了踢马肚子,骏马开始动了起来。
苏婵吓了一跳,紧紧握紧手中的缰绳。
骏马的速度比马车快了不止几倍,她不敢看地面,在奔驰的速度中有些心慌意乱。
高行修在身后稳住她,淡淡道,“别怕。”
“你踢一下试试。”
苏婵咬了咬唇,长腿尝试着踢了一下马肚子,力道很是温柔,骏马并没有更快起来。
“再用点力,你这样它不会跑的。”
苏婵无奈,只得加大了一些力道,骏马立刻嘶鸣了一声,速度更快了起来。她身体猛地往后仰,心中一惊,下一刻被他在后面稳稳托住。
他的声音刮在风里,带着些笑音,“……还不算笨。”
两人不知骑了多久,苏婵稳稳坐在马背上,不知不觉间开始习惯了骏马的颠簸,周围全是呼呼的风声,她越骑越快,整颗心似乎都快要飞出来。
她稳稳地抓着缰绳,心里一点也不害怕了,反而渐渐涌出了一丝丝莫名的欢喜,她的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身与心都感受到了无边的自由。
不知道骑了多久,高行修收紧缰绳,骏马慢慢停了下来。
他抱她下地,问她,“怎么样?”
苏婵一张小脸红扑扑的,鬓边的发丝都被吹乱,她没有说话,但她此刻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看她如此,高行修难得好兴致,“想学吗?”
苏婵心中一动,莫名心动起来,不自觉暗暗攥紧了手心。
以后她若是会骑马,会不会就不再那么受人桎梏了,说不定哪一天,她可以……
高行修冷哼一声,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让你骑马是为了方便,可不是让你跑的。”
说完之后,他冷笑一下,又加一句,“不过就算你跑了,天涯海角,本将军也有办法能逮到你。”
作者有话说:
来啦来啦!下章男二出场。
第29章 第 29 章
◎欺人太甚!◎
被他这么一说, 苏婵心中一跳。
她垂下头,掩去眸中的闪光,小声道,“怎么会……”
她已经在众目睽睽之下跟着高行修消失了这么久, 在西里今后怕是难以做人。若是日后真的跑了, 撇去高行修真的可能会不择手段地找她不说, 连阿爹与他之间的恩情说不定都要一笔勾销。
她自己怎么样都可以, 但是不能牵连上阿爹。阿爹还在西里, 她怎么可能会抛下他一走了之。
他也是算准了这一点,把她干脆带到了军营。因为在那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就是她唯一的依仗。
苏婵闭了闭眼, 不甘心和畏惧阵阵泛过心头,还有一分见不得光的暗暗期冀与筹谋。明明是她救了他,他却将她的人生搅了个天翻地覆……
她一辈子行善积德, 从来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没想到有一日自己会大祸将至。
手心一阵尖锐的刺痛让她清醒。苏婵垂下眸, 轻声道,“我不会跑的……我还会跑到哪里去。”
刚才骑马的畅快和喜悦都随着此刻烟消云散,那短暂的自由……难道已经是自己的尽头?胸中像是被湿淋淋的棉絮堵的喘不上气, 苏婵心中失落无比,但那隐隐的不甘心也如吸饱了水的藤蔓缠了上来。
见她说完之后便眸光黯淡地转身,高行修扯住她,“不骑了?”
苏婵摇了摇头,“将军,我累了, 我想回马车里去。”
说完之后, 她不着痕迹挣开他的手, 头也不回离去了。
晨曦之下,那一道婀娜倩影翩然而行,仿佛随风而舞的一只娇柔的蝶,稍有一个狂风骤雨似乎便会消逝不见。李校尉骑在马上,与苏婵擦身而过。
他侧头看向女郎的侧脸。
淡眉如秋水,玉肌伴清风,明明是极其美丽的一张脸,却在无知无觉间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翳。那高挺琼秀的鼻梁分明也有着傲骨,但是却已经直不起来,似乎在雨打风吹下被折断,被居高临下的碾压。
李校尉收回目光,又望向不远处颀长而立的高行修。
孤高的男人直直立在原地,一直追随着那翩然而去的身影,阳光之下的身影冷而挺,沉而凌。
看到高行修此刻脸上的神色,李校尉低下头去,掩住了眸中的若有所思……
“菩萨保佑我儿榜上有名,保佑我儿前途无量……”
寝室外又响起那碎碎念,令人心烦意乱的祷告声。
李怀素蹙眉,打开房门走了出去。李母跪在蒲团上,正在专心致志地跪拜着文殊菩萨,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这文殊菩萨是李母一月前特意从青城寺一个大师那里请过来的。一个月以来,李母日日焚香吃素,昼夜不休地祷告。
后日就到了秋闱揭榜的日子,她更是一大早便起来上香跪拜,神情急切不安又虔诚十足。
自从成亲被弄了那么一通之后,李母便再也不出门,整日窝在家里面焚香祷告。
她如今将唯一的希望放在一月后的秋闱上,每天都盼着李怀玉榜上有名,好早日带着她们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絮絮叨叨的样子落在李怀素的眼里倒像是魔怔。如今哥哥与她们关系这么僵,母亲这么做又是做给谁看。李怀素皱眉,将心中的烦躁压下去。
哥哥这阵子几乎不再露面,与她们的关系几乎降到了冰点,李母也不敢再去管他,只能每天将心里的委屈和不满一遍遍说给她听,这段日子她听的耳朵茧子都快冒出来了。她自己心里还憋着一肚子火呢,又说给谁听去。
她也盼着哥哥能够考个好成绩,脱离西里这个穷地方,带她走的越远越好。
如今西里是再也待不下去了,她在西里从前是多么风光的人,如今因为一个苏婵搞的脸上无光,昔日的手帕交情也再不往来。李怀素多么骄傲的一个人,怎受得了这个憋屈。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那个苏婵。
“你说,都过去了这么久,怀玉他该是原谅我们了吧?”李母神经质地喃喃,“说不定等到了后日,等他的成绩下来,他心情一好,我们又能回到之前的样子了,你说是不是?”
李怀素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想造假婚书签卖身契可都是你一个人干的,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哥哥以前多么的疼爱她,如今却在冷落母亲的同时也冷落上了她,李怀素心中也是极为不舒服的。
她哼了一声,语气有些怨,“母亲将事情搞成了这样,哥哥就算考中了又如何,难道真的会带我们离开吗?”
李母立刻激动了起来,像跳脚的老母鸡,“我生育他二十年!他一句说不要就不要了!他敢!哪有发达了就忘了娘的!这天下说到哪里去都没有这样的道理!”
李怀素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眼神有些恍惚,幽幽道,“哥哥就算考中了又如何?一个举人,朝廷又能给他多大的官衔?比起那个将军来,实在是不够看的……”
话未说完,两人皆是齐齐噤了声。
李母脸上立刻流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因为李怀玉的缘故,她从来在西里都是趾高气扬横着走的,她从来没有想到还有人会给她们一家下这么大的脸,还差一点就杀了她的儿子。
那日发生了那样大的事情,县衙却是一点动静也没有,事后也完全装聋作哑。她们有心求告,却一点胆量都没有,因为她们后知后觉对方可能是个她们完全惹不起的大人物:带着那么多兵,手里还拿着剑,随时都可能会杀人,下属还一口一个将军,这样厉害的朝廷大官,她们惹得起?
那一日那个神兵天降的年轻男人简直成了她这些天以来的噩梦。她至今都忘不掉他扫向自己时的眼神,冰冷诡谲,又带着凌厉杀气,现在想想都要冒一后背的汗。
幸好李怀玉没有真的伤到哪里,事到如今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别说了!”李母忙转移了话头,将这个话题略了过去,“我们家里成了现在这幅样子,归根结底都是那个小骚货害的!水性杨花的货色,以为攀上了高枝,就把我们一家踩在了脚底下!好啊!等着吧!早晚成了没人要的破鞋!我是不会让她好过的!”
李怀素面色沉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没有说话……
马车微微颠簸,苏婵一路心事重重,心绪不宁,确实在迷迷糊糊中睡着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手心传来酥酥的痒,似乎有人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她的手指。
苏婵看着昏暗光线中高挺的身影,闭了闭眼,将手默默抽了回来。
高行修抬起头,看见苏婵睁开了眼,从浅眠中醒来,他没有松开,微微施了力,轻轻晃了晃她的手,问道,“手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手是修长好看的,手指白嫩细长,指甲尖润优美,泛着淡淡的粉红色,除去指尖薄薄的茧,指尖周围都有很多细小的伤口,有些破坏了美感。
苏婵垂着眼,默默道,“以前刺绣的时候,不小心扎的。”
她的皮肤还真是白的娇嫩,前几日桎梏她留下的红痕,手腕上到现在还没有消下去。他触摸着她手腕上那一道裹着纱布的伤口,没有说话。
看着高行修垂头又在打量那一道伤口,眸光若有所思,苏婵咬了咬唇,终是将手轻轻抽了出来。
这时马车一停。
苏婵心中一跳,微微睁大了眸。
高行修也在此刻盯着她。
两人双双对视,他沉俊的一张脸上让人看不透是什么表情。
他看着她,淡淡道,“下车。”
苏婵下了马车,怔怔看着高行修,男人仍坐在马车里,没有下来。
高行修气定神闲地坐在马车里,静静凝着一脸紧张看着他的苏婵。
这皎白的一张小脸,见到她那日思夜想的爹,等会还不知道会哭成什么样子。
他心里这么想着,缓缓勾起唇角,嘲讽地笑了笑,“别担心,父女重逢的场面,本将军还没有兴趣观赏。”
他长臂从车帘伸出,慢悠悠捏了捏苏婵的脸。
说完之后,他留下这句话之后便离开了。不知去了哪里。
苏婵摸了摸有些疼的脸,怔怔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缓缓松了一口气……
西里巷尾。苏大在庭院里一个人孤零零扫地,抹了抹眼泪,长吁短叹着。
这都过了半个月了,苏婵的消息还是石沉大海。这段时间他走衙门,找关系,穷尽了各种办法,但是没有一个人肯站出来,全都装聋作哑地一概不知。
他一想到自己亲手养大的女儿就这么不明不白被人掳走了,还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就觉得心如刀绞。婉如九泉之下还在看着,他该如何向她交代。
“……阿爹……”
门外传来一阵恍惚的哀泣,苏大猛地转过身,苏婵激动又悲恸地立在不远处,两人目光相对。
苏大叫了一声,扔下手里的扫帚,朝苏婵扑过去,两人相拥而泣。
“闺女——我的好闺女——你要急死爹了——这些天你都去了哪里了——”苏大哭的涕泗横流,不断地哭诉着,“你知不知道爹都快要急死了——我可怜的闺女——”
苏婵紧紧闭着眼,只是不停地流泪。
父女两人抱在一起哭了很久,苏大先止住了哭,两人分开,他见苏婵还在不停流眼泪,心中一沉,更是心如刀绞。
他强撑着挤出一个笑,佯作开心道,“好了……不提这些了,先回家去……我们回家去……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回到了熟悉的家之后,看着眼前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一桌一物,苏婵心中一涩,眼泪更是止不住地流。
可是她不能再哭了,阿爹此刻心里一定比她还要难受。
她强忍着慢慢止住了哭泣,擦干净脸上的泪,握着苏大的手宽慰道,“爹,女儿没事,女儿现在不就好好地回来了。”
半个多月不见,两人握着手坐在一起,仿佛有说不完的话,从中午一直说到了日头落下。
他们说了很多体己的话,说了苏大最近的山货买了几钱几两,说了杨氏的表弟在这段日子里成亲了,说了隔壁王二的狗又生了一窝狗崽子……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起那场成亲,以及那个曾经他们救下,又转头毁掉了他们一切的男人。
因为他们心里都清楚,提与不提,这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地发生了。……还不如装作什么也不曾经历过,这样或许,快乐的时间还能长些。
高行修把她放下之后便没有再出现,像是消失在了西里。这给了苏婵难得喘息的时间。
入了夜,苏婵洗了这段时间以来最为惬意的一个澡。她佼着湿发回到了自己的卧房,坐在床边触摸着床单,环视着卧室的一方一寸,看着床头那堆满了刺绣针线的竹篮时,热意湿了眼眶。
她将竹篮放在怀中,一个一个翻看着里面的刺绣。
竹篮里里有她完工的一些准备卖到绣坊里去的绣品,还有一些做了一半便弃了的半成品,一针一线全是她的心血,密密麻麻地堆满了一筐。
她目光一凝,视线落到一处,执起一方红色的喜帕,久久地看着。
喜帕上绣着精美的流云仙鹤,一针一线皆是用心。那是她曾经偷偷给李怀玉绣的,准备归宁之后再拿给他的。那时的她一边绣着,还在一边期待他拿到手的惊喜表情,心里是对未来满满的喜悦。
她刚刚差一点就忍不住脱口问一句李怀玉。她忍得很辛苦。可是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理由去关心他。
在最灰暗的时候,她也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他,自始至终。苏婵怔怔看着手里的喜帕,眼眶一热,泪水一滴滴打在了上面。
她将喜帕放在了竹篮深处,堆叠在最里面,珍而重之又束之高阁地放了起来,将它当作一个无人问津又触之即伤的暗伤。苏婵将竹篮放在桌上,视线又被竹篮旁的一物吸引。
一柄精致雕琢的物件静静放置在桌上,在烛光下通体泛着淡淡的寒光。
那是高行修曾经给她的匕首……
翌日。苏婵在清晨的熹微中悠悠转醒。
鸟啼一声声地叫着,风顺着未关起的窗柩吹了进来,将她额间的发丝吹起。
她缓缓睁开眼睛,恍惚地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这半个月以来也许只是做了一场梦。没有高行修,没有那场惊心动魄的婚事,她还是西里巷尾苏大家的那个未出嫁的姑娘苏婵。
她慢慢起身,苏大已经做好了早饭,看到她起身站在庭院,样子看上去楞楞的,他笑了,招手叫她吃饭。
苏婵忍住酸涩,应了一声。
两人静静吃着早饭,什么话也不讲,但是他们彼此心中都明白,昨日的那份快乐已经结束了。到了今日,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要一一摊开了讲了。
苏大昨夜辗转反侧了一夜,叹了口气,终是开了口,“阿婵,我们救的那个人,是叫高行修吗?”
“那个大将军高行修?”
苏婵怔了怔,艰难道,“……是。”
“这个白眼狼……”苏大气的骂人,又想起了什么,他犹豫看着苏婵,试探道,“那他有没有……有没有欺负你?”
苏婵闭了闭眼,耳根羞耻弥漫,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看着自家女儿那脸色,苏大一下子就全明白了。他抖着嘴皮,手中的筷子狠狠摔在地上,“欺人太甚!”
“他现在人在哪里?我要去找他!没有这么欺负人的!我一定要去向他要个说法!”
苏婵扯住猛地站起身的苏大,“爹!”
苏大又急又怒,“畜生!我们救了他,他就是这样对待我们的?不仅害得我们下了大狱,还搅坏了你的婚事,让你一个未出阁的闺女清白扫地!你如今这样还能在西里这么活?我一定要找他讨个说法,就算他是大将军,拼上我这把老骨头,我也要跟他拼了!”
苏婵只是摇头痛哭,“爹!”
突然间,两个人都停住了叫喊。
李怀玉怔怔站在门外,与她对望。
苍流横亘,一眼万年。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啊。前面写的有些拖 。另外狗男主顺风顺水也太久了,准备让他吃灰。
第30章 第 30 章
◎那是见色起意!是趁火打劫!◎
苏婵在回西里的路上, 一路想了很多。她想到了和苏大的见面,想到了今后的去留,想到了高行修接下来又要干什么。
但是她至今还没有想象过和李怀玉的再次相逢。
两人或许会相看泪眼,或许会一笑泯恩仇, 或许会此生再不复相见……因为她没有再见李怀玉的想法,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将要以何种面目、何种姿态来面对他。
而他……或许亦是一样。
可是如今李怀玉就活生生站在她面前, 满眼失魂落魄地看着她。
一切什么都没变, 又仿佛什么都变了。他还是那样隽秀温柔, 还是一如往昔在她心目中的翩翩公子的模样,然而又是形销骨立,一阵风似乎就能将其吹走。
苏婵怔怔看着他, 双眼失神,亦是失去了言语。
苏大看了看相顾无言的两人,无声地叹了口气, 默默回了屋, 给他们留下一方独处的天地。
李怀玉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朝思暮想的人儿, 湿热了眼眶,一步步上前,“阿婵……”
他屏住呼吸, 怕眼前的一切又是他的虚幻错觉,颀长身形俯下身去,想去触摸她真实的脸,却被苏婵侧了侧,不动声色地躲了过去。
他怔了怔,眸中溢出失落与悲, 慢慢收回了自己的手。
已经入了秋, 西里的天上不再漂浮着绵绵的柳絮, 而是落下了一片片枯黄的树叶,青砖黛瓦都在日月轮转中暗淡了色彩,处处一片萧瑟之景。秋风卷着落叶,两人站立两侧,相顾久久无言以对。
明明是近在咫尺的距离,两颗心却又是分外的遥远。李怀玉一点一点垂下头去,心中溢满悲伤。
他心里攒着很多的话想与她说,他想问一问她最近过的好不好,又想与她说自己从来没有一刻忘记她,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像是有了千斤重,翻来覆去只能怅然地吐出两个字。
“阿婵……”
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脸面对她。他在病好之后最终发现了李母藏在枕头底下的卖身契,他发疯,连环的质问,摔东西,但是一切都已经为时已晚。如今久别重逢,他想起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那难以启齿的事实,虽然早就做好了觉悟,他还是羞愧地闭上了眼。
可是他却忍不住不去看向她的脸。他在颓丧中终是缓缓抬起头,然后他脸色一变,像是一下子慌了神,有些手忙脚乱。
“阿婵,别哭……”
苏婵低下头,擦了擦自己的脸,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李怀玉心中悲痛欲绝,可是事到如今他已经失去了给她拭泪的资格,他收回空空荡荡的手,闭上眼,也流下泪来,“对不起……是我李家负了你……是我们……对不起你……”
苏婵静静立在原地,怔怔看着他。
她在静默中听到了来自自己那轻轻的声音,“……所以,是真的吗?”
“她……真的要卖了我吗?”
李怀玉面色悲恸,终是支撑不住,缓缓朝她跪了下去。
他颀长的身形伏在地上,佝偻了头颅,宁折不弯的风骨第一次染上了无尽的颓丧与愧疚,“对不起……我知道事到如今没有脸求得你的原谅……我不会让你原谅,我也永远没有这个资格……阿婵,你该恨我的,你应该恨我……”
苏婵整个人仿佛被钉在了原地。
她一动不动,眼睫颤了颤,空白的一片思绪终是渐渐清醒了。
当高行修将那卖身契甩在她面前时,她还是没有完全相信,自始至终心里仍存着最后一丝希望……或许这只是高行修为了让她乖顺心死的手段,或许李母只是单纯地不喜欢她,她对自己并没有这么糟……可是当李怀玉此刻跪在她面前,说出这样的话后,她心中所有的一切都悉数崩碎了。
原来一切都是真的。
高行修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她最后的一丝侥幸……也灰飞烟灭了。
李怀玉悲愤地闭上眼,无尽的痛苦与绝望将他淹没,“对不起……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如果我当初能够早点察觉到,事情或许就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他不敢再去看苏婵的眼睛,痛苦道,“阿婵,是我太懦弱了……我甚至都没有和你阿爹讲,他到现在都还蒙在鼓里!以为是他对不起我们李家!因为我不敢面对你们……不敢面对你……是我太懦弱了……我如今还有什么脸……”
苏婵心中大恸,也慢慢跪了下去。
她看着李怀玉痛哭不止的一张脸,心如刀绞,也流下泪来,“我知道……我知道不是你……不是你的错……我都知道……”
两人跪在地上,双双痛哭流涕。少年夫妻多离散,而他们差一点就成了夫妻。明明是花样年华的两个人,可是却是被无尽的自责和愧疚压得直不起腰来。仿佛一双无形的手将他们生生分开,他们的中间隔着看不见的天堑银河。
泪水越来越多地打湿在手背,李怀玉死死抓着地面,“我们为什么会成为这样……明明只差一步,你我就成为了夫妻。”
他太不甘。
悲恸的哭声飘荡在风中,听上去无法令人不动容。杜齐没有听墙角的习惯,这么干还是第一次,他站在角落里,一张黑脸难得有点发红。
可是自家将军却默默地站在一边,闲庭信步地倚在墙上,模样倒是一点也不见外。
杜齐瞥了一眼抱臂闭目的高行修,角落里昏暗的光线将他的脸映出一片令人心悸的平静。杜齐心中一顿,选择讪讪站在一旁,不发一语。
高行修静静闭目,一语不发。那心碎又绝望的哭声没有让他睁开眼,他仿佛只是在听,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
“人找出来了吗?”他平静问。
杜齐愣了愣,很快回过神来,答道,“是县衙里的一些官员勾结了地方的山匪,假借朝廷之名想要暗害将军,还在一一查实,应该是得了杨修文的授意,那些刺杀将军的黑衣人暂不可知,估计也是他的手笔……”
“先不要声张,记下笔录后就将人放了。”
“是。”杜齐应道,他又看了一眼不远处,想了想,问了一句,“……将军,我们要过去吗?”
高行修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他仿佛从那哭声中看到了激流之中被越分越远的两块浮木,这种脆弱又不堪一击的情感……但是再怎么样,也是翻不出什么风浪了。
他了解苏婵,她就算再怎么伤心,再怎么不甘……她也不会再选择李怀玉了。
索性就随他们去。不留给一个真正断了念想的机会,她又怎么能从梦中脱身。
这么想着,高行修缓缓睁开眼,平声道,“走吧。”
这种苦命鸳鸯的戏码,他并没有兴趣掺和一脚。他面沉如水,径直离开。
两人无声远去。苏婵和李怀玉相对而跪,还在不停地哭,浑然不觉地沉浸在铺天盖地的情绪之中,一直过了很久,两人才从无尽的悲恸中脱身。
李怀玉握着苏婵的手,央求道,“阿婵,我们逃吧!我带你走!”
“科考我不要了!家人我也不管了!我们离其他人都远远的,去过属于我们自己的日子!好不好?”
苏婵停住了哭泣,怔怔看着他。他俊美的脸直直看着他,此时此刻的脸上流露出无与伦比的坚定与孤勇。
她微微失神,没有说话……
“多吃一点。你看你都瘦了。”苏大心疼地给苏婵夹菜。
李怀玉走了之后,苏婵就一直心神不定。他没有听清楚两人之间到底说了什么,但看到自家女儿哭肿了的一张脸,苏大心中也是沉痛万分。
多么好的两个人,就这样阴差阳错被生生拆散了。恐怕没有谁比他们两人更加难过。
他这女儿从小就善良的很,连一只猫猫狗狗都舍不得不管不问,就因为救下了一个男人,生活便被搅的天翻地覆。事到如今,整个西里都在看她的笑话,今后还有谁敢娶她?
他不怕让人看笑话,娶了宛如之后更是习惯了众人看他的鄙夷眼光,他是一事无成,他是没有本事,可是再怎么样他也是个当爹的,他不能让别人往他的女儿身上踩。
可是事到如今又能怎么办?难道真的和高行修拼了这条老命,让苏婵再丢一个爹,这一切就能从头来过吗?发生在她女儿身上的事情就能全部一笔勾销吗?
这段时间也就只有一个李怀玉前前后后和他一起寻找苏婵,从来没有半分的怨怼懈怠。他从前就算对他还有些客观上的不满,如今也只剩下了无话可说的满意和亏欠。
如果李怀玉不嫌弃苏婵,愿意和她重新来过的话……
苏大看了一眼低头不语的苏婵,想了想,试探道,“阿婵,你看如今你和怀玉两个人,还有没有……”
话还未说完,对面便传来一声筷箸落碗声。
苏婵站了起来,轻轻道,“阿爹,我先回屋了。”
苏大忙将话头止住,“哦哦……好。早点休息。”
苏婵走进卧房,等到关上了门后,眼中的失意与悲伤这才一泻千里地流淌了出来。她抵在门上,狠狠闭上了眼。
“……科考我不要了!家人我也不管了!我们离其他人都远远的,去过我们自己的日子,阿婵,我带你走!”
他不知道,在听到他的这一句后,她那一瞬间是真的动了心的。
可是随即而来的便是绵绵不尽的绝望。
她不会舍弃苏大,他也不能抛下家里人。而且两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年轻人,又在高行修的股掌之间,天涯海角,他们又能逃到哪里去?
他已经因为她而负了伤,要是再担上一个私奔的罪名,那他以后的前程就更为渺茫。
她自己已经这个样子了,怎么能够再拖他下水。
他不会知道,能够看到他前程似锦,不仅仅是李家的心愿,也是她一直以来的夙愿。若是让他为了自己而弃了前程,她这辈子也不会心安。
没有人知道,就连他也不知,她默默喜欢了他十年。起初她只是远远看他一眼便足够,后来,她想看他过得更好,过得比她要好,就连与他成婚,也是她之前做梦都不敢想的事。他贯穿了她在西里所有的少女心事,他是在西里除了苏大之外对她而言最重要的人。
是啊……她猛地睁开眼,幡然醒悟。
原来与他成婚一直以来便是自己的奢望,如今只是将所有的一切又回归到了原点而已……原来这本来就是虚无缥缈的一件事……她本该就不该与他在一起的,不是吗?
可是那一股一旦得到全部又砰然坠地的落差,在她的心中反复地纠缠成念,事到如今为什么还会这样的令她难过。苏婵缓缓抵在门上,无声地流泪。
她听到了自己当时轻飘飘的声音,就像那随风飘扬的柳絮,没有一点着力点,一吹完便什么也不剩,“……我不能和你走,怀玉。”
“我不怪你,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
“可是,我们之间……只能这样为止了……”
是的,她不怪他。相反的,她很感激他。是他给她微茫的十七年点燃了一束光,是她让她获得了最为绚烂美妙的时光,虽然太过短暂,就如同烟花掠过长空一般,可是她永远记得了那刹那的一瞬光华,是那样的让她心动。
她还是喜欢他,忘不掉……可是,无论如何,他们已经不可能在一起了。
“哭什么?”身后一道平静的声音慢悠悠响起。
苏婵一瞬间睁开眼,整个人都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哭泣都止住了。
男人立在她身后,颀长的身影慢慢靠近她,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又是何时出现的。苏婵感受到了一道颀长又宽大的黑影无声又慢慢地罩住了她,她不敢回头,双手紧紧扣住了门框,脸色煞白地盯着门上映出的那道黑影。
“怎么?久别重逢,还在反复回味?”
高行修低头,睨着那瑟瑟发抖的身影,冷哼一声,长臂缓缓一伸。
感受到衣裙被掀起,小腿蓦地一凉,苏婵猛地挣扎起来,房门剧烈晃动了几声,“别——”
苏大听到了突兀的叫喊,“阿婵?怎么了?”
苏婵艰难地抵住门,面颊又红又烫,身板控制不住地颤抖,“……没事阿爹,我要睡了……”
“怎么了?”苏大感觉刚才的声音有些怪异,朝她的卧房走了几步,“是不是屋里进老鼠了?”
听到脚步声渐渐走近,停在了她的门口,苏婵身体一崩,艰难道,“……没有、老鼠,是我……我、不小心摔了一跤……”
一门之隔,苏大看不到里面正在进行着什么,他瞧着那扇门,担心道,“怎么摔倒了?严不严重?我进去看看?”
“别——”苏婵忙抵住门,力道有些大,晃得门板猛地响了响。
很快,她放松了语调,轻轻道,“没事了阿爹,我要去睡了……你也、早点睡……”
苏大听到苏婵这么说,当下也没有多想,转身又走远了,“嗯,好。爹回去睡了。你也早点休息。”
听到脚步声慢慢远去,苏婵分身乏术地护住自己,手指死死扣住门板,嘴唇都快要咬出了血,憋了许久的声音终于敢大了些。
“不要——别——”
“不要?”高行修额头青筋直跳,声音有些暗哑,“你下面可是口是心非,分明咬的很!”
苏婵一张脸都要烫的烧起来,羞耻又悲痛地无声啜泣着,咬牙忍着不发出奇怪的声音。此时此刻的她如同行走在激流中的一条摇摇欲坠的小船,无处可去,无身可躲,只能随波逐流,卷入漩涡深处……片刻后,她娥眉一蹙,剧烈地挣动起来,手指用力地扣住门框,脖颈弯成一个惊心动魄的弧度。
高行修低喘了一声,低哑的声音响在她耳边,“……就在我手上。”
苏婵拼命摇头,换来他更加有力的攻略,一根弦绷断了,她脑中白光一现,终是抵抗不住地哀泣出了声。
高行修扳过她的脸,狠狠堵住了她此刻的唇。
唇齿泯灭掉了所有的声音,过了一会双唇分开,苏婵一抽一抽地哭着,像抽掉了皮的美人蛇一样瘫了下来,被身后的男人及时扶住了腰。
高行修掏出帕子,缓慢地擦拭一根根的手指,然后他拢好女郎松散的衣襟,挽起她的腿弯,将她抱了起来,放到了床上。
苏婵此时此刻还在恍惚着,整个人成了一汪烂醉的水,躺在床上如同提线木偶般任由摆弄。
高行修执着手帕,给她擦拭干净,他看了一眼手中湿漉漉的手帕,剑眉一蹙,眸光若有所思地变暗。
突然之间,他又想起了那个翠竹样式的手帕,他鹰眼一睨,猛地瞪了瞪她。
苏婵没有接受他恶狠狠的目光,她的脑海此刻还是一片白色的雾茫茫,脑海中不断回荡着李怀玉对她说的话——
“……阿婵,你不能跟了高行修,他对你的爱是什么?那是见色起意!是趁火打劫!他并不尊重你,只是当你看做一个取悦他的玩物!一个他随心所欲的战利品!他懂什么是爱吗?无名无分把你养在身边,让你与周遭一切都断了联系。你的喜怒哀乐,你的担忧牵挂,甚至连你的阿爹的死活,他根本都不会在乎!”
……
苏婵从漫长的神思中回过神,抖了抖眼睫。
她的声音很轻,“……将军日后会如何处置我?”
高行修懒懒靠在床头,随意道,“自然是本将军去哪里,你就在哪里。”
苏婵心中一沉,过了一会,又缓缓问,“……那我的阿爹怎么办?”
“我会给他黄金万两,奴仆杂役,让他一辈子衣食无忧。”
苏婵心中一沉,哀求道,“可是我与阿爹生活了十七年,我说过会给他养老送终。”
高行修言简意赅,“军中不养闲人。”
苏婵无言以对,慢慢黯淡了目光。
“……你知道高家是什么门第?将门世家,世代勋爵,他们不会养外室,也没有纳妾的传统,阿婵,你觉得你会成为他的妻吗?他一个高高在上的左将军,与我们的身份天差地别,门阀身份,犹如天堑,如果落到他的手里,你想过你的以后吗?一辈子活在见不到光的世界里,成为他的附庸品!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侍酒!”
“……阿婵,你是我永远喜欢的姑娘,就算与我缘分已尽,我也希望你能找到一个良人,比我过得更好……可是那高行修,他绝非是你的良配!”
苏婵怔怔望着窗外的夜色。
窗牖不知何时被打开,月光顺着尘埃洋洋洒洒了进来。还有一缕一缕的风。
“如今也算是和李怀玉告别完了吧。”他凑近她,托起她破碎又麻木的一张脸,“心里那最后的念想还有吗?”
高行修想起初见她时她脸上那动人心弦的笑容,比天上的云还要澄净,此时此刻她这幅无悲无喜的模样落在他的眼中是格外刺眼,他心中微微涩痛,缓缓嘲弄道,“事到如今,你应该明白,你心中那所谓的喜欢,犹如飞灰。你喜欢一个人,却又可以转眼与另一个男人欢愉,这就是你一直以来信誓旦旦的情感,不堪一击……”
“好了,本将军已经足够宽宏,让你在家里待的够久的了。”他伸出手指,隔着空气拂向她眼下那颗淡淡的痣,“不过到了明晚,你要来陪我。”
苏婵闭上眼,心中只剩下无尽的苦涩,还有那淡淡的羞耻,“……我救过你,我不是你的奴婢。”
她不明白他们之前还曾经和风细雨地生活过一段时间,为什么他一转身就成了无情冷酷的将军,如今两人又沦为了这样不明不白的关系。她不愿再回忆。
“谁把你当奴婢了。苏婵,我是来带你走的。”
“我不走。这里就是我的家。”
高行修冷哼,“由不得你不走。”
苏婵缓缓睁开眼,怔怔望着那窗牖上飘零又自由的尘埃。
高行修凑近她,温热的吐息打在她的耳边,“苏婵,事到如今,可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她的人就在他的手里,心也必须属于他。是不是只有夺了她的身子,她才能够对自己全心全意。高行修不动声色,缓缓道,“苏婵,我若真的想要你,刚才就可以,但是我不想,我更希望你能心甘情愿地跟了我,所以以后,别再让我动怒,明白了吗?”
他抚了抚她的头发,将她鬓边的碎发掖在耳后,语气温柔,“这是最后一次。”
苏婵不甘心地咬牙,又重复了一遍,“……我救过你。”
“那你就乖一点,不要再想着别人,懂吗?”
“你也别存着什么别的心思,你若是跑了,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本将军也能找到你。”
“若是你和李怀玉一块跑了,我便抓住你们这对奸夫淫|妇,你知道我的手段。”
苏婵闭上眼,默默地流泪。
高行修面色不虞,冷声道,“再哭的话,现在就做。”
苏婵心碎若死,所有的一切都渐渐熄灭,成为了绵延不绝的灰烬。她觉得李怀玉说的没错。
高行修不会放手她的自由,更不会在乎她真正想要的东西。他的所有都来自于他的一时兴起,或许等到哪一天,他便会将她随意丢弃,让她自生自灭。
他把她当做一个取悦他的物件,一个随意养的猫猫狗狗。
就是没有把她当做一个有思想的,有着正常喜怒哀乐的人……
到了秋闱揭榜的日子,李母一早便带着李怀素赶车去了考院。
李怀玉从昨天回来之后便一直窝在屋里,直到第二天也没有出来,仿佛全然不关心秋闱的结果。李母再也不敢去轻易打扰他,只能灰溜溜领着李怀素一早蹲守在考院。
官兵们已经早早贴上了榜,榜前人山人海,李怀素拉着李母,好不容易挤进去重重人群,一遍遍兴奋找着李怀玉的名字。
李母兴奋道,“你哥肯定在最上面,我们先往最上面找!”
可是她们找了一圈,最上面几个人里面,都没有找到李怀玉的身影。
李怀素讪讪道,“别急,娘,哥也许在中间。”
李母不情愿地嗯了一声,两人又找了一圈,结果中间的一排里,也没有找到李怀玉的姓名。
李母面色开始难看起来,咬了咬牙,“继续找!”
然而最后一排也没有看到李怀玉的名字。
看到最后一个名字时,两个人都双双愣住了。
李怀素不可置信地呆立在当场,“……怎么可能……”
李母急促地喘了几口气,焦灼道,“不可能?怎么可能找不到?一定是我们漏掉了,是我们哪里漏掉了!再找找……快再找找……”
身后已经有人不耐烦,“看没看完啊……落榜了就落榜了呗……看完了就赶紧走,我们还得看呢……”
李母猛地转头,像一只随时战斗的红眼母鸡,“你胡说!我儿一直都是书院第一,他不可能落榜的!绝不可能!是我没有找到……是我没有找到!”
旁边传来一阵巨大的欢呼声,季先明大叫,“我中榜了——我中榜了——”
“一甲!我中了一甲!”
李母和李怀素都愣住了。
那人也笑了,慢悠悠地调笑道,“书院里的第一,还没有倒数第一考的好……看来这第一的水分,有待商榷啊……”
李母咬着牙,红了眼,一遍遍逡巡着榜,不断道,“不可能……绝不可能……再找找!再好好找找!”
日升高照,又到夕阳西斜,众人早已散尽,李母和李怀素还孤零零地守在榜前。
李怀素看着李母疯魔的模样,有些不忍看,上去拉她,“娘……别再找了……”
“起开!”李母一把推开她,犹如丢了魂魄,还在不死心地看着榜,“怎么可能会没有……不可能会没有……”
李怀素心中也说不出来什么滋味,垂下眼不说话。
过了很久,李母像是终是放弃,失魂落魄地倒在了地上。
她不甘心地哭了起来,“怎么会落榜……怎么可能……怀玉怎么可能会落榜……”
“连那草包季先明都中了榜,怀玉怎么可能会不中!怎么可能!”
李怀素似是想到什么,猛地一惊,“母亲,我哥的成绩,会不会被人掉包了?”
李母愕然,与她双双对视,“是谁?谁会这么恶毒?要陷害怀玉!”
两人一时都怔住。同时想到了一个人。
高行修昨夜便走了,一大早苏大在庭院做早饭,看到苏婵起了身,还在问,“阿婵,昨夜哪里摔伤了,没事吧?”
苏婵心虚地垂下眼,“爹,我没事。”
又想到高行修的话,看到苏大忙碌的身影,她心中一酸,忙去夺走他手里的扫帚,“爹,你去歇着吧,我来收拾。”
如果真的像他所说的那样的话,她要牢牢抓住和阿爹在一起的所有时间,一分一秒都要反复回味。
一整天她都和苏大待在一起,两人享受着难得的其乐融融,然而到了日落西山,厄运突然而至,门扉被大力地一下子推开。
李母高声叫喊着,“苏大!你给我出来!”
李母怒气冲冲地冲了进来,看到了苏婵,她一愣,继而脸上浮现出更为怨毒的颜色,“小贱货!原来你回来了!好啊!省的我去找你了!我今天就要了你的命!”
苏大护在苏婵身前,“你嘴巴给我放干净一点!不然我动手了!”
“都是你这个瘟神!都是你跟你那个野男人害得!”李母尖叫着哭喊,指着苏婵,那样子仿佛她是她生生世世的仇人,“你害我儿颜面扫地还不够!你还想搞死他!你这是要他的命啊!你好狠的心!好狠的心!”
苏大怒声,“你在说什么!你把话说清楚!”
“都是你那个野男人害得!他陷害我儿,害他名落孙山!苏婵!我不会放过他的——我不会放过他的——”
苏婵知道今日是秋闱放榜的日子,她也在隐隐期待着李怀玉的好成绩,闻言她也愣住了,连对李母怨恨的质问也不管了,不可置信地脱口而出,“你说什么?”
怀玉落榜了?怎么可能?
“怀玉他落榜了!落榜了!”李母激动地哭喊,“连那个草包都可以考中,我儿怎么可能会落榜!一定是你那个野男人干的!他嫉恨我儿,想方设法不让他好过!除了他,谁还有这样大的本事!一定是你,是你蛊惑那个野男人陷害我儿!你们好狠的心!好狠的心!我要去告你们!我饶不了你们!”
苏婵直接愣住了。
李母越说越急,越说越怒,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让怀玉读书成材是她一生最大的愿望,如今所有的一切都破灭了,还要再苦苦熬上三年,这让她怎么不恨!怎能不怨!
她现在恨不得当场杀了这两个人!
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李母尖叫着扑向苏婵,双手十指大张,恨不得要当场掐死她!苏大一把护住苏婵,与她推搡起来,“你做什么!”
“我要杀了这个小贱种!我今天就要她死!”
李母疯了一样扑向苏婵,滔天的愤怒让她变得力大无穷,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无比混乱起来,李母的尖叫声,苏大的咒骂声,李怀素的劝架声,所有凌乱的声音糅杂在一起,然后所有的声音都停止了。
苏大护着苏婵,又拉扯着李母,脚下一歪磕在了木门上,发出砰的一声响,头上鲜血缓缓地流淌。
所有的声息都在一瞬间消失了。
苏婵只觉得心跳都要停止了。
“爹——”她悲呼。
李母愣了一下,不过很快便重新发起疯,她又冲向了苏婵,这时一个男人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几下便制住了她和李怀素。
杜齐冷冷看着李母,“趁现在,快点滚。”
李母狠狠愣了一愣,看到这张有些熟悉的脸,成亲之日上那令人窒息的一幕又浮现了出来。李怀素看到杜齐也吓破了胆,急急拽着李母,将她飞快地带走。
苏婵一直抱着昏迷不醒的苏大,“爹——”
杜齐看了一眼苏大额头上的血,蹙了蹙眉,飞快地出了门。
郎中很快赶了过来,杜齐将苏大背进了屋里,郎中也立刻进去了。
苏婵站在门外,双目失神,脸色一片惨白。郎中诊了多久,她就在门外站了多久。等到郎中推开门,她立刻迎了上去。
她嘴唇翕动,声音都抖了,“……我爹,我爹他……”
郎中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暂时是稳住了,但脑中还有淤血,不好确定情况。如今只能看他能不能醒过来了,若醒不过来……”他叹了一口气。
苏婵面色一僵,身体几乎都要站不稳。
郎中走了,苏婵慢慢恢复过来,她缓缓走进了屋,看着躺在床上生死未卜的苏大。
苏大一动不动地睡着,仿佛了无生息。她眼眶一酸,脑中一片漆黑,怔怔看着躺在床上的苏大,眸中的光芒渐渐暗了下去,然后又慢慢被点亮,成为了簇簇的一团火苗。亮的吓人。
所有的情绪都要炸开,苏婵觉得自己现在也已经疯了。
她快速冲到卧室,翻箱倒柜,很快找到了那个被她束之高阁的匕首。
她将匕首拔开,寒光的刀刃倏然一亮,映出那悲愤怨恨的一双眼,然后又被她狠狠一贯。
她将匕首藏在袖中,飞快冲出屋门,一把拽住杜齐,声音又恨又急,“高行修呢?我要见他!”
她拔高声音,几乎是吼的,“我现在就要见他!”
作者有话说:
大肥章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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