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文学 > 古代言情 > 替身皇后不干了 > 20-30
    第21章 杨珩番外


    他们都是笼中的雀。


    看到云姝时, 杨珩就有了这样的想法。


    他们都是一样的,他人的棋子、傀儡,被束缚的鹰。


    说起来真是讽刺,一个是大燕的帝王, 一个是尊贵的皇后, 说是身份最高的两人也不过分了。却每一步都身不由己。


    一样的处境, 一样的冷漠, 一样的伪装。


    杨珩四岁那年, 他的亲母因□□宫闱之罪被赐死。先皇后端来那一杯毒酒之时,他也在。


    彼时的杨珩还不能理解母妃那绝望的笑,与脸颊那一行清泪意味着什么。


    及至能理解时, 他却不得不仰仗自己的杀母仇人。


    云皇后没有孩子,她选择了自己。但是跟被动的自己不同,云皇后的选择更多。杨珩知道, 一旦他表现不好, 随时都有可能被抛弃。


    他不得不去讨好, 讨好父皇,讨好云家,讨好唐家, 甚至讨好他那个快死的未婚妻,以及已经被安排好的下一任未婚妻。


    对,因为太弱,就只能被别人安排。


    他怎么可能喜欢云家的人呢?


    母妃绝望的眼神,深深烙印在他的心底。成为他夜夜的噩梦。


    杨珩最拿手的,便是演戏。云太后想要一个软肋牵制自己, 那他就给她一个软肋。


    落水是真的, 但他其实会水的, 是故意等着云荼来救。


    因为他需要一个转变的契机,一个让自己慢慢“爱上”云荼的契机。


    于是,从那以后的杨珩,对云荼从冷漠,开始变得在意,一点一点,他甚至能让自己精确到每一天、每一次见面时,自己对她的变化。


    仿佛就是情不自禁。


    仿佛她就是救赎。


    仿佛自己对她满是愧疚。


    他也成功骗过了所有人。生长在沼泽里黑暗中的人,无法控制地爱上温暖的太阳,这是多么顺理成章的事情。


    只是没想到云荼会病得那么严重。


    愧疚吗?看着从来都笑容灿烂的女子,杨珩只是在想,真是不走运,等云荼那个没影的妹妹回来,这戏又得再来一遍。


    他的心,冷得没有任何感情,即使是对一直以来全心对自己的云荼。


    就演一个感情的转移吧,他这样计划了,心情才好上几分。


    杨珩与云荼是从小就认识。接受大家闺秀教导的她,自是对未婚夫的杨珩存着特别的感情。


    再加上杨珩刻意伪装成一个倔强其实又心地善良之人,轻易地激起那个傻女人的怜惜,直至最后的情根深种。杨珩在她这里太顺了,以至于面对云姝,第一次尝到了失利的滋味。


    身为一个体贴的未婚夫,怎么对云姝,当然取决于未婚妻的态度。云荼对她百般讨好,那么自己的讨好,也有了爱屋及乌的由头。


    他是这样想的,只是忘了是什么时候开始,那些带着目的的讨好,参杂了不一样的东西进去。


    大概是因为不服输,因为每次自己的体贴,毫无例外,得到的都是一句波澜不惊的谢谢。


    所以后来,每当他的礼物摆在云姝面前时,杨珩的心里会升起隐秘的渴望,渴望那张脸上会有不一样的表情。


    直至最后,虽然她还是不会叫云荼姐姐,还是不会对云荼和颜悦色,但杨珩能明显感觉到,她对云荼的态度一点点软化,在慢慢对她打开心扉。


    所有人里,只有云荼对她来说,是特别的。


    这种特别,让他对云荼原本的厌烦,增加了另一种说不出的不悦。


    明明他们做的都是一样的,可云姝对自己始终保持着明确的距离。


    是猎人的警觉吗?这个人,完全没有她姐姐那般好骗呢!杨珩想着。


    这是一场旗鼓相当的对决。他需要让云姝交出心。


    杨珩在心里,无数次想狠狠撕掉那层冷漠,让那张脸,随着自己的心意,露出各种表情。


    然而大部分时候,她情绪的变化,都是因为唐旭。


    唐旭太懂得怎么招惹她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那真真切切的欺负,变成了不痛不痒的小打小闹,就更像是一个企图引起心上人注意的幼稚少年,甚至比谁都害怕真正伤到云姝。


    “你知道吗?”有一次,他用着纯真得不像话的语气对自己说,“那丑丫头,笑起来居然还有梨涡,”像是在回味什么,他笑得特别傻气,“老天爷怎么想的,明明是那么不爱笑的人,太浪费了。”


    “不过……真好看。”


    他完全没有去在意杨珩的反应,就只是自顾自地说着。


    他如果去看了,或者不是回忆得那么投入,就应该能发现,对面倾听者那饿狼一般,凶狠又阴鸷的目光。


    她居然还会笑吗?对唐旭?


    她从没有在自己面前笑过。


    那席卷而来的愤怒夹杂着不易察觉的酸涩,太过陌生,以至于彼时他不知道,那叫嫉妒。


    杨珩知道了唐旭给云姝找了间医馆,他偷偷去看了,蒙着面纱的云姝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在外面,不像别的大夫那般悲悯天人,她冷到无情。


    但是杨珩能感觉到她那不着痕迹的欢喜。


    最懂得招惹云姝的唐旭,也最懂得讨她欢欣。


    那个谁也管不住的小少爷正在炉子旁煎药,甚至已经熟练到没有任何的手忙脚乱,只是视线还时不时地在往云姝那边去,偶尔也不知说了什么,惹得女子冷冷瞥他。


    那是与平日里不一样的冷,带着某种鲜活。


    唐旭在云荼面前也是乖巧的,那种乖巧,更像是弟弟在敬爱的姐姐面前的一种伪装。


    而不是这样,明明张牙舞爪,又小心地控制着力度。他们在外人看来是唐旭更趾高气昂,但其实,他才是被牵着走的那个人。


    杨珩的手掌紧紧捏紧。


    他的心里仿佛有一个声音在说,不该是这样的,自己才是跟云姝最般配的人。因为同在深渊,才能清楚地了解彼此的不甘,无奈。那种养尊处优、胸无城府的小少爷懂什么?


    云荼就算了,唐旭又算什么东西呢?她是忘了,这个人是怎么差点毁了她的一生的吗?


    愤怒来得汹涌,以至于与云姝对上视线时,他愣了一下,才迅速收敛起,熟练地露出平日里多情又温和的笑脸。


    不想对方甚至没有停留,便收回了目光。


    杨珩的笑容僵在那里。


    他紧紧咬着牙,所有碍眼的东西都消失就好了,他的心里只剩下这样的想法。


    杨珩维持着对云荼深情的模样,自然就不能对云姝太过亲近。


    可那日益亲近的两人,总是如胶似漆的两人,实在是碍眼,过于碍眼了。


    直到那句。


    “我喜欢杨珩。”


    杨珩舒坦了,那是整个身体由内而外的舒坦,当看到面如土灰的唐旭时,他甚至能感觉到心底的雀跃。


    之前所有的焦灼、郁郁一扫而空。


    仿佛,这才对嘛,她当然要喜欢自己,她怎么能喜欢别人?


    至于喜欢她吗?他终于有心情来想这个问题了,然后迅速否定了。


    就像对云荼那样,他只是是要确定对方的喜欢,至于他自己,怎么可能呢?他怎么可能喜欢上云家的人呢?


    迟早有一天,他要拿着云家满门的血,给母妃祭奠。


    杨珩在云姝出来之前离开了,唐旭对他而言是最重要的棋子,不能起太大的争执。所以即使当他说“你离她远一点”时,哪怕心中不屑,甚至升起莫名的暴虐,他也还是一副无奈的模样。


    “阿旭,我没有办法。”


    他心里幸灾乐祸地想着,可不是,那可是他未来的妻子,他该怎么远一点?


    云荼一死,云家就迫不及待把云姝嫁给了他。


    这原本就是所有人心知肚明的,可当看到身着大红嫁衣端坐在那里的云姝时,杨珩心里还是生出一种等待了许久后终于尘埃落定之感。


    到底,还是属于他的。


    她的心,她的人。


    云姝的反应并不热烈。


    这在杨珩的预料之中,不说这人性格使然,云荼死去还没有多长时间,杨珩明白她不会立刻接受嫁给了自己。


    出乎意料的是自己的反应,宛若陷入甜蜜中,与装出来的不同,那是不受控制的欢欣。


    成婚以后,杨珩夜夜都宿在云姝房里。先皇病重,他要忙的事情其实很多,可每日都会尽量抽出时间去见她。


    只要见了她,心仿佛就能安定下来。


    杨珩是在心腹为他寻了助女子避孕的药物时发现了这一点。


    他猛然清醒了过来。


    真是奇怪,黑暗中的人没有被光明吸引,反而总将视线,落在那同样的深渊里。


    但他们并不是能相互依偎取暖的关系,依偎并不能取暖,反而是自杀。对他是如此,于她亦然。


    杨珩将手镯送给了云姝。


    他送给云姝的东西,哪怕对方收下了,大多也是收起来不用。但这个手镯,偏偏云姝就一直戴上了。


    也好,他想着,也许这样,就能让那隐隐失控的心,冷却下来。


    他恢复到了自己原本的模样,那个腐烂的、恶劣的、对任何人都没有心的自己。


    杨珩也明白,他放置云姝的底气,是知道云姝是爱自己的。


    只是云姝的爱与她姐姐不同。


    云荼从不掩饰自己的喜欢,虽然也是含蓄的,但她的言语,她的动作,她的表情,将她的爱,毫无疑问都明明白白地表达着。


    云姝不同。


    她好像对谁都一样,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有时候,杨珩会觉着,她真的喜欢自己吗?


    然后他一次次地试探,直到确定了,云姝是喜欢自己的。


    女人的爱被她藏得很好,明明不起眼,却又总有蛛丝马迹可寻。他习惯了在那些细枝末节中,求证让他心安的爱。


    她总是表现得很大度,却又会暗戳戳地吃醋。


    她从不会给唐旭回过信。


    甚至,她想要怀上两人的孩子。


    杨珩知道云姝为了怀孕,会摆上求子观音,会寻求方子吃。


    他捏着送予云姝的金镯时,有一瞬间的心软,心软,这可真是本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的词,可那一刻,他真有让云姝怀上孩子的打算。


    他们的孩子。


    这股冲动来得莫名其妙,就像他从不去想,为什么他没有延续对待云荼的方式,就如那恶毒女人的愿,让云姝成为自己的软肋,为什么不让别的妃嫔有自己的子嗣。


    只是下意识这么做了。


    然后卓汀兰出现了。


    这不就是一个完美的人选,她长得跟云荼那么像,既然老太婆觉着自己会沉迷,那他便沉迷吧。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


    可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烦躁,那是自唐旭回来后,就一直萦绕心头的。


    五年了,这个人眼里的热枕没有丝毫的退却,反而沉淀得愈加浓厚。


    唐旭是杨珩的棋子,至少五年前是这样。他单纯好拿捏,又是唐家的嫡子,拉拢了对自己自然是百利而无一害。这颗棋子他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没想到一心扑到了云姝身上。


    更没想到,那个吃不得一点苦的公子哥,能做到这种程度,他的价值,已经远远超过了唐家嫡子这个身份。


    自己的女人被这么惦记,杨珩时时刻刻都处在一种紧绷的状态里。有时候,他的心里会闪过嗜血的念头,那是猛虎对于领地被侵犯的愤怒。


    他又想起了那些碍眼的,那两人亲近的岁月。


    如今一想,当时那种愤恨与烦躁几乎是数倍涌来。


    他想他立刻消失,却又不得不克制着。他需要这个人,来对付云家。


    当然,他也知道怎么才能最戳唐旭的心。


    云姝不爱他,无论他怎么一腔热枕,只要云姝的心在自己这里,赢的就是自己。


    所以他好整以暇,看着这个人愤怒的模样。


    也不对,其实倒也不是完全那般从容,否则也不会更加严苛地去确定云姝的爱。


    中秋宴上,她抓住自己的手。


    她那么想让卓汀兰嫁给顾家那小子。


    选妃之时,她一次次的出神。


    杨珩想着,真可怜,她明明在乎着,却什么都不会表现出来。可怜的云姝,将他的心抚得平平展展。


    就该这样的。


    至于卓汀兰?


    云太后将她当做玩物,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轻易感觉到了对方有多喜欢自己,兴许他温柔一些,这个人就能轻易站到自己这边。


    可是……


    她太蠢了,蠢到没有拉拢的价值。所以杨珩乐得将她往云荼的模样培养,像是某种恶趣味,看她不甘的模样,也挺……无趣的。


    是的,那些形形色色的女人,都让他觉着无趣。


    除了云姝。


    也许把她变得跟那些眼神围着自己转的庸俗女人一样,他就也会觉着无趣?被莫名的不安折磨到烦躁的时候,知道云太后安排唐旭与她接近的时候,他就是这么想的。


    那个老太婆,他迟早杀了她,千刀万剐。


    结果是唐旭差人来寻了他为云姝解药。


    杨珩再次感受到了那种扬眉吐气的感觉,和莫名的雀跃,一如那年那句,“我喜欢杨珩”。


    可那晚,对于杨珩来说,是同样的陌生。


    他第一次知道,她主动起来是这个样子。


    哪里都是软的,仿佛在努力接纳包容自己,她会那么黏着自己,像个妖精似的,勾着自己不放,指甲毫不客气地在自己身上留下一道道印记。


    杨珩被刺激得发狂。


    身下的人,就仿佛借着药物的借口,彻底暴露了自己。如他所愿,那张脸上再也没有冰冷。


    杨珩看到了她笑,就像唐旭说的,浅浅的梨涡,真……好看。


    他看得久了,女人反倒是不满了,颤巍巍地送上软唇,不熟练地一点点舔舐。


    杨珩想着她宁愿服下毒药也要等自己,看着她如今在自己身下彻底绽放的模样。


    真是要疯了!


    心底有什么情绪在生根发芽,生出的藤蔓密密麻麻、紧紧地箍着心脏发疼、发软。


    想要回应那份爱,想要承认自己的孤独,想要放纵自己的渴望。


    回过神时,他被那个软弱的自己吓了一跳。


    但她说,今夜,什么都不要说。


    好,就今夜,杨珩想着,就这一次,他暂时放下立场,放下恩怨,忘记彼此的种种,放任自己……沉沦。


    这样的好心情,持续到她提出让良妃怀孕。


    杨珩再次涌出烦躁。


    他舔了舔后槽牙。


    还是昨夜的女人更可爱,诚实的她更可爱,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女人更可爱。


    该死的,他真想把这个女人的面具彻底扯掉,让她像其他人那样永远对自己摇尾乞怜。


    他何尝不知道让良妃怀孕这个计划的可行性,为什么不这样做?为什么后宫之中无人有孕?还不是……


    杨珩迅速打断了自己的想法,她既然都提了,自己总得拿这个刺激刺激她。不是装作不在乎吗?


    只是那夜过后,他开始频频做梦,梦里反反复复那晚的销魂与失控,最后都是那句。


    “我喜欢杨珩。”


    他莫名地不敢再去见云姝,但又像是某种执念一般,他想再听一次,想听她再说一次。


    他借着醉酒,借着云荼的忌日,借着他们共同的回忆,半真半假的,让她卸下了防备。


    只可惜。


    “你喜欢我吗?”


    他创造了这么多供她说实话的契机,反正自己也醉了,反正自己认错了人,他给她找了那么多借口,还是没能听到那句。


    这个女人的防备之心,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强。


    可她还是遣走了汀兰。


    向来不会插手他宠幸后妃的皇后,将来侍寝的后妃赶走了。


    杨珩笑了,罢了,他早就知道了不是吗?他们都是一样的,他们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轻易地说出喜欢?


    那就当她,回答了吧。


    只是男人依旧没有察觉,在想着他们都是一样的时候,他似乎已经默认了,那并不允许出现的、同等的情感,也是存在的。


    第22章 合作


    (你若再受伤,便按我的方式来)


    唐旭侧头。


    因两人齐平着, 他只能看到云姝的侧颜,以及那微微摇曳的步摇。


    那夜过后,他放任自己再次坠入了绝望的深渊中,求生的意志随着云姝需要自己的信念一同摇摇欲坠。


    而此刻, 唐旭盯着云姝发髻上那振翅欲飞的蝴蝶, 成了这灰色世界的唯一色彩, 像是要带他走出深渊。


    他哑着声音, 问:“娘娘说的是哪句?”


    “你说选择我的那句。”


    唐旭没有回答。


    他以为自己是了解云姝的, 这种想法,早在五年前就没那么笃定了。


    至少,在他眼里的两小无猜, 心有灵犀,其实云姝甚至从没有把自己当做朋友。


    唐旭甚至觉着,这个人现在也是故意在折磨、玩弄他的。她那么聪明, 肯定是早就知道了自己的心意, 知道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 故意在狠狠折磨自己后,又施舍点甜头来吊着他。


    然而他还不得不死死抓住这点甜。


    “那日,是臣失言了。”


    这就是拒绝的意思了, 云姝听他这么说,倒不至于失望,毕竟不论是条件交换也好,合作也好,自然是要一番互相试探、你进我退。


    她没有任何优势,也不可能让唐旭上赶着。


    云姝点头, 想说那便罢了, 却不想又听唐旭说了。


    “臣斗胆说选择皇后娘娘, 思来不妥,”唐旭这句说得还规规矩矩,停顿片刻后,语气突然软了下来,“其实臣的意思是,娘娘愿意要我吗?”


    乍一听像是客气的谦卑,但被他用那样带着缠绵的语气来说,更像是在隐晦地示爱。


    云姝微怔。


    唐旭在观察着她,男人甚至想着,只要她露出一丝的了然,或者一丝的相信,哪怕只是往那边猜一猜,他大概就会弃刃投降,说一句喜欢。


    可云姝只是皱了皱眉:“那唐将军想要什么?”


    她只当做普通的交易,甚至在考虑唐旭的图谋。


    唐旭又想起五年前她对云荼说的话。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他突然明白了,对,因为从一开始就认定了他是什么样的人,该在什么样的位置,所以她早就关上那扇窗,再也不给自己半点机会。


    这对他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唐旭抿着唇,内心凄然又不甘。


    云姝察觉到了他的紧绷,她耐心等待着这场试探的较量继续下去。


    果然,男人又将问题抛了回来:“皇后娘娘有什么呢?”


    “你知道的唐将军,”云姝看着他,毫不避讳,也没什么可避讳的,这个问题显而易见,“没有云家,本宫就孑然一身而已。”


    你看,她要不是故意的,怎么会知道,什么样的话,对自己诱惑最大?唐旭得紧紧绷着脑子里的弦,才能若无其事开口:“皇后娘娘既然什么也没有了,还怕我要什么?”


    云姝思索了片刻:“唐将军想好了?”


    “想好了。”


    他们一来一回,似乎是谁也不肯透底。多年的经历让云姝明白,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所以这凭空掉的馅饼,哪怕是她所求,也不敢随意地接,于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顿了顿又说:“只是本宫还没想好。”


    面前男人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十分精彩,像是被戏弄的恼怒,又像大失所望,倒是有些云姝记忆里的模样。


    她转回头,目视前方。


    “皇后娘娘!”


    不远处传来半烟与顺德的声音,想来是半天不见着她,过来寻人了。


    她正想要回应那边叫她的声音,突然一只手伸了过来,那手在快要碰到她时,停了下来。


    唐旭眼里墨色汇聚,沉得可怕。他的胸口几乎可以看见呼吸时的起伏。


    然而深吸一口气后,他再次开口,语气艰涩,又软得像是哀求。


    “你不要戏弄我。”他似是被欺负了,无奈至极,声音轻得像叹息,“云姝,不要这样欺负我。”


    云姝蓦然动弹不得。


    哪怕是五年前尚不成熟的唐旭,也没露出这么脆弱可欺的模样。这倒是让她不知道怎么做了。


    高了她不少的唐旭低头便能看见细白嫩滑的后颈,一阵阵清香往鼻子里钻,与那晚的甜腻不同,今日倒是泛着冷,甚至夹杂着丝丝草药的苦涩。


    他尽量克制着自己,但靠得越近,就越是不知足,唐旭无法抑制自己的贪念。


    他在云姝脸上看不到任何回应,他知道云姝不会想,哪怕自己说了,她也不会信。


    这个人在某些方面,尤其死脑筋。


    他不得不让自己用她的方式来进行。


    “那娘娘您好好地想,臣等着您的答案。”唐旭强迫自己恢复了波澜不惊的模样,仿若方才那个脆弱得一击就能击倒的人不是他。


    云姝点头后往半烟那边走去,与她们说话时,余光往身后扫了扫。


    男人还站在那里,整个人透着落寞,和固执。


    他的眼神,就像是认定了什么,绝不回头。


    若是以前,云姝并不需要这样虚以委蛇。她对生,没什么渴念,对自己的结局,也能坦然接受。


    但是现在,她想要守护好顾家,守护好顾淮安。


    她想要活着,想要出去。想要有一天……她能在外面那个自由的世界见到顾淮安,届时他无需恭恭敬敬地行礼,而是如年幼时那般,带着温暖的笑意,叫她一声姝姝。


    云姝按捺住自己仅仅是因为一个想象而升起的悸动。


    这个得从长计议,急不得。


    ***


    良妃的起居录云姝总在看着,只等着她怀孕的消息。


    几日后在御花园里,她远远就看到了汀兰,正跪在地上。


    “不过是得了几日宠,便敢不把本宫放在眼里,这宫里的规矩,兰婕妤可得好好学学!”


    说着话的是丽嫔。


    两人的宫婢们都跟在身后,而汀兰的下人自然是跟她一起跪着的,脸上都是惶惶之色。


    “丽嫔娘娘饶命,我们家主子……”


    有侍女正想给汀兰求情,却不想丽嫔脸色一沉,更是恼了:“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来人,给本宫掌嘴!”


    云姝一阵头疼,丽嫔还能教别人规矩了,那自己可真是教导有方,她想着,这会儿也不得不站出来了。


    “怎么回事?”


    一众人看过来后纷纷行礼,丽嫔脸上的嚣张之色更是迅速都收敛了起来。


    “参见皇后娘娘。”


    声音明显底气不足了。


    她知道兰婕妤是云家人,只是不知皇后娘娘听到了多少,被她撞到自己教人规矩,总觉着怪怪的。


    云姝问了问事情的经过,也不是大事,就只是汀兰的丫鬟不小心冲撞了丽嫔,被她借题发挥。


    她三言两语将此事化解。


    丽嫔本就心虚,看她没追究的意思,赶紧灰溜溜地离开了。


    “起来吧。”云姝看向还跪在地上的汀兰。


    对方面露感激柔柔道谢:“谢皇后娘娘。”


    及至她起身,云姝也才看清楚,眼前的人虽身着淡粉色的宫装,但脸上不同于入宫前的素静,浓妆艳抹,美得更不可方物了。


    美是美的,却将与云荼的七八分像,降到了五六分。


    那晚以后,云姝也做了反省,当时确实是欠缺考虑了。


    出于补偿,她对汀兰很是大方,赏赐了不少东西,除了金银珠宝,还有不少经书绘卷,云姝是出于好意,杨珩既然将她当做替代品,那自然是越像,她才能越得宠。


    “兰婕妤天生丽质,”她委婉着规劝,“这胭脂水粉,用于你,倒是俗了。”


    汀兰笑容僵了僵。


    但见云姝已经目不斜视地打算错身离开时,马上出声叫住了她。


    “皇后娘娘。”


    云姝驻足,等着她说下去。


    汀兰面露几分不好意思:“臣妾有些话,想单独与皇后娘娘说。”


    她这几日都是一副对云姝不满的样子,今日倒是又转变了态度。云姝问也不问什么事情,便点头应允了,同时让跟着的人都退后了些。


    两人站在湖边的亭子里,冬季里,园子里处处萧索,湖面甚至能看到寒气。


    今年的初雪倒是来的晚,冷是冷,一直不见下雪。


    云姝耐心等着对方是要说什么。有些意外,汀兰问的,是云荼的事情。


    云姝还以为她不感兴趣。


    何止是不感兴趣,云姝甚至能感觉到,她是反感的。就像是在回避自己替代品的身份,不想面对现实,对这个人的一切,都抵触得很。


    现在居然会主动问起。


    她问,云姝自然都是答的。


    云荼是个什么样的人,喜欢什么食物,什么书,什么首饰,没人比她知道得更清楚。


    连汀兰听了都有了几分惊讶。


    “臣妾还以为,皇后娘娘不会说这么多的。”她笑得温柔,“毕竟……之前臣妾住在她的院子里,您似乎是不大高兴。”


    一回事归一回事。但云姝没有解释。


    “皇后娘娘这么了解您的姐姐,”汀兰脸上的笑意逐渐敛起,多了些讽刺,“看来这替代品做得很有经验呢!”


    这下不装了。


    云姝也不恼:“是有些心得。”


    面前的人突然靠近,凑到了她的身边。云姝闻到了一种陌生又熟悉的味道,恍惚了瞬间才想起来,那是云荼爱用的香。


    “皇后娘娘,很嫉妒她吧?”


    不会有人甘心做一个替代品,汀兰是这么想的,云姝一瞬间的沉默,让她更证实了心中的想法。


    她眼里划过一丝讽刺。


    但她不知道云姝只是在想,这个问题,好像有人问过。是谁问的来着?她已经忘了。


    垂眸之时,余光看见汀兰的手在向自己靠近,似乎像是跃跃欲试,又带着犹豫,更别提那愈来愈近的距离。


    她又不着痕迹扫了一眼不远处,那渐行渐近的显眼黄色,瞬间想明白了什么。


    后宫之中,各种阴暗手段原本就是很稀疏平常的,但说实话,还真没人敢对她用。


    云姝笑了,这一笑,若雪后初晴,皑皑白雪缓缓消融之时,看着温暖,却带着寒意。


    只是那不近人情的脸,因为一个特殊的表情,变得生动起来,让人移不开眼。


    汀兰愣在了那里,手上的动作都忘了。


    “你这般拙劣的手段,可瞒不过皇上。”云姝眼睛眯了眯,不顾对方灰白的面色,继续说着,“不过,本宫可以帮你。”


    她难得露出几分好心情。


    汀兰听了她前边的话一阵心虚,知道这是被云姝发现了,又被后边的话弄得迷茫了。


    她只是气不过云姝上次将自己遣回,错失了侍寝的机会。这次原本是想对付丽嫔的,却不想云姝插了进来,那正好,给她一个教训。


    如今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手上的动作也停下了。


    反倒是云姝,自己靠近了。


    “这下边暗石多,”女人在她耳边轻声提醒,“你护着些脑袋,可别碰着了。”


    接着,女人的纤纤玉手搭在了她的肩上,一阵失重感袭来。


    落水的前一刻,汀兰还满眼的不可置信,云姝仿佛说了什么,她借着风吹来的声音与唇形读了出来。


    “这个位置,你来坐,怎么样?”


    哪怕这本来就是自己的目的,汀兰也忍不住骂了一句:“疯子!”


    噗通一声,水花溅起。不多时,云姝衣裙被身边的风带起,她侧头,只看得了一个身影擦身而过,那身影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了下去。


    汀兰的这种手段太过低级了,云姝愿意配合,是因为低级的,有时候兴许也是最有效的。


    不知杨珩跳下去的那一刻,有没有想起当年云荼是怎么救的落水的他。


    宫人们早就乱作一团了,有跳下去帮忙的,还有在岸边着急地叫着皇上的,连赶过来的赵嬷嬷,也是脸色发白。


    不怪她惊讶,皇后娘娘什么时候做过这种自降身份的事情?看来这个与大小姐肖像的人,对她确实并非无影响。


    她看了一眼云姝,只可惜在她脸上,看不出任何反应。


    杨珩水性很好,听说是从那次落水后特意学的,所以很快就抱着落水的汀兰上来了。


    两人浑身都是湿漉漉的,汀兰被救的及时,没有昏迷过去,她窝在杨珩的怀里,惊魂未定地呛咳着,落在云姝身上的眼神,更是完全没有计谋得逞的得意。


    她怎么觉着自己是在被云姝牵着鼻子走?


    而杨珩穿过围过来的宫人们,定定地与云姝对视。


    云姝在他的目光之中缓缓跪下,清冷的声音一如既往:“臣妾知罪。”


    她其实有些意外。


    在她的设想里,杨珩这么宠爱汀兰,如今落水又触及到他最深处的记忆,此刻自然该是恼怒的。


    然而没有。


    他看过来的视线里,只有探究。就仿佛是看出来了什么。


    这跟想象的有所差别。


    “皇后既是不小心为之,便禁闭一月。后宫之事,暂交良妃。”


    即使说着这样的惩戒之话,他的语气里仍旧是不见怒意。


    杨珩心里弥漫着说不出的烦躁与不安,这让他甚至想把怀里的人扔出去,不做这无聊的戏了。


    他不觉得云姝会这样嫉妒到失去理智,甚至用了自己才刚刚告知她的“软肋”,这更像是,故意而为之。


    云姝在改变,他意识到了这一点。她从一个安安静静的装饰物,突然变成了一个会动的人。


    杨珩并不讨厌这种转变,毕竟这才更有趣不是吗?但是,他在探寻原因。他的直觉在告诉他,这个原因,这个变化,他可能不会太喜欢。


    仿佛有什么在脱离他的掌控。


    这可不行!一股莫名的危机感油然而生。


    ***


    禁闭其实反而让云姝松了口气。


    不仅可以不用应付那些莺莺燕燕,还可以顺着之前的计划,让良妃执掌大权,等她有了身孕,唐家不可能会一点心思也不生。


    届时唐家与唐旭齐心,局势就能变一变。


    只是云太后那边,少不得责怪了。


    她没有猜错,第二日,便迎来了云太后的怒火。


    “皇上宅心仁厚,看在哀家的面子上,给你留了些余地。今日就由哀家来替皇上教导,身为皇后,善妒乃大忌!”


    云姝跪在地上,一声不吭地听着她训斥。


    及至云太后请出戒尺,她的脸色才微微有了变化,但也只是一瞬间。


    云姝已经很久没有被用过这东西了,自她终于懂得了她们的规矩,学会了她们的方式后,就鲜少再被罚,更别说如今已经贵为皇后。


    看来云太后这次是真的气得不轻。


    “皇后娘娘,”说话的是云太后身边的嬷嬷,“伸出手吧。”


    她的语气很冰冷。


    云姝手抓紧了衣袖,有些好笑,她想着,羞耻憋闷之类的情绪,她还以为都丢掉了,这会儿凭空冒出来,着实有几分好笑。


    无法作为一个人活着,那么拥有属于人的情感,就只能是徒增烦恼。她面无表情地伸出了手。


    嬷嬷自然不会打在她的手心上,而是撩起了那厚重的衣袖,打在能被遮住的手臂上。


    第一板下去,啪的一声,光滑细白的皮肤马上留下了两道鲜红的痕迹。云姝的手颤了颤,除了快速地眨了眨眼睛外,再没有其他动作。


    也怪不得她,若是十二岁的云姝,可能还耐受一些。养尊处优这么多年,倒确实没再经历过这样直观的痛楚。


    倒是嬷嬷动作有了迟疑,见云太后却依旧没有言语,才重新举起戒尺。


    云太后以往对云姝再不满,至少她没有做出损害云家利益的事情。可这次,就为了那么一个玩意,惹怒皇上,落人口实,甚至将后宫的大权落到唐家。


    偏偏是唐家,连她也不能出面说什么。


    嬷嬷的下一次板子就要落下,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


    “唐将军,太后今日不便见客。”


    “本将军有要紧之事,烦请姑姑通报一声。”


    从里边听着,这声音还算有礼,似乎也谈不上冒犯,但只有外面亲身面对唐旭的人,才能感觉到那来自地府阎王般的压迫感,以及男人眼里的戾气。


    足以让她吓得心肝颤抖。


    宫人眼看着他往里去了,实在是不敢拦,只能象征般地再阻挠两句:“唐将军!”


    唐旭进来的时候,动刑的嬷嬷已经退去了一边,云姝也已经起身了。除去空气中那一丝凝重的氛围,已经看不出了异常。


    男人的目光从进来以后,就落在了云姝身上,不动声色地打量着。


    “之前还夸你懂礼了,”太后笑骂,“这才多久,又这般没大没小。”


    说是责怪,语气倒是和蔼得很。


    唐旭也收回了目光,唯有拳头还是紧握着:“让太后娘娘笑话了。”


    他们默契地谁也没提闯进来是什么事情。云姝听着他们闲聊,插了个缝告辞。


    “臣妾禁闭还未结束,就先行回宫了。”


    有外人在,太后也顾及着云家的脸面,点头应允了。


    她一走,唐旭也告辞。


    云太后对着两人一前一后离开的背影,面露深思。


    这些年唐旭与云麒都在军中,云麒是个心思单纯没什么野心的,自觉能力不如唐旭,也不跟他争。这军中大权都在唐旭手里。


    偏偏这是个异类,明明是唐家人,心却向着杨珩。如今杨珩的翅膀也越来越硬了,不能再留。


    可又一直没有子嗣。


    云太后烦恼地皱起了眉。


    ***


    云姝在故意等唐旭,甚至下人都被她谴退在不远处。


    身后果然传来了脚步声。他步子极大,走得又快,甚至不用云姝刻意放缓脚步,就已经追了上来。


    “皇后娘娘。”


    云姝停下,转过身直接问他:“凤仪宫里,也有你的人?”


    她想着唐旭来得这么及时,多半是有人通风报信。不过也无所谓,反正她那宫里,各方眼线估计都安插得成筛子了。


    男人没有回答,他的视线直盯着云姝的手臂,像是要穿透衣物,看到上面是否留有伤痕。


    云姝手动了动,她一想,不论眼线的事情,至少他出面是免了自己遭罪,于是还是准备道声谢:“今日……”


    她说话的时候,唐旭又向她走近几步,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听,但那表情就像是压抑到了极致,眼里汇聚着风雨欲来的怒意。他在生气,云姝停下了声音。


    反而唐旭在靠近后问她:“今日什么?”


    问是问了,眼睛却还是盯着那锦衣之下细弱的手臂。


    他怪异的眼神让云姝选择了沉默,道谢的话也没说出口。


    “你宫里是有我的人,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撤了。”唐旭气她不保护好自己,但一开口还是服了软,他已经受够了这样的试探。他打了无数胜仗,这是唯一一次,两军对垒,敌方还没亮出武器,他就要不战而降。“我没有要监视你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云姝以往一直都知道,唐旭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如小狗一般乌黑,又带着些……天真的蠢,她以前是这样想的。


    重逢以后,就变了,变得跟杨珩一样,深不可测。


    可此刻,那样的明亮又回来了一些。


    就像是大大方方地把自己揭露给她看。


    云姝问他:“那我过得好不好?”


    一句话,成功让那眼睛又蒙了灰尘。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可是云姝在这样的凝重里再问了一遍:“你不是说想知道我过得好不好吗?那你觉得好吗?”


    男人在她的问话里眼神变得哀伤。


    他知道云姝不快乐,他甚至因为这不快乐,在隐秘地欣喜着。


    唐旭承认,他没有那么高尚,没办法看着她幸福做一个守护者,他想要亲自给予这幸福。


    云姝向来知道怎么往他的心上插刀。他藏起了那一点卑鄙,卑微地请求。


    “你可以选择我,我会带你离开这里。”


    他迫不及待地表露衷心。却不知道,云姝在心里的否定。


    不是被他带着离开,她是要自己离开,彻底离开这些纷扰。


    与其这样等死,不如……活一次再死。


    只是这些话,不能全部告诉唐旭。这个人虽然一副伏低做小的模样,但骨子里还是带着男人的傲慢,她不觉着自己如果跟着他出了宫,他就能放过自己。


    但又不得不借他的力。


    试探到了这里,云姝往一边的亭子走过去,唐旭就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直到她坐在了亭子里的石凳上,男人也上前两步,在她面前单膝跪着。


    他的手小心翼翼搭上云姝的手腕时,如自己猜测那般,没有受到抵抗。他又将她的衣袖撩起,一眼就看到了那青紫的痕迹。


    看起来只打了一板,但他瞳孔一缩,心因为心疼收紧。


    唐旭抬首看了一眼,他握着的手腕,细得两根手指便能轻易圈住,而女人冷漠的眉眼,让他想起那晚她如水的眼眸。


    若是能再看到一次就好了,在她清醒的时候。


    唐旭敛了敛思绪,从怀里掏出一瓶药,静静地在伤痕处涂抹。


    膏药带着淡淡的清香,一碰到皮肤,立刻传来清凉,抚平了先前的疼痛。


    疼痛是缓解,云姝的神情却缓和不下来,本就厌恶旁人触碰的她,忍着没有立刻将唐旭的手甩出去。


    只打了一板,伤痕并不多,很快就涂抹完了。唐旭没有立刻放开,反而手向上移了移,像是不经意似的,摸到了另一道疤印。


    那是云姝十二岁那年被拐卖留下的,如蚯蚓一般丑陋的疤印在皮肤上太过显眼。


    唐旭的手以往是修长细嫩的,除了手掌太大,手指过长,真的像是女生的手。


    如今那手指依旧是修长的,却粗糙了很多,到处都留下了舞刀弄枪的痕迹。


    他的指腹上还残留着方才的药膏,这一触碰,清凉的触感也留了下来。


    唐旭的喉结上下滚动。


    这道伤疤仿佛是在嘲笑他,如今的心疼就像是在惺惺作态,被板子打过的伤痕会消逝,那这丑陋的疤印呢?那些伤痛的记忆呢?


    唐旭丧失了一切与云姝抗衡的力气,如果可以回到过去,他一定会把那个恶劣的少年打醒,一定要告诉他,你会爱上这个人,无可救药地,所以,对她好一些吧。


    不怪她的,她不原谅自己也是应该的。


    唐旭高大的身躯又低了低,像是在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俯首,目光虔诚而膜拜。


    这非但没有让云姝动容,反而觉着不适,她多少感觉到了唐旭的真心,但无论这真心是不是出于云荼的原因,毫无疑问,他是因为这真心才愧疚的。


    若是对自己没有心呢?


    那她走丢也好,遭遇再悲惨的事情也好,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关系吧?云姝不是个同情心泛滥的好人,相反她缺少顾淮安那样的同理心,充其量只是不会主动害人罢了。


    但也不影响她不喜欢唐旭这样的。


    于是她收回了手,这次没再受到阻力。只有男人的目光跟着追着过来。


    “兰婕妤与云荼长得太像了,”云姝开口,“总不会那么巧,没有关联的人,却长得那么像。”


    云家对汀兰虽是寄予厚望,但又看不上,不过是因为她的身份。


    若是汀兰的身份另有隐情呢?


    云姝其实无比期待她接替自己的位置。


    她话没完全说清楚,素来默契的唐旭就已经明白了,点头应允:“我知道了。”


    他捕捉到了云姝眼里的光亮,他不知道那是因为对于逃脱牢笼有望升起的光,只是觉得,他们又回到了过去,回到了那些青梅竹马的时候。他回想起无数次云姝冰冷之下不经意的温柔。


    那些对于自己来说刻骨铭心的回忆,他不信云姝完全没有投入感情。


    他的时间还很长,她总能看到自己的真心。


    云姝松了口气,不得不说,有了唐旭,确实很多事情办起来都会方便了许多。


    所以她态度也缓和了些:“那就多谢唐将军了。”


    唐旭笑了:“我还没说我要什么。”


    他还维持着跪地的姿势,只是这会儿,眼神突然凌厉了,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我不管你想做什么,但是云姝,如果下次再受伤,我就要以我的方式来做了。”


    第23章 咬痕


    (他与她的以后)


    杨珩去太后殿里的时候, 远远就听到了笑声。


    这种笑,一般只有长乐公主在的时候才有的。宫人要给他请安,被他一个手势制止了。


    果然,一进去, 就见着依偎在云太后身边的长乐公主, 也不知在说什么, 而云太后更是难得地露出真心的笑意。


    他进去后, 还是长乐公主眼尖地先看到了, 马上弹跳起来,开心地招呼:“皇兄!”


    杨珩噙着一抹笑:“瑶瑶好久没来宫里了,母后可是想你得紧。”


    自看到他, 云太后脸上的笑就淡去了许多。她虽然不至于对杨珩摆脸色,但显然,还是恼怒他对云姝的惩罚的。


    “我这……”长乐原本是想辩解两句的,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小脸一下子沮丧得垮了下来, “反正就是忙嘛。”


    杨珩笑笑没说话。


    长乐公主的事情他自然也知道。要说云太后对这个唯一的亲女儿,当真是宠得无法无天。


    当初她要嫁的小侯爷另有心上人,她便暗里赐死了那无权无势的小姑娘, 逼着对方娶了长乐。


    成了亲后,毫无疑问,自是一堆的不愉快。


    这事也有杨珩的推动,他可不乐意看到云家又增添一份势力,所以其中的弯弯曲曲也是知道得清楚。


    他知道,长乐公主却是不知。


    杨珩跟云太后请安过后便坐下了, 在一边颇有耐心地听着长乐向云太后诉苦。


    然而云太后一动怒, 她又忙不迭地说着那小侯爷的好话。


    听得杨珩想发笑。


    也不知这毒妇是怎么养出这么个不谙世事的女儿的。


    但凡态度强硬一点, 由着云太后压一压,他们哪里敢这么对她。无非是仗着长乐偏袒罢了。


    云太后也是怒其不争:“不过一个男人而已,值得你这样?”


    “母后不知!”长乐一派天真,“总有一天,他会发现我的好,发现他爱的人其实一直是我。对那个女人的惦记,不过是执念错觉罢了。”


    小姑娘也是话本看的多了,更不知那小侯爷心上人是被云太后逼死的,心思简单得不像话。


    本是再蠢不过的话语,连云太后都是气得不想理她了。杨珩却微微一窒。


    云姝的变化,好像是从唐旭回来开始的。


    她原本就是一滩死水,没有任何波澜,没有任何激情。可是唐旭回来后,她就在一点点地改变。


    她为什么喜欢自己?


    杨珩知道,因为十二岁那年,她被困绝望之中时,是自己率先闯进去的。


    杨珩从不会怀疑云姝的爱,这一刻也茫然了。


    爱情是从这里开始的,但凭这个就够了吗?


    论亲密,其实是她和唐旭更亲密的。论了解,也是唐旭更了解她,唐旭更能调动她额外的情绪。


    不止云荼是特别的,唐旭也是。


    云太后不是也觉着他们关系好吗?连云荼,都以为她喜欢的是唐旭。


    杨珩突然觉着了一股冷,从脚底升起,直窜天灵。


    会不会从一开始,这就根本不是爱。只是云姝被感动蒙蔽了,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如今……她是不是发觉,自己真正喜欢的,其实是唐旭。


    仅仅是猜测而已,他的心里已经升起无法抑制的戾气,和一丝心被攥紧的恐惧。


    以至于长乐公主转头看他的时候,被他眼里的阴鸷吓了一跳。


    “皇……皇兄?”


    察觉到太后也看过来了,杨珩迅速收敛了感情,只留着残余的怒意。


    “你也是不懂事,”他像是一个真正的哥哥一般,带着关心地责备,“你堂堂一个公主,他们敢这般欺负你,就是不把皇室放在眼里!朕……”


    “皇兄皇兄,”长乐以为他是真的为自己动怒了,赶紧过来扯着他的衣袖打住他,“其实也没有,我就是太生气了,说得夸大了些。”


    她虽然怕皇兄真的生气了找自家夫君麻烦,但心里还是因为皇兄为自己不平而开心。


    “对了,听说皇兄宫里进了一位跟云荼姐可像的女子,是真的吗?”她赶紧转了话题。


    “是有些相似。”云太后答了她,“你与你云荼姐感情好,若是想去看看,也可以看看。”


    她们母女俩一说起来,杨珩便不着痕迹收回了自己被长乐扯住的衣袖,也顺带掩饰住了眼里的嫌弃。


    此后便是杨珩看着那母女俩话着日常,他的心却早已飞走了。


    ***


    禁足的另一个好处是,云姝将自己买来的那本医书,完全抄写完了。


    抄写也是思考的过程,她觉着自己收获良多,也愈发惋惜这本只是上册。


    最后一个字结束,她将毛笔放在了一边的笔架上,等着这页的墨迹干涸。


    直接送予顾淮安太过显眼了,哪怕不是什么引人遐想的东西,就算自己以赏赐的名义,说不定也会给他带来麻烦。


    所以她一早就决定赏赐给太医院。


    顾淮安是太医院的太医,还是她的心腹,自然就有机会看到。


    想到那个书呆子医痴看到这个后会露出怎样的笑容,她的心就不自觉软了下来。


    宫里的日子暗无天日,这些隐秘的快乐,是难得能让她舒心的事情了。


    杨珩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烛火下,云姝过于温柔的眉眼。那温柔不同于云荼的如水,带着她独有的寒意,又格外地勾人。


    杨珩站立了好半晌。


    他跟顾淮安其实是一样的,热衷于在那张冷漠的脸上看到不一样的表情,但前提是,那不一样是为自己绽放的。


    所以每当云姝在他身下被撕碎那一层清冷时,他总会不可避免地失控,失控于灵魂的震颤,以及自己独特地位的证明。


    还好那种时候总是少的,所以他大部分时候都能保持理智。


    可如今,当这样的柔和出现在云姝身上时,杨珩感受不到半点的喜悦。


    是因为唐旭吗?他控制不住自己这样想,毕竟,她总会因为唐旭而不一样,从以前开始就是了。


    杨珩的心狂躁涌动得就像被蚂蚁在啃噬,又痒又疼。


    云姝终于察觉到了空气里弥漫着的异常,抬头去看,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那里阴沉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杨珩。


    为什么没有人提醒?


    她的心里划过这样的想法,但面上并不显,只是淡定地合上医书,起身行礼:“参见皇上。”


    杨珩将手别在了身后以掩饰住攥紧的拳头。


    她方才的温柔,在看到自己的时候,都消失不见了。


    明明恼得不行,杨珩脸上却还是挂上了漫不经心的笑。他上前两步,伸手将云姝扶了起来:“皇后免礼。”


    云姝原以为他是来兴师问罪的。


    若真是如此,她倒还放心些,至少说明杨珩是在乎汀兰的。但是这会儿男人语气温和,又亲自扶她起来,反而让云姝摸不透了。


    云姝起来了,杨珩的手也没拿开,而是顺势从手臂下滑,握住她的手,大拇指的指腹在她的手背肌肤上有意无意地划过。


    云姝瞄了一眼两人相牵的手,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上,帝王绿的翡翠扳指更是增添了几分贵气。但也还是让她皮肤不适地仿佛起了疙瘩。


    他就这么牵着自己,往里走几步坐了下来。


    这着实有几分不对劲。


    “听说前日在母后殿里,你受了罚?”


    杨珩开口询问,即使坐下了,他的手还搭在云姝手上。


    云姝也不是没有被他牵过,也不知怎么的,只有这一次,想挣扎的心尤为强烈。


    她敛了敛心神。


    “回皇上,臣妾失德,接受母后的教导也是应该的。”


    她说的时候,手不自觉往回缩,却被杨珩握得更紧了。


    失德不失德杨珩根本不在意,他巴不得云姝嫉妒。但是以他对云姝的了解,这个人是不可能因为嫉妒做出这种事情的。


    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男人掀开了她的衣袖,露出她受刑的地方。经过这几天的药膏涂抹,那里只留下浅浅的红色印记了,看得并不真切。


    他知道云姝受了罚,自然也知道,是唐旭及时出现,才避免了更严重的后果。


    熟悉的烦躁再次涌了上来。他原本应该无所谓的,应该胜券在握,他唐旭不论做什么,云姝都不会心动。


    可是现在,一切都变了。


    他甚至在想着,去阻止的人应该是自己的。


    带着薄茧的手又往上移了移,摸到了那条伤疤上:“朕那里有西域最近刚刚进贡的药膏,赶明儿送来给你试一试。也免得你看了这想起不好的。”


    话音落了,果然看到云姝微微变冷的面色。


    云姝觉着杨珩不是怕自己想起,而是生怕自己想不起来,她收回了手:“多谢皇上关心,只是这么久了,想来也去不掉了。”


    这事对于云姝来说,确实不是什么好回忆。


    她那时候性子太拧了,大约也是因为在顾家被宠坏了,不懂得曲意迎合。其实只要拖一拖时间便可,偏偏自己不服软。


    如今想想可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那个地方,多的是想象不到的手段折磨。


    “试一试也没什么坏处。”


    杨珩确实是故意的,他就是要提醒云姝,唐旭做过什么。


    可意识到这个的时候,他也更烦躁了,这是在干什么?像那些深宫妇人一般争宠献媚吗?


    云姝只是默默将衣袖放了下来,盖住手臂,同时也瞥了一眼杨珩阴晴不定的面色。在心里思索着他这样反应的原因,突然听杨珩淡淡来了句:“时候不早了,歇息吧。”


    她眼里有一瞬间的呆愣。


    他也要歇在这里吗?自己不是正禁足吗?他不问问兰婕妤落水一事吗?今日也不是特殊的日子吧?怎么会……?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抗拒流露了出来,杨珩起身后又侧头去看她,眼神似乎是在问:“不愿意?”


    云姝心思百转千回,面上也分毫不显,一如既往地顺从着,慢吞吞站了起来。


    “臣妾伺候皇上更衣。”她低眉垂眼,一边将手落在了他的腰上,从腰带开始松解,一边心里还在想着,这是需要侍寝吗?太过突然了,她连心理准备都没有。


    手移到男人胸前时,她能察觉到杨珩的目光灼热了几分,这反应她不陌生,于是刻意地没有抬头对视,手上的动作也快了些,只想快些结束。


    衣带刚解开,手突然被抓住了。


    “皇后这么急做什么?”杨珩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云姝及时调整着眼里的情绪,果然,下一刻就被杨珩勾着下巴抬头,一个带着丝丝酒香的吻落了下来。


    杨珩看着下方闭着眼的女人。她顺从地任由自己在嘴里攻城掠地,轻颤着的睫毛泄露了几分紧张,似乎不管亲密过多少次,她的反应始终是如此青涩,女人的手指还抵在自己胸前,被衬得纤细又可爱。


    杨珩呼吸加重了几分。


    他现在,撼动不了云家,也动不了云姝,连知道云太后在安排她接近唐旭,都只能忍着。


    等到他握住了大权,云姝必然不能再为后,他就将这个人锁起来,日日只能看到自己、仰仗自己、依赖自己,不会再去念着别人。


    这样的想法,让杨珩血液流动得似乎都快了,吻得也愈发沉迷,仿佛已经看到那天的到来,从头到脚涌起难言的兴奋。


    他想要完全的掌控,至少不是像现在这样,明明是在自己怀里,依旧是若即若离。


    云姝快要喘不过气了,杨珩凶猛得像是要夺走自己所有的呼吸,不仅是亲吻,禁锢在她腰间的手也在收紧,用着几乎要将她折断的力度,将自己按在他的怀里。


    “唔……”窒息感让云姝不得不反抗,用力地去推。


    然而那高大的身躯不仅纹丝不动,还在退出之际,在她唇上狠狠咬了一口,云姝狠狠皱眉,她已经尝到了血腥的味道,可也不能开口责怪,只能在杨珩的禁锢下,靠在他身上尽量小声又大口地呼吸着。


    也就没看到男人眼里闪烁着的奇异的光。


    最后是杨珩带着她躺到了床上,云姝自知今晚是躲不过了,麻木地躺下。


    身上一重,是杨珩将被子给她盖上了一半。


    云姝垂眸,看看身上的被子,又侧头去看杨珩。


    杨珩也躺下了,安安分分地没有要做什么的意思。见云姝看自己,微微扬起眉,带着戏谑:“怎么?皇后是在期待什么吗?”


    云姝也不知自己是该回答期待还是不期待,索性闭上了眼睛。


    她难得露出的窘迫,让杨珩笑容进了几分在眼里。


    她并不热衷于这事,动情非常不易,杨珩知道,甚至私下里问过相关的人,只说有些人天生确实如此。


    如此说来,倒是中了药的那晚……察觉到身体因为回忆起了变化,杨珩迅速也闭上了眼睛,再想,就不只是单纯的睡觉了。


    这种只是单纯同床共枕的经历着实罕见,云姝听着旁边的呼吸声逐渐均匀绵长,还是绷紧着弦清醒着。躺得板板正正,手也老老实实放在胸前,一下也不动,直到后半夜方才有了睡意。


    这边她刚迷迷糊糊地睡去,身边的人就睁开眼了。


    杨珩侧头去看。


    因为睡着了,她躺得已经不规矩了,正背对着自己蜷缩着。男人坐了起来,勉强能看到小半张侧脸,是很少见的放松。


    她从没有对谁卸下心防。杨珩想着,这也正常,从她的处境来看,没有人是值得信任的。她当然应该这样。


    只是杨珩想起了方才进来时,看到的那个柔和的云姝。


    他下了床往桌边走去。


    云姝方才坐着的位置上,只有医书,他拿起翻了翻,杨珩对这个没什么研究,只认得云姝娟秀的字迹。


    他往灯下走了走,借着烛火,将那本医书从头到尾粗略地翻了一遍,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就只是一本医书而已。


    杨珩松了口气,又不由嘲笑自己今日这是怎么了,就因为长乐的无心之话,患得患失得不像自己。一个唐旭又如何?收拾完了云家,便是唐家。


    他掩下眼里的厉色,将医书合上后放回了原处,才回到床上。


    云姝还维持着蜷缩的姿势。


    杨珩伸手过去,原本是想牵住她放在胸前的手,可转念一想,她睡得也不深,大概自己刚放上去,她就会醒。于是又放在了身侧,压住了她衣袖的一角便躺下了。


    浮躁了一天的心,在熟悉的气息里终于慢慢安定下来。


    ***


    翌日。


    云姝对着镜子看着被咬破的唇,想了一些方法来遮,奈何都没什么成效。涂了胭脂后倒是更显眼了,她又擦掉。


    圣旨便在这个时候来了,解除了云姝的禁足。


    “谢皇上隆恩。”云姝领旨谢恩。


    李公公颁了圣旨马上去将她搀扶起来。


    “哎哟皇后娘娘,可让您受委屈了。”


    云姝不冷不热地应了几句,才让人将他打发了下去。


    宫里的下人们都是抑制不住地开心,连赵嬷嬷都觉着这莫不是皇后的什么手段。这一个禁足,反而让帝后两人关系更融洽了。


    只有云姝压下了心里的一口气,她还以为能清净一段时间了。


    太后特意谴了人将她请了过去,又盯着她唇上的伤口看了一会儿,面色有几分古怪。最后叹了口气:“既然你有自己的想法,以后哀家就不多干涉了。这次是哀家做得欠妥了。”


    她倒是难得认了错,还赏赐了云姝不少。


    云姝大部分时候是沉默的,也没说有想法的不是自己,而是杨珩。


    想把自己置身事外还真是不容易。


    话说到一半的时候,有下人来报说唐将军和云将军来了。


    云太后的眼神又变得微妙了。之前唐旭有俩月没来了,她还以为是跟云姝闹掰了,结果上次吃完了火锅后,又活络了起来。


    她开始觉着,自己这个侄女的魅力,许是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大一些。


    “让他进来吧。”


    两个同样身姿颀长的男人并肩着走了进来,云麒的长相要斯文一些,唐旭就带了些凶相了,尤其是那双眼睛定定地望着人时,会让人觉着自己是被盯住的猎物。


    “见过太后娘娘、皇后娘娘。”


    两人一同行礼。


    “免礼。”太后笑,“可是有些时日不见云麒了。”


    云麒讪讪地笑笑。他是被唐旭给拉来的,他毕竟是唐家人,没事总来太后这里也说不过去,云麒就不一样了,他可是太后亲侄子。


    他对唐旭非常钦佩,唯独感情这个事情,着实是……


    如今也只能当做浑然不知,与云太后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云姝在唐旭落座往这边看的时候,就借着手绢擦嘴的动作将唇掩了掩。


    她那向来比较准的直觉告诉自己,这样会少一些麻烦。


    云太后又突然向唐旭问起了他的父亲:“唐大人听说病了几日了,如今身体如何?”


    “没什么要紧的。”


    唐旭原本是随意搪塞两句,视线流转间,突然瞥到了云姝唇上的咬伤。


    他的目光一瞬间凝滞在了那里。


    哪怕未经人事,唐旭也是见多识广了,哪里不知道那代表着什么。他眼睛眯了眯,一如那晚过后,杨珩明晃晃带着脖子上的吻痕出现一样,唐旭察觉到了那个男人宣示主权般的行为。


    名正言顺地。


    他如今的心境不知何时变得不一样了。


    所有的认命,都变成了不甘。


    她应该是自己的!唐旭的目光一点点沉下去。在这一刻,他摒弃了所有自欺欺人的矜持、君子风度和伪装,遵从了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她迟早是自己的。


    男人骤然冷下来的气场,已经让谈话继续不下去了,云姝觉着男人这会儿就像是随时要冲出去咬人的疯狗,眸子里透着一股疯狂。


    云姝一直待到了他们告辞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往外走。


    殿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雪。


    一同出来的下人里,半烟是最沉不住气的,下意识惊呼了一声:“下雪了!”


    其他人虽然没叫出来,也是露出惊喜。


    这是今年的初雪,纷纷扬扬的雪花在空中打着转落下,落在地上转瞬融化,只有屋檐上积了少许。


    还是赵嬷嬷发话:“快去给娘娘拿件大氅披上。”


    “不必了。”云姝自己接过伞,手一挥,“只是小雪。你们不必跟得太紧。”


    她向来是个固执的,赵嬷嬷有心想劝,可见她已经走前边去了,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带着其他人远远跟着。


    云姝的目光透过重重雪花,空洞得不知道落在了哪里。


    又是一年了。


    因为当年离开顾家,也是这样的雪,她的年,就以这雪为计了。


    她原本就是清清冷冷的,如今站在这雪里,几乎要与那纯净的雪融为一体。哪怕穿着艳丽华贵的宫装,也让人觉着飘渺。


    直到前方出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云姝的眼睛才一点点回神。


    是还未出宫的唐旭。他一身寒意,方才在殿中时就有的戾气与疯狂,还未完全散去。


    是故意等在这里的。


    见了云姝,他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见过皇后娘娘。”


    “唐将军怎么还在此?”


    “想起方才有东西尚未交给太后娘娘,这才折返。”


    蹩脚的借口。


    但是在不远处的下人看来,两人倒像只是客气的招呼而已。


    云姝点头后就要离开,却听着唐旭低声问了句:“娘娘,您没有反悔吧?”


    他们的交易,乍一看,是唐旭完全的主导,毕竟权利都在他的手里,云姝什么也没有。


    可实际上,只有唐旭知道,方才自己唯一能盖过嫉妒的心情,是对于云姝反悔的恐慌。


    她与杨珩越恩爱,自己就越害怕。


    云姝本就对云家没有感情,若是再与杨珩恩恩爱爱,还会想走吗?那自己算什么?


    哪怕是此刻,他是如此害怕云姝下一句话便是,我不走了。


    他话中的小心,让云姝看了他一眼。有些意外,毕竟见他随时要咬人的模样,还以为是要来责问的。


    沉默了片刻后,她才回应:“唐将军,本宫想再加一个条件如何?”


    哪怕她再加一百个条件,唐旭也是愿意的:“娘娘请说。”


    “等离开这里,我想开一个医馆。”她语气带着些许缓和,目光飘渺,就像是看到了彼时的光景。


    唐旭微证,意识到她在设想以后,他胸口的郁结已经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难以抑制的悸动。


    千言万语,只化作了一个好字。


    云姝只能看到他黑潭一样的目光里,迸发出光亮。甚至露出了几分害羞,她也不知道这个人是想到了哪里,但目的达到,便平静地点头后错身离开,留着在原地目光深沉的男人。


    唐旭还没回过神。


    是的,以后,他与她的以后。


    开医馆,自然是可以的。自己学会了煎药,也认识许多草药,搭手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他身体好,还能试药呢。她不就喜欢这样吗?


    男人的愉悦并没有表现出来,眼的光却经久不灭。


    疯狗脖子上的绳子被拉了拉,獠牙摩擦后,又乖乖躺回到了主人的脚下。


    就让杨珩炫耀吧,他得意不了多久了。


    作者有话说:


    女鹅:虽然但是,我会画饼啊


    第24章 有孕


    (臣是您的人,定当竭尽所能,如您所愿)


    云姝解了禁足, 这宫中大权自然就重新回了她手里。


    这让良妃着实愤恨不已,皇嗣还没着落,刚到手的大权也没捂热乎就要送出去。


    “娘娘,”旁边的嬷嬷劝解, “唐家与云家毕竟是一条心……”


    话没说完, 就被一声刺耳的瓷器破碎声打断, 是良妃将茶杯扔了出去。


    “什么一条心, 不过就是让唐家做他们忠诚的看家犬。”


    嬷嬷被她怒气冲冲的模样吓了一跳, 四周看没有旁人才放下心。


    “娘娘……”


    良妃根本听不见她在说什么,只是自顾自面目狰狞地说着:“人往高处走,没人会甘愿屈居人下。唐家差在哪里了?”


    发泄过后, 她又沉默下来思考着。


    这是选择,也是机会。


    她得跟唐旭谈谈,只要她这个弟弟支持, 等云家没了, 后位除了自己, 还能是谁?


    ***


    出了禁足,云姝做的另一件事情是去看望汀兰。


    殿里宫人们跪了一片,却不见主人来迎接。


    “皇后娘娘, ”跪着的宫女额头上都沁出了薄汗,慌张地解释,“兰婕妤卧病在床,怕病容冲撞了娘娘,正在整理仪容。”


    云姝没有应答。


    她踱步到了案牍前,上面摊着一张纸, 拿起来看了才发现写的是一首小诗。


    字迹勉强也算工整, 至少对比进宫之时, 是进步了许多。


    云姝端详的时候,兰婕妤终于从里间姗姗来迟。


    “臣妾见过皇后娘娘。”她面色苍白,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徐徐跪下行礼。


    这样病弱的模样,反倒是更像云荼了,引得云姝也多看了两眼,旋即又收回了目光,及至将手上的纸放下,也没说起身的话。


    “皇后娘娘,”汀兰先沉不住气,“臣妾大病初愈,还请……”


    “兰婕妤无需解释,”云姝开口打断,“推你下去的是本宫,哪里能不知道你的病?”


    这有恃无恐的模样,让汀兰忍不住暗地里咬牙。原本那天皇上罚了她禁足,自己还沾沾自喜的。没想到转眼就被放了出来,如今还这样堂而皇之地羞辱自己。


    云姝也知道她在想什么。


    目光扫过站在后边的一堆下人后,她对着赵嬷嬷开口:“都下去吧。本宫有话要单独与兰婕妤说。”


    赵嬷嬷自然是没意见的,汀兰宫里的下人虽然担心主子,但也不至于忤逆皇后,于是也跟着下去了。


    屋里一时间只剩下了两人。


    云姝没有开口的意思,汀兰跪在那里觉着憋屈,又不敢起身,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先开口:“皇后娘娘当日为何……”她想着那天云姝奇怪的笑,停顿了片刻,明明是问罪,却无法硬气起来,“为何要推臣妾?”


    “本宫不是说过了吗?你那蹩脚的演技,骗不过皇上的。本宫是在帮你。”


    汀兰大概是被她的厚颜无耻惊住了,满眼都是不信。


    云姝越发觉着,云家将她送进宫里太早了,如今还要自己来调教。


    “兰婕妤,”她不再坐得那么挺直,身子往后边靠了靠,“你知道,后宫女人,争的都是什么吗?”


    汀兰一愣,想也没想便回答了:“自然是皇上的宠爱。”


    她回得理所当然,这么多女人争破头的,不都是这个吗?


    云姝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透过殿门,落在外面的红墙之上。


    “忤逆皇后,”良久,她才终于出声,“轻则禁足,重则掌掴、杖罚。这个轻与重,看的是本宫的心情。推你下水,本宫不过几日就能出来,如今在这里,本宫可以坐着,你却要跪着。”


    “兰婕妤,后宫之人,追逐的,大多是权利。自身的权利,家族的利益。而皇上,就是权利的本身。你我同出于云家,若你想要的就只是皇上,我们的目标并不冲突。所以,本宫可以帮你。”


    汀兰愣了好一会儿。


    她是从平民中来的,对于权利的争夺并不敏感,只是怀着对杨珩的一番爱意,如今听到这话,自然是反应了好一会儿。


    云姝还是第一次跟人说那么多的话。


    她将手放上了一边的茶杯上,还没端起,就听汀兰问她:“那皇后娘娘不喜欢皇上吗?”


    云姝扫了她一眼。


    那眼神让汀兰觉着自己似乎是问了什么愚蠢的问题。


    “出嫁从夫,”云姝回应,“皇上是君也是夫,本宫的感情,自然都属于皇上。有什么问题吗?”


    汀兰觉着自己要被说得迷糊了。


    所以,这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但她也静下心来想了一想。


    就如云姝所说,她们同出于云家。她又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得罪她对于自己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她也是因为上次侍寝的事情,才怀恨在心。


    如今倒是慢慢找回了理智。


    云姝看她的神情便知道她这是被说动了,心里也是松了口气。


    “起来吧。”她终于让跪着的人起身了,“既然你已经有了决断,本宫说了会帮你,便会信守诺言。”


    ***


    云姝抄写的医书,被赏赐给了太医院。赢得了太医们的一片诵德,毕竟鲜少有人会花大价钱来买这个。


    如云姝所料,最先拿到的,便是顾淮安。


    因为是皇后跟前的红人,大家自然是有眼见力的。


    顾淮安没有推辞。


    这是云姝抄写的,他的心里也是想要做第一个看的人的。


    此刻,面对着面前这本本以为绝迹的医书圣典,作为一名大夫,他应该是激动的,迫不及待的。


    然而顾淮安却没有第一时间去看内容。


    他只是盯着那秀丽的字迹。


    带着女孩子独有的细腻、清秀,却又藏着隐隐的锋芒。


    他的手抚摸了上去,想象着灯下那人一笔一划认真书写的模样,意识到在想什么时,他的手像是被扎了似的迅速收了回来。


    顾淮安迅速闭上了眼睛。


    他这段时间,每日回去后都会去宗祠跪下。如今,爹娘的态度已经软化了许多。


    他们心软,顾淮安也是吃定了这点。虽然对爹娘心有所愧,但如今的他,已经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去心安理得地迎娶任何女子。


    而那不可告人的心思,也得藏好了不被任何人发现。


    如此一世……其实也好。


    ***


    杨珩自那日留宿后,就再也没能去凤仪宫了。


    云家与唐家的裂隙已经慢慢显露了。前朝在争,后宫自然也是如此,他要从中做文章,两边都是要周旋的。


    唐旭逼着他,云丞相也逼着他。


    唐家是良妃。


    云家……他也没想到,云家这次布下来的棋子,是汀兰。


    不是让云姝来争,而是汀兰。


    汀兰变化了不少。以往她是不愿意往云荼身上靠的,甚至是排斥。但现在,她的一举一动,都慢慢有了大家闺秀的样子。


    连那张脸,也不再是那般刻薄的愚蠢模样。


    与云荼,不可谓不像。


    云家教得还真是好,不对,是云姝,她可教得真好。


    杨珩停了下来,他刚从汀兰那里出来,原本是要回自己的寝宫的。


    李公公见他不走了,也不敢问,只在身后候着。


    好一会儿,就只见皇上的脸越来越沉,也不知在想什么,最后咬咬牙,似乎是咽不下那口气,突然拐了个弯往另一个方向去了,那是凤仪宫的方向。知道了这一点,李公公收起心思,乖乖地跟在后面。


    云姝在知道今日是汀兰侍寝以后就早早歇下了。


    如今前朝后宫都热闹得紧,还好她提前将汀兰推了出去,才得一点闲。


    她闲,下人于是也闲。


    以至于杨珩出现在凤仪宫时,门口守夜的宫女吓了一跳,慌张地跪下,刚叫了一声皇上,就被杨珩打断。


    “不必声张。”


    宫女立刻闭上嘴。


    又听他问:“皇后歇下了?”


    他压低了声音问的,宫女自然也跟着小声回:“回皇上,娘娘用过晚膳后便歇下了。”


    她倒是睡得安稳。杨珩心想着,胸口涌出莫名的怒气。她怎么能?教别的女人怎么取悦自己,把别的女人送上自己的床。


    她不是喜欢自己吗?怎么能那么对自己?


    憋着这口气,杨珩自己进去了。等看到床上睡着的人,他伸出的手又迟疑了。


    云姝睡得很安稳,依旧是蜷缩的姿势,只是这次脸朝向了床的外侧,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只露出眼睛。


    难得的,毫无防备的姿态,与她平日里拒人千里的模样截然相反。


    沉默了好一会儿,杨珩的手,慢慢收了回来。


    有些气恼,又带着说不出的心软。


    许是他的目光太强烈,床上的人突然睁开了眼睛。


    好一会儿的时间里,云姝都还没反应过来,她朦胧的眼里还带着一丝迷茫,只是凭着本能撑着身子起来,大概因为还没清醒,动作呆呆的,半天没有下一步动作。


    杨珩的怒气这会已经没了大半,反而好笑地看着面前女人的反应。


    云姝确实是迷糊了,她觉着自己像是没睡多久,迷迷糊糊中想着是打了个盹醒了吗?不对,现在是夜晚。已经到了第二日了?


    等理智终于回笼,她才明白这会儿的处境,也发觉了杨珩戏谑的目光。她愣了愣,杨珩今晚是在汀兰那里的,为什么这会儿出现在这?


    不等多想,云姝稍稍拉了下里衣便要下地行礼,被杨珩拦住了:“免礼了。”


    被他握住手的人心里一阵警觉,好在男人手又收了回去。


    “怎么睡得那么早?”


    云姝并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但她确实今晚睡得早:“困了,”她回,“左右也没什么事情。”


    “你的医书抄完了?”


    “完了。”云姝回答了又觉着不对,“皇上怎么知道?”


    “看到了。”


    他俩一个坐在床上,一个坐在床边,这么闲聊,颇有一种寻常夫妻闲话家常的感觉。


    云姝觉着了一丝诡异,但似乎有这样感觉的只有自己,因为杨珩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放松。


    她只穿了单衣,坐了这么久,觉着有些冷。冷不防打了个冷颤,杨珩目光马上看了过来。


    “冷了?”


    “臣妾……”


    “躺下吧。”


    云姝只迟疑了片刻,便利落地躺了下去。她还没来得及整理一下被子,倒是杨珩,将边角掖了掖,他做得十分随意,像是顺手而为甚至是无意识的,视线还在云姝上,继续说着。


    “今年宫里一切从简,想来你确实无趣。”


    云姝盯着他的手,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有些毛毛的,非要形容,就是毛骨悚然。大半夜的,杨珩这是来唱哪一出?


    杨珩也是毛毛的,被羽毛挠过的那种心痒。


    两人这夫妻夜话的和谐,倒是把他连日来的气恼、烦躁,对云姝感情的不确定,和身不由己的烦闷,凡此种种不好情绪都抚平了。


    “太医院院使上疏,由太医院主导,朝廷支持,合全国名医之术,编修一套集古今之大成的医典,供医者学习。”


    这消息,云姝也知道一些,听他说了,轻轻点头:“此为利国利民之事。”


    杨珩笑:“皇后要不要参加?”


    云姝眼里露出几分惊讶:“什么?”


    这反应让杨珩心情颇好:“朕明日就下旨让太医院着手进行了。皇后不是闲来无事?不若也参与怎么样?”


    历来都没有这样的事情的,皇后参加医书编修,杨珩开了这样的先例。


    他看着面前女子的眼睛一点点变得明亮,不再是死气沉沉,不再是冰冷得波澜不兴,哪怕只是一点光亮,也璀璨过任何玉石。他想起唐旭曾经说过的话。


    “她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杨珩没看到她笑,却能感觉到她的高兴。这样情绪的互相感知很奇妙,如同灵魂的交融,是之前再亲密的时候也没有过的体验。


    云姝确实高兴,但也只是一瞬间就冷静下来了:“这有违礼法。”


    “违了哪条礼法?”


    云姝被问住了。仔细一想,虽说后宫不得干政,但这种事情,某种意义上也不算政事。


    她其实并不想拒绝的,可是,若是跟太医院接触太多,势必就要经常见到顾淮安。


    云姝对自己,没那么有信心。


    而杨珩见她沉默,便径直敲定了:“那就这样吧。”


    云姝嘴唇动了动,也许是出于喜欢,也许是因为心底的那一点私心,拒绝的话到底是没有说出口。


    “谢皇上。”


    她又收敛起了所有的情绪,但是方才传递过去的波动,还搅得杨珩躁动着。


    明明是躁动的,但很奇怪,杨珩并不想留下来做什么事。因为如果那样做的话,让她参与医书编修,就仿佛是在交换一样。


    于是,杨珩最后只留下了一句“时候不早了”就离开了。


    直到听到宫人们的恭送皇上,男人觉着自己才像是清醒了几分。明明是来发火的,倒成了哄着她了。


    不过……他想着方才的心情,也不差。再炽热的感情如果一直得不到回应也会冷却的,皇后现在大概就是这样。只要自己适当回应,她的心,自然就还会在自己身上。


    ***


    云姝参与编修,太医院颇有微词。


    哪怕她是皇后,在大家看来,一介女流之辈,又常年居于深宫,如何能做得了这种事情?


    分给她的,也是最为简单的名医生平整理这部分。


    顾淮安对此心里觉着不平,他不愿云姝被轻视。可对方倒像是不怎么介意的模样,顾淮安时常看到她安静地在藏书阁查阅、批注。


    她很少主动与谁搭话,别人问好,也只是淡淡应一声。顾淮安时常觉着,那个午后,云姝温柔的目光,也许只是自己的梦境。


    她的疏离,迟钝如自己,也能轻易感知。


    难免会沮丧的,但顾淮安很好地隐藏起来了。对他来说,能时不时地见到她,问候一声皇后娘娘,已经是莫大的慰藉了。


    他并不知,刻意疏远他的云姝,也是同样的心情。


    能做喜欢的事,看到喜欢的人,她的心里,每日都藏着几分喜悦。


    只是这样的好心情,在某一天戛然而止。


    云姝发觉,她可能是有孕了。


    因为杨珩给她用的药,她的月事原本就不甚规律,推迟是时常就有的事情,所以这次的月事推迟,她并未放在心上。


    还是赵嬷嬷打笑般说了句她最近时常犯困,才让云姝警觉起来。她给自己把了脉,可能是月份太小,仅靠把脉尚不能定论,但那脉象,确实是有孕的迹象。


    意识到这一点时,她抚摸上手上的金镯。


    怎么回事?是这药失效了?还是说自己的诊断出了误差。不是说杨珩无法生育吗?


    云姝思绪有些乱,但是她知道,现在最要紧的事情,并不是这个。无论是不是误诊,这个孩子,都是不合时宜的。


    这么想的时候,她不自觉摸上了自己的腹部。孩子……一股陌生的感情在心里蔓延,让她马上撤回了手。


    她阻止自己想下去,这是个不能也无法出世的孩子,只需要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


    云姝没有声张,但也不等她有什么动作,就很快瞒不下去了。


    这月太医院请脉时,杨珩也在,以至于她推脱的话都无法说。


    其实让杨珩知道自己有孕也无碍,左右自己不可能悄无声息地打掉孩子,日后东窗事发责任都是自己的。倒不如把消息宣布出来,多的是人不想自己把孩子生下来。


    杨珩也是其中之一。


    她只需要顺水推舟就可以了。


    只是……云姝看着进来的顾淮安,心里划过一丝酸楚,出于私心,她不希望宣布这个消息的人,是他。


    “臣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娘娘。”


    “免礼。”开口的是杨珩。


    他早就知道云姝有信任的太医,这不稀奇,宫里位份高的都会有。也知道这位是顾家的人,云姝与顾家的交情,他也知道一二。


    但说起来,这还是第一次看清他的容颜,他细细打量起了这人。


    比他想象中的更加年轻儒雅。


    杨珩心里浮出一丝说不清的不悦,尤其是在顾淮安的手搭上云姝的脉搏时。


    云姝察觉到了他的不悦,但并不担心,她相信杨珩很快就会因为自己有孕,忘记这些小事。她没有刻意去看顾淮安,还是发现了他眼里的那丝诧异。


    也只是诧异。


    云姝收回了目光。


    大概是有些不自信,顾淮安把脉时间比往常长了许多,以至于杨珩原本闲散的目光也看过来,把玩扳指的手早就停下。


    顾淮安终于收回了手。


    “皇后娘娘近来可有不适?”


    “没有。”


    顾淮安犹豫了片刻,还是问了:“敢问皇后娘娘,上一次月事是什么时候?”


    一句话,让殿里所有人都看了过去,连杨珩都是怔了怔。


    这句问话意味着什么,在场的人心里都是有数的,云姝没有立即回答,赵嬷嬷当她是没反应过来,兴奋之下,也顾不得礼数,代她作答了:“皇后娘娘上次的月事,是两月前了。正是十月月初呢。”


    “不过……”她也没忘记提醒,“娘娘月事本就不太准的,推迟一俩月的情况,也不是没有过。”


    杨珩一直没有说话,但视线已经看向了云姝的腹部。


    顾淮安又问了一些问题,诸如最近是否觉着困顿,或者有无恶心反胃之类的。


    问罢,他起了身才继续说道:“依臣所见,皇后娘娘是有了身孕。”


    有了身孕!此话一出,赵嬷嬷脸上的笑容几乎要抑制不住了,手激动地搓到了一起,半烟与顺德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兴奋。


    与他们的反应不同的是,即将为人父母的二人,却冷静得可怕。


    “几成把握?”杨珩沉声问,脸上没见太多的情绪。


    顾淮安沉吟片刻:“七成。”


    到底是月份浅,顾淮安往少了说,话音一落就听到杨珩下令:“来人,召太医院全部太医过来。”


    “是。”


    等着的这功夫,顾淮安才终于得了个空隙,去看云姝。


    与殿里洋溢的喜悦不同,顾淮安只觉着她的身形,透露着说不出的寂寥。


    她似乎从来都是如此,孑然一身,无牵无挂。仿若没有能让她上心的,哪天即使要她放下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她亦不会有挂念。


    顾淮安的胸口因为心疼而一阵刺痛,方才心底隐秘地升起的那抹酸涩,在这一刻也不见了踪影。


    他是真的高兴这个孩子的到来,那是云姝的孩子,也是云姝所希望的。他期待着这个孩子的到来,给她带来不一样的情感。


    就像云姝预料的那样,杨珩这会儿已经完全顾不得顾淮安了。


    太医院的大夫们轮流就诊,他就站在旁边一个一个地盯着,那眼里的紧张与期待,让众人着实觉着压力,不过毕竟是皇上第一个孩子嘛,紧张也是能理解。


    只有云姝心里明白,他是害怕自己真的有了身孕。只是结果注定是要让他失望了。


    果然,太医院得出最后一个统一的结论。


    “臣等恭喜皇上!恭喜皇后娘娘!”


    静默了一会儿后,杨珩在这一片恭喜中朗声笑了出来,那是所有人都没见过的开怀:“所有人统统有赏。来人!将朕要有皇子的消息传下去!”


    “是!恭喜皇上!”


    殿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恭喜声。


    而杨珩坐到了床边,他看着云姝的腹部,脸上还笑着,但云姝看到了藏在其中的阴霾。


    杨珩觉着自己演得太好了,所以把自己都骗了过去,让他将自己胸腔里此刻剧烈跳动的那颗心归于喜悦、期待。


    他明明比谁都清楚,不能让这个孩子出世。


    可是……男人的手,慢慢贴上了云姝的腹部。


    这是他们的孩子,带着他们两人共同的血统,会叫自己父皇,叫她母后,那将是他们,永远也不会断开的纽带,永远也无法割舍的羁绊。


    这样的想法,让他的手下意识握住。


    “皇上?”


    杨珩抬头看过去,他眼里的挣扎,被云姝看了过去,她当做没有看见:“还是该再等个月份才稳妥一些。”


    片刻过后,杨珩脸上已经又只剩下了笑:“朕等不及了,还是现在就注意一些才更稳妥。”


    云姝想着,她也等不及了,只希望杨珩快点行动,拖着只怕夜长梦多。


    手突然被握住,一低头,是杨珩正要将她手上的金镯取下来。怎么?是要检查一下里面的药物还在吗?云姝怎么想着,还是象征性地询问了:“皇上?”


    其实杨珩只是怕药伤到了肚子里的孩子。


    他随意找了个听起来不像话的借口:“听说孕妇戴金镯不好,朕先替你收起来。”


    随后便紧紧捏着那镯子,哪怕思绪乱得还没想好怎么应对,下意识间,却还是想要保护这个孩子。


    云姝也没提出异议。


    她的视线往下扫了扫,正好撞进了顾淮安隔着人群的缝隙看过来的目光。


    寂静悠远的目光带着暖意,对上视线时,他唇角上扬,笑了笑。


    像是在无声地安抚。


    云姝的鼻子,有一瞬间的酸涩。这种情绪于她而言太过陌生了。果真女人有了身孕后情绪就会变得敏感吗?她不想承认,这几日,她也是有过惶恐、挣扎的。


    可此刻,在顾淮安的目光中,她慢慢找回了安心。


    女人的手摸上了腹部,第一次放任了柔情在心中的生长。


    孩子,有人想要你就此消失,有人想要你生下来成为棋子,连你的父母亦是如此。可是,至少此刻,还有这么一个人,在单纯地为你的到来而开心。


    这大概就是……她始终舍不下顾淮安的原因。


    ***


    皇后有孕的消息一出,前朝后宫,俱是掀起了滔天巨浪,各方势力,也是蠢蠢欲动。


    最高兴的莫过于云太后。


    她连借外男生子的想法都有了,云姝却给了她这么大的一个惊喜。


    无论如何,这个孩子也要安全地生下来。


    凤仪宫又被安排了不少人,对赵嬷嬷,她也是再三地耳提面命。


    “务必要盯紧了,决不能让这个孩子,出了任何差池。”


    “老奴明白。”


    相较于他们的如临大阵,云姝似乎悠闲得多。


    不需要侍寝,不需要应付后妃,也不需要去太后那里请安,算是这么多年难得的安逸了。


    也好。


    靠在藏书阁的书架前时,云姝就是这么想的。这大概是怀了身孕后唯一的好处了。


    “皇后娘娘?”


    熟悉的声音,将云姝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一转头,书架的尽头照着顾淮安,他抱着不少书,堆住了半边脸,这会儿正惊讶地看着自己。


    “顾太医。”云姝回了一声。


    顾淮安忙将书放到了一边,左右看看,旁边竟然没有跟随的下人。


    云姝知道他在想什么:“现在是我平日里午休的时间,”她重新看向了手里的书,用带着嘲讽的声音说着,“大概要不了多久,她们就能发现我不见了。因为每半柱香的时间,就会有人进去房里看看我。”


    她用的是我。


    顾淮安听出了她的亲近,但他来不及高兴,因为发觉了云姝语气的不对劲。


    孕妇情绪是会敏感,他笑着小心地问:“皇后娘娘是觉着太闷了吗?”


    “是有些。”


    “怀孕初期,总是要小心一些。等胎儿稳定了,就可以适当地做些其他事情了。”


    胎儿稳定……云姝将手里的书放回了架子上。


    “你觉着,这个孩子能活下来吗?”


    顾淮安一愣:“什么?”


    “若是个皇子,”云姝语气冷淡得像是谈论的不是自己的孩子,“他生下来就注定要是储君,太子。你觉着,皇上会冒这个险吗?”


    她转过身面对着顾淮安。


    “哪怕真的生下来了,他的一生,又何其可怜。永远都只能是身不由己的傀儡,别人手中的棋子。”


    就像……杨珩那样。


    “他不该也不能来。”


    她站在阴暗的角落里,那是深渊里一朵绚烂的花,因长年不见天日而毫无生机,却又蕴含着惊人的生机,顾淮安甚至能看到,她在拼命向外挣扎。


    自己什么也做不到,但若是可以,他想用自己的一切,换取她想要的。


    “那皇后娘娘呢?”他问,“皇后娘娘自己是怎么想的?这是您的孩子,您对他没有想法吗?”


    云姝失神。


    想法?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问过她的想法了。她就只需要扮演一个被提着线的木偶,按着别人的意思一举一动就好了。


    以至于,连她自己,也不会问这样的问题了。


    云姝嘴唇翕动,到底是发不出声音来。


    跟顾淮安说那些,就已经太多了,她其实已经开始后悔了。所以她想结束这个话题。


    顾淮安却在她之前开口,一字一句,俱是郑重。


    “皇后娘娘,臣是您的人,只要是您想的,臣定当竭尽所能,如您所愿。”


    作者有话说:


    后天夹子,明天停更一天。离狗皇帝发现女鹅心有所属不远啦


    第25章 除夕


    (你不想要这个孩子吗)


    直到三个月份的时候, 云姝的喜脉才更能肯定了,随之而来严重的孕吐,也更是佐证了。


    杨珩身边的人都有些坐不住了。


    “皇上,定不能让皇后诞下皇子, 否则云家定会更加猖狂。”


    他的心腹们都是这样的想法, 但也只有亲近的人才敢说, 毕竟那也是皇嗣, 皇上的皇子。


    杨珩知道, 这是对的。


    这个孩子来得太不是时候了。就是因为没有子嗣,云家哪怕权倾朝野,到底也是无可奈何, 若是得了这个孩子……


    那么他到底在犹豫什么?


    哪怕心思百转千回,然而外人就只能看到他带笑的模样。


    “你们说的,朕都知道。”他语气随意得像是并不在意, “只是如今正要过新年了, 朕的第一个皇嗣死在这个时候, 是不是不太吉利?”


    他明明是在笑着,言语里,也没有太在意这个孩子的意思, 却还是让人不自觉心惊,纷纷跪倒在地:“是臣等欠缺考虑。”


    杨珩手抚摸着椅把上凹凸不平的雕刻,慢慢平复这心里这莫名的戾气。


    所有人都在逼他,无论是敌人,还是自己人。


    “就过完年后吧。”他这么说着,定了那个胎儿的生死。


    ***


    皇宫除夕的家宴也邀了朝中三品以上的大臣、亲王。


    云姝因为有孕, 倒不用操劳宫宴的准备, 但作为皇后, 却是不得不出席的。因着是除夕,连云太后也难得地露了面。


    帝后自是坐在一起的。


    杨珩始终是关注着云姝这边,她平日里都是淡妆的,今日却涂了厚厚一层的胭脂水粉,大概是为了掩饰略带苍白的面色。


    他的心里终于下了决定。


    这个孩子不能留,待以后云家彻底消失了,他给云姝留一个孩子也无妨,但不能是现在。


    云姝并不知道他的想法,她最近被孕吐折腾得够呛,如今因是皇宫的除夕宴,再怎么节省,该有的菜品还是不少。


    光是她面前摆着的,就不下十几道肉食,油腻的模样与味道让她胃里翻涌,即使尽力掩饰了,也在不自觉间皱了皱眉。


    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将她面前的盘子往外推了推。男人明黄色的衣袖上,石青色袖口处的金龙绣纹尤其显眼。眼看着差点沾上油腻,云姝伸手扶了扶。


    杨珩看了她一眼,吩咐了一声:“李泉。”


    李公公马上了然,赶紧吩咐着小太监将带着油腻荤腥的都往边上撤了。


    杨珩手收回之时,在桌下握住了云姝的玉指,彻骨的冰凉让他眉头皱起。


    这冬日里的宴会自是不会在室外,但殿内也是高大空旷,难不免冷的。


    他又转头去吩咐李公公拿暖炉。


    云姝只是冷漠地看着他这一副嘘寒问暖的模样。若是跟面对这样的杨珩相比,她还不如去面对那一桌荤腥来得痛快。


    李公公将暖炉拿过来后,她借着接暖炉的功夫,终于挣脱了杨珩的手。


    杨珩眸光闪了闪,倒是没说什么,转过头去与其他人交谈。


    云姝的手贴着暖炉,身上一点点暖和起来,还没落得一会儿清闲,就见杨珩又推来了一小碟点心。


    “这点心酸甜可口,开胃得紧,你尝尝。”


    他显然是尝过一口,觉着不错才拿给了云姝。


    “多谢皇上。”云姝象征性地往自己身前拿了拿,没再动,等意识到杨珩的目光还盯着这边,她只得伸出手也尝了口。


    确是酸酸甜甜。


    杨珩看到她又吃了第二口,眉眼舒展了一些。


    直到云姝放下了筷子,听他又问:“手还冷不冷?”


    “回皇上,不冷了。”


    杨珩嗯了一声,却还是伸手覆住了她的手。云姝看过去的时候,见他笑着说:“朕冷。”


    云姝任由他握着,目光转向场上正跳着的舞,看得认真。


    两人这自然的亲昵之举,也落在了旁人的眼中。


    唐旭手中的酒杯在不自觉中已经捏碎,从宴会开始,他就在等着了,然而上边那人,自始自终就没有看向自己一眼。


    他顺着云姝的目光,看向那舞曲,也没觉着有什么吸引人的。


    唐旭将捏碎的酒杯放在了一边,冷声吩咐:“倒酒。”


    一边的小太监忙忙拿了新的杯子倒上。


    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以前不胜酒力的人,这些年也练出了些酒量,但还是对这样辛辣的味道不喜。


    酒杯放下,唐旭起身,突然开口:“皇上。”


    “唐将军何事?”


    杨珩漫不经心的目光看了过去问,他覆在云姝手背上的手,轻点着手指,像是在用这样的小动作吸引她的注意力。


    “今日除夕之夜,臣有礼献上。”


    “哦?”杨珩似笑非笑,“唐将军的礼,那朕可要好好欣赏了。”


    云姝自有孕后,就再没机会与唐旭碰过面,如今听他说有礼,便也看了过去。


    只见男人挥了挥手,不知从哪涌出身穿铠甲的侍卫,井然有序地搬着一盆盆鲜艳的花朵上来,放在大殿中间。


    这些花各种品种颜色都有,争奇斗艳,应该是在特定的暖房里培育的,因为都不是开在这个季节的。


    但这个并不是重点,皇宫的宴会上,突然冒出来这么一队连杨珩都不知道的队伍,恐怕连云丞相,都不敢这么嚣张。


    云姝无需转头,都能想到旁边的人脸色有多差。也不光是他,除了并不懂其中含义只是在惊叹花朵美丽的后宫妃嫔,下边坐着的朝臣们早就脸色各异了。


    这跟被刀架住了脖子没什么区别。这次是为了搬花,下次就能取了在座的人头。


    还真是份大礼,云姝想着。


    待那些侍卫将花盆摆好了下去后,又一群身着宫装的宫女,人手提着半米长的木箱,体态婀娜地进来。


    随着领头的人一个眼色,站定的宫女们在花盆四周,同时打开了木箱。


    霎时间,一只只各色不一的彩蝶从木箱里一拥飞出,它们寻着花香,起舞嬉戏于花间。


    满殿顿时花香扑鼻,彩蝶飞舞,在温柔的灯光下,让人仿若置身春天。但便是春天,想来也没有如此盛景。


    众人一时都看得呆了。


    唐旭只是看着云姝。


    她身上的疏离,将自己与其他人分成了两个世界。满堂喧闹之中,她却仿佛置身于无人之处。


    唐旭眼里也再没有旁人,就仿佛这里只有他们二人。


    飞舞的蝴蝶,照进了云姝的眼里,映得那双眸子流光溢彩。


    唐旭曾经挖空心思想要知道云姝喜欢什么,因为这个人看起来什么喜好也没有。


    有一次云姝大概是不耐烦了,头一转,指着正在花间起舞的蝴蝶。


    “喜欢蝴蝶?”唐旭有些惊讶。


    “嗯。”


    “为什么?”


    女子沉默了好一会儿,薄唇轻启:“漂亮。”


    这么一句话,便记在了唐旭的心里。


    此刻,哪怕她只是露出了一瞬间的惊艳,眉间的雪也只有一瞬间的消融,他也觉着这么长时间的培育准备也是值得了。


    他知道云姝有孕,也知道她时常孕吐,但也只能知道。


    如今身份的差别,和云姝尚未完全卸下的心防,让他做不了旁的。


    杨珩那样名正言顺的位置太过碍眼了,如今还多了个孩子的变数。他知道必须得尽快把云姝带出宫里。


    上方的云姝确实惊讶了一下,唐旭看来是准备了不少时间。


    “喜欢吗?”


    突然响起在耳边的声音,让云姝的皮肤泛起细小的疙瘩。


    杨珩俯过身在她耳边小声问,还带着没有温度的笑意,“唐将军为了这个惊喜可真是煞费苦心,连朕也毫不知情。”


    他恼怒也是能理解的,但是对云姝说这话,多少是有些迁怒了。


    大概是知道自己这多像是无能狂怒,杨珩眼里闪过一瞬间的懊恼,马上又坐直了。


    他只是不想在云姝面前,像是被唐旭比了下去。


    杨珩收拾好了情绪,脸上又挂回了笑容:“这可真是今日最精彩的节目了。唐将军有心了。”


    唐旭敛眸:“谢皇上夸奖,只要皇上……与皇后娘娘喜欢便可。”


    他神情倒是恭敬,沉着的面容上没有多余的情绪,却还是让杨珩觉着他此刻就像是花枝招展的开屏孔雀,在努力地吸引人的注意。


    然而可惜,云姝在最初那一瞬间的惊艳过后,就已经恢复了平静。


    后面的节目,比起这个就索然无味得多了,酒过三巡,一直盯着这边的云太后发话了:“皇后如今怀有身孕,不能太过劳累,还是早些回宫休息吧。”


    她如今万分宝贝这个孩子,生怕云姝出了什么差池。


    杨珩像是才想到:“是朕疏忽了。”说完转身看向云姝,“皇后今日就先回去吧。李泉,你送娘娘回去。”


    云姝自然不会推辞,施礼过后便离开了。


    凤仪宫里升着炭火,众人进去了都是暖和得一哆嗦,赵嬷嬷接过云姝手里的汤婆子,其他人也是七手八脚地给她卸下落着雪的斗篷。


    云姝拂了拂头发,上面的雪花早已融化成了水。等一切收拾妥当了,云姝坐在火炉前,才问:“今日谁当值?”


    “回皇后娘娘,是奴婢。”半烟回了话。


    “那半烟留着,其他人都退下吧。”


    知道她规矩的众人纷纷退下了。


    云姝没有立刻躺下,她前段时间一直犯困,最近却又有些失眠。


    “娘娘,床已经暖热了,您现在要休息吗?”


    “再等等吧。”云姝靠在桌前的烛火边,头也未抬。


    半烟应了一声就退去了外间。


    面前的医书云姝已经来来回回翻过很多遍了,只是医术这东西,从来都是纸上得来终觉浅。她便是有再多想法,也无法付诸于行动。


    还不若进宫前有唐旭给她寻的医馆。


    再想到方才的蝴蝶,云姝翻书的手指停了停,这人如今当真是目空一切,但也恰恰说明了,他的实力,甚至超乎了自己的想象。


    宫里朝堂,渗透得如此之深,怕是连云丞相都没想到。更别说军营,那完全是他的地盘。


    正想着,身后传来脚步之声。


    云姝以为是半烟,没有太在意,但是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那沉稳有力又带着悠闲的步伐,与半烟完全不同。


    她回头。


    那里站着个穿着太监服饰的人,来人低垂着头站在阴影里,脸被帽沿遮住看不清容颜。


    但云姝几乎是一瞬间就认出来了。


    “唐将军。”她语声很平静,身子也未动。“你怎么在这里?”


    来人抬起了脸,果然是应该还在前边宴会上的唐旭。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下子被云姝认出来了,他的眼里有淡淡的笑意,向前两步跨出了阴暗之处。


    他已经有一俩月没有见到云姝了,方才殿上的遥遥相望,远远不够抚平长因时间无法相见而产生的饥渴。


    所以此刻他哪怕只是站在那里,目光沉寂,也能让人察觉出整个人的紧绷,仿佛是一头蓄势待发的雄狮,目光贪婪专注,又带着浓浓的侵略。


    “我来,是有话跟你说,因为没有别的见面方式,只能选了这种。”唐旭停顿片刻,不太熟练地放软语气,“你别生气。”


    彻底丢掉伪装的男人,也丢掉了那些用来疏忽两人关系的称谓。


    只是他哪怕用着低三下四的语气,却还是只带给人压迫感。


    云姝将书翻了两页,翻到了记忆中癫狂证的那页。


    这个男人真该找个大夫看了看。


    “你知道若是被人发现了你在本宫殿里,这叫什么吗?”


    “不会有人发现的。”唐旭眼里丝毫没有俱意,甚至让人觉着,他还愿意换这身衣服,完全是给杨珩面子。


    云姝抿着唇没有说话。


    看出了她有些动怒,唐旭往这边走了两步:“你如今身孕已经有了三个月,不宜再推迟了,若是要离开皇宫,必须尽快走。否则日后月份大了,只怕行动不便。”


    他说得冠冕堂皇,心里却清楚。


    他一刻也无法容忍这两人继续恩爱甜蜜,容忍他们即将成为和和美美的一家三口。


    说这话的时候,唐旭也在盯着云姝看,看她有没有一点反悔的迹象。


    还好,云姝只是在认真思考。


    唐旭说得有道理。但是……


    “你觉得我能怀着孩子离开?若是那样,云家没那么容易放过我。”


    听她这么说的时候,唐旭的表情有几分古怪,过了一会儿才问:“你不想要这个孩子吗?”


    云姝不答反问:“你觉得该要吗?”


    听她这么说,男人眼里有几分失望。


    若是云姝说的是不想要,他有一万种方式拿掉这个孩子。但她说的是该不该。那么说明,这只是她权衡利弊后的答案。


    而在云姝权衡利弊的秤杆里,她自己的意愿,应该是再无足轻重不过的东西。


    第26章 礼物


    (女子在这世道,太过不易)


    唐旭比任何人都厌恶这个孩子, 比任何人都都想要他消失。


    可他不行。


    他知道自己曾经有多糟糕,心高气傲又认识不到自己的心,一张嘴总是毒得出口伤人,自以为是, 任性放纵。


    他做了太多的错事。


    所以现在, 唐旭想要给云姝自由, 给她足够的尊重。


    不去考虑该不该, 只是考虑想不想。


    当然, 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下意识里已经认为云姝在接受自己的前提下。


    只要云姝要他,他可以给她一切。


    唐旭在云姝错愕的目光中弯下腰来, 目光落在她的腹部上。


    “孩子是不是闹你得厉害?我见你瘦了许多。”


    这么一说,他就更讨厌这个孩子了。


    云姝不自觉往后退了退,带动木椅发出与地面摩擦的声音。


    该说不说, 她面对唐旭, 耐心确实要差几分, 这会儿太阳穴已经隐隐在跳了。


    然而唐旭并不知道见好就收:“这个孩子你不用急着做决定。等你真正的自由了,想去想留,我都随你。就算你想留下他, 我也会把他当做亲生孩子。”


    他想也没想就把自己心中所想说了出来,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浑然不知云姝此刻的僵硬。


    他是不是真的需要看大夫?这个孩子,跟他有什么关系?但是看着男人眼里执拗危险的光芒,她聪明地没有说出来。


    也还好她素来冷漠的表情,让唐旭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男人突然往桌上放了一个小瓶子。


    “这药, 能让你出现胎儿不稳的假象。你可以在适当的机会用。”


    可能是因为柔和的灯光, 亦或是女人眉宇间的疲惫, 云姝看着没那么冰冷了。


    宜室宜家,唐旭脑海里飘过这个词,然后忍下那一刻发颤的悸动,倒不是云姝此刻的气质跟这个词有多接近,而是他心中的渴念。


    再等等,不会太远了。


    云姝不想再纠缠,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时候不早了,唐将军还是尽快回吧。”


    唐旭也没被她的冷漠打击到,又从怀里拿出了一本书。


    “新年礼物。”


    云姝想也不想便准备拒绝的,定睛一看才发现是自己上次买的那本医书的下册。


    她犹豫了片刻,唐旭就已经将书递到了她的手边。


    指尖触碰间,还能感受到上面的余温。


    云姝确实难以拒绝,她的手指慢慢放在了上面,最终握住:“多谢唐将军。”


    然而等她用力时,书纹丝未动。


    云姝抬眸去看,男人离得很近,她见惯了穿着这衣物的阴柔之人,还是头一次见有人穿得如此威严。即使这个人正半弯着身子,低眉顺眼。


    “新年的礼物,”他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云姝,慢悠悠开口,“是要交换的。”


    云姝恍惚间就想起,在他离开前的每年新年,他也是这样的,自顾自地给她准备礼物,再向自己讨要他的。


    她为了避免麻烦,便随手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送了。唐旭倒是没嫌弃过,只是现在……两人的身份毕竟不一样了。


    云姝沉吟片刻,松开了手:“既然如此,这书本宫不能要,唐将军也回吧。”


    唐旭头微微歪了歪,似在打量:“你以前都不会拒绝的。”


    “以前本宫还不是皇后。”


    “现在也很快就不是了,”意识到声音太过强硬,他又放缓了一些,“你我现在一条船上了,云姝,你总不能还时时刻刻想着撇清关系吧?”


    云姝发现,唐旭现在看着对自己总是谦卑好说话,但在某些奇怪的事情上,又固执得分毫不让。


    她与这人冷冷对视了半晌,也没能让男人眼里执拗的光熄灭分毫。


    到底还是云姝败下阵来,接过书放到了桌上:“礼物,本宫给你就是。”


    她刚起身,手突然被拉住,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唐旭一个用力拉了回去。


    “你不会是想去找个自己都没印象的东西来糊弄我吧?”


    被说中的云姝:“……”


    “不用那么麻烦,”唐旭收回了手,目光灼灼盯着云姝的腰间,“我就要这个玉佩。”


    云姝低头看了看,倒也不是什么贵重或者有意义的东西,只是自己平日里戴得多了些,若是唐旭拿出去,难不保会被有心之人认出。


    想来他也是这样的想法,为避免自己日后不认,拿这么个能认出自己的东西作为凭证。


    这种考虑,也说得过去。


    所以云姝只沉默了片刻就解下来递过去。


    接到礼物的唐旭,一下子退去了所有的压迫感,生怕她反悔似的,将玉佩迅速揣了起来。


    “唐将军可以离开了吧?”云姝又提醒了一遍,


    唐旭这次没再纠缠了,将一开始放在桌上的太监帽重新戴上,又看了一眼云姝,这才离开。


    屋外又在飘雪了,唐旭也不觉着寒冷,他从怀里将玉佩拿在了手里反复把玩,带着厚茧的手抚过每一条纹路。


    贵重与否并不重要,之所以要这个,是因为他每次见云姝,云姝都带着。


    以往那些随时随地能见到的岁月里,从不觉着有什么稀奇,及至现在能见到她的机会这么少,他竟然会嫉妒从前那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自己。


    男人将玉佩放在了鼻尖之下,明明什么气味都没有,他却觉着能感应到云姝的气息。


    他想着,方才云姝看他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唐旭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若是有旁人在,定会被那危险又诡异的笑容吓得不能动弹。


    他现在,可不就是一个疯子。所以,谁都不要来跟他这个疯子抢。


    ***


    大年初一。


    因着太医院的编修任务,顾淮安并未休沐,直接来了宫里。


    他先去了一趟藏书阁,那里冷冷清清几乎没人,更别说那个自己想要见的身影。


    对此,顾淮安也是早有预料的。


    云姝是后宫之主,大年初一有的是事情要做。听说朝廷命妇今日也会觐见的。


    即使如此,他还是不可避免地失望叹了口气。


    他并非相信鬼神之人,但新的一年第一天,他还是想见见的,潜意识里想讨一个好的兆头。


    从藏书阁出来,他回了太医院。


    太医院里,不少跟他一样大年初一就赶过来的人。


    孙太医正在太医院院使旁边与他一同看着什么,虽然不对付,见了顾淮安进来,他还是笑着打了招呼:“顾太医。”


    顾淮安同样点头回应:“孙太医。”又对着院使行礼,“大人。”


    “方才我们还在说,”孙太医接过话,“顾太医这写得可真是精妙,不仅将这些名医生平了解得这么详细,对他们方子的理解,也甚是精妙啊!”


    顾淮安愣了愣,名医生平,那不是皇后负责的吗?


    他走了过去,纸上果然是云姝的字迹。


    “这是皇后整理的,与下官并无干系。”


    听他这么说,孙太医笑得心照不宣:“这里也没旁人顾太医就不用谦虚了。我们能不知道吗?”


    他没有明说,顾淮安也听懂了他的意思。他看向了院使,对方也是同样的想法:“就是辛苦顾太医了。”


    在他们看来,皇后娘娘一个深闺妇人,哪里写得出这些?况且现在又怀着身孕,想来应该是让她信任的顾淮安代劳的。


    明明白白的偏见,让顾淮安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两位这话,未免偏见过重。”向来温和的人这会儿语气凌厉,“皇后娘娘如何就不能写出这些来?如此狭隘偏颇,真是罔读圣贤之书。”


    说得这两人脸色都是青一阵白一阵,见他带着怒气走了,孙太医脸上有些挂不住。


    “皇后娘娘也不在,他拍马屁给谁看呢?这不是成心为难院使大人吗?”


    院使也是忍了忍怒气:“做你自己的事情就行了。顾太医不就是那个性子。”


    “是,是。”


    ***


    顾淮安第五次来到藏书阁时,已经是申时。冬日里天暗得早,这会儿藏书阁已经有些昏暗了。


    最后一次了,他想着,若是再碰不到云姝,他也该回家了。


    大年初一,家里的应酬也不少,他再不习惯,也需要出席露个面。


    待看到不远处拐角正候在那里的赵嬷嬷时,男人儒雅的脸上不自觉带上了几分笑意,赵嬷嬷既然在这里,皇后必然也在。


    他正要快步往那边走,突然意识到不妥,只能强行压下心底的雀跃,将脚步放缓了下来,又低头扫了一眼身上没有失仪之处,才越过那层书架。


    赵嬷嬷先看到了他,笑着照顾:“顾太医。”


    顾淮安也笑着点头:“赵嬷嬷。”


    说着侧头,云姝果真坐在那里,听了声音才抬头往这边看。


    顾淮安弯腰行礼:“见过皇后娘娘。”


    云姝点头:“顾太医免礼。”


    “娘娘近来孕吐好些了吗?”


    “嗯。”


    因为孕期不好随意用药,顾淮安能做的也不多,倒是御膳房那边压力大些。


    他见着云姝面色相较于前两日红润了些,心里也微微放心下来。简单问候了几句后,正要告退,突然又被云姝叫住。


    “之前赏赐给太医院的书,顾太医看了吗?”


    顾淮安赶紧回答:“回皇后娘娘,看过了。”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一杳纸,“这是臣观后的一些心得,请皇后娘娘过目。”


    云姝还愣了一下,没想到顾淮安居然写了这个。


    赵嬷嬷走过去接了后递给了她。


    云姝拿在手里翻看了两页:“顾太医有心了。”


    “这是臣应该的,皇后娘娘费了这么多银两,又亲自抄写了,臣等自然是要尽心尽力地学。只是臣才疏学浅,还请娘娘见谅。”


    “你这话,就太谦虚了。”


    云姝低着头,原本只是粗略地翻看着,因被吸引了,便看得仔细起来了。她其实原本就存着与顾淮安探讨的心思的,如今顾淮安写了这个,可算是正和她意了。


    他的理解里,有不少是看过的病人所亲自用的药,这也正是云姝不擅长的。


    等她因为天色又暗了些,有些看不清了才回过神,发现顾淮安还站在那里,盯着自己翻动的动作还有几分紧张。


    “本宫看得入迷,忘了顾太医还在这里了。”


    顾淮安当然不会介意,甚至心里升出几分欣喜:“这是臣的荣幸。”


    其实他原本就只是想看上一眼,说上几句话就可以的。如今还多待了这么久,心里已经是非常满足了。


    他们又多说了几句,都是对这上面的讨论。赵嬷嬷倒是没想太多,毕竟她一直跟着云姝,知道她喜欢医术,想与顾太医探讨一番也正常。


    只是看着云姝是不是地要看两眼纸,她心疼云姝天色太暗会瞅坏了眼睛,忙去找烛火点上。


    她暂时离开,云姝突然转换了话题:“顾太医今日是有什么烦心之事吗?”


    她方才之所以叫住顾淮安,就是因为看得出他似乎心情不虞。如今趁着赵嬷嬷不在,才问了出来。


    还沉浸在与云姝交流医学的顾淮安愣了愣,他没想到云姝竟然注意到了自己的情绪,哪怕她似乎只是闲聊,话里并没有参杂太多的关心,却还是让自己心下一软。


    他在太医院听到的话,并不想说给云姝听,只是心底还是心疼。


    “臣是觉着……女子在这世道,太过不易。”


    被局限在一方天地,只能附庸于男子,哪怕确有才能,也不会得到承认。


    云姝眼里多了暖意:“顾太医能有这个想法,就已是少见。”她从旁边抽出一本书,递了过去,“顾太医这些写得很好,本宫受益匪浅。所以这本,你也看看吧。”


    顾淮安忙走过去接住,发现是这本医书的下册时,眼里露出惊讶。


    “本宫近来无暇抄写,就将原本暂借你了。你写完了,再还过来。”


    虽然是唐旭找来的,但既然是珍本,既然是要发挥出最大的作用,云姝心想着。


    顾淮安赶紧跪地谢恩:“臣定不会辜负娘娘的苦心。”


    他的脑子晕晕乎乎里,猛然闪过一个念头,难道上一本,皇后娘娘也是为了他才……思绪到了这里,他不敢想下去,及时打住了。


    赵嬷嬷正好将烛火取回来了,放在了云姝跟前。


    “顾太医起来吧,本宫等你这本的心得。”


    “是。”顾淮安起了身,又往那边看了一眼,只能看到女子冷淡的侧颜了。


    他觉着那冷漠的外表下,定是一颗炙热的心。幼时他们一同随着爷爷学习,连爷爷也说过的,她虽然比自己小,但更聪慧,更刻苦,也更真诚。


    对学识的真诚。


    这世道,当真对女子太过不公平。


    “臣告退。”


    “嗯。”


    云姝没有看他,顾淮安也藏起了一腔心思,转身离开。


    作者有话说:


    小唐想不到吧?你的礼物在女鹅手里,没待过一章耶。(某疯狗磨牙中)


    因为工作比较忙,更新时间无法固定,但是尽量日更,然后尽量差不多这个时间更。有事会请假,卡文会推迟。


    第27章 重量


    (听说唐将军……不太行)


    新年里, 云姝的婶母也来觐见过。


    为的是她女儿的婚事。


    她家小女儿云姝也是认识的,云家的女子长得都不差,那也是位天生丽质的佳人。


    只是云姝听到她想求的唐旭时,下意识就看了过去。


    “唐将军吗?”有些意外。


    尚书夫人笑着点头:“咱们两家本来就交好, 如此一来, 不也是亲上加亲?况且唐将军这么大岁数了, 也是该成家了。”


    两家交好, 那也是以前了。


    云姝自然是不会支持的, 别的不说,唐云两家交好,至少不是她想看到的。


    于是她一边剥着橘子, 一边缓慢开口:“这若是别人,本宫自是会同意指婚的。但是唐将军,尚书夫人你也知道, 如今他的势头无人能及。他要是愿意还好, 他要是不愿意, 本宫乱点鸳鸯谱,只怕最后不好收场。”


    道理也是这个道理,皇后指婚, 一般人是不敢抗旨的。


    但唐旭可不一样啊,他到时候不愿意,就说不定是谁难堪了。


    尚书夫人笑容僵了一下,又赶紧解释:“唐将军也并非无意的。”


    “哦?”


    “他上次当着小女的面,夸她漂亮,可没听说过他夸别人。”


    “哦。”


    夸一句漂亮就证明是喜欢, 放在别人身上确实匪夷所思, 但唐旭的话……确实可以理解。


    唐旭从以前开始, 就不会接近任何女人。怜花惜玉对他来说完全是没有的。


    云姝已经吃完了最后一口橘子,她将剥得完完整整的橘皮放在了一边,用手绢一根根擦拭着手指。


    想了想,突然想起来了:“夫人,有没有听过唐将军的传闻?”


    她那婶母愣了一下:“什么?”


    “听说唐将军……”云姝顿了顿,目光隐晦了一下,“不太行。”


    这还真不是她胡诌的,之前唐旭到了适婚之龄,别说娶妻,通房暖床都不见有一个。


    后来就传出了谣言,据说唐少爷床上不太行,还是他自己说的。


    唐父急得发愁。


    他对这个无法无天的小儿子,其实是宠爱得紧的。但这事又不好声张,最后弯弯绕绕,请到了彼时正在医馆坐诊的云姝这里。


    她那是已经是小有名气。


    云姝被请过去的时候并不知道是要给唐旭看病,只知道对方十分隐秘,不愿意透露身份,地点也是一处偏僻的酒楼里。


    知道是不举之怔,老实说,她不太想接。只是对方看起来便是达官显贵,若是随意拒绝,恐被纠缠上,这才走了这一趟。


    云姝坐在房里,听到了外面一个男人的声音:“少爷,你不需要太过在意,咱就是让大夫看看就行了。”


    “什么大夫?”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云姝万分熟悉,是唐旭,他应该是被骗过来的,所以这会儿声音很茫然,“本少爷又没病,需要什么大夫?”


    云姝动了动桌上的杯子,啊,原来是唐旭不举?她的心情有一瞬间的微妙,甚至可能有那么一点点幸灾乐祸在里面。


    “少……少爷……”下人显然也难以启齿,“小的知道您没病。那什么……这个大夫真的很厉害,听人说,看了许多这样的,都治好了。到了床上那叫一个生龙活虎。”


    “你是不是找死?”唐旭阴恻恻的声音像是下一刻就要杀人了。


    下人应该也是害怕了,哼哼唧唧半天,视死如归似的说了最后一句:“真的,听说她在恒安堂的名气非常高的。”


    外面有一瞬间的寂静。


    好一会儿,唐旭的声音才响起:“恒安堂?”


    “对对对!”


    “哪个大夫?”


    下人不明所以,但见他像是感兴趣,有问必答:“听说是姓季,季大夫。”


    云姝在恒安堂化名就姓季,唐旭亲自安排的,他当然知道。


    于是又是一片死寂。


    云姝觉着,唐旭定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没一会儿,只听着一阵咚咚咚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推门而入的,果然是唐旭。


    身后的下人正要跟进来,被他砰的一声关在了门外。


    “你……你怎么在这?”小少爷的脸这会儿当真是像煮熟的虾似的,全全涨红了。


    “受邀而来。”云姝万分坦然


    她曾经憎恨过唐旭的。只是憎恨也无用,还得日日相对,最后在日积月累里,就变成了一种漠视。


    如今,那未完全淡去的恨意又被翻出来了,让她生出几分痛快,于是她像是奚落一般,又补了一句:“来治少爷不举之病。”


    唐旭差点跳了起来:“谁说的不举?说谁不举?本少爷厉害着呢!”他说得咬牙切齿,又气又急。


    在云姝眼里,完全就是恼羞成怒。


    “唐少爷,病不讳医。”


    “讳什么医?我真的行!我那么说是不想娶妻,省得老头子天天往我房里塞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


    “怎么?你要看看吗?”


    唐旭差点是想脱裤子证明自己行了。这种事关尊严的事情,一点也马虎不得。


    其实听到他是不想娶妻的时候,云姝就信了几分。


    毕竟别人不知道,她还能不知道?唐旭的一颗心都扑在云荼身上。


    让她意外的是,这个人为了不成亲,都不惜这样污蔑自己?


    突然,她的面纱被一只手快速拿下来了。


    云姝一愣,随即冷了声音:“唐旭。”


    唐旭正在观察着她的反应,也没把她的警告放在心上,反而若有所思:“不是,云姝,我怎么觉着,我不是不举,你好像还有点失望啊?”


    “没有。”云姝利落地否定了,然后将自己的面纱一把扯了回来,重新戴上,“既然你没病,我就先走了。”


    “你真的没有失望吗?”唐旭还不信,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往外去,“你是不是特别想要我不举?”


    “说了没有。”


    “那你信了没有?真的不用亲自看看?”


    “不用。”


    “他们说你治过很多是怎么回事?你给别的男人治过?”


    “乱传的。”


    ……


    “这个……确有所耳闻。”尚书夫人的声音,将云姝思绪拉了回来,“但那毕竟是传闻,也不可全然相信。”


    云姝原是有意想让她打消了这念头,但见她似乎很是坚持,便知道了这事是真是假,他们许是都想要这门亲事。


    “既是如此,本宫便与皇上商议商议,再做定夺。”


    与皇上商议,那这事八成是成不了了。


    尚书夫人面色僵了僵,她其实来求云姝,也是想借着云姝与唐旭的这份交情,若单是要这一道懿旨,倒不如去找云太后了。


    但云姝这话她也无从反驳,只得说好。


    云姝是没有真与杨珩商议的想法的,倒是杨珩自己来问了。


    “听说云尚书家的夫人来找你指婚了?”


    云姝正在喝粥,听他这么问,嗯了一声才又吹了吹勺子里的粥。


    “你怎么看?”杨珩又问。


    “唐将军与曦儿自是郎才女貌。只是感情之事,还要看他们自己的想法。”云姝喝不下去了,准备将碗放到桌上,还没放下,就被杨珩伸手接了过去。


    他拿在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搅拌着,又问:“皇后不希望唐将军成亲吗?”


    “皇上何出此言?”云姝虽是反驳,但语气依旧淡然,不见殷切,“唐将军自是该成亲了,只是若娶的是云家的女子,皇上该为难了吧?”


    好不容易两家现在正有了分歧,杨珩怎么会希望有这么个缓和的机会?


    道理杨珩都明白,只是从云姝嘴里说出来,那带着的几分关心,让他的心不自觉就会舒坦一些。


    在自己与唐旭之间,云姝始终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吃得太少了,”他换了个话题,“再吃一点吧。”


    云姝沉默片刻,只得再次接过来,勉强又吃了两口。


    “皇后。”


    “臣妾在。”


    “现在能感受到胎动吗?”


    云姝没有迟疑地回答了:“自然不能。”


    然而,即使她这么说了,杨珩却还是突然半跪了下去。


    这姿势对于云姝来说是大不敬了,她立刻起身,但身体被杨珩固定着动弹不得。


    “别动。”他说,“让朕听一听。”


    他的头,贴在了云姝的腹部上。


    这称呼的姿势让云姝浑身僵硬,端着碗的手举在空中更是动弹不得,才三个多月能听出来什么?


    只是男人的动作过于轻柔了,在云姝看不到的地方,他那一向带着伪装的面容,难得地露出几分迷茫与脆弱,和……不舍。


    这里还是一片平坦,他却神奇地有一种血脉相通的感觉。


    也许只是心理作用吧?


    孩子,父皇也是身不由己,你来的并不是一个好的时机。所以,再等等好吗?等一等,再重新投胎到你母后这里。


    殿里一片静谧,他放任自己,享受了这最后一家三口的温情。


    在察觉到这更像是一种诀别之时,云姝才稍稍放心一些。


    既然喜欢孩子,后宫之中怎么会无人有孕呢?她想着。不过想来,她低头看着男人伏在自己怀里的身姿,杨珩应该很快就会出手了。


    ***


    出了正月里,云姝才开始陆陆续续重新见后宫嫔妃。


    她自诊断出了身孕,云太后就几乎没让那些人来过了,只怕云姝有什么闪失。


    如今月份大了些,胎儿也稳住了,这才稍稍料理一些后宫之事。


    宸妃与良妃是一同来的。


    “参见皇后娘娘。”


    “免礼,赐座。”


    良妃起来的时候,眼睛还在往她肚子上看,当初杨珩说她不需要再服用避子汤,只需要安心准备怀孕,她一腔欢喜地想要一个孩子。


    结果到头来,还是被云姝抢了先。


    不过……女人嘴角勾出了一丝笑容,那又怎么样?生下来之前,那不过就是一团腐肉罢了。


    两人坐下了,宸妃先开口:“皇后娘娘,听说您最近休息不好,臣妾特意托家里人寻了安神之香,臣妾先用了几日,效果很好,这才给您带来了。”


    “宸妃妹妹有心了。”对比她真诚的热情,云姝就冷淡多了,示意赵嬷嬷接过来。


    反正这种外人送的来历不明之物,凤仪宫里也不可能给她用上的。


    宸妃并未想这么多,她倒是为数不多的真心为云姝高兴的人,语气里甚至能听到憧憬:“这还是皇上的第一个子嗣,希望是位皇子才好。”


    这人是不是缺心眼啊?良妃已经想翻白眼了,还真是忠忠心心的一条狗。


    她压下心思,打断了良妃的话:“只是臣妾听说,怀孕的时候,也当适当多出去走走。否则,生孩子的时候怕没有力气,容易出事呢!”


    宸妃一听到这不吉利的话,赶紧不赞同地看她。


    但是云姝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甚至给予了这个说法肯定:“确实如此。”


    见她上钩,良妃心里一喜:“正好梅园里梅花都开了。这白雪红梅,可好看着呢,皇后要不要去观赏一番?”


    一听要出去,宸妃心里就打退堂鼓。这要是出了什么差错,谁能担待?


    云姝则静静地看着其实藏不住心思的人。


    良妃有所图谋得太明显了,虽然她这个蠢了些,胆子大了些,但也不至于会做这种蠢事。她不会,唐家更不会。


    唯一的解释就是,她背后的靠山是杨珩。


    云姝有些失望,她没想到杨珩用的是这种推别人出来的手段,若是到时候需要一个替罪羊,那也必定是良妃无疑了。


    罢了,她敛了心思,淡淡开口:“那就去看看吧。”


    反正,她只需要全力配合就行了。


    赵嬷嬷原本是想阻止的,但一想,确实云姝总在宫里也不好,只能压下了异议。


    ***


    梅园的花被雪覆盖了大半。


    云姝到的时候,下人们为了让主子们更好地赏花,正在扫树枝上的雪。


    雪后初晴,阳光照在树枝残留的雪上,衬得花朵愈发娇艳欲滴。


    她抱紧了手里的汤婆子。


    “皇后娘娘无事就该这般出来走走,”良妃笑着说,“这孩子啊,如今在您的肚子里,那就是借您的眼,您的耳,来感受这世间。”


    “是么?”她像是无意识地反问。


    斗篷的兜帽挡住了她大半张脸,良妃从侧边,也看不出她具体的表情。


    只是她想到皇上的话。


    “朕想要的,只有和你的孩子。”


    是啊,皇上并不想要这个孩子,那么自己就算除掉了,也只是为皇上分忧罢了。


    她们并未待太久,赵嬷嬷就已经在一边催了:“娘娘,该凉了,还是回吧。”


    “嗯。”云姝收回了目光,由着她扶着自己往回走。


    然而从凉亭上下来的时候,变故突然发生,从宸妃的身上,像断了线似的,突然掉落一颗颗珠子,散落了一地。


    宸妃惊呼了一声,紧接着就看到云姝踩了上去,原本地面还有薄冰的,她就这么一滑,直直地倒了下去。


    即使有赵嬷嬷跟着护着一起倒下,云姝还是觉着肚子一阵阵痛。


    她往那边看过去,宸妃苍白着脸,正摇头企图解释:“不是的……臣妾不是故意的。”


    她看着从自己衣服上散落的珠子,“这衣服,是良妃姐姐……”


    “还愣着干嘛?”良妃突然锐利出声打断了她,对着吓傻的下人们吼着,“快去叫太医啊!”


    众人们这才动了起来,一时间,梅园里一片混乱。


    ***


    云姝从未深究过,自己对这个孩子是什么心情。


    只是在失去的前一刻,她体会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感。


    那些被遗忘的记忆,在这一刻都记了起来。


    小时候,她最喜欢的人就是顾氏。云姝到顾家的时候,顾氏刚出生的孩子夭折,这个年龄相仿的孩子到来,被她看做了救星。


    她亲自哺乳,衣食住行,都是亲自照料。


    云姝虽是寄住在顾家,大家也从未避讳过这个事实,但她从未觉着自己寄人篱下。


    她得到了全部的母爱,甚至以为,母爱理所当然就该是这样的。


    “以后,我也要做您这样的母亲。”


    她这么说的时候,被顾氏捏着脸蛋笑:“哎哟,我们的小娃娃,真是不知羞。”


    顾爷爷说,人生在世,本就是负重前行的。每个人肩上的重量,并非负担,而是生命的重量,是活着的证明。


    及至后来,回到云家。


    她身上,仿佛很重,因为肩负着云家的荣辱。


    又仿佛很轻,没有亲情,没有爱情,没有友情。连云荼也离开后,她便这么琼琼然孑然一身。


    哪怕后来顾淮安出现了,那也是她不能碰的。


    所以她看起来天生冷情,与这个世界的羁绊,薄得仿佛只剩下了这一纸命。


    她以为自己是不在意的,可这一刻,心里划过一个想法,又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原来孤独感,是这样的啊。明明以往,也没有过的。


    明明这么多年,也是这么过来的。


    第28章 心意


    (朕是不是爱上她了)


    下人过来报信的时候, 杨珩御书房里还有几个心腹在。


    “皇上,太医们都看过了,皇后娘娘脉象不稳,又有见红, 孩子是……保不住了。”


    屋里有一瞬间的安静。


    明明是他所期待的结果。


    可杨珩半天回不了神。


    此刻被痛苦攥紧的心脏, 在告诉他, 他比自己想象中的, 还要在乎这个孩子, 还要想要他。


    否则,他怎么会像个懦夫一样,不敢去见她, 否则,他怎么会在宫人来报的前一刻,还存着一丝侥幸。


    “皇后怎么样了?”他语声艰涩。


    “说是还没醒。”


    杨珩不再说话了, 他这样天生冷血的人, 原本应该什么都不在乎, 谁都可以牺牲的,他原本以为,自己可以的。


    可在那一刻, 头痛欲裂。


    “恭喜皇上,”没人能看出他的不对劲,甚至有人抑制不住欣喜,“如此一来,太后的诡计就无法得逞了。”


    “是啊,就给我们的时间也能多一些。”


    “云丞相现在只怕是气死了。”


    众人的嘈杂, 落在他的耳边, 只剩下嗡嗡的声音。


    杨珩砰的一声, 手落在桌上,将众人的声音都停了下来。他们看过去,只看到了自己的帝王,那张带着悲伤的阴沉的脸。


    “那也……是朕的孩子。”


    他几乎是一字一句说的,这是皇帝第一次在他们面前泄露这样的情绪,一时间没人再敢说一句话。


    杨珩深呼吸了好几次,才终于将心口的钝痛压了下去:“今天就到这里吧,诸位爱卿先退下。”


    大家互相看了看,也只能先顺从了:“臣等告退。”


    ***


    不知不觉间,杨珩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凤仪宫殿外。


    “皇后还没醒吗?”他问身后的李泉。


    李公公立刻回道:“据皇后娘娘殿里传来的消息,是这样的。”


    杨珩的脚下仿佛有千斤重,心早就飞进去了,脚却一步也迈不动。


    “李泉。”


    “老奴在。”


    杨珩看着不远处的灯光,突然幽幽地问出口:“你跟着朕的时间最长,你说,朕是不是喜欢……不,朕是不是爱她?”


    他并非愚笨之人,那破土而出的是什么,那充斥在胸腔,在一寸寸剥夺着他的呼吸的,是什么?若是再不知道,他也是罔活了这么久了。


    李公公不敢抬头看他。


    有些事情,旁观者清,但他虽看得清楚,怎敢说?


    “老奴不敢妄言。”


    “不敢,不敢,是啊,朕也是……不敢。”他沉默了好久,才呢喃出声,“李泉,朕后悔了。我后悔了。”


    杨珩突然抬起脚步。


    他已经没有办法再自欺欺人下去。


    为什么要一次次确定她的心?是因为要确定,动了心的不只是自己。为什么不选择像对待云荼那样宠爱她?是因为不能让她成为自己的软肋。


    或许还在更早之前,在他夜里一次次的失控沉沦之时,在未婚嫁前她一次次冷漠擦身自己追随着目光之时,在第一次见面,那个脏兮兮的小姑娘,露出明亮的眼睛看向自己之时……


    杨珩回首往事,悲哀地发现,他在每一处,都能找到自己动心的证明。


    情愫是早在太久之前就种下了,他早就该发现的。


    可现在……他拿掉了他们的孩子。明明总能找到两全的方法的,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再想想?


    无尽的悔恨让杨珩加快了步伐。


    凤仪宫里,云太后刚刚发完火才离开,连赵嬷嬷也因为护主不利被罚了。满殿的下人们没一个人敢去休息,都整齐地候在那里。


    杨珩来时,他们急忙下跪行礼,皇帝看也未看,径直进了殿里。


    床上的女人还睡着,面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


    “皇上。”床边伺候的半烟忙问候。


    杨珩没有看她:“下去吧。朕想与皇后单独待一待。”


    半烟着实放心不下,但又不敢忤逆,犹豫了一会儿,才一部三回头地下去了。


    房间里,一时安静得可怕。


    杨珩原本只是弯下腰,为了离她再近一点,最后索性跪在了床边。


    当确认了自己的感情后,再看到这张脸,悸动与心痛也更是数倍地猛烈。


    安静闭着眼的云姝,美丽而圣洁。


    他总以为,他们是一样的,可现在,他不确定了,真的一样吗?吸引他的,真的是同样的深渊吗?


    男人宽厚的大掌轻轻抚上她的脸,他们是不一样的。哪怕是在深渊里,她依然高贵如神女,而自己呢?早就腐朽如烂泥了。


    他爱上的,终究还是光。


    ***


    云姝醒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跪在床边的杨珩。


    男人憔悴的面容带着凄凉悲怆,视线对上,他的眼眶还是红着的,仿佛是哭过。


    还没等云姝自己开口,杨珩沙哑的声音就先响了起来:“你觉着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意识慢慢回笼的云姝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很奇妙,她依然能感觉到孩子存在的感觉。


    在与良妃她们离开之前,云姝就用了唐旭给自己的药。


    彻底昏迷时,她听到半烟在自己耳边轻轻说了一句:“娘娘放心,孩子不会有事的。剩下的,就交给奴婢。”


    半烟是唐旭的人,在上次唐旭闯进来以后,她就知道了。


    只是如今,她刚醒来,也猜不准是什么情况。


    “皇上,孩子……”


    杨珩说不出孩子没了的话,他仓惶地避开了视线,掩饰住了眼里的悲伤,像是安慰一般:“皇后,我们还会再有孩子的。”


    若不是知道孩子没了是他指使的,云姝几乎要被他高超的演技骗了过去,相信他的伤痛是真的了。


    但她也只做不知,闭眼遮住了眼里的情绪。


    孩子还在,他不知道,那么这个孩子,以后就跟他没有关系了。


    当务之急,是要尽快离开皇宫,不能等月份大了。


    正苦思乱想之际,她的手被握住了。


    杨珩以为她是在心伤孩子,并不介意她的冷淡:“云姝,以后,再也不会有这种事了,你再等等,总有一天,我会保护好你,保护好我们的孩子。”


    他将头埋在了云姝的肩上。


    就像是两只幼兽在努力取暖。


    “我们只有彼此了,以后,我们一起走下去好不好?”


    云姝原本只是静静听着的,却越听越迷糊。


    杨珩在说什么?


    她不过是睡了一觉,杨珩怎么像是换了个人?


    云姝尝试着抽出自己的手,却被他抓得更紧了。


    她的抗拒,让方才确定了爱意,又陷入了内疚的男人,惶恐而不知所措。


    没了以往的从容,杨珩第一次知道患得患失的心情,他害怕云姝的拒绝。


    “我们还会有孩子的。”他不断地想要安抚,安抚云姝,也是安抚自己。


    这迫切的类似于示爱的话语,让云姝更觉着惊悚了。


    好在她冷漠的面容不会泄露情绪。


    “皇上,臣妾只是累了。”


    杨珩一愣。


    他分辨不出云姝的情绪。


    这场交锋里,他或许早就已经处在了下风,只是负隅顽抗着。如今缴械投降,半分安全感也不剩。


    “抱歉,是我疏忽了。”


    他终于放下了云姝的手,将那手放进了被窝里盖好。


    云姝闭着眼睛一副疲惫的样子,杨珩看了好一会儿。


    她会失望也是正常的,会难过也是正常的,他会陪着她一起度过的。只要他用温柔重新唤醒这个人对自己的爱就好了。


    男人俯身,在她额头上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好好休息。”


    自然是没有得到回应的,杨珩才终于出了殿里。


    门外,半烟正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药。


    杨珩路过时停顿多看了一眼:“这是什么药?”


    “回皇上,皇后娘娘……才刚失了孩子,身子正虚。这是给娘娘调理身子的药。”


    听到孩子的杨珩转过了头:“好好照顾皇后。”


    “奴婢遵旨。”


    直到看他离去,半烟不着痕迹松了口气。


    她端着碗进去,看到云姝已经坐起来了,赶紧过去。


    “娘娘,”半烟低声说着,“孩子虽然还在,毕竟是有见红的,这是安胎药,您趁热喝。”


    确定了孩子确实还在,云姝也松了口气。


    她喝药并不需要人伺候,自己一口一口地抿着,只是想到方才杨珩的异样,便不自觉凝住了眉。


    云姝有直觉,似乎有什么改变了,再不走,兴许就走不了了。


    一碗见底,她将空碗递给了半烟,又问她:“宸妃怎么样了?”


    她没问良妃,不关心,唐家也会保住的,说到底,最倒霉最无辜的,还是宸妃。


    “宸妃娘娘与良妃娘娘暂时都被禁足各自殿内,太后娘娘说是要彻查真相以后再做处理。”


    彻查真相?那就是查到杨珩那里。云姝只是为宸妃还未受罚松了口气。


    ***


    杨珩自那日以后,日日都会来云姝这里,每次来都带着各种小玩意,像是有意来替她解闷。


    那样的温柔体贴,甚至是在云荼身上也没看到的。


    除此之外,对于云姝的要求,他也几乎是有求必应。


    哪怕是她说要放了宸妃,杨珩也接受了。这突如其来的宠爱,让其他人都是摸不着头脑,但并不影响各方势力的斗争。


    只是让人没想到,第一个被开刀的,竟然是顾家。


    顾家长子被封的巡盐史不过一年,就被御史台上疏贪赃枉法,走运私盐。


    旁的还好,走运私盐,可是大罪。


    这事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云姝也知道。


    半烟给云姝带来了话:“将军让娘娘无需担心,有他在,自会保得顾家周全。”


    唐旭知道云姝在意顾家,怕她忧心才说了这话。


    云姝在窗前站了好一会儿,顾家家教门风都甚严,孩子们更是个个君子风度,在朝中的名声向来不错。


    所以想保下来不难。


    只是……


    云姝突然出声:“给本宫备纸与笔。”


    ***


    唐府。


    唐旭的院子里,这会儿正充斥着女子的哭哭啼啼声。


    小丫鬟泪流满面,觉着自己也是倒霉,刚被分到少爷房里一天,只是不小心打碎了他的一个陶人,就被少爷用杀人的目光盯着。


    一边管事的也是吓得一头汗:“少爷,这丫头新来的,不懂事。”


    唐旭沉着的脸丝毫没有缓和:“你就让新来的打扫我这么重要的房间?”


    管事的擦着冷汗说不出话,这叫什么事呢?谁不知道这房间少爷有多宝贝,那里面的东西再小再破旧,都是少爷的心肝。


    将打碎的陶人捏在手里,唐旭着实咽不下这口气,正要继续开口,就听到了自家父亲的声音。


    “大清早的这是发什么疯呢?是多重要的东西?”


    一脸威严的唐父从门外走了进来,他身着朝服,那双锐利的眼睛在看到唐旭时,才平和了一些。


    对这个儿子,唐父原本就是想着能成事最好,成不了也没关系。如今的唐旭,自然是足够让他惊喜。所以他才一点点撇下云家,一点点将家里的势力让唐旭继承。


    只是这个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感情上的问题,一根筋地犟。


    “我给你势力,是让你好好谋划的。结果你倒好,就为了讨个女人欢心。”


    说到这个,就忍不住怒其不争,除夕宴那一出,他可记得呢。


    唐旭看着自己被打碎的陶人,满心心疼。云姝的每一件礼物都是他千辛万苦讨来的,这群不长眼的下人!而对于父亲的责备,他也没放在心上。


    “只有展示足够的实力,才能让他们重新站队。”再抬头时,唐旭又是沉稳从容,“父亲难道没收到好处吗?”


    这倒是让唐父说不出话来了。


    正说着,一个小厮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对着唐父行过礼,才去了唐旭身边,附在耳边轻声说:“将军,宫里来信了。”


    男人眼里瞬间有了光亮,也不管还在那的父亲,转身进了屋里。


    信是云姝写的,只说皇上想动顾家,唐旭不必为了保顾家周全大动干戈,只需让顾家下放便可,如此双方都会满意。


    唐旭一字一句地读完,又从头再看了一遍,如此反复几遍后,终是看着那娟秀的字迹笑了出来。


    “这小骗子。”


    明明是想下放顾家远离朝堂纷争,却字里行间都是一副为自己考虑的样子。


    即使如此,想着那清冷的女人软绵绵说着好话,他的心就软得不像话。


    轻轻抚摸着纸张,他无奈又宠溺地叹了口气:“怎么这么会逗我开心?”


    明明是被拿捏得死死的,他却陷在这种被掌控的快感里无法自拔。只要这个人不抛弃自己,她想要什么,自己都可以奉上。


    唐旭将这封信连同那五年里云姝唯一的一次回信装在了一起。


    也行,自己是要与她离开京城的,必然有照料不到的时候。既然她想送顾家离开,那便如她所愿吧。


    作者有话说:


    孩子在大纲里是一定要存在的,从故事的角度,只有有这个孩子,大结局无论是谁上位,女主才能有自己选的权利。从女主的角度,她也是想要这个孩子的。对于想要太医上位的呼声我也在考虑中。ps.这章是加更。


    第29章 诉衷肠


    (太医表白,皇帝捉奸)


    孩子流掉了, 云太后是最为生气的。


    云姝养了些日子再去见她的,但对方依然是没什么好脸色了。


    “连个孩子都留不住,哀家嘱咐了你多少次要小心。”


    这句还没落音,杨珩正好进来。


    其实方才外面就已经响起“皇上驾到”的声音了, 但云太后完全没有收敛的意思。


    进来的男人应该也听到了, 甚至没有先行礼, 就已经走到了云姝身边, 伸手拉住了她:“地上凉, 先起来。”


    本就顾忌着孩子的云姝自然就顺势起来了:“谢皇上。”


    放在她胳膊上的手在她起身后又顺势握住了手,宽厚的手掌带着温热,紧紧地包裹住那小手, 似乎是想将热意传递过来。


    云姝抬头时触及到他的目光,那因为怒气而汇聚的墨色,让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却又在视线相对时缓和。


    云太后瞥着两人那紧握的手, 冷笑出声:“这可真是稀奇, 皇上倒也会心疼人了。”


    杨珩的面色有一瞬间的僵硬, 云姝甚至能感觉到他的无措。但他也很快就反应过来。


    “天寒地冻,”他笑了笑,“皇后若真是落下什么病根, 对以后怀孕怕有影响。”


    这话算是拿捏住了云太后的命脉,但她也是分毫未让,继续为难。


    “这孩子没了若是意外,下次注意就是了。若是人为,只怕多少次,都是同样的结果。听说良妃是皇上亲自审的?不知审出了什么样的结果?”


    太后想来也是认定了是杨珩所为, 那让杨珩来审, 无疑是贼喊捉贼。


    云姝安安静静地听着他们你来我往, 只觉着杨珩听了那话,飞快地看了自己一眼,似乎是很在意自己的反应。


    知道内情的云姝当然没有反应。


    他这才又回太后:“朕定会给皇后一个交代。”


    “哼。”云太后笑着,目光不明,“皇上跟先皇,还真是像。”


    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让杨珩也一时没反应过来真实的意思,只是说着:“朕是父皇的孩子,像也是正常的。”


    “是正常的。”云太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厌恶地闭上了眼睛。


    最后便这么不欢而散。


    直到出来了外面,云姝才借着抱汤婆子的动作,挣脱了他的手。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


    云姝原本是亦步亦趋地维持着与他相差半步的距离,许是氛围太过安静了,她不自觉走了神,等回过神时,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前边。


    她回头一看,原来是杨珩站住了原地,两人便就此拉开了不小的距离。


    站在原地的男人终于等到了她回头,唇角上扬起来,对着她伸出了手:“皇后,到朕这边来。”


    他的笑与平日里有几分不同,比任何时候都真诚,却又在阳光里显得那么虚幻,这让原本打算依言走过去的云姝,不知怎么的就迟疑了。


    因为他似乎不单单是在说,表面上的到他那里去。


    长时间的对峙,让杨珩的笑,已经越来越苦涩。


    方才云姝跪在地上的一幕,还在他的眼前。明明刚刚流产,身子还虚弱着,这又是寒冷的天气,她却要被这么对待。


    他从以前就知道的,云姝虽然贵为皇后,但只要哪里做得不好,太后就会这般责罚。


    以往的时候,他从来都选择了无视。


    所以这么多年了,她都是这样过来的,孤身一人,面对着自己的冷漠,面对着云家的利用,面对着太后不满后的责罚。


    没有人……是把她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来对待的。


    杨珩的心,又升起习惯的钝痛。


    在经过一番迟疑后,云姝还是走向了他:“皇上怎么停下了?”


    杨珩笑了笑:“好像很久没有见过你的背影了。”他收回没有被云姝回应的手,“跟你年少的时候,还真像,看着便绝情得很。”


    “年少的时候?”


    “你不知道吧?从前你姐姐就与我说,每次姝姝离开,从不会回头去看,”他们重新并肩向前走了,杨珩缓慢地开始说起从前,“朕还与她打了赌,结果,你还真是,一次也没有回过头。”


    那时候起,她的背影,就是自己最为熟悉的。


    挺拔,清冷,决绝。


    因为说到了云荼,云姝的表情也缓和了些。


    她习惯了如此,并不知道云荼是这样想的。


    “所以云姝,”旁边低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你愿意为我,回一次头吗?”


    云姝细细品味着这话是什么意思。


    然而她的沉默,让杨珩更加不安。


    “我知道,这些年,是我疏忽了你。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辜负你,所以,你能不能……再喜欢我一次?”


    他明明是最会演戏的人,却在说真心话的时候,脑袋一片空白。


    云姝愣了愣。


    再喜欢一次是什么意思?杨珩一直以为自己喜欢他?


    为什么?


    她只说过一次喜欢,是为了让云荼宽心的,然后被唐旭听到了。


    这两人……都不会乱说才是。


    旁边的男人很安静地在等他思考,云姝视线往那边稍稍一瞥,就见着了对方略带紧张的眼神。


    她一直都知道杨珩会演戏的,但是演到这一步,还是……出乎意料的厉害。


    “皇上,”她收起杂念,只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臣妾一直都是您的人。”


    杨珩眼里的光暗淡下去,他只觉着无力。


    他实在是太渴望要一句回应。


    “云姝……”


    杨珩想说的话,在云姝空无一物的眼神里都说不出口了。


    她才刚刚失去了孩子,自己在逼她做什么呢?


    至少,也要先让她看到自己的心。


    想到这里,杨珩只能又扯出了笑容,换了个话题:“顾家的事情,你都已经知道了吧?”


    云姝心一动。


    杨珩只觉着比起刚刚的冷漠,现在的云姝仿佛有了那么一点人气。知道自己是找对了话题,心底虽然有些不是滋味,但想和她拉近关系的男人倒也没有想太多,继续说了下去。


    “顾家几子,都身居要职,与云家,也是密不可分。朕知晓,顾家门风清廉,所以不会过多为难。目前打算的是,下放至凤州。”


    听到凤州,云姝一愣,那是顾家的家乡。


    杨珩没有错过她的表情变化,也笑了出来:“你不是也在那里待过吗?”


    下放至凤州,那是唐旭提出来的。


    最后几方都满意,包括顾家自己,杨珩顾念着云姝,自然也是顺水推舟了。


    这是云姝最想要的结果了,甚至比预想的还要好上几分。顾家在凤州根基颇深,那个地方,也是富饶之地,他们去了日子也会好好的。


    况且顾家的名声原本就不错的,只要不跟朝廷斗争的中心扯上关系,日后无论是哪一方胜了,都不会特意去千里之外寻麻烦。


    云姝彻底安心了,就算走,也能走得毫无牵挂了。于是她再开口,语气也诚挚了不少:“多谢皇上。”


    杨珩也听出了她的感激,看来……唐旭这个提议,当真是讨了云姝的欢心。但他自然也不会把这个功劳送出去,只默认了云姝的感谢。


    “你我之间,不需要谢这个字。对了,”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太医院那个……顾太医吧?需要把他留下来吗?”


    云姝的脸上没有任何异常:“不必了,再换一个就是。”


    杨珩见此也不再说什么了,他还真不太想让那个年轻的大夫留下来。


    ***


    顾府。


    愁得几天都没闭眼的顾氏在听到长子很快就会被释放出来,总算是松了口气。


    她手里拿着佛珠,不断地感谢:“谢菩萨保佑,谢菩萨保佑。”


    顾老爷看着沉稳,其实心里也是急得上火了,如今可算是卸下了重担。想到这曲曲折折的半生,忍不住叹了口气:“只是,我们一家这就又要回到凤州了。”


    “回去又怎么了?”顾氏经历了这么一茬心惊胆战,巴不得快点回去,“只要咱们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又不是非要待在京城。我现在就怀念着之前的日子,要是……”


    要是云姝能在,就更好了。


    如今这话,也说不得了,她心里伤感。


    “我们没去求皇后娘娘,但是想来,皇后娘娘定是从中周旋了。”


    “云家都放弃我们了,”顾老爷也是若有所思,“若不是皇后娘娘周旋,怎么可能连唐将军都出声。”


    “皇后娘娘……”顾氏说不下去了,脸上露出痛苦,“云丞相明明就她一个女儿了,云家怎能如此淡漠。听说这次孩子没了,云夫人甚至没去看一眼。怎么能……”


    她说着就眼眶湿润得想流泪。


    到底是自己一口一口喂大的,哪怕如今尊卑有别,又怎么能不心疼。


    顾老爷叹了口气:“如今,只要我们不给她添麻烦,就好了。”


    门外,一道身影伫立了好一会儿,又默默离去。


    ***


    云姝收到顾淮安的纸条,已经有一会儿了。


    是给她送药的小药童,偷偷递过来的。


    他约自己见面,用这样隐晦的方式。


    云姝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为难。


    好不容易要这样安安全全地把他送走,这个时候见面,恐滋生事端。


    所以她理智地控制着自己没有赴约。不能拿他的安危来赌。


    直到顾家离京的前一天。


    她想着,距离他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天,他应该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不会再去在那里了。


    可当在藏书阁里看到熟悉的身影时,她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宿命感。


    就像是知道,他会为了自己如此。


    就像是知道,自己潜意识里,想要见这最后一面。


    顾淮安还穿着太医的服饰,这应该是最后一天了。在云姝出现后,素来儒雅守礼的男人,像是愣了好一会儿,呆呆地看了云姝半天,仿佛确定了这不是幻影以后,猛然跪了下来。


    “臣……参见皇后娘娘。”


    云姝站在那里,任他跪了一会儿,才终于开口:“顾太医起来吧。”


    云姝特意站在书架正中的位置,从这里,能注意到四周的情况,她是偷偷来赴约的,自然是不能让旁人看见。


    可是看着那个仍然跪地俯首,不肯动弹的男人,她无奈又心软。


    顾淮安这会儿大概是已经完全无暇顾及周边了,他的全部心力,都用在思索,如何将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一定要好好把握,他这么想着。


    “皇后娘娘,能不能……留下臣?”


    男人声音里的颤抖,让云姝的心也跟着发颤。她的手指忍不住抓住了袖边,才让自己的声音听不出异常。


    “顾太医,你先起来。”


    他们谁也没动。


    顾淮安不敢抬头,他觉着自己眼眶酸涩得像是下一瞬间就会流泪。皇后娘娘之前就说过想让他离开的,如今又怎么会特意留下他?


    可是……顾淮安咬紧了牙,不想走,不想丢掉这最后一个联系。


    “皇后娘娘,臣知道这是不情之请。但臣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能不能……”


    他的脑子一片混乱,几乎每个字说出来都在后悔?他在说什么?什么功劳苦劳?这是在挟恩图报吗?


    云姝也看出来了。


    从男人身上传递而来的,混乱,痛苦,不舍,祈求,让她有些恍惚。


    她看不到顾淮安的脸,只能看着男人身侧垂下的头发,不复平日里想要让人抚摸的柔顺,隐隐看着干枯,甚至有的地方打上了结。


    像是好多天没顾得上打理了。


    云姝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心突然越跳越快。


    “顾太医,”她拖着裙摆,慢慢走近了,问,“为什么想要留下来?”


    她突然想知道答案。


    云姝没有发现,几乎是她刚离开原地,门口就出现了一个明黄色的身影。


    “给我一个理由。”她还在说着。


    顾淮安想了一万种借口,他甚至觉着舌头因为纠结在说哪个而和牙齿打架,但最后脱口而出的,是连他自己也没想到的。


    “娘娘,臣心悦于你。”


    一话既出,整个藏书阁都安静了下来。连云姝都呆愣着忘了做什么反应。


    顾淮安这一刻,几乎是心死如灰。


    明明是想要求皇后让自己留下来的,现在好了,他居然说了如此大逆不道之话,皇后怎么可能会留下自己?


    “娘娘,”他怀着必死的心,说最后一句,“您可以尽管利用臣的。臣,什么都可以做。”


    如果不是想知道云姝的反应,如果不是还没听到云姝的声音,杨珩早就已经冲进去,把那个胆大包天的男人,杀一万次了。


    什么东西?什么东西居然敢肖想他的皇后?今日若不是来了这里,他都不知道,皇后身边,居然有这么个东西,敢这样觊觎她。


    他等着他的皇后嘲笑那个狗东西的痴心妄想。


    等着她现在叫一声来人,给这个狗东西赐死。


    然而,杨珩等着等着,终于等到了云姝的动作,他眼睁睁看着,他的皇后蹲了下来。


    “顾太医,把头抬起来。”


    那狗东西不敢抬,他的皇后就伸出了手,玉指扣在他的下巴处,将那张正在流泪的脸抬了起来,露出通红的眼眶。


    杨珩几乎咬碎了银牙。


    可是下一刻,他的心才真正停止了跳动。


    女人的芊芊玉指,轻轻擦拭着那个人的眼泪,她明明最不喜欢与人触碰,明明最怕脏。可是现在,却在为一个男人擦眼泪。


    杨珩听见她用着自己从未听过的语气,叹息了一句:“你必须得走,因为你是我的软肋啊,哥哥。”


    作者有话说:


    比我想象中花的时间多了一点,所以更新晚了。晚安晚安,快跑啦快跑啦


    第30章 追杀


    (我们再要个孩子吧)


    那一声哥哥, 让顾淮安恍惚间回到了幼时,看到那个跟在自己身后,一声声脆甜甜叫着哥哥的小姑娘。


    可是现在,她已经不是小姑娘, 她是皇后, 是皇帝的妻子, 与自己尊卑有别。


    他从未想过, 还能再听到这一声哥哥。


    女人的清冷中渗进了柔情, 她明明也没笑,也没有再多的言语,但指尖传递而来的, 都是无言的爱。


    顾淮安已经不能好好思考了,抚在自己脸上的手,就仿佛触碰在自己的心尖上, 每一次细小的摩擦都带来无法言喻的战栗和……欣喜若狂。


    她的软肋, 是什么意思?


    “娘娘, 我……”


    他不要做软肋,他想要做,能够为她遮风担雨的盔甲。可是顾淮安知道, 他没有这样的能力。


    云姝看出了他的所想。


    她此刻,也并不像自己表现得那么淡然。从自己喜欢的人那里,听到“心悦于你”这样的话,那慌张又满足的情绪,对她而言亦是陌生的。


    够了,知道自己的感情, 是有回应的, 就够了。


    无论自己是在宫中, 或者哪怕出了宫里,都不能牵连了他。


    当务之急,是要说服他离开。


    “就回凤州去吧,好吗?”


    被她用这样仿佛哀求的语气说着,顾淮安怎么能说不好。


    他第一次用放肆的目光,近乎贪婪地,描摹着云姝的容颜。良久,终于低低应了一声。


    “好。”


    他不敢问,还能再见面吗?再见仿佛遥遥无期。


    云姝也没说口那句,还会再见的。日后山高水阔,定会有重逢的那日。


    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她突然抬头往门边看了一眼,但那里空荡荡得,并没有一个人。


    ***


    杨珩连续休朝了三日。


    这在他登基以后,是从未发生的。


    听说是因为病了,后宫想要探望的妃嫔多的是,但都被拒之殿外了。


    云姝听到这消息,心里有些奇怪。但她心里突然浮出一个想法。


    皇嗣流掉,皇上又生病。


    她请求出宫至感业寺祈福,倒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只要出了宫,凭着唐旭的能力,想要瞒天过海,就简单得多。


    带着这样的想法,她也学着那些妃嫔,去了承乾宫里请求觐见。


    从见到李公公开始,云姝便察觉出了几分奇怪。


    李泉往日见了她都是热情得脸都要笑成一朵菊花。如今自然也是热情恭敬的,但明显目光闪躲着,头也低得厉害,让人看不清情绪。


    想到可能是因为杨珩确实病得不轻,云姝暂时打消了疑虑。


    “娘娘,皇上唤您进去呢!”


    “有劳公公了。”


    她略一点头,抬步向里走去。


    云姝一路上都在猜测杨珩是怎么病了,直到看到殿里那一堆被打碎的瓷器、东倒西歪的桌椅,和扑鼻的酒气。饶是冷静如她,也愣在了那里。


    除了杨珩,谁能把承乾宫弄成这个样子?


    云姝的脚步瞬间顿在那里,不再往里走了。来这里绝对是个错误的决定,她心里划过这样的念头,甚至已经开始想转头出去了。


    “皇后。”杨珩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带着沙哑的低沉声音,显得有几分低迷。“进来。”


    云姝再看了一眼这满地的狼藉,终于还是抬脚往里走。


    满地都是瓷器碎片,她小心地避开了,即使如此,也不时传来提到了碎片的声音,在空旷的宫殿里尤为刺耳。


    这会儿天已经暗了,屋里没有掌灯,云姝只下意识想着杨珩许是卧病在床,于是往龙床那边去。


    “皇上?”


    到底是什么病?弄成这个样子?


    还没走到,一只手突然从旁边将她拽住,云姝只觉着重心不稳,手赶紧护住了腹部,下一刻就跌入了一个怀抱之中。


    是杨珩。


    男人身上浓烈的酒味已经盖过了平日里的龙涎香,但他的眼睛却丝毫没有醉意,他的龙袍就这么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下巴处隐隐可见青色的胡渣,眼眶的黑眼圈更是明显。


    整个人透着毫无生机的颓然。云姝甚至能感觉到他眼里传来的绝望。


    怎么回事?绝症?他快死了?


    心里这么猜测的,女人脸上却没有丝毫的表情。


    “三日。”杨珩坐在椅上,将她紧紧圈在怀里,稍稍歪着头打量她,面无表情地说着,“皇后,你比朕想的,来得快一些。”


    说到这里,他的手固定在女人的后脑勺上,脸突然凑近。


    两人的额头几乎要贴在一起,云姝甚至能感觉到他呼出的气息。


    男人那死寂的眼里,蓦然升出一抹光彩。


    “这是不是说明,皇后比朕想象中的,更在乎朕?”


    带着疯癫的语气,有几分诡异。


    他不正常!云姝心里生出了警觉。


    ***


    杨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他明明是云姝光明正大的夫君,是万人之上的帝王。可那一刻,他却仿若见不得光的情夫,仓皇而逃。


    他应该冲进去立刻杀了那狗东西。


    那云姝呢?杨珩想不到自己应该怎么办。他甚至在想,如果云姝为那狗东西求情呢?他一定会失控。


    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回来的。


    屋里一件东西上,都是那狗东西可憎的脸,一闭上了眼睛,耳边就是那句缠绵悱恻的哥哥,眼前是他们郎情妾意的画面。


    杨珩发疯似的砸着目光所及的东西,只有那刺耳的破碎声能将他的神志拉回来一些。心口的锐痛已经接近麻木了,他想着,如果不那么做,如果不宣泄,他会崩溃的。


    然而当能砸的都砸了,当身体所有的力气都被耗费了,他还是得去面对那个他恨不得戳瞎双目而不想看到的事实。


    怎么可以?


    杨珩躺在地上,喃喃地问:“她怎么可能喜欢别人?她不是一直都喜欢我的吗?”


    其实云姝也没有说喜欢那个狗男人。


    但她的动作,她的神情,她的声音,都在说,她有多爱那个人。杨珩闭上了眼睛。正是因为看见了她喜欢一个人的模样,所以才明白,她从没有喜欢过自己。


    他努力地在记忆里寻找被她爱过的证明,然而来来回回,都是他下意识间的自欺欺人。


    天生冷情是假的,她也可以柔情似水。


    不会说爱是假的,她也有表达爱意的方式。


    只是……不是对他罢了。


    他还在期待着她回心转意,他还想重新挽回她的心,还说什么“再喜欢自己一次”。


    那个女人心里,要笑死了吧?


    察觉到眼角的湿润,杨珩抬手捂住了眼睛。


    怎么能……他这个样的人,怎么能被这种虚无缥缈的感情,弄得这么狼狈?


    “皇上。”李泉在旁边,一直等到他稍稍平静了,才终于壮着胆子开口,“其实……这也并非完全是坏事,皇后娘娘与谁都不亲密,如今……如今有这么一个她在乎的人,才更好……”


    拿捏。


    他其实看得门清,这可是最好的方法了。


    但杨珩凶狠的目光马上就看了过来,抓起地上的花瓶碎片就扔了过来,恼怒地吼道:“狗奴才!你是想让朕用一个男人来威胁她吗?来时时刻刻提醒朕皇后是怎么爱着别人的吗?”


    他的自尊,他的骄傲,哪里容忍得了?


    别说看见那个狗东西,哪怕光是想起,他都觉得自己嫉妒得要发了疯。


    不行,心痛的窒息感让杨珩狠狠抓住了头发,那个狗男人必须得死!他若是不死,自己就过不去这关,自己迟早会疯掉。


    死了就好了,只要他死了,他就当这个世界上从没有出现过这个人。


    “叫朕的暗卫来,”男人眼里,迸发出凶狠的光芒,“吩咐下去,等唐家除了京城,就去取那狗东西的项上人头。”


    “一定要弄死他,”男人喃喃自语,整个人已经像是疯魔了一般,“朕一定要弄死他!”


    ***


    对于顾淮安,杨珩就只有这一个想法。


    他不能把事情闹大,皇室无光就算了,也会把云姝推到风口浪尖上。


    但是顾淮安,他是一定要除的。


    那么对云姝呢,杨珩想不到任何方法。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居然不敢提,他甚至因为短短三日,云姝就来找自己,而像是抓到了一根浮木般欣喜。


    “是臣妾来得晚了,”他的话莫名其妙,云姝小心地回着,“只是恐惊扰了皇上静养。”


    只是看这屋里的情况,怎么也不像是静养。


    旁边桌上一点没动的饭菜,云姝也终于注意到了。


    “皇上这是怎么了?”这次,多少是有些真情实感了。


    “朕病了,”杨珩稍稍拉远了一点距离,但仍然紧紧把云姝按在怀里,然后伸出了手,“朕记得皇后不是会医术吗,不若来……”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想起了自己让云姝编修医书的事情。


    那两人看起来不是第一次在那里私会了。而自己,居然给了他们这样的契机。


    杨珩只觉着喉间涌上一阵腥甜。


    太便宜他了,哪怕是死,都太便宜他了!就该抽筋挖骨,凌迟处死。


    他的表情太可怕了,云姝敛了敛心神:“那臣妾献拙了。”


    说完手指搭上了杨珩的脉。


    脉象很奇怪,她皱了皱眉,隐隐有什么不对劲,但至少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气急攻心。


    云姝正想要仔细感受,男人突然靠在了她的肩上。


    他根本没有要好好让云姝好好把脉的意思,杨珩一边贪婪地呼吸着怀里人清冷的香气,一边慢慢移动着在她腰间的手掌。


    “皇后,”他呢喃着说道,“我们再要个孩子吧。”


    被惊得愣住了的云姝也顾不上把脉了,转头去看杨珩,想确认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杨珩都觉着自己可悲。


    明明可以理直气壮地指责她水性杨花、不守妇道。但是现在,他甚至开始懊悔那个孩子,本应该联系他们感情的孩子。


    该死的,怎么就打掉了?怎么能打掉?


    不过没关系,他们还年轻,还可以怀。杨珩慌乱地想着,他一刻也不想等了,什么云家,什么朝政,他现在只想要一个他们的孩子。


    杨珩完全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云姝心一惊,察觉到了危险。


    她想要立刻起身离杨珩远一点,但是直觉告诉她,那样会更糟糕。于是她强忍着不安没有立刻行动,只是抓住了男人在自己腰间企图乱动的手。


    “皇上,”她抓着杨珩的手抬了起来,“您受伤了。”


    杨珩的手心处有一条长长的裂痕,是砸东西时划伤的,他自己却毫无知觉。


    许是云姝刻意放缓的语气,让他身上危险的气息稍稍散去了些。


    “不碍事的。”


    “怎么会不碍事?”云姝不赞成,“兴许还有碎渣在里边,不及时包扎,化脓了可不是小事情。”


    杨珩沉默了。


    云姝的关心,让他理智回归了一些,这会儿看着也终于没那么可怖了。


    “您的龙体可是关系着我国的命脉,让李公公进来掌灯,臣妾给您处理如何?”


    沉默了好一会儿的男人,终于不情不愿嗯了一声。


    云姝于是转头吩咐外面。


    李公公正候着呢,听了她的话,心里也是松了口气。


    解铃还须系铃人,果真皇上也只有皇后能安抚。


    屋里的灯被点起。


    李公公放下药匣后就赶紧离开了。


    云姝一点点将扎进伤口里的碎渣都取了出来,再上药、包扎。她做这些的时候,杨珩就安安静静看着。


    估摸着安抚有效果了,云姝才开口:“臣妾知道,孩子没了,皇上心中悲痛。但臣妾身子休养还需要些日子,待休养好了,再说身孕之事,也不迟。”


    连番话说下来,也让杨珩意识到自己心太急了。云姝孩子才刚刚流掉,自己说那些话,太过禽兽不如了。


    “那,皇后就回答朕一个问题吧。”总得讨一点甜头,“皇后喜欢朕吗?”


    “臣妾……”


    杨珩知道她又要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逃避这个问题:“不用说别的,就回答我。”


    以往,他总是体谅云姝不善言辞,不喜表达。所以并不执着这一句话。


    如今,他哪里还会被糊弄过去?


    云姝也看出了这一点,所以只犹豫了片刻,就说着说了:“喜欢。”


    “喜欢谁?”


    “喜欢皇上。”


    杨珩紧紧握住她的手:“叫我的名字。”


    云姝还想说于礼不合,再看到杨珩那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知道自己今日是躲不过去了。


    只能心一横,就说了。


    “我喜欢杨珩。”


    她说得很冷淡,杨珩也知道是假的。但哪怕是假的,也足以让他此刻心中的千沟万壑被抚平,至少,看起来是抚平了。


    他在云姝的唇间落下一吻,不带任何情/欲的吻。


    没关系,不急,只要狗男人死了,其他的,慢慢来就是了。


    等终于从承乾宫脱身,云姝原本要说的话自然也没说成。


    她一路上都步伐匆匆。


    到了凤仪宫,也不看行礼的众人,只沉默着就往里走。


    半烟正从殿里出来,见着皇后,身子还没弯下来呢,就被皇后一把拉住了手。


    云姝什么也顾不得了,拽着半烟进了屋里,只留下了一句:“其他人都在外面等着!”


    半烟也是被弄得一头雾水,只见一进了里间,云姝就将她按在了墙上。


    她的脸上,是自己没见过的阴沉。


    “给你家主子传信,帮本宫救人。”


    ***


    唐旭是亲自出马了。


    既然是云姝要求的事情,而且半烟还特意强调了,皇后娘娘不太对劲,似乎很着急。他自然不会容许有什么差池。


    他带着自己的亲信,快马加鞭,日夜不休地追赶了两天,好巧不巧,刚好从黑衣人手下,将顾淮安救了下来。


    顾淮安跟顾家大部队分散了,男人刚脱离追杀,这会儿衣冠不整又灰头土脸,身上还多了不少伤,看起来有些狼狈。


    但倒还是有几分读书人的儒雅与气节。


    而且方才面对取自己性命的人,他也没有吓得丢了颜面。


    唐旭对他印象尚且不错。


    说起来,他去接云姝那年,两人还见过呢。


    手下人将顾淮安扶了起来。


    顾淮安匆匆打量了一眼唐旭,便抱拳相谢:“多谢将军救命之恩。”


    唐旭没什么反应:“举手之劳而已。”


    云姝没有说太详细,如今,他就只能自己分辨。


    “那些都是宫里的人,顾家这是得罪了人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顾淮安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面色一白。


    “顾公子不必紧张。皇上出尔反尔,但本将军并非这种人,”云姝多厚待顾家,唐旭能不清楚吗?说是半个娘家都不为过,那顾淮安也算是大舅哥了,他完全用着与云麒相处的方式,“你放心,皇后娘娘的家人,便是本将军的家人。本将军会命人安全护送你们到凤州。”


    顾淮安这会儿思绪正混乱着,甚至没有注意到这话有什么不妥。


    皇上怎么会来追杀他?难道是……知道了自己的心思?那云姝怎么办?会被自己牵连吗?


    他原本走得就不安了,这会儿更要魂不守舍了。


    唐旭其实也隐隐奇怪,他是从顾家大部队那里来的,那里没什么损伤。


    倒像是特意为了杀顾淮安来的。


    不过……这么一个弱不禁风的少爷,至于杨珩这么大动干戈?


    算了,回去了再说吧。


    作者有话说:


    狗皇帝:……我真是谢谢你啊(有一个拖后腿情敌是什么体验)


图片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