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姝醒得很早。或者说,她一夜无眠。
药效在后半夜就已经消失了,身上的男人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至于那毒药,哪怕是服下了解药,也给她带来了不小的折磨。
按理说,她该很疲惫的。
可云姝意外地清醒。
对于云家与皇权的斗争,她更多的时候,就像是一个看客。冷冷看着他们斗下去,静静等待着结果,然后迎接属于自己的宿命。
可现在,她的心,就像是一只干涸许久的鱼,都以为死了,又突然蹦哒了一下,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是不是自己真的脾气太好了,让他们把主意这般明晃晃地打到自己身上。
身边有了动静,是杨珩起身了。他还要早朝,起得早。
这一起身,让云姝看到了他身上错落的痕迹,默默别开了眼,压下那一瞬间的不自在。
两人以往的□□中,她多是被动那个,别说在他身上亲吻出这些痕迹,便是指甲,都是修剪得整整齐齐,圆润无比,几乎不会留下任何抓痕。
如今那一片片斑驳,提醒着她昨夜的失控。
不知道是药物的作用居多,还是因为在她眼里,看到的是顾淮安。
“再睡会儿吧,晚些朕会让李公公接你回宫。”
许是错觉,男人的声音里带着餍足后的惬意,甚至是温存,对于药物一事,只字不提,似乎没有要追究的意思。
云姝坐了起来,当然,没忘记拢了拢衣物。
引得杨珩回头看了她一眼。
“皇上。”
杨珩已经收回了目光,一边系着黑金相间的腰带,一边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药,应该是云丞相下的,只为离间您与唐将军。”
这事,杨珩自然能想明白,只是从云姝嘴里说出来,多少有些耐人寻味。
云姝自是没错过他探究的目光。
“臣妾有个想法。”
天色已经微微亮了,淡淡的日光照进了屋里,让烛火都显得微弱了些。
外面传来李公公清咳的声音,是在提醒杨珩,时间不多了。
然而杨珩也不急,倒是在床沿处坐了下来。
他原本站着还好,这一坐,两人的距离就只剩了那么一点。又不是大床,他们几乎是挨着的,男人身上的龙涎香,混着一种糜烂的味道传来,让云姝手指动了动。
她似乎是有什么变化,这变化也被杨珩捕捉到了。
若是以往,她不会参与这些事情的讨论,明明是这场斗争的中心人物,她表现得更像是局外人。
也不会有多余的情绪。
从刚刚开始,不自在、羞赧、踌躇,她泄露了太多的情绪。
这是杨珩想看到的,但不知为何,他隐隐有种不安,对于这种变化背后理由的不安。
“皇上……昨夜是从良妃娘娘那里来的吧?”
杨珩微怔,目光有一瞬间的闪烁,随即便嗯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果然如此,云姝得了肯定,心下倒是慢慢安稳下来,其实昨晚一抱住杨珩,她就闻到了他身上属于良妃的味道。
既然如此,她也说得出口一些。
“皇上不若……让良妃,怀上皇嗣吧。”
一时间,满屋寂静。
空气中还飘荡着他们抵死缠绵一整夜的证明,可她却让自己的夫君,给别人留下子嗣。
身边的人气场骤然冷了下来,很明显,至少到刚才为止,云姝能感觉到,他都是心情不错的样子。
但云姝已经找回了平日的自己。
唐云两家,关系太过密切,盘根错节,杨珩如何对付得了这两家的联盟。
与其想着策反自己,倒不如挑拨他们的关系来得更好。良妃原本就不满屈居自己之下,如今唐旭也是风头正盛,再有个皇嗣呢?还是杨珩的第一个子嗣。
唐家,当真就愿意一直匍匐在云家之下吗?
这个主意,不是挺好的吗?
云姝是这么想的。
可杨珩的态度,就像是听到了什么让人恼怒的事情,眼神冷得可怕,他难道以为自己有什么其他的目的吗?
“皇上。”李公公的声音,打破了两人的对峙,他大概是真的急了,“再晚,就赶不上早朝了。”
杨珩笑了出来,是往日里那样三分嘲讽,漫不经心的笑。
“皇后这是……在向朕投诚吗?”
“是。”云姝毫不避讳。
“你的提议,朕会好好考虑。”
深秋的早上已有寒意,杨珩出去的时候,唐旭还站在那里。似乎就这么站了一整夜。
杨珩颈部的痕迹无法遮掩,他大概也没想遮掩,就这么明晃晃地落在唐旭眼中。
他想起离京之时,哀求杨珩离云姝远一点,杨珩也是如此,像是对他求之不得的东西满不在乎:“我并未待她特殊。”
是的,并未待她特殊,那又怎么样?云姝还是喜欢他。这个男人不过也是知道这一点,才如此肆无忌惮。
原本就面色不虞的杨珩在看到他时,眉心的烦躁一闪而过。
但终究是没说什么,径直从他身边离开。
***
昨夜的事情,杨珩没有追究,他不能和云家撕破脸皮,又没有真正的证据。
云丞相自然知道昨夜来的是杨珩,来见云姝时,目光微闪,倒也没有挑破,只是抱拳简单地行礼:“娘娘。”
坐在上位的云姝,清冷的目光里透出凌厉。
她只身着简单的白衣,一根玉簪简单地挽起发髻。明明是简单得不行,却无形中给人以压力。
云姝的冷淡向来只是让人觉着疏离,第一次露出这样的攻击性,云丞相心一凛,知道她这是动怒了,又改为跪下:“老臣向皇后娘娘请罪。”
云姝没有让他起身。
她向来都知道这个家有多恶心的,却不知能到这个地步。
“父亲是把本宫当什么了?”
“娘娘……”
云姝不等他说下去,便打断了:“父亲既然这么做,是不是也不介意好好让外人看看,本宫是怎么私通外男。到时候是白绫毒酒还是株连九族,舍我这一条命,一层脸面,本宫可以不在意,父亲也不在意吗?”
云丞相听到株连九族时,脸色就已经大变,虽有恼怒,但还是先俯首认错:“老臣知罪。”
云姝依旧没有让他起身,端起茶杯静静看着跪在地上的人。
他犹豫了片刻,估计着云姝气消了些,才开口解释:“此事也非老臣本愿,只是……”云丞相叹了口气,“是太后娘娘传了话,猜测皇上许是……无法生育。”
云姝秀眉一拧,倒是也没打断他。
这事是真是假无从分辨,但是这么多年,后宫无所出倒是真的。
所以他们就选择了这样的方式?借外男生子?哦,还不是普通的外男,有什么比孩子更能让唐旭死心塌地呢?
就不怕杨珩揭发吗?还是他们觉着,若真是无法生育,杨珩比他们更想隐瞒,否则定会失了一大批老臣的支持。
“若皇后娘娘不喜,臣以后绝不会做此事。只是……”云丞相也是压着自己一个老父亲还要跪她的怒气在说着,“唐将军不可不拉拢。如今,军中大将都是他提拔的,唯他是首。朝中他的力量也不可小觑,已不单单是一个唐家了。他若是站在皇上那边,局势就完全变了。”
他还特意安排了云麒在军中,结果别说抗衡,反而云麒对他也是言听计从。
“娘娘,云家如今就只有两个结果,要么站得更高,要么……死无葬身之地。”
从先皇开始就是如此了,好在他们斗赢了先皇。如今一个杨珩,又何足畏惧?
云姝看出了他的野心勃勃。
她心里冷笑,起身走了过去。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一个站着,一个跪着,云丞相只觉着了无形的压力,这让他突然发觉眼前这个女儿并不是完全任由人摆布的。
“父亲,”她的声音带着寒意,“您既然是需要本宫来做事,就要守着本宫的规矩。再有下次……这皇后,您就再找个人来做吧。”
***
云姝回宫里没多久,赵嬷嬷来传话,说是顾太医请脉。
每月太医院都会定期有太医来诊脉,给云姝安排的,自然是她一向信任的顾淮安。
原本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让他回去吧。”
赵嬷嬷正打算应下呢,才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她愣了一下,抬头看去,云姝正在翻看她新买回来的医书,看不出什么表情。
“这……那太医院那边……”
每月请脉的情况,是要在太医院记录在案的。
云姝又翻了一页:“那就换个人来吧。上次来过的那个,挺不错的。就他吧。”
虽然不解其意,她的话,赵嬷嬷也不敢置喙。
等她走了,云姝放下了举着书的手,在聚宝楼里买回的书,静静安置在腿上。
她其实,一个字也未看进去。
不该这样的,若只是中了普通的媚药,若只是普通地与杨珩共宿一宿,她不会这样思绪不定的。
偏偏那药,让她现在一闭眼,眼前就是顾淮安的脸,亲吻的是他,动情的是他,在她耳边喘息的也是他。
云姝扶住额头,眼里闪过懊恼。
这样不行,像是要把她的所有心思,都扒在阳光之下,这样可不行。
听到云姝不想见自己,顾淮安明显愣了一下。
他毕竟不是普通的太医,也是顾家的人。再想到云姝上次说的信,赵嬷嬷下意识有几分愧疚,便多说了几句:“皇后娘娘许是心情不好,怕牵连了顾太医。你也知道她的,向来最信任您。”
她越是这样说,顾淮安就越担心。
但是除了担心,还有另一种情绪在心中蔓延,他说不出那是什么,除非自己不在,否则云姝从没有像这样替换过大夫。
一丝酸涩在心中蔓延,但很快被压了下去。
“有劳嬷嬷了。”
赵嬷嬷目送顾淮安出了殿门才回去,云姝已经换了位置,她坐到了窗边,桌上的茶水已经烧开了,正咕噜噜冒着泡。
但是皇后娘娘的视线,却在窗外。
如今那窗外已然没什么好景致了,只剩了光秃秃的树枝,一片萧索。
赵嬷嬷也不知她在看什么,她的视线只被云姝吸引着。
诚然,皇后娘娘的容貌,确实及不上大小姐绝色,但这世间像大小姐那样容貌的,能有几人呢?
况且,皇后娘娘身上,更有一种独特的气质。
她越是冷淡,就越是想让人接近。
她只需要露出一点点亲近,就会让人诚惶诚恐,甘之若饴。
这样冷漠面容,露出其他的表情,该是怎样的风情?只要是看到她的人,都会这样想的。
一如现在,她什么也没做,但笼罩周围的淡淡愁绪,莫名就让人抓心。
赵嬷嬷还是鲜少见她如此。
“皇后娘娘。”
云姝回眸,那周身的异样,也在瞬间消失了踪影。
“顾太医已经回去了。”
云姝的视线转到了桌上的茶上。
“嗯。”
这样就好。
***
最后给云姝诊脉的是上次顾淮安不在的时候来过的孙太医。
顾淮安在太医院,一整天都是心神不定。
孙太医一回来,他就看了过去。
得了皇后的青睐,孙太医自然是春风得意。旁边有人问的,他也一脸笑意地答。
这笑容落在顾淮安眼里,多少是有些刺眼。
“孙太医。”
他一开口,孙太医就敛了笑意。倒不是不想在顾淮安面前炫耀,只是顾家家世在这里,他也不能太得罪。
“顾太医。”
“皇后娘娘凤体可有不妥?”
“皇后娘娘一切安好。”
顾淮安皱着眉:“心情可有不愉?”
这孙太医噎了一下,就皇后娘娘那张脸,谁能看出来愉不愉?
“娘娘的心思,臣等如何敢妄自揣测。”
“非是妄自揣测。七情与五脏六腑,原本就息息相关。情志与身体怎能分得开?孙太医若是摒弃这个,如何看得了病?”
孙太医差点就想骂出来“你有病吧”?他难道要去跟皇后谈谈心?问问她高不高兴?
而说完这些的顾淮安,大概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勉强将那烦躁压下后,缓和了语气:“抱歉,是在下失言了。”
孙太医笑得勉强:“不打紧,不打紧。顾太医也是忧心娘娘。”
还不是嫉妒自己得宠了?他心里得意地想。
顾淮安已经退去了一边。他其实并非攀权附势、争宠之人,他也不知这心中的不痛快来自哪里?是因为自己医术不够吗?他忍不住这样想,手里的医书又捏得紧了些。
他要努力提高医术才行,才不会……被她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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