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御书房里, 王长明将密函交给萧铎。
“探子来报,定南王带着私兵驻扎在距离皇城北边一百里之地,荣王依然在奉天寺, 上一回荣王要贵妃将虎符从宫中偷出来,陛下可千万不能叫贵妃得逞。”
萧铎看完密函, “既然定南王也来了皇城, 那这一次便不要手下留情了。”
凌香环在边上听着,“臣女可以将弟弟接到宫中来么?臣女怕父亲派人劫走弟弟, 上一回他就派人、”
“上一回?”萧铎眸光微微凛,“何时的事?”
凌香环如实禀告:“就前两日,娴妃说要去宫外探望我弟弟, 臣女跟着一道去。原来是父亲让贵妃转交给弟弟一封信,父亲信里说会来在夜里派人救他。臣女就叫金永加强防卫,所以弟弟安然无恙,并没有被臣女的父亲劫走。”
萧铎听后, 眯了眯狭长眼眸, “那当夜, 可有什么动静?”
凌香环摇头:“没有,当夜没有任何风吹草动。”
“愚蠢, 你让娴妃骗了!”
郁灵不明所以,“娴妃骗我什么?娴妃她才愚蠢、”
“娴妃不但不蠢, 还很聪慧, 她若较真, 你不是她的对手。”
凌香环依然懵懂, “娴妃究竟骗了臣女什么?那封信确实是我父亲的亲笔信, 字迹我认得,还有我父亲的玉佩, 绝对不可能出错。”
萧铎危险的眸光落在凌香环身上,“信中说会来救你弟弟之言添在了信末尾?那必定是娴妃所设的陷阱,为的就是试探你的心向着谁,若当夜行宫守卫加强,她可以断定你背叛了定南王。”
“臣女、”凌香环醍醐灌顶。
“娴妃她满口谎言!她还挑拨我与淑妃的关系,我说她怎么这么好心,竟然会带着我去看弟弟,好深的心机!”
萧铎嗤之以鼻,“确实是淑妃向贵妃透露你在御书房的事,这一点娴妃没有说谎。”
凌香环:“已经打草惊蛇,若贵妃知道我背叛了我父亲,投靠了陛下,那他们、”
萧铎思索片刻,“横竖荣王与定南王都已经在皇城,看来朕必须尽早行动了。”
夜里,等心腹臣子都来齐了,萧铎将自己的谋划和盘托出。
慕容循激动极了:“陛下的这几位叔父,早就该铲除掉了!”
王长明:“不成气候的东西,他们以为真能成事?还望陛下到时候不要心慈手软,直接取他们性命。”
司徒珏沉默听完萧铎的计划,“陛下到时候预备怎么处置贵妃与娴妃?”
萧铎:“过几日贵妃大约会去一趟奉天寺,在她踏入奉天寺时,暗卫会叫她人头落地。”
语气清冷,说出口的话没有丝毫犹豫。
“娴妃呢?”赵淑妃问,“陛下预备怎么处置她?”
“若她随贵妃出宫,会是一个下场。”
***
“娘娘,今夜怎么想起来继续缝制这件衣袍了?这都过了时节,早该制夏衣了。”清宁殿里,绮罗笑道,“恐怕连陛下自己都忘记了,曾吩咐娘娘制这件衣袍,如今也没有制的必要了。”
再过两日郁灵要随贵妃去奉天殿,将偷得的虎符交给荣王他们。
“娘娘,真的要这么做么?”绮罗劝她,“奴婢这几日心中惴惴不安,总觉得跟着贵妃谋事,恐怕、”
“很多道理我不是不懂。”郁灵道,“只是无论选哪一条路,我都不有好下场。”
手上针线匆忙。
此时殿外宫女禀告说皇帝驾到,郁灵立即停下手中针线,匆忙将衣袍藏了起来。
“陛下。”郁灵笑颜相迎,“臣妾还打算去御书房见陛下。”
“何事?”
郁灵伸手轻轻攥住男人的衣袖,“奉天寺的主持说,若臣妾诚信求子,需得每月初一十五去上香,后日便是十五,臣妾想与贵妃一同去奉天寺祈福,还望陛下恩准。”
萧铎微微蹙眉,“近日多雨,去奉天寺的路不好走,你还是留在宫里,等过几日,朕陪你去。”
“可是主持说,祈福不能断。”郁灵咕哝道,“臣妾去两个时辰就回来。”
“你总是不听朕在说些什么。”萧铎道。
到了这种时候,郁灵不想与他起争执。
“这么多年了,娴妃,你我虽然没有子嗣,但朕也不曾苛待你,你为何如此执着呢?”萧铎质问她。
“臣妾只是喜欢孩子。”郁灵黯然失神。
“都出去。”萧铎冷眼扫过殿内的宫女。
绮罗不自禁地微微一颤,用眼神示意宫女跟她出去。
萧铎就立在她面前,“喜欢孩子?”他抬手,指腹轻轻摩挲她漂亮的唇角,“恐怕爱妃自己都忘了,你这张嘴,对朕说过多少谎言。既然要装,何不装得像一点呢?”
一阵恶寒顺着脊梁攀爬,郁灵心中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萧铎他知道了,他预备与她摊牌了。
郁灵仰头,望着萧铎,“陛下欺骗臣妾还少么?你明知太后对我下毒,我此生都不可能怀孕,你却哄骗我说,若我能生下皇嗣,就予我皇贵妃之位。”
萧铎淡淡一笑,眸光惨淡,“那朕问你,你为何想要皇嗣?”萧铎道,“是真心喜爱孩子?”
“这么多年,从誉王府到皇宫,朕予你荣华富贵,予你家族平安,你给过朕什么?”萧铎红了眼,揪着她的胳膊质问,“你给过朕什么?一遍一遍地说深爱朕,可是你可曾对朕有过丝毫情意?如今你引火自焚,就别怪朕狠心了。”
郁灵心潮澎湃,却无法言语,她再也不想待在皇宫,挥手挣脱他的钳制,萧铎却捏得更紧。
“不是要皇嗣么?去庙宇里求有什么用?”
萧铎步步逼近,眼底除了怒火并无一丝欲念,但他伸手触她衣襟,郁灵清楚地知道他纯粹只是想折辱她。
“还不如多侍候朕几趟。横竖除了身子,你什么都给不了朕。”他话说得露骨又难听,故意伤她激怒她。
郁灵恨他恨得要命,张口狠狠咬在男人虎口。
哭得满面泪水,青丝披散肩身,衬得雪白肌肤愈加晃眼,他将她推开,她唇角残留着他的血,妖艳至极。
谁也没占上风。
萧铎最后看她一眼,怒而离开。
***
“娘娘,司徒大人在外求见。”
“本宫不想见他。”
郁灵晨起之后用过早膳,又从柜子里取出衣袍做针线活。
她的命令没用,司徒珏就这么堂而皇之地闯进来了,“臣有重要的事要禀告娘娘!”
他看向绮罗,绮罗很识趣地走开了。
郁灵看到司徒珏就烦,自己前阵子竟然还会担心他的安危,“司徒大人到底有何事?私闯妃嫔寝宫,若是叫陛下知道、”
“萧铎派人要杀你!”司徒珏道,“明日娘娘千万不可离宫,待在宫里方可保平安。”
“我不信你。”郁灵觉得司徒珏对萧铎忠心不二,他才不会背叛萧铎。
“娘娘前阵子不是还劝臣回江南么?”司徒珏道,“臣此举是为了报恩!”
“你出去、”郁灵道。
司徒珏立在她面前,郁灵起身要走。
“陛下已经派了暗卫,明日只要你与贵妃一到奉天寺,陛下的原话是让你与贵妃人头落地!”司徒珏道,“他那么高傲的人,绝对不会让人知道贵妃与你背叛了他,他只会说是荣王造反,你们二人正好出宫祈福,遭荣王截杀而亡。”
郁灵面色苍白,浑身颤抖。
“所以娘娘,明日千万不可以随贵妃出宫,至于贵妃,她是主谋,她出不出宫,都是死路一条。娘娘悬崖勒马还来得及。听懂了么?娘娘听懂了,臣才会离开,否则臣只能在这看着娘娘!”
郁灵被他逼得无可奈何,司徒珏不像在对她说谎,清宁殿人来人往,若是叫旁人知道司徒珏在她宫里不肯走,不知会传成什么样!
“听懂了,我明日不会离宫,你满意了?”
“很好。”司徒珏离开了清宁殿。
都是疯子!!
留下又如何,不留下又如何,横竖萧铎不会放过她!
眼下只有一条路可走。
隔日是去奉天寺祈福的日子,一切准备就绪,晌午一过,贵妃坐在马车当中手捧着装有虎符的匣子,“娴妃呢?怎么还不来?”
蔡全道,“绮罗说娴妃娘娘感染风寒起晚了,恐怕要半个时辰之后才能离宫。到时候他们会快马加鞭跟上娘娘的。”
“等着。”
半个时辰之后,郁灵咳嗽着来到马车前,“娘娘,臣妾感染了风寒,恐怕传染娘娘,不如坐到后面那辆马车之中。”
贵妃同意了。
绮罗扶着郁灵登上第二辆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了皇宫。
风雨交加,前路难行。
御书房里,金永前来禀告奉天寺的情形,“方才接到密报,说是陛下的八位叔父已经来齐了,看来他们兄弟齐心呐,定南王也在,恐怕他们今夜便会动手。”
萧铎立在窗前看雨,神色平淡,“这倒是意外之喜,看来他们人人都想分一杯羹。”
金永:“方才贵妃出宫了。”
“去杀了她。”
司徒珏也在御书房:“娴妃也杀么?”
“杀”
“你舍不得?”萧铎嘲讽,“你喜欢娴妃什么?她如此肤浅的女子,还有什么值得你喜欢呢呢?”
司徒珏淡然自若,“陛下是在问臣,还是问你自己?舍不得娴妃的人,难道不是陛下你么?陛下口口声声说娴妃不会背叛你,不过是自欺欺人。其实从一开始,陛下心里就很清楚,你与贵妃之间,娴妃永远都只会选择后者。”
雨声漱漱。
萧铎立在窗口,侧首凝视着司徒珏,面上终于不再是那种喜怒不形于色之感觉。
渐渐浮现愠怒。
这一段时日,他快疯了,被所有人逼疯了!!有人欺骗他,有人催促着他动手,有人为他出谋划策,但是有谁来问过他,被最亲近的人背叛,是何等感受?
“自从知道她背叛朕,朕没有一日不痛苦。”
低沉的声音,是发自肺腑的苦楚。怎么可能不痛苦?他又不是断了七情六欲神佛,他也是人,他怎么可能不痛苦?
萧铎想起来了,他从一开始就很喜欢她。
那一年初入皇城的女孩子,她对一切都很好奇,那样鲜活好似山涧里跳动的山泉,无拘无束。
她很喜欢溜出誉王府。
他疑心她是她父亲派来的耳目,跟着她出王府,她不是卧底。
她喜欢皇城人声鼎沸的夜市。
她喜欢与他说话问这问那。
她喜欢一起新奇有趣的事。
而他渐渐了解她的一切。
明明天差地别的两个人,慢慢靠近。
至今萧铎回想起来,不可否认,他们在王府有过一段相濡以沫的舒心日子。
他无可救药地对她动过心的。
他甚至想过等他登上帝位,要封她为皇后,可是她这样的性格,以后要怎么样才能当好一个皇后,她会不会觉得宫里很闷?
然而其实他们从不曾坦诚相待。
若她知道他做之事,知道他不是表面上那般温和良善,会不会很失望?会不会觉得他坏透了?后来她果然知道了,就因为一个太子派来的婢女。
萧铎清楚地记得她那一日看他的神情,万分的惊恐,仿佛他是十恶不赦的魔头。
渐渐的,她的话少了很多,在王府里见到他,眼底的光不再跳跃,她会刻意避开他。
后来他登基为帝,他很忙,她在他面前更胆怯,话更少了,他发现她甚至不再提起王府的那段时光,仿佛在她心里不曾存在过,他也只能刻意地不再去注目她。
再后来两人的相处变得那样生疏,好似陌生人,那段曾经誉王府的日子,他们都刻意地忘记了。
那样无可抑制的喜欢,也只能压抑再心里,再不去想。
他们都刻意忽略了,再不敢触碰,绝口不提。
那样的时光,那样暧昧的情愫,在这数年的上位之中,都被他们刻意遗忘了。
其实萧铎不想忘记,他喜欢少女对他不设防的眼神,喜欢她一看到新奇有趣的事就滔滔不绝同他诉说,希望她亲昵地攥着他的手。
可事实却是,她不再喜欢他了。
司徒珏:“此时召回金永,还来得及。”
萧铎望着窗外的雨,无动于衷。
第72章
从晌午至近黄昏, 皇宫苍穹乌云密布,御书房里彻夜灯火通明,司徒珏、慕容循等人皆在殿中, 这是一个无眠之夜。
贵妃的车队行了整整两个时辰,速度渐快, 顾明月渐渐察觉异样, 撩开幕帘,“这不是去奉天寺的路。”
回望车后, 马车已经远远甩开侍卫,“这怎么回事?蔡全?!停下车马!”
蔡全道:“娘娘你听奴婢说,娴妃昨夜来找奴婢, 说是陛下已经知晓娘娘谋反之事,派了杀手在奉天寺,要取娘娘的性命!所以眼下奴婢只能带着娘娘离开皇城!”
“她胡说八道!”顾明月道,“一定是娴她胆小怕事!回奉天寺!我就是死也要死在皇城!”
顾明月执意要去奉天寺。
正当马车掉转车头, 往奉天寺去时, 顾明月看到身后的一众禁军, 是金永。
磅礴大雨之中,禁军将马车团团围住, “臣奉陛下的命令,诛杀逆党!!”
***
半夜, 金永带着兵符回到御书房, 一切尘埃落定。
“逆党已经尽数关入天牢, 等候陛下发落!荣王私自囤兵八万, 也已经弃械投降, 对皇城再无丝毫威胁。”
御书房里众人皆松了一口气。
慕容循:“贵妃好蠢,明明知道此事难成, 还倒戈向荣王等人!”
王长明:“娴妃这等妖妃,直接死了太便宜她了,真该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金永面色尴尬,“只是有一事,臣没有办好,贵妃她说要见陛下一面,故而臣并未取她性命,而是关在天牢之中。若陛下不想见,臣即刻就去天牢。”
天牢里,蔡全陪在顾明月身边,“娘娘,娘娘向陛下低头吧,就说愿意削发为尼,总之先保住性命。奴婢早就说过,这事成不了!!”
“住口!”顾明月道。
囚禁皇室之人的牢房华贵而宽敞,顾明月的衣着妥帖,发髻丝毫未乱,她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
萧铎缓缓推开牢门,望着这么多年熟悉的人。
“为何要背叛朕?”
“难道你自己想不通么?萧铎!”顾明月笑道,“我要权势,你偏偏不给我,那我只能自己夺。”
“你明知自己毫无胜算。”萧铎道,“给朕一个理由,朕不杀你。”
顾明月笑得更愉悦了,“你以为我见你,是为了向你求饶么?我只是想看看你伤心的模样。你说得不错,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毫无胜算。”顾明月道,“我也知道自己永远都无法得到皇后之位,所以我恨,我想报复你,叫你亲身感受被最爱之人背叛的痛苦。”
萧铎眸光孤傲,“你的背叛,没有叫朕感受到丝毫痛苦。”
“那么,萧铎你为何是这副神情?你那些皇叔都成了你的手下败将,你为何不笑,为何不得意??”
萧铎静静望着她。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顾明月沉默了。
听着皇帝离开的脚步声,蔡全叹气:“娘娘既然知道没有胜算,为何还要将自己置于这番田地!!”
顾明月道,“我说了要叫萧铎痛苦,要让他最爱的人背叛他。但我没有说,那个人是我啊。”
“娘娘说是娴妃?”蔡全叹息,“这也是娘娘非要拉娴妃下水的原因?”
“可是娘娘曾想过,娴妃何尝不知这是深渊,她为何追随娘娘?真的是因为家人受你威胁么?就连知道了真相,今日逃跑的时候,她还是想着娘娘的安危!”
顾明月不笑了。
“娘娘何苦要去伤一个真正关心你的人。”
进入御书房,萧铎推开暗室的门,回到私库,装兵符的匣子被放置在角落一个不起眼的位置。
垂眸看了一眼手中兵符,忽得眼神凌冽起来。
这兵符是假的!!
假兵符?
究竟哪里出了错?
萧铎迅速打开匣子,真的兵符就这么赫然出现在了眼前。
为何?
兵符旁边竟然还放置着一件折叠起来的衣袍。
萧铎很确定,这不是他的衣袍。
深黛色云锦衣料,还有袖口的云龙纹。
男人在这一瞬间瞳孔骤睁,他明白了!悲凉的心境忽得又燃起一丝希望。
猛然转身离开了私库,“去传娴妃来御书房!”
金永微微惊愕,“陛下说娴妃?娴妃她今日与贵妃一道出宫了。”
“你说什么?!”
昏暗的廊下,萧铎驻足,面上渐渐浮现惨白之色。
“贵妃与娴妃分别乘坐不同马车,故而当时臣派另外一队人马追去娴妃,此刻他们已经回来了。”
这话的背后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金永心里也没底,明明是皇帝亲口说的,若贵妃与娴妃出宫,则杀无赦。
“陛下?!”
***
金永的手下在一个时辰前就已经折返皇城了,此时又被传召进宫。
萧铎得到的答复是,娴妃已死。
“臣等追到岸口,娴妃正准备登船逃跑,被臣等几箭毙命。”
萧铎肃然而立,“朕死要见尸。”
禁军犹吞吞吐吐道,“金统领说过陛下不想见尸身,故而臣将娴妃与她奴婢的尸身就地焚烧,骨灰撒入江中。但臣等又怕陛下事后追问,私自留了这一支金钗以做完成任务的证明。”
禁军呈上金钗。
完成任务的证明?这话无疑时一把锐利的刀,提醒萧铎,原本就是他下令诛杀娴妃。
萧铎垂眸看向金钗,他认出来了,这确实是娴妃之物,他赐给娴妃的,当时她还说着支金钗上盖了间房子,太沉了压脖子。
“朕不信,派人去将娴妃抓回来!”
禁军面面相觑。
金永:“陛下臣的手下不敢欺骗陛下。娴妃她确实已经伏诛。”
深夜,御驾策马离开皇宫。
不过两个时辰就到了北郊得江岸口,离江岸不过半里之地,惨留着灼烧的痕迹,灰烬早已经被风吹散。
余下并未灼烧干净的,依稀可辩是华贵的衣料。
萧铎捏着衣料碎片,一字一句切齿道,“朕不相信,派人去将人找回来。”
金永为难,却也只能命手下去找娴妃踪迹。明明是皇帝亲自下令诛杀娴妃,如今他反悔了。
“陛下,人死不能复生”
“娴妃她不会死!”萧铎切齿道。
策马在江岸寻找许久,终究没寻到任何踪迹。
破晓之前司徒珏来御书房,“陛下传臣来有何要事?”
萧铎静静地坐在御案前,“以朕对你的了解,朕要杀娴妃,你不可能不给她通风报信。”
“臣不敢。”司徒珏坚决否认。
“你真没有么?”
司徒珏看着萧铎的神情,这是他头一回在这个不可一世的男人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
“臣没有,娴妃娘娘选择留在皇宫,恐怕是她自己悬崖勒马。”司徒珏辩解道,横竖萧铎并无证据。
“怎么?”司徒珏追问。
“娴妃她并未留在皇宫。”
“这不可能!”司徒珏忽得失了方寸惊呼道,“她明知陛下下令等她抵达奉天寺就杀了,怎么可能还离开皇宫?!”
萧铎面如寒霜。
不对,司徒珏清醒,“陛下在诈臣是么?好叫臣不打自招?娴妃娘娘还在宫里安然无恙对么?”
萧铎仍旧不言语。
司徒珏唇边笑意渐消,“娴妃呢?”
司徒珏:“她真的离宫了?!”
“金永杀了她?!!!”司徒珏再也把持不住。
“我明明嘱咐过她不要出宫,一出宫就会殒命,她怎么还、”
“一定是贵妃强迫她离开皇宫的!”司徒珏也仪态尽失,“那金永可曾、可曾对娴妃动手?!!”
萧铎垂眸看着手边的那件衣袍。
那个时候他与她闹别扭,因为一件衣袍,非要逼着她给他做衣袍。
这数月间,他已经将此事忘了个干净。
然而她一直都记着。
真正的兵符还在匣子里。
她以为他一早就知道了,知道她没有背叛,故而会手下留情。
而他呢?
以为她不会蠢到离宫。
他比谁都更知道她是个多么贪生怕死、嫌贫爱富、满口谎言的女人。
她就是那样的人。
他以为她一直好好地待在清宁殿。
他以为她哪里都不会去的。
他在外人面前,口口声声说若她背叛会亲手杀了她。
但是这样的念头他一次都未动过。
为什么不留在皇宫?
她明知道外头不安全。
金永抱着盒子进殿禀告,“陛下,娴妃的遗骸,臣已经尽数收起来了。”
手下说娴妃的骨灰已经撒入江中,金永费力才将收集起一些烧成灰烬的衣料。
金永:“若陛下真的不舍,不如对外说娴妃病逝,风风光光地办后事,而后将娴妃的遗骸葬入皇陵,以慰陛下相思之苦”
“她没有死。”萧铎狠声低语。
娴妃说过无数个谎言,这次必定是她诈死欺骗他。
之后君王辍朝两日,将自己关在御书房,皇宫的大半禁军被派遣出去搜查娴妃的下落,逆贼还关在天牢,等待审问,朝堂上更是乱作一团。
慕容循与王长明相约来御书房,两人在门口徘徊。
慕容循:“你先进去。”
王长明:“你怎么不进去?”
慕容循:“不就是没了个宠妃么?怎么跟死了发妻一样?那个背叛的女人有什么值得他留恋?”
王长明:“上回工部侍郎的发妻死了,都没像陛下这样,人家伤心两日立马娶了个年轻貌美的。”
慕容循:“你我差一点被娴妃害死,都没说什么。陛下这样,伤得可是你我的心!!”
两人壮起胆子推门进入,御书房里门窗紧闭,昏暗渗人。
萧铎就坐在御案前,衣袍妥帖,没有任何颓丧的痕迹,却不自觉叫人脊背发凉。
唯一的异样,便是他手边放置着一件冬衣,明明已经入夏了。
王长明:“陛下,朝堂上许多事情需要陛下决断,陛下若是身体不适,还是尽早请御医来瞧一瞧。”
“派出去的侍卫,可有消息?娴妃找到了么?”
慕容循:“娴妃已去,陛下还是尽快接受现实!!!”
慕容循:“若陛下实在喜欢,臣出发去江南寻一些美貌的女子进宫陪伴陛下。”
“出去。”萧铎道。
王长明:“陛下不要再自欺欺人,明明是陛下亲自下令杀了娴妃,那个女人她活该、她”
“朕说出去。”
两人劝说无法,只能离开御书房。
王长明:“娴妃活着的时候,也没有觉得他用情有多深!”
慕容循:“或许过几日就好了。”
王长明:“这是睹物思人,瞧见皇帝手边那件衣袍了么,说是娴妃亲手所制造,这个妖妃,临死了还来这一出!!!真真可恨!!!”
慕容循:“这个妖妃,总是弄虚情假意来哄骗人,也就陛下被她哄得团团转了!”
深夜,侍卫忽得进入御书房:“陛下!!!清宁殿、清宁殿、有事!!!”
御案前的男人骤然睁开眼眸,“她回来了?”
萧铎赶到清宁殿,唯见从前伺候娴妃的宫女跪了一片,院中正焚烧着娴妃往日的衣物。
娴妃不喜欢旁人碰她的东西,若她回来看到这场景,必定又会闹一番。
“不许再烧!!!”萧铎怒斥着去灭火。
宫女们哀求道,“陛下,娴妃已经去了,还请陛下为娴妃娘娘办个风风光光的葬礼!!好让她入土为安!!”
“求陛下,娘娘生前喜欢华丽的衣袍,奴婢们给她多烧一些,好让她在泉下也能有衣裳穿。”
娴妃的衣袍已经尽数烧了个精光,一件都未留下。
他坚信她没有死,一定是逃去江南了,只要他多加派人手,必定能找到她。
折返御书房,御案上的衣袍不见了,萧铎神色骤变,质问宫人,“那件衣袍呢?!!”
宫人被吓破了胆子,指了指不远处树下,“方才、方才慕容大人与王大人拿了陛下的衣袍去树下烧了,奴婢没有劝住”
男人眸光骤颤,他怒不可遏地来到树下,寝衣广袖,青丝披散,目光死灰般地看着这一摊灰烬。
衣袍没有了。
什么都化成了灰烬。
她留下的唯一念想也没有了
第73章
洛阳城。
清晨街市上正热闹, 街边卖豆花早点小吃摊生意很好,摊主是个爽快泼辣、体态丰腴的女子,“你手脚能不能麻利点?客人可等着呢!今日赚不满一百文钱, 你晚上就不许吃饭!还有你那个药罐子妹妹!”
遭女子训斥的是个明眸皓齿年轻男子,明明寒冬腊月, 男子却大汗淋漓地抹桌子, “这么多客人,我就算也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啊!”
“你敢顶嘴?!”女子正掌勺, 伸手用长勺狠狠打了一下男子的头。
“哎哟!”男子慌忙捂头,惹得客人哈哈大笑。
待日暮时分,夫妇二人推着推车回家, 经过巷子口进入家门。家徒四壁,洛阳城里什么都贵,房租也贵。
女子名叫文氏,是个年轻寡妇, 当年鼠疫时逃到洛阳城。两年前认识了现在的夫君, 小丈夫比她小十岁, 手无缚鸡之力,还是她当年从路边捡来的!
真时少爷身子乞丐命!
文氏瞧着空空荡荡的餐桌, 气不打一处来,“小姑子今日怎么又没有做饭?!”
“是不是故意回来得这么晚?好叫我做好饭伺候她?!”
王守礼:“绣坊这几日活多, 必定是留下干活了。还有点豆腐脑, 晚上就吃这个吧。”
文氏骂骂咧咧地坐下吃东西, 将仅剩的豆腐脑拿到自己面前。
“昨日的馍还余一个, 你吃吧。”
王守礼面露难色, 心想小爷出生显赫,若是不是因为、、哪里会在这个泼妇手下受这个罪啊!!
王守礼:“夜路难行, 我去接我妹妹!”
文氏嘲讽道:“倒是个好哥哥!”
王守礼提着灯笼出去了绣坊,妹妹王月仪正好从绣坊出来。
王月仪生得肤白貌美,比洛阳的城里花魁都貌美几分,每每在小吃摊上帮忙,总引来男子调戏,不得已只能入绣坊赚钱。
“哥哥怎么来了?”
“这不是怕你路上遇到地痞流氓么?”王守礼痞痞一笑。
王月仪觉得他倒是更像地痞流氓。
“好啊,哥哥我们回家吧。”
瞧着妹妹真要往家赶,王守礼一把拉住她,“上个月的工钱发了?”
王月仪就知道,二哥没这么好心,从袖口里掏出银子,“这个月工钱八两银子,工头还多给了一两,一共九两。”
“走走走,吃烤乳鸽去!!”王守礼乐呵呵地搂着妹妹。
两人说说笑笑到了天醉楼,这是洛阳城里最好的酒楼,其中最出名的烤乳鸽,两人一人一只还点了其他满满一桌菜。
王守礼哪里还有往日贵公子的仪态,拿着烤乳鸽就直接啃,“每个月就指望着这顿了!”
楼下吵吵嚷嚷。
“如今国泰民安,朝廷富了,近日官服施粥施得特别勤快。”
店小二来送菜,“客官有所不知,过几日是贤柔皇后的冥诞,故而当今陛下吩咐各地施粥。”
说是说施粥,如今四海安定,盛世初象,洛阳城里的乞丐都少了,这施的是暖胃的腊八粥,还有些鸡腿鸡蛋的,香气四溢,路过的游人都忍不住去排队领粥了。
兄妹二人面露尴尬之色。
“你那位前夫对你还真有情有义,死后还封了皇后,到你生辰还来这一出,叫全天下的人都记着你。”王守礼道。
王月仪吃得嘴巴油汪汪,“我哪知道,我在宫里的时候,他也没对我怎么好啊。”
“这苦日子要熬到什么时候?”王守礼道,“不如你别躲了,乖乖回去吧,这都三年了,洛阳城里还时不时地查户籍人口,每回查到家里,我都慌。”
王月仪:“我还不想死。”
王守礼与王月仪这两个名字,自然不是兄妹二人的本名,这三年间东躲西藏,好不容易在洛阳落脚,文氏破烂凶悍,兄妹二人之所以忍气吞声,全是因为文氏的夫君与小姑死后,她并未报告官府,故而兄妹二人能顶替别人的身份住下来,而不被官府查到,这才过了一年多的安稳日子。
三年前,郁灵从皇宫跑了,不跑是傻子,但她已经做得仁至义尽了,她没有将真正的兵符给贵妃,逃跑前顺便通知了蔡全一声,叫她带着贵妃也跑。否则落在萧铎手里,难逃一死。
当时萧铎派人来追杀她,到了渡口她中了一刀,摔入江河之中,与绮罗也失散了,幸而被商船救起。
郁灵随着商船南下,想去苏州投奔父亲,到了苏州却知父亲已经被软禁起来了。
她绝望之时,遇见了她的二哥,二哥是从家里逃出来的。
当时有传言说皇宫丢了珍宝,皇帝派出数千禁军联和各地官府搜查盗贼,官府真就挨家挨户排查。
郁灵和哥哥郁正吓得要死,立即离开了江南。
三年间,萧铎从未放弃寻找她,他真真恨极了她,直至今日洛阳城里的官兵还每个月查户籍人口呢。
那个男人就这么恨她么,明明她也没有偷兵符啊,她还将做好的衣袍放到私库里了。
如今锁骨处还留有当时刀伤所留下的疤,从锁骨蜿蜒至肩胛。
兄妹二人回到家中。
文氏就拿着鸡毛掸子守在门口,朝着郁灵摊手,“这个月工钱呢?”
郁灵从袖子里掏出最后一两银子,小心地放到文氏手里,“嫂嫂,这个月我上工迟到了几次,故而绣坊扣了我大半的工钱,只有这一两银子。”
郁正听后不由一笑,他这妹妹,什么谎言信手拈来。
尤其她面容清纯,睁着一双水汪汪的无辜眼睛,叫人很难不相信她说的话,难怪当年皇帝那么喜欢她,被她骗得团团转。
文氏抬手,鸡毛掸子一下打在郁灵臀上,“没有用的东西!整日就知道吃!一个月才赚一两银子!!”
郁灵挨了好几下,这苦日子她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嘤嘤嘤,必定是前二十年过于穷奢极欲,往后就只能吃苦的份!
“嫂嫂饶了我吧,我下个月一定卖力干活!!”
文氏打小姑子还是轻的,连带着郁正一起打,“叫你们吃白饭!!”
打累了才住手,“桌上还有一个馍,分着吃,免得明日干活没力气!多亏那早死的皇后冥诞,这几日官府派吃的,否则你们今夜就饿肚子吧!”
兄妹二人面面相觑,心想文氏要知道,眼前的女子就是她口中那位早死的皇后,不知会做何反应。
“哥哥吃吧,我在绣坊吃过东西了。”郁灵摸了摸因为吃乳鸽吃得太饱而微微隆起的小腹。
再吃的话她会吐的,而且这馍已经馊了。
“还是你吃吧!”郁正道,“你年纪小,不能饿肚子!”
“还是哥哥吃吧,孔融让梨的典故,妹妹还是知道的!”
最后在文氏狐疑的目光下,两人一人一半吃了这馍。
此时有人奋力拍到屋门,“官府的!查户籍!开门!”
郁正吞下馍,“到底每个月要查几回!”说着去开门,官兵们瞧见这一家三口,“名字,哪里人,都是什么关系?”
文氏立即拿出户籍薄,“我们是当年鼠疫逃难来的,这位是我的夫君,名叫王守礼,这位是我的小姑子,王月仪,我是文芳,洛阳城门口附近卖豆腐花的,各位官爷应该都吃过我家豆花!”
官兵们瞧了瞧屋子里头。
兄妹二人吓得不敢出声。
带头的官兵,眼光在郁灵身上流连了片刻,忽得展开手里的东西。
郁灵顿时头皮发麻,那是画像?!!三年了啊,萧铎怎么不但不放弃,还特别舍得下血本找她。
“瞧着怎么跟画像里的人这么相似呢?”官兵道。
画上还写着大盗两个字,罪名是偷盗皇室珠宝。
文氏道,“说了是我小姑子,我们在洛阳都好多年了,我小姑子可是绣坊的绣娘,不是什么大盗!”
文氏性格泼辣,当场开始闹,“我们是街边做小本买卖的,官爷你这么污蔑人!若是叫街坊邻居知道了,我们往后再怎么做生意!!我小姑子还没嫁人呢!!”
官兵看着这三个人,家徒四壁,也不像是盗贼,户籍人数也都对得上,于是悻悻然走了。
郁灵与郁正统统松一口气。
“愣着做什么?!打洗脸水进房!”文氏道。
造孽啊!!
郁正苦不堪言,低声说,“我今夜真不行了,这才月中,已经十个晚上了!我宁愿去睡大街。”
郁灵一把揪住哥哥,“男人不行也得行!分头行动!你先进房,我去给她打洗脸水!!!”
为了活命,牺牲点色相怎么啦?!!!
而且文氏虽然年近四十,布衣荆钗颇有韵味,身段容貌皆如同成熟蜜桃。
哥哥不亏啦。
洗完衣服,郁灵回到自己的豆腐干大小的房间。
想起官兵拿着画像说是寻找盗窃皇城珠宝的大盗,画像上确实是她的脸。
她悄悄地从床榻之下翻出一个包裹,层层打开,是一条碧绿晶莹的翡翠珠链。
郁灵离开皇宫时将其带了出来,几次穷困潦倒想去当铺子当了,但又生怕被发现踪迹。
如今放在手上倒成了个烫手山芋。
***
隔日清晨,文氏以身体不适为由留在了家里,偷偷进入了小姑子的房间。
一个月才得一两银子的月钱,文氏才不信小姑子的鬼话,必定是自己把钱偷偷藏起来了!!
文氏上上下下翻了个遍,终于叫她找到床底下那个小包裹!!
拆开之后,文氏瞠目结舌。
一条漂亮的珠链映入眼帘。
这必定是他们家的传家宝!!
听他们兄妹二人说,他们父亲曾在江南当县令,贪污受贿弄得一方百姓苦不堪言,破家之后兄妹二人怕被仇人追杀,逃到了洛阳也不敢用真名。
这才借用了她夫君与小姑子的身份。
所以手上还留着几样珠宝不足为奇!!
文氏两眼放光,轻轻抚摸着翡翠珠链。
家里无米了,过几日房东还要道收房租!!一年到头辛辛苦苦,赚到的钱大半都进了房东的口袋!!这就去当了这条珠链,得到的钱就去买一间屋子!!只是她不知道这样的珠链成色是好是坏,到底能当多少钱。
文氏立即将珠链包起来,去了街上的当铺。
当铺得伙计瞧了文氏带来的东西,脸色骤变慌忙转身去找老板。
伙计:“仔细瞧了,那翡翠珠链是真的,颗颗硕大饱满,毫无瑕疵,碧绿通透。前几年收过一颗颜色相似的,比这个还小了点儿,有瑕疵,当时那一颗就花了十万两银子收的。如今这是一串整整八十八颗珠子啊,店里恐怕没钱收这一串。”
老板在楼上冷眼瞧,“当珠链的是个普通妇人,这珠链必定是意外得的。”
当铺老板生出了歪心思,下楼亲自与文氏周璇。
“你这珠链是从何处得的?”
文氏端着架子,“祖传的物件,若价给少了,我可不当啊!”
三言两语,老板心中有数。
“这串珠链,颜色差些,珠子也不大,我恐怕只能出二百两。”
边上的伙计听了,老板是真厉害,哪怕这珠子掉地上裂了一颗,只裂的这一刻也不止二百两啊!!这是旷世稀有的宝物啊!!
文氏一听,面露喜色,二百两足以在附近买一间二进二出的宅子了!!
但她毕竟是生意人,知道老板必定压着价格。
“二百两太少,最起码五百两!!”她这神情全入了老板的眼。
老板直摇头,“你这漫天要价,我不收了,这串珠链放在玉石店里最多也就三百两。走走走我不收了!!”
文氏着急了,“好好好就三百两吧!”
当了珠链,文氏拿着银票欢欢喜喜地走了,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这次真的发财了!!!
当铺老板等文氏一走,立即下令关店,三百两得了这么一样稀世珍宝,他还开什么当铺啊。
他认得几个皇城的达官显贵,这就去皇城,必定要吊高了卖。
碰到识货的,能卖个万万两银子也不是不可能。
当日夜里,郁灵从绣坊回来,文氏破天荒地做了一桌好菜,兄妹二人面面相觑。
趁着文氏不注意,郁灵嘀咕道,“太阳从西边出来啦?”
郁正也忐忑,“别是下了毒吧。”
文氏兴高采烈,“愣着做什么,动筷子啊!!”
郁灵看着文氏吃,才敢动筷子,九死一生才到洛阳过了几日安生日子,若是被毒死那可就太冤了。
文氏边吃边说,这一年攒了不少钱,等明日就找人去看房子。
郁正问:“娘子,你攒了多少钱?”
文氏从袖子里取出银票。
郁灵:“哇!!嫂嫂你发财啦!!”
郁灵喜滋滋的,终于可以不住这破屋子了!!
可等到就寝时,她发现有人动过她屋子里的东西,立即想到了那串珠链,包裹早就不翼而飞了。
郁灵立即冲入文氏房中。
“我的东西呢??!!嫂嫂你是不是动我的东西了!!”
“什么你的东西?”文氏也不藏着掖着,“你们吃我的住我的,你却私藏珠宝,眼看着我跟你哥哥过苦日子,也不肯拿出来接济我们?!”
郁灵哪里是不肯啊,只是那珠链实在是动不得!!
郁正也在边上着急:“娘子,那珠链是我家传家宝,你放到哪里去了?”
“东西我当了。”文氏道,“你们若委屈,就去报官吧!”
她料定了丈夫与小姑子不敢报官。
“当了三百两银子,我又不是自己用,不是说了去买一间宅院,一起住么!好了,别闹了!!家里都揭不开锅了,还留着传家宝做什么!”
郁灵欲哭无泪,一边是怕被人发现踪迹,一边是又觉得当铺老板是真狠呐。
那一串珠链,一颗也不止三百两啊。
而且就是因为拆开卖会折价,她才迟迟不去当,早知如此,她就一年当一颗了,那她这辈子也是富贵无忧了。
如今好了吧。
郁灵很愁,“若是叫人发现怎么办?”
郁正却安慰她:“妹妹你也太杞人忧天了,不过是一串昂贵的珠链罢了,经过当铺,转而被其他有钱人收藏在家里,哪里会被那个人知道?”
郁灵想了一整夜,洛阳城,山高皇帝远,这珠链必定是入当地富豪之手,怎么都不会传进皇城,也不太可能被那个男人看到。
算了,没了就没了吧,这是天意。
就是卖得太便宜了!!!
而且三百两一文也没进她的口袋,太失败了嘤嘤嘤。
第74章
半个月后, 当铺的刘掌柜抵达皇城,经人引荐,去了当今君王宠臣慕容循大人的府邸。
“听闻尚书大人正四处寻觅宝物, 用作今年君王寿辰之礼,小人这儿倒是有一件, 不知入不入得了大人的眼?”
慕容循方从宫里回来, 遭了皇帝一顿训斥,这些年, 那个男人的脾气越来越古怪!!!
瞧着眼前的商人,也不像是能有什么稀世珍宝的模样。
“既然来了,本官就看一看。”
刘掌柜很有信心, 打开了不起眼的匣子,将翡翠珠链呈现到慕容循面前。
霎时间,慕容循不屑的目光骤然就停滞了。
他立即就认出这串翡翠珠链,不正是当年他为皇帝寻觅到的那串珠链么, 当时, 皇帝转头就拿着珠链去哄娴妃了!!
娴妃, 这些年宫里无人再敢提起的人。但这个女人阴魂不散啊。
当年娴妃背叛,遭皇帝派人杀死。但毕竟是陪伴皇帝多年的宠妃, 即使生前背叛,萧铎却还封了她为皇后, 也算是给了体面。
对了, 皇帝还疯了一阵。
但更荒谬的事情还在后头。
风光葬入皇陵一年之后, 有人发现了娴妃侍女绮罗的踪迹, 审问后才得知娴妃根本就没有死!!
这主仆二人从宫中逃跑时, 带了不少珠宝傍身,被暗卫追到岸边, 娴妃用珠宝求暗卫放她一命。
暗卫们本就忧心忡忡,怕娴妃真死了,皇帝不放过他们,故而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真就放了娴妃一马,娴妃留下一件外袍,侍卫们在江岸边烧了。
回到宫里谎称已经杀死娴妃,尸身烧成了灰烬。
萧铎知道娴妃还活着的时候大发雷霆,后来将那些欺君的侍卫一个个抓了起来,收缴珠宝,只差了那一件旷世稀有的翡翠珠链。
这些年皇帝暗中派了不少人去找娴妃。
然而三年过去了,娴妃至今杳无音信。
“这串珠链还真入了本官的眼,本官要了。”
刘掌柜可是人精,做生意这么多年,方才慕容循眼里惊奇的目光可骗不了他,说明这价钱可以往高了要,“大人好眼光,这串翡翠珠链可是小人的传家宝,因听闻是要给皇上的生辰礼,小人才拿出来,只是免不得要大人破费了,毕竟是献给皇帝的珍宝。”
说完比了个数。
慕容循冷笑,“这钱本官可以给,但你实话实说,这串珠链是怎么得来的?”
刘掌柜自知骗不了人,就如实说了。
慕容循听后疑惑,“来你店铺当珠宝的人,难道不是一个容貌格外出挑、身材显瘦的年轻女子?”
刘掌柜想了想,“那妇人的确容貌美艳,但身材略微丰腴。”
“妇人?”慕容循猛然一惊。
“是,小人事后去打听过,那妇人并非出自高门大户,不过是在洛阳城里,与她的夫君摆摊卖吃食的平民妇人罢了。”
难道娴妃她这些年身材丰腴了?而且还在民间另外找了个夫婿?
慕容循收了珠链,仔细询问了娴妃的所在之地,想要进宫禀告皇帝,转念一想,若不是娴妃呢?毕竟已是三年,说不定这串珠链辗转多人之手。
慕容循决定亲自去趟洛阳一探究竟,若真是娴妃那就捉了献给皇帝,皇帝说过要亲手处置这个满口谎言的女人!!
***
郁灵跟着哥哥嫂嫂一起搬进了二出二进的宅院,虽说比不得皇宫里住的屋子富丽,却已经是她这三年住的最好的房子了。
想起那串被文氏便宜卖的珠链,她大腿都要拍断,卖得太便宜了,她的心好痛啊。
夜里三个人忙完一起吃饭。
文氏忽然好心给了郁灵三两银子,“你虽然年纪轻轻守了寡,但好在没有孩子,打扮打扮还是能嫁个好人家的!!”
她?嫁人?大可不必。
“嫂嫂,我不想嫁人了,我就在家伺候嫂嫂你,白日去绣坊赚钱。”
家里洗衣做饭都是她的活,文氏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她在宫里四五年做的活都没有在这个家里一天做得多!
为了躲避那个狗男人的追捕,她付出得难道不够多么?
“这不成,我今日已经找过媒婆,让她帮你找个富贵人家,算是帮衬家里了!”文氏知道兄妹二人的软肋,“你若长久这般在家里不嫁人,是会惹人怀疑的。”
郁正觉得文氏这事办得对,这都三年了,妹妹难道一辈子这样么,“你找个好人家嫁了也好,好过在家天天做活。你这是金银堆砌起来的人,容貌出挑,趁着年轻生儿育女,这不是很好么?”
郁灵心想,她要是能生儿育女,哪里会跟着贵妃谋反,这会儿在皇宫里安枕无忧当她的娴妃。
文氏道,“媒婆已经找好人家了,你明天去相看相看!”
郁灵知道,文氏一但做了什么决定,别人违抗不了,只能先答应下来。横竖她不嫁人,若文氏逼着她,她就与哥哥马上跑路。
隔日文氏就带着郁灵去买了身新衣裳。
郁灵从苏州一路逃到洛阳来时,因为容貌出挑,几次陷入险境,如今她出门会故意将脸抹黑,头发也乱糟糟,宽衣粗袍地穿在身上,补了又补。
今日只是稍微收拾得干净整洁一些,文氏就看呆了。
她知道小姑子生得不俗,这还未上妆呢,就已经美得叫她一个女人也移不开眼睛。
“必定能卖个好价钱!”
“啊?嫂嫂说什么?”
文氏闭嘴了,“没什么。”
下午郁灵被媒婆带着去茶楼相亲,待看到媒婆口中那风度翩翩富甲一方的李公子时,她险些从茶楼的二楼跳下来。
这位李公子大腹便便,肥头大耳,瞧见她时就流下了口水。
“媒婆,你这是从哪里找来的仙女!”李公子说着手还不规矩伸了过来,“我就要纳这样的妾!!别说一百两,一万两我都要!”
郁灵一听就知道,自己这是被文氏给卖了!!!
立马跑了。
回家,哥哥郁正知道后与文氏大吵一架。
文氏:“那个李家是洛阳城的首富!李公子是独子!外头那一整条街都是他们家的铺面产业,你妹妹嫁过去,虽然是给人做小,但凭借着她的姿色,必定能独宠!到时候你我吃香的喝辣的,她也过得舒舒坦坦,有什么不好?我要有你妹妹那一张脸,我还跟你过么?!”
郁正险些被气死,“你让我妹妹去那种人当小妾?!你知道她是什么身份么?你就敢?”
文氏双手叉腰,气势不减,“你妹妹什么身份?她多尊贵?还能是皇后皇妃不成?不就是个过门两几日就死了丈夫的寡妇么?!她这个克服命,能有人肯收纳她已经很好了!!!”
夜里郁正要带着郁灵走,文氏这才改了口风。当今世道,一个女子难立起门户,还得需要男子撑着家里,他们兄妹二人若真走了,文氏觉得自己必定会被欺负。
“我不管,已经收了人家一百两银子,我可不退,这一百两你们想法子赚出来补上!!!”
然而隔日,那个李公子买下了郁灵所在的绣坊,接连数日来绣坊,几度想亲近郁灵,郁灵就再也没去绣坊。
这一日,文氏在家休息,兄妹二人在路边摊忙活。
一百两,什么时候能赚出来啊,郁灵很愁啊。
中午时,那个肥头大耳的李公子又找来了,“小娘子,你收了我一百两银子怎么不认账了?快随我回家吧!”
李公子:“你放心,入了我家门,伺候得我舒舒服服,别说一百两,我每个月给你一千两银子供你花销!”
李公子看着眼前的美人儿,心里只痒痒,他见过无数美人儿,还从未见过这般清新脱俗,恍若天仙下凡的女子,还只素着一张脸,若认真打扮起来,那不知得美成什么样。
“李公子请回吧!你那一百两银子,我必定会还上!”
郁灵一边说一边给客人盛豆腐脑。
“哟,美人儿你这纤纤玉手,怎么能用来干这活!还是随我进府,我必定金奴银银婢地供着你、”
“滚开!”郁正从菜场买完东西回来,正巧见那猪头似的人伸手去碰妹妹,大力将人推开了。
“你是谁啊?!”李公子脸色变了。
“我是谁?我是她夫君!”郁正情急之下道。
“夫君?”李公子惊骇道,“媒婆不是说这美人儿未成婚么?”
郁正:“媒婆那是骗你钱!你若再敢对我娘子动手动脚,我就告到官府去!”
李公子虽然好色,但也算知道遵纪守法,这等强娶人、、妻的事若是闹大了,他往后再洛阳城里必定遭人唾弃!
于是气势汹汹找媒婆算账去了。
见姓李的走了,郁灵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转头提起豆浆壶去招呼客人。
她抛头露面做生意时,头上都包着一块布巾,穿着粗衣麻布,尽量不引人注意,也很少与客人对视。
来到木桌边给客人倒豆浆。
“娴妃娘娘?”
这一声叫郁灵骤然僵在了原地,猛然侧首看过去。
霎时间手里的铜壶落在了地上,与人四目相对。
那是一张格外熟悉的脸。
慕容循?
是慕容循!
三年前,她帮着贵妃铲除慕容循,贵妃下了死手,原来他还活着。
慕容循凝视着面前的女子,他已经在这坐了一会儿。
起初见到娴妃时,他心里万分诧异,没想到那串珠链真的是娴妃卖的!!
再然后,他看着她遭人调戏,她的夫君出来维护她。
她竟然嫁给了一个贩夫走卒?!!过着如此贫苦的日子!!
可惜了她这一张绝世出尘的脸了,竟然沦落到如此悲惨境地。
然而这三年的苦日子,不但未叫她的美貌折损半分,如此素面朝天,愈加勾魂夺魄。
“好久不见,娴妃娘娘。”
郁灵心间骤颤。
必定是那串珠链暴露了她行踪。
“抓住她!!!”
郁灵扭头就跑,街上人头攒动,她毫无章法地乱跑。落入慕容循手里必死无疑,即使慕容循不杀他,萧铎必定也不会饶她!!
时至今日,她仍然记得那日在岸边,挨了一刀的滋味,痛楚深入骨髓。若非用所有珠宝贿赂了侍卫,她当年已经死在江岸边了!!!
“上这来!”
郁正见妹妹跑了,也一溜烟躲入人群,兄妹二人默契地在巷子口碰头。
郁灵:“快回家收拾行李!!离开洛阳城!!”
洛阳城是绝对待不下去了,回家收拾几件衣服,还有平时私藏的十多两银子,两人立即雇辆马车,趁着慕容循惊动洛阳官兵之前,逃出了洛阳城。
慕容循来得匆忙,也没料到这么容易便找到了娴妃。
待他知会洛阳当地官员,派人帮着搜查时,城里哪里还有娴妃的踪影,只知道那马车出了城门朝着南边跑了。
慕容循立即带着人前去追赶,布下天罗地网,并且通知沿途的官员,若见到画像上的两人务必生擒。
尤其是那女子,不得伤害半分。他要抓到娴妃,然而将她押到皇帝面前!
追了半个月,慕容循得到消息,他的人险些擒获两人,只是那男子奋力保护女子,受了重伤,女子也受了轻伤,最后叫他们分头跑了。
慕容循气得要死,明明三令五申不得伤人,娴妃那等容貌那等身段,伤了可惜啊。
混乱之际,他又得到了远在皇城的手下的消息,说是皇帝已经知晓翡翠珠链的事,也知道他来洛阳压根不是公务,而是来寻觅娴妃踪迹。
手下还在信里说,皇帝对于他隐瞒不报擅自行动之事十分震怒,御驾不日会亲临洛阳。
糟了!!!
慕容循心急火燎,他必须将功补过,在皇帝抵达洛阳之前找到娴妃!
这几年,那个男人的脾气越发古怪易怒,来了洛阳指不定怎么惩罚他呢!
第75章
郁灵饥寒交迫, 在雪地里独自行了许久。
两日前慕容循的人追上他们,哥哥奋力反抗受了重伤,她为了保护哥哥也受了伤, 两人不得不各自逃亡。
只是两人之前有过约定,若失散了就在距离洛阳两百里以外的一处县城城门口相会。
身上还只余下几两银子。
郁灵终于抵达了檀县, 想找个地方借宿, 顺便处理伤口,她却发现街上贴满了她的画像, 客栈门前更多,她衣衫褴褛,于是先用一银子买了一件披风披上。
只是买完披风, 店铺老板看她的眼神就变了,拿起手边的画像比对过,郁灵心里叫糟,自己这模样一定是惹人怀疑了!
不行, 她不能在城里久留。
事实证明她的猜想很对, 城里的侍卫很快就有了动静。
正当郁灵心急如焚, 四处躲避时,看到了城外的皇家驿站。
三年前她与哥哥也逃来此处, 当时为了掩人耳目,伪造了身份令牌, 成功住进了皇家驿站。
侍卫们不会搜查皇家驿站。
此时近黄昏, 天空乌云密布, 眼看着要下雪了, 郁灵真正走投无路了, 侍卫们必定在到处找她!幸而逃跑时,身上还带着当年伪造身份用的玉牌。
郁灵铤而走险, 洗了把脸,整理好披风,戴上兜帽,敲响了皇家驿站的大门。
驿站的侍卫开门后道,“主事吩咐了,近日驿站关闭,你去城里借宿吧!”
皇家驿站庄严肃穆,房间众多,布置华贵,专门用来接待朝廷官员与官眷。
若非皇亲贵族至此,驿站绝对不会闭门不接待人。
郁灵彷徨无助,拿出玉牌道,“我是金水县县令之女,回娘家路上遭遇了盗贼,失了盘缠,好不容易才到檀县,还请你通报驿站主事。”
“今日有皇朝廷钦差住在驿站,大人有公务在身。恕驿站不接待外人!”
皇家驿站的侍卫重重地将门合上了!
天色愈暗了,这简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
钦差一行人也是方到驿站,主事正查证众人的身份,一一看过令牌文书无误。
“门外是谁?”驿站主事问侍卫。
“回主事,那女子说是金水县县令之女,路上遇到了盗贼,想在驿站借宿一晚。”
主事犯难,金水县离此处一百里不到啊,若是平时必定会开门相救。只是今日驿站接待了皇帝亲点的钦差一行人,他们手持皇帝手谕,权力甚大,吩咐清空驿站,不得将外人放进来。
“既是弱女子,让她进来避雨过夜。”钦差一行人之中有个身着玄色长袍的男子开口了。
驿站主事觉得奇怪,明明这一行人之中钦差大人官位最大,但众人仿佛都以这个玄袍男子马首是瞻。
“钦差大人,您的意思?”主事决定还是询问钦差。
这位钦差还有一重身份是禁军统领,听闻十分得皇帝器重,那玄袍男子官再大,实权还能他大么?
钦差道:“将人放进来吧。”
驿站外大雨磅礴,郁灵正茫然无措时,驿站的大门忽得打开了,还是方才那个侍卫。
“进来吧,主事应允你在此处过夜了。”
郁灵顿时觉得眼前柳暗花明!抱着包裹小心翼翼地进入驿站大堂,三年前她与哥哥曾来此处住过,她也知道现在自己这狼狈模样并不像官眷。
幸运的是,驿站主事还是三年前的王主事!见了她的模样就认出来了,连玉牌都不看,“原来是你啊!你遭了盗贼?我倒是没怎么听说这附近有盗贼啊!不过既然朝廷都派了钦差过来,这伙盗贼必定厉害!”
大堂里已经空空荡荡,钦差那一行人已经上楼休息去了。
“你也快上楼休息去吧,我让丫鬟送热水上来,别叫雨雪淋冻着了。”
因着三年前打过交道,驿站老板丝毫不怀疑郁灵的身份。
郁灵连声感谢,她身披披风,已经被突然而至得磅礴大雨淋湿了,如今天气寒凉,真真扛不住了。
“晚上别闹大动静,今日驿站来了朝廷钦差,方才他们虽松口放你进来,但说了,你的房间必须离他们的远一些。但他们人多,如今驿站只有一间房了。你别打扰他们就成!”
郁灵连声应下。
朝廷钦差?别是认识她的人吧?此处也真真龙潭虎穴。
天已暗,郁灵抱着包袱上楼,她方进屋就听见对面房间的开门声,她吓得立即关上门,唯看见一方玄色衣袍从门缝里掠过。
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
钦差一行人下楼用膳了。
郁灵洗了个热水澡,婢女还送了炭火炉进屋子,十多日颠沛流离,总算能歇歇了。
饿得前胸贴后背,她想等隔壁的人用了晚膳上楼来,自己再下去,却迟迟未等到,也不知哥哥如何了,有没有被慕容循抓到?
应该不会,慕容循的目的是抓住她。当时她与哥哥分开跑,慕容循的人应该是追着她来了。
隔日清晨,郁灵饿得脑袋发昏,洗漱完穿好衣裳,将披风披好,遮住半张脸就去楼下的偏厅用饭了。
在皇家驿站,官员吃东西不必给钱,但若是官眷独自住宿,那还是要给饭钱的,郁灵身上就没多少钱了,得省着点花。
听见有人下楼的脚步声,郁灵头都不敢抬,蜷缩在偏厅的角落,扯了扯披风的兜帽。
那人似乎并未怎么在意她,郁灵用眼角余光瞄了一眼,男子身着玄色衣袍,坐在北边窗户的餐桌,故意远离了她。
婢女立马来了,先去了北边窗户那询问。
随后才来她这儿,婢女嘀咕着说:“早膳而已,他就点了二十多道菜,样样都很难做。”
二十多道菜?该死,这也太奢侈了!
婢女又来到她面前,“你要吃些什么?”
郁灵抬手比了一下手势,声音尽量微弱,“二两阳春面。”
“好嘞,等着。”婢女一边往外走一边嘀咕着说用朝廷银子和用自己银子到底不一样!!
郁灵知道,自己只点阳春面被人瞧不起了!饿了着一天一夜,她不想吃好的么?!当然是想吃的!无奈囊中羞涩啊!!早知如此,当时就将那串珠链当个好价钱,然后连夜离开洛阳了,也不会到如此境地!
未过多时,婢女将她的阳春面端上来了,只是筷子笼还在北边窗户口。
郁灵饿极了,她也顾不得其他,身后那人必定不认识她。
于是她走过去拿了一副竹筷。
窗户敞开着,风大,郁灵的兜帽吹开了,取完筷子转身的瞬间,一头乌黑发丝披散肩身。
然后她顾不得将帽子重新戴好,实在是饿极了,也失了仪态教养,一口气将阳春面吃了个精光。
一口汤都没剩下,摸了摸肚子还是没饱,又从口袋里掏出仅剩下的一两银子。
此时婢女将几屉热气腾腾的包子端出来,走到北边那个男人桌边,“牛肉包子出笼了。”
牛肉包子!!!
郁灵唉声叹气。
未过多久,婢女竟然往她桌上也放了一屉包子,
“你一定是弄错了,我只点了二两阳春面。”
“那个客人说这一屉包子送你吃。”
郁灵想去道谢,窗户边那人已经不知去向。她拿起牛肉包子大快朵颐,呜呜呜肉好香啊。
六个小包子,统统入了腹,郁灵吃得很饱,擦了擦嘴,付了那碗阳春面的钱,然后欢天喜地地上楼了。
她想再冒险进一趟檀县,因为约好与哥哥在哪里相会,为了哥哥进城不被发现,她在城门口附近等着哥哥。
等她收拾完包袱,侍卫却不肯放她出去。
“听说昨日有个逃犯进了檀县,官兵闭城搜查,方圆几里的客栈也得闭户等着搜查,你就先按心在这住着吧。”
郁灵抱着自己的包袱,这个逃犯就是她啊,那她岂不是在此处坐以待毙,“可我着急回家,我父亲是金水县县令,你就通融通融。”
“此处是皇家驿站,那些官兵不会来打扰,等过了几日你就能离开了。”
峰会路转!
所以她只要乖乖待在驿站,那就安然无事?
就这么办。
郁灵去后院井边洗衣服。
***
“主子,洛阳来消息了。”年轻侍卫路勋将密函递上。
对方不接。
“主子,我们是不是该启程了?”
“今日不走了。”
顺着玄袍男子的视线,路勋看到了后院正在打水的女子,井深,木桶重,女子打了几次,水桶都落了井里。
“是昨天那个女子!”
女子身形纤柔,墨色绸缎般的长发披散后背,光看背影,就觉得是个美人。
“去帮一帮她。”
“是”
郁灵没想到钦差那一行人都是好人,清晨有人请她吃牛肉包,这会儿有人下楼替她打水。
“我听驿站主事说,你们是皇城来的钦差?”郁灵坐下洗衣服。
路勋不过十五六岁,情窦初开的年纪,一眼瞧见郁灵的容貌,惊得立在了原地,这女子美得好比天上的仙女。
“啊、啊是、”路勋脸红了。
郁灵这会儿已经没有防备了,觉得钦差一行人里必定没有人认得她。
“你们来我们檀县是为了抓谁啊?”郁灵打听道。
别这一行人是来抓她的吧?郁灵腹诽。
路勋知道这是万万不能透露的,而且具体他也不清楚,“不是的,我们是奉旨来查处檀县本地的大贪官,故而不能打草惊蛇。”
原来如此。
谈话间,路勋又帮着打了一桶水。
郁灵瞧他外袍脏了,“横竖你们也要驿站住几日,你将衣裳脱下来我帮你洗了。”
路勋蹭得一下脸红了,“这、这多麻烦姐姐你啊!不必了!”
“哎呀脱下来吧!不碍事!”郁灵心想不能光受人恩惠啊,清晨还吃了人家一屉包子!
说着伸手去解少年的外袍。
两人说着话,路勋早已经忘记自家主子在楼上远远看着了。
金永在外面打探了消息回来,“主子、”
玄袍男子抱着手臂,面如寒霜,靠在窗口,垂眸往下看。
金永顺着视线,见到自己的小徒弟路勋,正被一个女子攥着衣袍,路勋平日里多一本正经,此时脸颊微红,拗不过女子,然后他开始脱衣袍了。
“这小子在干什么?”金永道。
楼下的少年将褪下的衣袍交到郁灵手里,“麻烦姐姐了”
“不麻烦,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嘛!你去边上坐着吧!”
女子的声音清澈而熟悉。
金永脸色骤然苍白,仓皇抬眸看了一眼玄袍男子,“这女子是、是、她是、”
不正是他们找了三年的人吗!!
金永趴在窗口瞪大了眼睛,昨夜那个雨夜敲门要住驿站的女子,就是娴妃啊!!!
院子中的人布衣荆钗,素面朝天,却有种一种浑然天成的美。
路勋那小子找不着北了都,乐呵呵地帮人打水,帮人拧干衣裳,要知道他在禁军队伍里虽然年纪小,可经常被人叫冷面虎,很少与人嬉笑!
这会儿笑得跟花似的,轻骨头那样子!!
也不抬头看看主子的脸色!!!
“主子,可要我下去将人捆了?”
玄袍男子给了他一个凛冽的眼神,金永便闭嘴了。
院子里的两人洗完衣裳晾好,然后有说有笑地上楼了。
路勋推门进来,“主子,我已经办妥当了!”
“你的外袍呢?”
路勋挠挠头害羞道:“仙女姐姐说我外袍脏了,帮我也洗了,这会儿晾在院子里呢。”
“仙女姐姐?”玄袍男子重复一遍。
此时有人敲响了房门。
“哦对了,仙女姐姐给我送金疮药来了!”路勋说完转身就去开门了,完全没瞧见窗口两人的微微愕然的神情。
玄袍男子瞳眸微睁,此时已经来不及走开。
郁灵手里拿着金疮药,她对路勋这个少年很有好感,听闻他前几日路见不平,剿了一伙山贼,弄伤了手臂,她想起自己小包裹里带了金疮药。
上楼以后也不见路勋来她房间里取,于是她亲自送来了,这房里有声音。
“你那伤口瞧着不大好,赶快用金疮药吧。”
“多谢姐姐了!”
两个寒暄了一会儿,路勋就关上了门,面上那喜滋滋的神情简直没眼看!
“主子,头儿,你们瞧见那仙女姐姐的脸么?生得真的很漂亮!我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姐姐!!”路勋道,“听闻她是附近金水县县令的女儿,路上遭遇盗贼,这才来了驿站。到时候我们若得空能不能将她送回去啊?”
路勋一股脑地自说自话,完全没留意自家头儿示意他住口的眼神。
玄袍男子:“随你。”
路勋一边给自己上药,一边道:“不过我听说她在此处等她的夫君,估计也用不到我们!”
此时屋子里安静下来。
路勋察觉异样:“怎么了主子?”
“她成亲了?”
“啊?”路勋点了点头:“啊!听说成亲两三年了!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第76章
待第三日清晨, 二哥郁正寻了过来,他瞧见约好见面的檀县城门闭着,外头四处搜查的官兵众多, 他就想暂时来皇家驿站躲一躲,驿站主事应该还认得他!说不准妹妹也在!
敲开驿站的门, 侍卫却拦着不让进。
“外头正抓捕贼人, 檀县县令下令说不得放任何人进来。”
郁正知道外头官兵多,“我是官眷, 不是什么贼人,真的真的!”
“官眷也不成!皇家驿站里住着旁人,不让其他人进。”侍卫知道上头来的钦差大人吩咐过的。
“怎么官眷不让进了?皇家驿站、”郁正险些与侍卫们吵起来。
动静传入驿站。
“我、我是金水县县令的女婿, 你们主事该认得我!”郁正心急如焚。
郁灵听见动静下楼,一眼就瞧见了自己灰头土脸的哥哥。
“妹、娘子!!”郁正万分激动,兄妹俩能全须全尾地活着相见,属实不易。
“走走走, 你不能留下。”侍卫道。钦差大人命令驿站里不许有陌生人, 至于这女子, 是得了允许进来的。
说着要将郁正推出去。
郁灵去求主事将人留下。
驿站主事:“原该收留你们,只是如今驿站里住着皇城来的钦差, 恐怕不太方便,我借你们一辆马车, 你们夫妇二人还是快些走吧。”
可是夜深了, 郁正好不容易躲过官兵搜查, 兄妹二人并不傻, 此时离开便是死路一条。
“路上有贼人, 我已经写信给我父亲,不日他便会派人接我们回去, 主事还是让我们夫妇二人在此处住几日吧。”
“这”主事为难。
“我们主子说,就让他们夫妇二人在这住着,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二楼楼梯口。路勋出来与主事道,这楼下的动静,楼上全听见了。
“那成,就住下吧。”主事也松了一口气。
兄妹二人欢喜极了。
“主事,还有多余的房间么?”郁正愣头愣脑地问。
“要什么多余房间!”郁灵心想哥哥这不是要露馅么,“与我住一个房间就好!”
说完就拉着郁正上楼了。
郁正喜滋滋地抱着个包裹,这十多日颠沛流离,这会儿竟然叫他们混进皇家驿站了,这地方必定没有官兵搜查,十分安全。
夜深了,郁正累极,“今夜你睡地上,我睡床啊。”
“凭什么啊?”
“凭我是你哥哥。”
兄妹二人开始抢床榻,房间里一阵哐啷作响。
隔壁房间,路勋听着动静,“头儿,隔壁在做什么?怎么这么大动静?”
金永示意路勋闭嘴。
打这一架的结果,郁灵虽然没抢到床,但抢到了被子,这个时节天气寒凉,没有被子郁正也别想睡了。
这会儿也困意全无,“我下楼烧热水去,洗完澡再睡!”
下楼去厨房,却见偏厅里有人正喝酒,他也想喝,无奈囊中羞涩。
于是厚着脸皮在人桌边坐下了。
郁正当年在江南也是叱咤风云的公子哥,毕竟有个当官的爹,还有个当皇妃的妹妹,手头阔绰时那也是挥金如土,狐朋狗友前呼后拥的。
虽然现在落魄了,身上那吊儿郎当的败家子气质还在,生得容貌俊逸,带着点儿痞气。
“兄台,给口酒喝。”郁正对着独自喝闷酒的玄袍男子道。
哟,一对上男子的视线,郁正脸上那嬉皮笑脸的神情就淡下去了。
这个男人怎么说呢,沉静的目光透着叫人心颤的气势,一看就是出身显赫之人,应该会施舍他几口酒。
玄袍男子凝视了他一会儿,抬手亲自为他斟酒。
“多谢兄台!”郁正其实是个话很多的人,压低了声音,“听闻你是皇城来的钦差,不知你们来办什么事啊?”
别是来捉拿妹妹的吧?
“缉拿贪官。”
“哦!原来如此!”郁正举杯,“那我可要敬你一杯了,为民除害了!”
玄袍男子眸光幽深,定定地凝视着他。不知为何,郁正心里发慌了,此时玄袍男子举起酒杯,很给颜面地与他碰杯。
郁正便乐了,开始说起自己的经历,说自己曾经是富家子,无奈家道中落,只能到洛阳摆摊为生。
“你与你的妻子,在洛阳结识?”
“啊!”郁正道,“实话同你说吧,我妻子也是家道中落了。”
几杯酒下肚,就开始天南海北地胡吹了。
“她从前嫁过人,但那个男人对她不好,还死了,后来到了洛阳,遇见我了,非要嫁给我!”郁正想起洛阳的文氏了。
玄袍男子给他斟酒,郁正心想这人还怪好的!!将板凳搬一搬,离近一些。
“你喜欢她什么?”玄袍男子问。
“生得漂亮。”郁正想起自己妹妹,身为哥哥,也有炫耀的成分,“你就说她是不是貌若天仙吧!”
玄袍男子往杯子里斟酒:“不曾仔细看过。你们在洛阳过得如何?”
郁正想起这个就心酸,他被文氏折磨得不成个样子啊,“嗨!苦啊!每日天不亮就要起床去街上摆摊卖吃食,一整天下来,累得不成人样也没赚到多少钱。等到了夜里还得伺候她、”
郁正意识到自己多嘴了,这毕竟是他同文氏的夫妻私事,瞧着这玄袍男子脸色微变。
这是个正经人呐!
“你们有孩子么?”
“啊?”郁正摇头,“没有。”
“既是家道中落,家里没有祖产可卖么?”
“自然是有!我娘子手上有一串碧绿通透的翡翠珠链,是她那个前夫赠给她的,不得不说她那个前夫人不怎么样,出手倒是挺阔绰的。不过当时出了点状况,只典当了三百两。”
萧铎眉宇蹙起,“三百两?”
“啊!三百两,这都快花完了。”郁正动了心思,“那个、兄台,你身上有没有钱?可否借我一些,我保证日后归还!”
萧铎拿出钱袋,拍到对方手心,继续饮酒。
郁正一时失了态,望着手心沉甸甸的银子,瞠目结舌,他原本只想讨要个一二两的银子!
他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
这一夜郁灵睡得格外安稳,哥哥比她起得早,洗漱过后下楼用早膳时她心里犯愁。
她真的不想再吃阳春面了,呜呜呜,无奈囊中羞涩,哥哥比她更穷,听说是一路要饭来的檀县、
岂料一下楼,见到兄长叫了满桌的早膳。
“你哪里来的钱?”郁灵垂涎欲滴。
“来的路上捡的!”郁正道,“哎呀,别疑神疑鬼,快吃吧!!”
嗯嗯嗯!眼下及时行乐很重要!!
兄妹二人大快朵颐,郁灵吃完后喜滋滋地上楼,恰逢有人下楼,该是钦差那一行人,好奇怪他们怎么还不走?
檀县虽然大门紧闭,但钦差毕竟是受命于皇帝,权力应该比檀县县令更大。
楼梯狭窄,郁灵侧身让人先下,只是与人擦肩而过的瞬间,她眼角余光瞥见了玄袍男子的容貌。
当时心头一紧,腿发软险些摔下楼梯。
她应该是眼花了
一只温润如玉的手伸手扶了她,“当心”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面容,无论多少年她都不会忘却。
眼瞳不自觉睁大,惊得唇瓣微启。
他、他是
“兄台!!兄台起得也好早!”郁正热情地上来迎接,“来来来,一道用早膳吧!”
郁灵已然魂不附体,行尸走肉一般被哥哥拉下楼梯,坐回了桌边。
“兄台,这就是我娘子,是不是貌若天仙?!”郁正咋咋呼呼,妹妹生得貌美这是从小到大公认的事实嘛。
两人坐在八仙桌的南北两边,郁灵眸光直勾勾地看着对面。
片刻之后,对方缓缓开口,“确实惊为天人。”
“来来兄台,用早膳吧。”郁正觉得眼前这男子真是自己的贵人!“粥没有了,你等着我去厨房给你盛!!”
郁正一走,八仙桌上只他们二人,静静对视着。
郁灵还未回魂,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三年未见,他的容颜丝毫未改,只是眉宇间凌厉了几分。
“多年不见了。”萧铎眸光深邃,片刻之后主动开口了。
“兄台,粥打来了!”郁正阿谀奉承、谄媚讨好。
郁灵心里慌乱不止,一言不发,她用尽了全力才从桌边起身,回到房间关上房门之后,她才觉得自己重新呼吸了。
心口起伏不止。
前日,她下楼用早膳命那个婢女给她一屉牛肉包子的人就是萧铎,背对着她坐在窗口的玄袍男子就是萧铎!!
那个雨夜,也是她自己敲开了驿站的门,所以她是自投罗网。
未过多久,有人推门,应该是哥哥,他们必须收拾行李尽快离开驿站!!!
然而等她开门,出现在眼前的却是梦魇般的脸。
萧铎以强势的姿态推开门进入房间。
“还是别告诉你夫君,我的身份为好。”
一阵恶寒顺着她的脊背往上攀爬,她的眼神无处安放,在她面前的人恍若一座她永远都跨越不过的巍峨雪山。
“否则我不能保证那个男人能活着走出这个驿站。”
她听见上楼的脚步声,咚咚咚,如同一面小鼓在心脏敲打,是哥哥回来了。
“来我的房间,一个时辰。”萧铎低声诉说,转身的瞬间郁正刚好打开房门。
“兄台?”
“我来邀请弟妹共进晚膳。”萧铎道。
原来如此,郁正搂过妹妹,“既然兄台盛情邀请,我们夫妇二人必定会来。”
将人送走后,郁正不禁感慨,“这位兄台人还挺好的,这一袋子钱就是他昨日借我的,这年头如此慷慨的人真的不多了。”
郁灵心慌意乱,一下坐到床榻上,六神无主。
眼下大约巳时初刻,萧铎说一个时辰之内去他的房间。
而他的房间,郁灵想起来了,正在她房间对面,昨日她给路勋送金疮药想想都后怕
半个时辰将过,少女指尖不断轻磨着褥子。
她不敢去,也不敢不去,进退为难,焦躁不安。
郁正哪里能察觉她的不安,一会儿睡觉,一会爬起来看看窗外,一会儿看看闲书,离开洛阳时还带了宝贝蛐蛐,玩得不亦乐乎!
已经过了将近一个时辰,郁灵一头栽到床上,她该如何是好啊
“楼上的各位,厨房有一坛酒破了,各位若不嫌弃就请下来一道喝!”
正蹲在地上玩蛐蛐的郁正忽得竖起耳朵,立马起身推门出去了,将郁灵独自留在房里。
时间掐得正好,这必定是萧铎的阴谋,这么多年,他真的是丝毫未改。
房门敞开着,而后对面的房门也从里打开了
“不过是叙叙旧,不必这么紧张,坐。”
郁灵进入萧铎房间,反手合上了房门,萧铎正等着她。
坐到椅榻上,只是与他对视,郁灵都觉得自己已经耗费了所有力气。
萧铎亲手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放心,你的夫君不会这么快上楼。”萧铎很冷静,“朕问你几个问题,你如实回答,否则楼下那个男人活不过今日。”
郁灵脸色苍白,气息颤抖着点了点头。
“朕想知道,当年你如何从皇城逃走到洛阳。”萧铎平心静气地问她。
到这般田地,郁灵也无所顾忌了,“那日我试探了凌香环”
“逃到江岸,原本想坐船离开,但皇宫禁军已经追上来了,当我看他们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杀我,我便用所有的珠宝贿赂他们,他们又肯真放我走,最后用刀逼着我跳了江。我无处可去,只能回江南找我父亲到那里发现他已经被囚禁,慌不择路地离开苏州府,最后到了洛阳。”
三年很长,她静静说了许久。
萧铎听着。
“你在洛阳做什么?”
郁灵难以启齿,这三年她过得十分狼狈,“在绣坊,或者在街头摆摊卖茶点。”
“最后过不下去了,就将最后那件翡翠珠链典当了三百两?”男人肆意嘲讽。
果然是珠链惹的祸。
“所以你当年费尽心机离开,就为了嫁这么个东西?”
他眸光沉沉,压着盛怒。
“从前在宫里,在朕身边,你穿的都是精细的绫罗绸缎,吃的是珍馐佳肴,再看看如今的你。”萧铎毫不留情。
如今的她身着粗衣麻布,身上连一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
还有她的手。
手上忽然一阵温热,吓得郁灵立即将手缩回。
萧铎的手掌覆上她的手背,翻看她的手心。
原本柔若无骨的手,此刻手心布着薄茧。
房间里静谧无声,他捏着她的手,这叫郁灵心里徒然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主子,下面有酒喝,我给主子送一碗上来!”
路勋咋咋呼呼闯入房间,可他哪里想得到主子的房间里竟然是这样一副场景。
主子他与仙女姐姐共处一室,主子的手还触碰了仙女姐姐手。!!!
显而易见,仙女姐姐很是排斥抗拒,吓得瑟瑟发抖。
路勋知道了,这、这、这有什么不清楚的!
昨日他说仙女姐姐貌美,主子上了心了,看上人家,竟然以权势逼迫一个民间的良家妇人。
“主子,她、她已经嫁人了”路勋道,“是别人的妻子”
第77章
郁灵挣脱萧铎的手, 离开了房间。
“快收拾包袱,我们现在就走!”
“走?外头追捕你我的官兵有成千上万,你我踏出这个门口立马就被捉拿住你信不信?”
“那也比在这强。”
郁正没有法子, 只能顺着妹妹的意思。
“这就要走了,我去跟那位兄台道别, 问问他家住何处, 诶诶诶?”
郁灵一把揪住哥哥,往楼下走去。
此时门口侍卫通报, “主事,外头来了辆豪华马车,车夫说他们是慕容循大人的车驾, 还请你速速出去迎驾!”
主事一惊,他这个皇家驿站地处偏僻,通常达官显贵都会直接去洛阳,近日不知是什么原由, 人来了一波又一波。
“糟了, 是慕容循!”郁正惊呼。
慕容循的人将皇家驿站死死围住了, 他们走不了了!
郁正立即抓起郁灵往房里逃,“愣着干什么?快躲起来!”
兄妹二人躲回房间, 郁正将门栓栓上,“慕容循是如何找到这里的?还是说他们只是在此处住宿?若被他抓到, 会不会当场砍杀我们?”
郁灵知道, 慕容循定是追随萧铎才会过来, 但这样并不重要了, 她已经插翅难飞。
“要不找隔壁的兄台帮帮忙?助我们逃走?”
郁灵木讷地摇摇头, “他们是一伙的。”
“认识?不会吧,我听说那兄台是来查处贪官的, 人看着很正派啊!”郁正道,“等天黑吧,慕容循的人总要用晚饭,我们趁机开溜。”
黄昏时分,有人敲响了房门,“我们主子请二位下去用晚膳。”
郁正道:“不、不必了,我们夫妇二人有些不适,就不用晚膳了,多谢你家主子的好意!!!”
“主子说了,无论如何请二位赏脸,要不他就亲自上来请二位下去。”
郁灵听出来是金永的声音,她认命,打开房门下楼,郁正也只能跟在妹妹身后。
进入偏厅,只萧铎一人,郁灵无可奈何坐下,郁正倒是松了一口气,慕容循不在就好。
萧铎抬手为二人斟酒。
“兄台客气了!”
郁灵按住哥哥的手臂,“饮酒伤身,还是以茶代酒吧。”
“夫人不会以为我在酒里下了毒吧?”萧铎语气幽幽。
“怎么会呢!我们与兄台一见如故,怎么会疑心呢!”郁正觉得妹妹真的多虑了,甩开她的手臂,一饮而尽。
郁灵心里难安,她知道萧铎骨子里是个怎样的人。
“不动筷子么?”萧铎问。
“吃吃吃、”郁正顺手就给妹妹夹了一块鱼肉。
郁灵饿极了,横竖都是死路一条,当个饿死鬼上路也挺好。拿起筷子开始吃。
“这鱼像是死鱼,还是吃别的吧。”
啊?
郁灵的碗里多了一块羊肉。
郁正吃了一口鱼肉:“确实不够新鲜。”
他心想这兄台人还真怪好的!
郁灵夹起羊肉。此时楼梯响起脚步声,竟是慕容循与王长明一前一后下楼来了,进了偏厅坐到他们旁边的八仙桌上,叫来婢女点菜。
郁正虽然没有与他们打过交道,但是他在洛阳见过慕容循啊!!慕容循也见过他啊!!而且好死不死,慕容循所坐的位置,一抬头就能看到他。
郁正立即起身,坐到了郁灵身边。
“娘子,你吃这个。”顺手给妹妹夹了菜。
郁灵沉默着吃饭,傻哥哥,他们都是一伙的啊,慕容循早就认出他们了,这会儿与皇帝一起逗弄他们呢。
郁正闷头吃饱饭,准备开溜了,“兄台,酒没了,我去后厨打酒!”他觉得妹妹很机灵,两人分头跑比较好!
“娴妃娘娘,倒是叫臣一顿好找啊。”哥哥一走,慕容循转而坐到他们一桌,笑得阴森森的,“娘娘见到臣是不是很惊讶,以为臣死了?”
郁灵不言语,事到如今,她没有什么可说的。
她搁下筷子,“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死了太便宜你了,陛下说了,押你回皇城,慢慢折磨。”慕容循道,“还有你那个不成器的夫君,他可知道你真的身份?知道不知道大难临头了?”
王长明惊呼:“还真的与人成亲了?这个不守妇道的女人!”
“他不是我夫君,是我兄长,放了他。”
慕容循嗤笑:“娴妃,你将人当傻子?若那人真的是你兄长,那与你一样是逆党,更该凌迟处死。”
郁灵不与他们争辩,吃饱就上了楼。
未过多久,企图逃跑的郁正也被抓了回来,揍一顿,扔进房间。
侍卫道:“在这好好待着,休想逃出驿站!若再逃,就讲你们捆到马棚里。”
郁正狼狈:“原来慕容循早就认出你我了,派人盯着我呢,我刚想爬墙就被抓下来了!慕容循的手下说、说我们插翅难飞,明日就捆了我们送回皇城受审!”
郁正虽然没有缺胳膊短腿,但浑身都是皮肉伤,郁灵从包袱里取出金疮药,为他上药。
“哎,轻点,疼死了。你怎么下手比那些侍卫还要狠?”
“多擦些要才能好。”
“好什么啊,说不定明日就人头落地了。”郁正唉声叹气,“说真的,我们去找对面那位兄台想想法子。”
“我说了,他们是一伙的。”
“不可能,方才用膳,他们都不坐一张桌子,连声招呼都不打。”郁正道,“若真是一伙的,你说说那位兄台是谁?在官场是个什么职位?”
郁灵说不出口。
“我不管,我受了伤,过一天少一天,今日我要睡床!”郁正道。
郁灵也不想睡地板,两人争夺起来。
“或许明日就死了,或许这是我这辈子最后一回睡床,你忍心么?”郁正赖在床上,郁灵拿他没办法,两人都累极了,倒在一张榻上休息。
殊不知驿站的隔音不大好,附近都能听得见他们房间的响动。
隔壁房间慕容循嗤笑:“这都死到临头了,他们还有心思亲热!”
王长明:“奸夫淫、妇,就该拉出去浸猪笼,不知为何陛下非要带回皇城再处置!”
天气寒凉,兄妹二人将两床被子叠着盖,依偎在一起。
忽得一阵推门声,将正逐渐入眠得两人吵醒了。
郁正惊坐起来,不会是慕容循要趁着夜色杀了他吧?!
郁灵跟着坐起身,看到的是萧铎那张怒意沉沉的脸。
“兄台?”
“听闻你受伤了,我房里有跌打药,可叫手下帮你上药。”
“哦哦好,兄台你人太好了!”郁正道,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和慕容循同伙!掀开被子就去了对面房间。
郁灵从榻上起身,去桌边倒茶,“你来是为何事?”
萧铎从袖子里取出一把银匕首,郁灵见了吓得微微一颤。
“拿着。”他将匕首递了过来,郁灵不敢接,这个疯子,不知他有什么目的。
她被他逼退到角落,郁灵依然不敢接过银匕首。
他近在咫尺,近得她得意看清他眼底熊熊怒火,还有他抿着的薄唇。
她身后已经是墙,退无可退。
可他还在靠近,若不是那高傲的目光,那不可一世的气势,郁灵觉得他似乎想如从前那般吻她,他的视线仿佛一直都落在她的唇上。
当然,这是错觉。
她毫无回手之力,只能如受惊的幼鹿一般,靠在角落里,因为惊恐,袖下的双手攥得很紧。
少女素衣麻布,脖颈间雪白细腻,透着浑然天成的美。
萧铎唇瓣微动,移开视线,气息却比方才沉重了几分,硬生生地掰开她的右手,将匕首塞到她的手心。
“你去亲手杀了那个男人,然后跟朕回皇城,你还是朕的娴妃。”
郁灵眸光直勾勾地望着男人,“放了他,我随你回皇城,任凭处置。所有的罪,我都认下。”
“你对他倒是情深义重!”萧铎狠声低语。
***
驿站里外三层侍卫,他们根本就插翅难飞。
清晨,郁正道,“你别担心,我已经找了对面的兄台帮忙,他的手下一会儿带我们离开驿站!”
然而一直到郁正被金永捆了,甩到马背上,他还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诶?!诶?!不是说带我们走么?怎么捆我做什么?我自己能骑马!!”
“陛下,已经准备妥当,可以启程了。”金永禀告。
“陛下?!”横趴在马背上的郁正惊愕地仰起头看向萧铎,“兄台?你别开玩笑!”
萧铎给郁灵留了几分体面,没有命人将她捆起来。
慕容循看着皇帝将娴妃拽入马车之中。
“不妥,不能叫这妖妃迷惑主子!两人同乘实在不妥。”
王长明倒是觉得他杞人忧天,娴妃再嫁了,皇帝对她恨意滔天,怎么可能被她迷惑。
慕容循命令路勋:“你去主子龙辇上坐着,护着主子周全。”
路勋:“啊?我骑在马上,一样护着陛下安危。”
慕容循:“谁要你这么护着了!去马车里看着,防止那女人勾引主子。”
路勋并不知道郁灵身份,心想仙女姐姐怎么会勾引陛下,明明是陛下他对仙女姐姐起了色心!!
路勋甚至不明白,为何要将两人捆了带回皇城,问顶头上司金统领,统领也不说。
马车里,两人昨夜谁也没睡好。
萧铎环着手臂,靠着马车闭目养神,透着生人勿近的危险气息。
郁灵坐在马车侧边,马车安静得出奇。
路勋上车来,“陛下,慕容大人吩咐臣来车上随身护着陛下。”
皇帝没发话,路勋就在马车门口坐下了。
一行人缓缓启程,回皇城的路途遥远。天气寒凉,北风呼啸,纵然华贵的马车用牛皮纸精密糊过,郁灵坐在其中依旧觉得冷。
她只着了单薄的衣裳,素着一张脸,看上去格外可怜。
路勋看不下去了,皇帝将人虏回皇宫,至少也要让人穿暖一些,于是路勋脱下身上厚实的氅衣,递过去。
“仙女姐姐,将这件氅衣披上吧。”
闭目养神的男人缓缓睁开眼眸,清冷目光看着两人。
“多谢”郁灵正准备接过氅衣。
“有夫之妇,随意接受其他男人的衣袍?”
郁灵与路勋不约而同看向萧铎。
郁灵:“”
他有病?
郁灵默默缩回手:“多谢,我不冷。”
路勋也看出皇帝不悦,只能作罢。
夜里落脚一处驿站,金永将马背上的郁正抓下来,郁正狼狈不堪,一抬眸见萧铎从马车下来,吓得直哆嗦,他竟然就是皇帝,皇帝给他斟过酒,与他说过话,自己竟然与他兄弟相称!!
最重要的是,现在皇帝还当他是奸夫!!
“愣着做什么,将这对奸夫淫、妇丢到马棚里去!”王长明道,“再好好看守,夜里别叫他们跑了!”
萧铎并未言语,只是径直进了驿站。
事到如今,郁灵怎么可能奢望他发慈悲呢?她有些伤心。
马棚里脏乱不堪,幸而有些干净的马草,夜里不至于冻死。兄妹二人饥肠辘辘,不是冻死但会饿死。
“他真的是皇帝?”郁正着急追问。
郁灵点头。
“那、那他还不知我是你兄长?!”郁正道,“你同他说啊!你去求他!毕竟多年夫妻!”
“说了,他不信。”郁灵坐在马草堆里,“况且,父亲谋反,他即使信了,你也难逃一死。”
郁正惊呼:“那老东西可害苦我们兄妹了!!”
夜里时光流逝,没有人给他们送饭,郁灵倒是还好,她不过坐了一日的马车,郁正扛不住了,他可是被当做麻袋一样扔马背上。
“过来,枕在我腿上吧。”
郁正挪动身体,轻轻的靠在郁灵腿上。
忽得一声响动,马棚的门被人推开了,兄妹二人惊醒过来。金永一袭铠甲,腰佩宝刀出现在两人面前。
“娴妃娘娘,跟臣过来。”
郁正看到那刀就发怵,起身拦在郁灵面前,“你、你要做什么?!”不会是带妹妹到外头杀了吧?
“陛下说了,你和你这个奸夫,不能单独在一起!”金永对郁灵道,金永看眼前这个男人也不顺眼,什么痞里痞气的人,娴妃这是什么眼光?!!
向来不多管闲事的金永伸手将郁正狠狠推开了。
郁灵:“”
夜深人静,郁灵被带到萧铎的房间。她不免心想,萧铎不会对她还存有几分意思吧?
进入房间,萧铎还未就寝,坐在椅榻上饮酒,抬眸看她一眼。
“还是舍不得那个男人?”萧铎问她。
郁灵抿了抿唇,自己是绝对逃不掉了,“放了他,我跟你回皇城。”
“行,你去挑了他的手筋与脚筋,朕就放了他。”
“别这样!”郁灵惊呼道,“别伤他!”
“心疼?”萧铎语气不屑,“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一无所有,有什么资格与朕谈判?”
萧铎拿过矮几上的匕首,起身就要出门。
“别伤他,求你了。”郁灵从萧铎身后用力抱住他。
一碰到他,萧铎便猛然揪着她的手臂将她推开了,仿佛她是什么吃人的洪水猛兽。
他的眸光清冷而渗人。
“别靠近朕。”萧铎气息凛冽。
郁灵悬在半空的手无处安放,“放了他,你想怎么着都成。”
男人胸膛间压着沉沉怒意,眸光鄙弃。
“事到如今,你不会以为朕对你还有意思?”
郁灵确实有这样的猜疑,但萧铎这句话,硬生生地将她的希望浇灭了。
“臭死了。”
这话叫郁灵愈加无地自容,侧首闻了闻袖子,身上沾染了马棚里的气味,确实不太好闻。
“去洗干净再来同朕说话。”萧铎面如寒霜。
在他房间沐浴,不大好吧,孤男寡女的。
“朕对有夫之妇,没丝毫兴趣。”
郁灵:“”
她的心思很容易被看穿么?
萧铎眸光孤傲,“去洗干净,否则明日你跟在马车后面,走到皇城。”
第78章
一扇屏风将房间隔成两半。
受了一日的寒风, 郁灵浸泡在热泉之中,趴在浴桶边缘,身子渐渐温热, 青丝沾了水,蜿蜒贴在雪背, 美得不可方物。
再坐怀不乱的男人, 也难以抵抗。
屏风外,萧铎坐在椅榻上翻看奏疏, 哗啦水声清晰地灌入耳中。
映照在屏风的上模糊身影。
“我没有衣裳可以换”屏风内传来微弱的声音。
郁灵不确定萧铎会不会帮忙,若他不帮忙,那她只能着自己的衣裳, 可是他说她衣裳上有难闻的气味。
不过片刻,一件薄裳被扔在屏风上。
郁灵立即取了穿上,才发现这是萧铎的一件寝袍,宽大但质地软绵, 穿上后显得少女身姿纤瘦曼妙。
她离开屏风。
半湿的长发散在脖间, 水珠顺着雪白细腻脖子流过锁骨, 滑入衣襟。
“你睡椅榻!”萧铎移开视线,语气不善地命令, 而后进入了内室,再不管她。
郁灵只能自己收拾椅榻, 找来被子, 在上面将就一夜, 总比睡在马棚好。
她好饿, 幸而矮几上放置着一碟子糕点, 她吃了一块,想起马棚里的郁正, 哥哥已经一整日都没有吃东西了。
内室的灯熄灭了看着碗碟里余下的糕点。郁灵生生地在椅榻上坐了半个时辰,确定内室没有动静了,萧铎睡了,她偷偷拿了水与点心,下楼去了马棚。
“哥哥”
郁正昏睡了,他吹了一日的寒风,缺水少粮的,本就是少爷身子,郁灵发现他额头烫得厉害。
醒过来后郁正吃了点东西,“他没欺负你吧?”
郁灵摇摇头,“我一会儿将侍卫引开,你趁机逃走吧。”
“要走一起走,我独自一人也不知去何处?”
两人言语间,身后忽得有了动静,郁灵回眸看过去,一个人身影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萧铎
男人高高在上,眸光高傲地看着草堆里的两人。
“还真是情深义重,明明自顾不暇,还牵挂着他的死活!”
郁正立即起身,“兄台、不、陛下、妹夫、”
“过来。”萧铎不理睬他,只是冷声命令郁灵。
郁灵愣在原地,他明明已经入睡了,原来一直跟在她身后。
“不过来?”萧铎气息凛冽,“好,朕可以放了你们,你们现在就可以走。”
他真的肯放她走?
郁灵眼底燃起希望。
“这是方圆十里没有人家,夜里狼群遍地,你跟着他逃走,不是冻死就死被狼撕咬而亡。”
萧铎扔下这句就大步流星走了。
狼群撕咬郁灵吓傻,那他们还是不要跑为妙,她不想死得那么凄惨。
看看萧铎远去的背影,再看看哥哥,她慌忙跌跌撞撞跟上了男人的脚步。
郁正一下又坐到草堆里,原来这就是萧铎,他的妹夫。
只是他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情,这位不可一世的皇帝,眼底妒火熊熊啊,恨不得将他抽筋扒皮。
还有,他的傻妹妹,这个地方哪里来的狼啊?
***
隔日清晨,郁灵上马车时,萧铎已经稳坐其中,瞧见她身上的衣裳,很鄙弃地移开了视线。
“我换过了”
虽然是粗衣麻布,但是不是昨日那一件,她换过了。
郁灵拨开车帘,哥哥好可怜,他病得不省人事,金永便将他扔囚车里带着。
“你若不放心,可以下去陪他。”萧铎语气不善。
郁灵立即放下车帘坐好,摇摇头,她又不傻。
路勋不在,马车里只她与萧铎二人,郁灵觉得别扭极了,“贵妃她”
“软禁内务府大牢,你若想她,等回了皇城,也可以去陪她。”
郁灵:“”
她还是闭嘴吧。
中午停靠在客栈用饭,郁灵没有胃口,萧铎便命令她在马车上待着,哪里也不许去。
周围十多个侍卫看着她,她哪里都去不了。
客栈在热闹的集市,路勋用过午膳后买了两串冰糖葫芦,一串自己吃了,一串递给了郁灵,“姐姐没有胃口,这冰糖葫芦酸酸甜甜的,很是开胃。”
郁灵正准备接。
“她没有胃口。”萧铎道,“所以自然吃不下这种东西。”
郁灵咬了咬唇角,缩回了手,他就是针对她。
“你下车。”萧铎命令路勋。
郁灵看着鞋尖,越想越委屈,渐渐红了眼睛,一串冰糖葫芦都不许他吃,死刑犯还给口饭呢!
她已经努力隐忍,可是泪水还是不争气地落了下来,一双手无措地揪着裙边。
郁灵觉得自己虽然做错了很多事,但当时已经弥补了。
“一串冰糖葫芦而已”她咕哝道,他怎么这样坏
男人对上少女湿漉漉的眼眸,缓缓移开了视线,看向窗外。
“不许哭。”
这沉沉的一声命令起了反作用,少女哭出了声,眼泪啪嗒啪嗒地掉。
一直到郁灵哭累了,顶着红肿的眼睛,难看极了。
萧铎始终肃着一张脸。
夜里到了驿站,此处繁华。郁灵被萧铎揪下马车,他带她来到闹市。
不会是给她买冰糖葫芦吧?郁灵心存希望。
然而萧铎却待她进了一家名为天丝坊的成衣铺,“给她挑几件衣裳。”
萧铎没那么好心,他只是看这个女人身上这些粗布衣裳不顺眼罢了。
女掌柜习惯性地先看了郁灵一身穿着打扮,这衣袍宽大,颜色土气,料子极差,再往上看到郁灵的脸,掌柜脱口而出,“简直暴殄天物。”
掌柜选了一袭珠光白的素雅长裙,交到郁灵怀里,“进去试试。”
郁灵抱着裙子,看向萧铎,她现在这样有必要打扮么?
她现在可是连一串冰糖葫芦都吃不上啊。
在掌柜的催促下,郁灵进去换衣裳。
将粗衣裳换下,人就有了脱胎换骨的感觉,女掌柜见到郁灵出来的刹那,眼睛都亮了,这简直是店里的活招牌。
女掌柜瞧着萧铎,非富即贵,立即开价十两银。
十两?郁灵瞠目结舌,这衣裳确实不错,但也不值十两啊。这些年她已经改掉了奢靡的习惯。
“我没有钱”
萧铎指了指其他几件衣裳,“一起包起来。”
然后他付了钱。
郁灵:“那我去将这件换下。”
经过三年苦日子,郁灵早就不是那个穷奢极欲的人了,她会精打细算过日子!
“将她的旧衣裳扔了!”萧铎对女掌柜说。
郁灵:“”
跟着萧铎离开成衣坊,萧铎腿长走得快,郁灵小步跟上。此处县城热闹繁华,游人如织,她跟得吃力。
正巧经过药铺,郁灵鼓起勇气伸手揪住了萧铎的衣袖。
“何事?”萧铎问她。
“能不能抓几副药?”她求他。
萧铎面色阴沉,挥臂甩开她的手,转身走了。
***
萧铎一路上都没有再同她说话。
回到驿站时,厅堂里正热闹非凡,慕容循从教坊请来不少歌姬舞姬,此时正与侍卫们饮酒作乐。
“主子回来了!”慕容循举着酒杯嬉皮笑脸,边上的王长明却是常年面无表情。
慕容循将身后的两人推到萧铎面前,竟然是两位美貌舞姬,“陛下身边没有妃嫔陪伴左右,想必夜里寂寞,臣特意精心挑选这两位美人,献给陛下,还望陛下今夜能尽兴!”
慕容循说完还看了一眼郁灵,这话也是故意说给她听。
王长明嗤笑道:“娴妃能找奸夫,主子也可以找女人!!”妃嫔别嫁这件事,对于皇帝来说是奇耻大辱,身为男子,自然该找回颜面!!
郁灵径直走开了。
沐浴完毕从屏风后走出来时,胡琴琵琶的声音才渐渐停下,他们散了。
她穿着白日新买的衣裳,温水润过的肌肤雪白透红,坐到椅榻上,静静地擦拭头发。
萧铎正坐在椅榻上。
然而渐渐的,她听见了个隔壁怪异的声响,那些舞姬并没有离开驿站,隔壁似乎是慕容循的房间
郁灵渐渐停下了。
隔壁传来一记甜腻娇软的声音。
她听见了,但是不确定萧铎听没听见,郁灵侧眸看向萧铎,他正平心静气地看书。
察觉她的视线之后才缓缓看过来。
郁灵:“”
她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看向了别处。
那她也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叭!
然而,未过多久,一连串的婉转轻咛,彻底打破了他们这间房的静谧。
郁灵僵硬地坐着,垂眸看着鞋尖,越来越不堪入耳,她伸手捂住了耳朵。
萧铎起身朝着屏风走去。
忽得他驻足,眼角余光睨她,“过来伺候朕更衣么?”
不是命令,而是询问,决定权在她。
啊?郁灵眼神迷茫,她不确定他的意思,就只是伺候他更衣还是别的什么
但是她还是步入屏风,鬼使神差一般。
软绵的手触及男人玉带,她替他宽了外袍,狭小的角落里,她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
萧铎忽得伸手,拨开她脖间发丝,轻轻地靠近她,仿佛在闻她发丝馨香。
他的薄唇与她近在咫尺。
郁灵心脏狂跳,她觉得很羞耻,方才隔壁的声音已经令她不自觉地回忆在皇宫的日子,她清楚地记得当年与萧铎
外袍之下,男人胸膛肌理分明。
萧铎眸光落在少女雪白脖间。她更下粗袍,换上富丽的衣裙,他还是会被她吸引,萧铎从不否认,他沉醉于她的美貌,多年未见,她更甚从前,她对他一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他自然也记得,当年她是如何在他身边承欢。
她的颈侧弧度优美,雪白细腻,散着些许青丝,萧铎气息沉沉。
方才慕容循推给他的两个舞姬,怎么比得上她的容貌?
“你能不能,放了他?”郁灵仰起头,眸光哀求,“我会跟你回皇城,我不会再逃。”
一句话令人的理智回归。
她用最残忍的方式提醒他,这三年她与另外一个男人在一起,这个男人如今占据了她所有的神思,足以叫她为了他不顾一切,牺牲自己。
他绝对不能被她迷惑,“滚出去。”
郁灵掌心揪着男人的衣袍,以卑微的姿态哀求他。
萧铎不再看她。
她失魂落魄地离开房间,趁着萧铎沐浴,去了马棚看哥哥。
“你怎么来了?”郁正被铁撩绑着手脚,看到郁灵大喜过望。
“被赶出来了,恐怕我今夜要与你一道睡马棚了。”郁灵道。
郁正看了看左右,低声道,“看守我的侍卫晚上都喝酒去了,至今未归。路勋那个傻小子,将铁镣的钥匙放在那处了!快去找来!”
郁灵想起夜里的歌舞声,所有侍卫都喝酒作乐去了!!!驿站的门口也无人看守!!
她从草队里爬起来,按着哥哥的指引找到了钥匙。
时不我待,这还磨蹭什么?!
郁灵立即解开哥哥的铁镣,再挑了两匹最快的马,一人一马骑了就跑。
夜里大风呼啸,风沙很快就会掩盖马蹄踪迹。
“简直天时地利人和!!”郁正迎风呼喊道。
***
萧铎第一个发现两人逃跑,怒不可遏地亲自去追。
酒醉得躺作一堆的侍卫们吓得要死,纷纷骑上马跟在皇帝身后。
“这该死的妖妃!怎么又跑了!”王长明怒斥道。
慕容循从榻上起来,发现事情不妙,今夜是他特意叫来教坊得歌姬舞姬寻欢作乐,身边的舞姬与他是老相好了!!!
他没想到娴妃还敢逃!真不想活了!
冬季的郊外一片荒芜,渐渐的身后有了声响。
“糟了,他们追来了!”
“老规矩,分头跑!”郁正道。
郁灵跑了许久许久,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一边跑一边回望,追她的人越来越少,一直到她疲惫至极,身后有一个马蹄声却始终紧紧跟随。
夜路难行,前头竟然是一片湖,郁灵再也支撑不住摔下马背,她挣扎着往前逃去。
追她的人也下马了,步如疾风一般朝着她走来。
不要再追她了!
她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境地!
是萧铎,果然是他,只有他才会锲而不舍地追逐她!
郁灵已经逃入湖水,她的发丝凌乱不堪,整个人狼狈至极,足下被水草绊住,生生地跌入了冰凉的湖水,沾染了半身的泥浆。
惊恐地看着那个身影朝着她走来。
她被硬生生地拖拽上岸,胳膊都要折了。
最终还是有能逃掉。
她绝望至极。
最终还是被带回到驿站,慕容循与王长明他们气急败坏,“这么不安分,干脆将他们统统杀了完事!何必带回皇城?!”
郁正也被抓回来了,此刻被吊在马棚中,正哀嚎着,被鞭打得满身是血。
“哥哥”
她要扑上去,却被萧铎死死揪住。
“五十鞭,让他长长记性!”萧铎命令慕容循。
“臣遵旨!”慕容循他们正愁没有地方出气。
“不要”郁灵哭求,“别”
郁灵被关入了房间。
“你觉得你能逃掉?”
她后悔极了,当时就不敢抱着侥幸逃走,她明知道若是失败,必定会遭到萧铎更激烈的报复。
“我明明没有动那个兵符,也没有背叛你,你为何要这样对我?!”郁灵质问道。
为何?萧铎真想问问她,为何要逃?为何要嫁给别人?她现在要他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可是这样的话,高傲如他,怎么说得出口。
“明明朕说了,只要你杀了那个人,你我还如从前那般,为何你舍不下他?他就那么好?比朕都对你好么?”
郁灵心潮澎湃,欲言又止。
萧铎气得去了马棚。
马棚里唯有留下看守的金永与路勋。
“陛下放心,臣不会再有疏忽。”金永道。
吊着男人已经奄奄一息,浑身是伤,想跑也跑不了,恐怕熬不过今夜。
萧铎不会杀他。如此一来那个女人会永远恨他。
但是也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这个人犯了什么罪?”路勋疑惑地问金永,他至今不知两人身份,“为何一定要捉拿他们兄妹二人?”
金永示意他住口,“他们不是兄妹。”
“他们就是兄妹啊。”路勋狠肯定,“他们长得很像,而且郁正大哥亲口说的,他与仙女姐姐是兄妹,他们都姓郁。”
第79章
兄妹?
萧铎伸手, 掰过郁正的脸仔细端详,几乎没有相似之处。
不,眼睛, 这个男人有这一堆琥珀色眼瞳,与娴妃一模一样。
“你叫什么名字?”
“郁正草民名叫郁正, 是郁灵的亲二哥, 我父亲正是苏州知府郁礼,陛下”郁正失去意识之前, 说了这最后一句话。
原来真是兄妹。
那个满口谎言的女人!!
这一瞬间,萧铎压抑多日的怒意彻底爆发。
他折返回去,冲入房间质问郁灵, “马棚里那个人是你的谁?你告诉朕。”
郁灵六神无主,喃喃道,“他是我哥哥”
“你没有嫁给别人?”
郁灵摇摇头,“没有, 我没有嫁给别人, 求你放了我哥哥。”
父亲谋反, 郁灵并不觉得逆臣之子的下场会好一些。
“荒谬。”萧铎自嘲道。
所以这是她又一次的谎言。
“你总是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朕, 你觉得这样狠痛快么?!”
“伤得我体无完肤,这样很痛快么?郁灵?”他疯了。
“这几日弄得朕痛苦不堪, 纠结不已, 你觉得很痛快?”
郁灵愣住了, “我没有伤你”
“你总是这般, 满口谎言!”
出门在外伪装成夫妻更安全, 她们当年就是这样一路逃来洛阳
她头一会儿见他这模样,仿佛她对他做了十恶不赦之事。
“我没有、我、”郁灵百口莫辩。
萧铎走了, 彻夜未归。
郁正倒是挺过来了。
萧铎没有杀他,隔日还从路勋那抢了早膳吃,赖在金永马上不肯下来,非要金永带他骑马。
皇帝也没有再管他。
所以说逆臣之子的待遇比皇妃奸夫的待遇好那么一点点?早知如此他就早点说了,还担心皇帝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会一刀送他上西天。
马车里安静得仿佛呼吸都是过错。
郁灵忐忑地蜷缩在马车角落。
今日萧铎看他得眼神,比前几更冰冷凶狠一些
但是她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什么啊。
郁灵的眼神无处安放,若是一不小心抬眸触碰到萧铎的视线,她就会被冰冻三尺,瑟瑟发抖。
不要再这样凝视着她了,如果眼神能杀人,她现在已经被萧铎杀死几百次了。
救命了!
皇帝对娴妃着态度,慕容循与王长明看了倒是很痛快。他们并不知道郁正的身份,只当皇帝是因为娴妃郁那个奸夫逃跑而愤怒难当。
原该这么对娴妃!
今日不着急赶路,午后便到了洛阳城行宫。
“没想到跑了那么远,兜兜转转又回到这里了。”郁正感慨啊,“走的时候好好的,回来满身是伤啊。”
他以前总想着等时来运转,一切安稳了就离开洛阳离开文氏,现在觉得文氏也挺好的,虽然也打他,但下手轻,不至于往死里打。
今夜郁正依旧住马棚。
郁灵一点儿都不想面对萧铎,行宫里房间多,“我今夜能不能单独住一间房?”
“要么随你哥哥住马棚,要么住朕的房间,你自己选。”
三年不见,他似乎比以前更强势一些了,脾气也更古怪了。
此时,殿外宫女禀告:“陛下,慕容大人送来两位美人。”
萧铎不言语。
郁灵觉得萧铎艳福不浅,有位好臣子随侍左右,还天天张罗着为他寻觅美人。
郁灵眸光怪异,“我去睡马棚吧,我不打扰陛下了”
“你不满?”萧铎质问她。
郁灵眼神无辜:“我没有不满,我只是不想打扰陛下好事,陛下从何处看出我不满了?”
虽然她心里确实堵着一股气。
“横竖一直以来你想宠幸谁就宠幸谁,包括凌香环。”
萧铎不反驳了。
郁灵心情郁结。
萧铎去了桌边倒茶,饮了茶忽得道,“你有什么资格提凌香环?”
萧铎:“当初背叛朕的人,是你。”
郁灵不想在这儿待下去,她会被逼疯。
“怎么不反驳么?说你没有背叛。”
“我、”
萧铎来到她面前,“那件衣袍是什么意思?”
重逢多日,他终于问出了口。
这么多年,魂牵梦萦,他无数次想过,若再见到她,一定当面问她这件事。
只是再见面时,他以为她已经有了别人。
“逃离皇宫,却又在私库里放那样的东西?为何?”萧铎质问她:“是怕朕找到你秋后算账,故意哄骗朕,你以为一件衣袍就能叫朕心慈手软?”
“那件衣袍,可是你又一次的虚情假意?”
夜幕降临,该点灯了,殿里昏暗。
“既然你已经认定,又何必问我。”郁灵道,“确实是我又一次的虚情假意。是我贪生怕死,故意讨好你,这样的回答,陛下满意了吧。”
“为何背叛朕?明知道没胜算。”
萧铎连声质问,这些问题压抑心中数年。
在他这般眸光之下,郁灵无处躲藏。
“因为我不甘心。”郁灵眸光纠结,“你是我年少时,情窦初开就喜欢的人。我不甘心陪在你身边那么多年,还抵不过一个凌香环。我不甘心,你明明早知我已经无法生育,你却还口口声声地哄骗说只要我生下皇子,就封我为皇贵妃!我不甘心,你明知道我与淑妃是死对头,你还是将后宫的权柄交给她。”
“我并非从一开始就背叛你,我是被逼到了绝路。”郁灵哭诉,“我何尝不知贵妃毫无胜算。你口口声声说我背叛,可是,我忠心耿耿的时候,你已经不信任我了。你将凌香环藏在御书房,听信她的话而猜忌我。你冷眼看着他们欺辱我!”
“我只是不甘心,那么多年,最后却什么都得不到。”
“直至今日,我从来都没有后悔所做的任何事,若我委曲求全留在皇宫,现在是什么下场?一个父亲谋反、没有子嗣、在宫里没有依靠的妃嫔,会是什么下场?”
郁灵说过无数谎言,但是这是她头一回在萧铎面前,将心都剖开给他看,一字一句都是真心话。
她不蠢,该懂的道理她都懂,她很清醒。
说完这些话。她挺直了腰身凝视着他。
无声的凝视间,郁灵丝毫不胆怯。
萧铎比她想象中更平静。
“太后对你下药之事,朕不比你早知道几日。”
“凌香环的父亲也谋反了,可她来找朕,如今她与她的弟弟过得很好。”萧铎道,“可是你呢?你可曾将朕当做你的夫君,你总是满口谎言,一意孤行。在你的心里,朕没有贵妃重要,甚至没有司徒珏重要,你觉得朕残暴不仁,不可信任,在你的臆想当中,因为你依附贵妃,所以才有了娴妃的地位。若贵妃失势,你也会坠入尘埃。当年在王府,朕杀了你的婢女,那个婢女是废太子的卧底,可是从那一日起,你就完全否定了朕。”
萧铎语气极力平静:“这么多年,朕任由你予取予求。朕不曾忘记当年在王府,那样无可抑制地对你动心。可是你后来,再也不许我靠近。你甚至不肯提王府的事。仿佛那些只是我一厢情愿!入主皇宫那段时日,我痛苦不堪,旁人都以为朕因谋权篡位而痛苦,而你呢,郁灵你明明知道朕痛苦的根源,却高高在上,作壁上观。”
他的手掌捏得她肩胛都痛,“你我之间,究竟谁更残忍?!”
两人气息凝重,看向对方的眼神并不平静。
互相在对方心里有着数千条的罪状。
此时侍卫来禀告,“陛下,郁正又跑了!金统领已经派人去追。”
萧铎谴责的目光扫过来,“他逃去了何处?”
“我怎么知道?”
“那朕叫金永找到之后就杀了,不必再来回朕?”
“别别别!别杀他!他不是逃走,他只是记挂家里,应该是去见我嫂嫂了。”郁灵道,“我与他逃走的时候,没告知嫂嫂,这会儿嫂嫂估计正六神无主。”
郁灵卖惨道。
她被萧铎揪着上了马车,一道进城去找郁正。
夜里的洛阳城人流如织,进城后只能下车徒步前去夜市,远远地她瞧见了哥哥郁正,他果然没有走远,小吃摊客人云集,他正忙着收拾桌上的碗筷。
文氏一边骂他,一边给客人上菜。
“那个人就是我嫂嫂。”郁灵道。虽然嫂嫂不过是个市井妇人,但这两年的确庇护了他们兄妹二人,郁灵觉得哥哥对嫂嫂还是有情意的。
“小娘子!”
身后有人忽得喊她,郁灵回眸看去,糟糕,这人是媒婆上次介绍的李公子,洛阳首富家的独子。
郁灵的打扮与先前的天差地别,衬得她愈加飘逸出尘,李公子看到她,眼睛都笑眯成了一条线。
“小娘子,跑什么?”李公子伸手将人拦住,“你这回可别诓我了!你明明还没成亲,上回那人不过是你兄长,收了我一百两银子没有还?就必须跟我回家给我做妾!”
“什么一百两银子?”
听见这沉沉的一声,一脸富态的李公子才留意郁灵身边站着的高大男子。
郁灵简直想挖个洞钻进去,死的心都有了!
李公子立即变脸,对萧铎树起敌意,“你是哪一位?”
“我是她夫君。”萧铎眸光渗人。
“我才是他夫君!上个月她家收了我一百两银子,将她给我做妾,没想到她跑了,我手里还有收据,就算闹到官府去我也不怕!”
郁灵小心翼翼地对上萧铎的眼神,他冷漠而鄙弃地睨她。
“这一百两不是我收的,是我嫂嫂收的,我可没答应给你做妾。”郁灵觉得好丢人啊。
“你怎么没答应?你若不答应,怎么会来酒楼与我想见?”
“我是被媒婆骗了,媒婆说是带我去酒楼相亲!!”郁灵惊呼道。
“不管如何,我先出了一百两银子,你就是我的!!”姓李的正要动手来抓郁灵。
萧铎伸手攥了他的手臂,几乎要将他折断,李公子的家丁上来帮忙,也没能救出他。
“哎哟!兄台饶命!兄台饶命!!”
“滚。”萧铎怒斥道。
李公子立即慌不择路地跑了。
郁灵:“”
萧铎皱眉看向郁灵。
“相亲?”
男人的语调毫无起伏,却透着深深的鄙弃,叫郁灵无地自容。
“被人一百两银子卖了做妾?”
“我、”郁灵无可反驳。
“跟我回行宫。”萧铎的态度就是完全不想听她解释。
“那、那我哥哥怎么办?”
他不是喊她来找哥哥么?那侍卫会不会伤了哥哥。
“你很想朕继续关着他么?”
“你这哥哥看着也没什么出息,就让他在洛阳卖一辈子吃食。”
郁灵小心翼翼地看着萧铎,他的意思是不是放过哥哥了?
思考瞬间,萧铎道,“愣着做什么?难道想留下来给人当小妾?”
这个该死的男人!!!
郁灵立即跟上,天气寒凉,洛阳城今夜的风尤其大,似乎又要下雪了。
“你给我买一串冰糖葫芦吧。”郁灵揪住萧铎的袖子。
她想,你要是给我买一串冰糖葫芦,以前的事就一笔勾销了。
“你自己没有钱么?”
郁灵睁着水汪汪的眼睛,很诚实地道,“我没有啊,否则我在驿站的时候怎么会吃阳春面?”
“那一百两呢?”
“什么一百两?”
“卖给人当妾的一百两。”萧铎幽幽道。
混蛋!他竟然嘲讽她挖苦她!郁灵气恼懂得脸都红了!
但是路过糖葫芦摊时,萧铎还是给她买了一根冰糖葫芦。
哼哼,口是心非的男人!
街市很长,他们穿梭在人群之中,郁灵渐渐没有跟上了,人群当中她看不到他的身影。
忽然觉得有些心慌,拐进了漆黑的巷子,她想沿着巷子去人少的地方。
“你去何处?”
萧铎从身后攥住了她的手腕,他语气不好。
“我不是要跑。”她解释道。
他大概是寻她有一会儿了。
漆黑的巷子隔绝了夜市的嘈杂。
因为他捏她手腕,所以冰糖葫芦沾上了他的袖口。
“方才有个问题你没回答。”
郁灵:“?”
“当年临走前,为何要赠那件衣袍?”
郁灵静静凝视着他,反问他,“那你告诉我,为何那只珍珠耳坠收在匣子里?”
萧铎抿着唇。
“什么耳坠,朕不知道。”
哦,不知道,那她也不知道。
“你吃冰糖葫芦么?”郁灵突兀地问了一句。
黑暗中,四目相对,萧铎目光如炬地凝视着她。
郁灵很难平静。
“是朕先问。”
“我的理由与你的理由是一样的。”郁灵歪了歪头,耍小聪明。
“吃冰糖葫芦么?”她抬手将冰糖葫芦递到男人唇边,无视他威胁的眼神。
可下一瞬,后背重重地撞到巷子砖墙上,温热的唇覆上来,她微微瞠目,男人已经深深地吻住她。
他肆意地品咂着她口中的酸甜,山楂的酸与蜜糖的甜。
如同这些年,两人无声的纠缠与较量。
郁灵觉得自己也是贪心的,那只耳坠,叫她窥探到了男人的心,而那件衣袍,是她留给自己的退路。
她想萧铎知道,这么多年,她一直都是在意的。
怎么可能不在意,他是她一见倾心的男人。只是中间许多年,她将那份爱意偷偷藏起来了。
阔别经年的吻,纠缠到她几乎晕厥。
他的手指探入她的发丝。
郁灵听见了他沉重的呼吸,她爱看他这般,为她情不自禁。
她与他额头相抵,心口怦怦直跳,又主动去咬他的唇。
寒风吹过巷子,带走面上的燥热,洛阳城的夜晚真的很浪漫。
两人在昏暗无人的巷子里,缠吻了许久许久
郁灵觉得,这一刻是她这些年最欢喜的时候。
巷子的末端有游人走进来了,他们该离开了。
萧铎忽然解开身上的外袍,披在她身上。
郁灵瞬间觉得身上暖和了。
“不是说身为人妻,不该接受其他男人的衣裳么?”郁灵用他的话堵他。
萧铎冷嗤,“在你心里,朕是其他男人么?”
郁灵:“”
萧铎:“回去了。”
郁灵跟在他身后走出巷子,他的外袍带着他的体温,很暖很暖,她忽得壮起胆子,伸出袖下的手,她微凉的手不动声色地贴合男人温热的手心,与他十指紧扣。
他的手掌宽大而温暖,叫她很安心。
萧铎微微一滞,眼角余光睨她,但很快就恢复自然,牵住她。
他们从不像普通的情侣一般,这样并肩走在人群之中,
这是头一回,郁灵喜欢这样的感觉,亲昵的感觉,就如同他完全属于她。
她心脏乱跳,他牵着她往前走去。
第80章
郁灵跟着萧铎折返洛阳行宫。
慕容循与王长明正义愤填膺, “陛下,娴妃的那个奸夫又跑了?!”
“我就说陛下待这对奸夫淫、妇太过宽容!”王长明一边说一边眼神恶狠狠地瞪向郁灵,“就该打断他们的腿!将他们捆起来!不给吃喝, 看他们还跑不跑得动!”
萧铎面对恼火的两人,“那个男人已死了, 朕将侍卫都招回来了。至于娴妃、朕会亲自看守她。”男人用眼角余光睨她, “跟朕过来,朕有话问你。”
慕容循看着皇帝与娴妃的背影, “奸夫死了?真的假的?杀了奸夫,却舍不得伤娴妃半分,你说陛下会不会再次被娴妃美色所迷?旧情复燃?”
王长明惊呼:“这怎么可能?!娴妃当年犯的可是谋逆之罪!皇帝就算再糊涂, 也不会重新宠幸她,等回到皇城,有她好受的!!况且你没瞧见皇帝这几日对她的态度?冷冰冰的。”
慕容循不置可否,总觉得皇帝虽然态度不善, 但他看娴妃的眼神还含着另外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
***
“陛下有什么事要问臣妾?”郁灵跟着萧铎进入寝宫。
“没什么, 去沐浴休息。”萧铎面色肃然。
郁灵明白了, “你这是故意在慕容循与王长明面前演戏?”
“朕演什么戏?”萧铎眸光傲然。
郁灵转身去沐浴。
“怎么不说?”
她不再理他,待沐浴完从屏风后出来, 萧铎道,“你今日去内室休息。”
郁灵心想真好, 不过吻了那么一下, 自己的待遇就提升了, “臣妾今日不用睡马棚啊?”
萧铎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眼神, 别得寸进尺, “你想睡马棚,也不是不可以。”
郁灵又不傻。
高床软枕, 如此暖和的衾被已经阔别整整三年,郁灵一沾枕头便入睡了,直至萧铎上榻的动静吵醒了她。
这种心照不宣的亲昵,叫郁灵捉摸不定萧铎的意思。
她往床榻内侧挪了挪,萧铎侧过身来,掌心附了上了她的腰。
郁灵睁开眼眸与他对视,“这就是陛下对慕容循说的,要亲自看守我?”
萧铎绷着下颚不言语,俯身轻贴她的鬓发。
这根本不是他预想中的重逢,三年日日夜夜的思念,他想过若再次见到她,不会苛责半句,他会放下皇帝的架子,好好坐下与她谈一谈。
无奈身边多了那么几个碍事的人,而且慕容循与王长明追随他多年,不好叫他们寒心,如今倒是下不来台了。
薄唇轻啄少女雪颈,熟悉的体温叫男人不自觉地将她抱紧。
然而细腻雪白的肌肤却有一丝异样,萧铎轻轻扯开她的衣襟,一道细长的疤痕自锁骨蜿蜒至肩胛,触目惊心,可想而知,此处曾受过何等重伤。
“怎么回事?”萧铎蹙眉质问她。
郁灵觉得他装傻?明知故问。
“不是陛下命人杀我么?”
“朕没有这么做过。”
“怎么没有?陛下还想赖账不成?就是你命人杀我。当年你吩咐金永,若我敢出宫去奉天寺,就将我杀了。”郁灵道,“恩怨可以一笔勾销,但不能不认账啊”
“难道司徒珏没有告诉你别出宫么?”萧铎道。
原来如此。
“朕借旁人之口提醒过你,是你不听劝,执意要走,所以这与朕无关、”
郁灵觉得她没说错,“可依然改变不了你派人杀我的事实。”
“朕没有这么做。”萧铎坚持。
郁灵服软,横竖他是尊贵的皇帝,自己不过是阶下囚,“行,没有就没有。横竖你是皇帝,陛下说什么都是对的。”
她扯过被子,“更深露重,陛下早些歇息吧。”
“这就歇了?”
“那不然呢?”郁灵问她。
萧铎堵气,掀开被子。她寝衣衣摆被翻到膝上,温泉润过的一双小腿洁白无暇。
郁灵惊恐地睁大双眸。
他还是如从前一般强势。
可是他吻的是
明明做这么卑微的事,却容不得她拒绝。
他耐心十足,吻过她所有,包括肩胛那道伤疤,萧铎偏不承认那是他造成的,薄唇落在那处却更温柔几分。
最后他吻在她心上,郁灵垂眸看着男人浓密的发丝,他似乎比她记忆中更壮实了,手臂肌肉线条分明。
她以手背轻轻抵住齿,抑制那令人羞愧的轻咛。
郁灵无法适应。
萧铎唯能以唇安抚,万分耐心,这些年她渐渐褪去青涩,对他的吸引力,更胜从前。
从在驿站见到她的第一眼,他就想、
直至真正亲密无间,两人不自禁同时喟叹。
她乌黑的发丝沾染了额间的薄汗,衬得肌肤愈加雪白,眼底似盛着一汪清澈见底的冰泉,美得动人心魄。
他渐渐没有没有强势,反而在引诱她,愈加温柔,引她沉沦。
一别三年,所有的记忆翻涌而出。
郁灵翻过身坐到他怀里,她也不知何来的勇气,只是觉得萧铎故意这般,弄得她不上不下。
她捧着他的脸,绕过高挺的鼻梁与他接吻。
听着他潺潺的气息,他的胸膛是宽阔的温暖的。
郁灵清晰地感觉到,她对他也有不可抑制地念想。
天亮后一切平息,郁灵有些迷茫了,事情朝着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了明明一切都没有理清楚,自己怎么同萧铎又
隔日一行人就离开了洛阳朝着皇城出发。
路途漫长,两人之间却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旁人尚且无法感知。
郁灵上马车时,萧铎不动声色,难得伸手亲自扶了她。
她心里有些欢喜,一进车厢便肆无忌惮地凑过去啄吻萧铎一下,如从前那般。
此时车门忽得又打开了,路勋莽撞地进入车厢,“陛下,金统领叫我过来看着仙女姐姐,以防万一她再次逃跑。”
郁灵立即正襟危坐起来。
萧铎也收敛神情,“放心,她在朕眼皮底下跑不了。”
路勋觉得气氛有些奇怪,但具体说不出哪里奇怪,只能睁着眼睛看着两人。
他听说郁正大哥死了,皇帝杀了他。
所以仙女姐姐与郁正大哥不是兄妹,而是真夫妻?
中午下车用膳,路勋找了个机会劝导郁灵。
“仙女姐姐,都是我的错,当日在驿站,我说你生得好看,陛下才留意到你,害你没了夫君。但是他毕竟是皇帝,仙女姐姐你千万不要想不开逃走,也不能伤害陛下半分,否则陛下追究起来,你会丢了性命”
啊?
郁灵微微诧异,原来路勋一直都不知她的身份啊。
这还苦口婆心地劝她。
郁灵点了点头认真道,“好,你的话我记住了。谢谢你啊,小侍卫。”
路勋觉得自己只能帮姐姐这些了。
午膳过后,重新上路时,路勋钻入车厢,不知为何皇帝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
不对,是很奇怪啊。
郁灵觉得有意思,所以萧铎在这个小侍卫的眼里,就是一个霸占了人、妻,还将人家夫君杀了的暴君吧。
太有意思了。
车厢里如死一般寂静,路上郁灵百无聊赖,在小侍卫打瞌睡时,伸手抽走了萧铎手里的书卷,“你为何要杀我夫君?”
萧铎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眼神,郁灵才不怕他,凑过去亲吻他好看的唇角。
萧铎伸出长臂揽过她,正要认真吻她,车厢里的小侍卫醒了。
郁灵立即将萧铎推开。
萧铎被撩拨得心猿意马,吩咐路勋,“下车去,告诉金永,这里不必你看着。”
路勋心想这怎么成啊,“陛下,还是臣在这守着陛下安危吧!!”
萧铎简直想杀人。
马车微微颠簸,郁灵夜里没有好眠,于是下午的时候枕在萧铎腿上睡着了。
萧铎脱下披风盖在她身上。
借此机会,路勋正好同皇帝说说心里话,“陛下还是小心为妙,毕竟她的夫君昨日刚死,陛下若急于亲近她,万一她想不开于陛下同归于尽,那就不好了!陛下若实在喜欢,还是循序渐进地来为妙”
小侍卫如此苦口婆心,却换来皇帝一记无声的怒视。
膝上的人睡得正熟,萧铎抬手轻轻撩开她额前的发丝。
“虽然姐姐很美,但是天下美女众多,陛下何必迷恋别人的妻子啊,若是叫御史们知道了”路勋感慨。
萧铎忍无可忍,低声命令,“下车之后去问问你师父,她究竟是朕的谁,朕究竟有没有霸占旁人的妻子!”
路勋心想,仙女姐姐还能是谁,不就是金水县县令的女儿,人家的夫君还被你杀了,你这也太过霸道了。
夜里下了马车。
金永继续劝萧铎道,“陛下,你杀了娴妃的夫君,今夜还是让娴妃独自住吧。娴妃是个烈性子,万一夜里她趁着陛下熟睡伤了陛下、”
毕竟娴妃连谋反的事都做过。
郁灵喜欢看萧铎这吃瘪的样子,帮腔道,“金侍卫说得对,我不能保证夜里不对陛下做什么。”
金永:“陛下若实在寂寞难耐,不如叫慕容循去寻几个舞姬来陪伴陛下。”
郁灵在边上火上浇油,“这主意非常好。”
她还添乱!
萧铎恼怒,“朕是这么嗜好女色的人么?”
郁灵被萧铎拽走,没进驿站,反而去了附近散心,此处热闹繁华,郁灵一边走一边笑,这太有意思了。
萧铎也有这种时候!
他主动给她买了冰糖葫芦,周围再没有认得他们的人。此处民风开放,两人又如普通的情侣一般,牵着手在街上行走。
郁灵觉得,萧铎也是喜欢这样的。
一切似乎与前几日不一样了。
虽然萧铎没有明说,但是郁灵觉得这样就很好
她一手被萧铎牵着,一手拿着冰糖葫芦。
“你再笑?”萧铎睨她一眼。
一路上郁灵都是满脸笑意。
“怎么我笑都笑不得了?”她反驳道,抬手将冰糖葫芦递到萧铎嘴边,“吃冰糖葫芦么?”
萧铎放下架子,张口咬了一颗。
她喜欢看他这样,郁灵不自禁地凑过去亲亲他。
灯市繁华,一切恍若回到多年前,那个时候在皇城,他们还住在誉王府。两人有过一段相濡以沫的时光,虽然很短暂,短暂到除了他们,再无旁人知晓。
两人慢悠悠地逛了许久,直至街尾,该折返驿站了,才发现身后远远跟了个人。
郁灵回眸。
小侍卫一脸睁大双眼,一脸惊骇地看着他们二人。
“”她瞬间就心虚了。
路勋其实跟了皇帝很长一段路,刚开始他只是怕仙女姐姐逃跑,更怕仙女姐姐伤了陛下逃跑,但是跟着跟着,他渐渐惊讶起来。
先是一向不苟言笑的皇帝贴心地给姐姐买了一串冰糖葫芦。
再是皇帝牵了姐姐的手。
姐姐没有抗拒,路勋松了一口气,毕竟顺从陛下,对姐姐有好处。
然后他就惊在了原地,陛下他吃了姐姐的冰糖葫芦,然后
他看到姐姐笑着去亲陛下。
这里一定是出了问题!!!
萧铎回到驿站,金永凑上前来,“主子,我方才安排好了你与娴妃的房间,正好在隔壁,今夜就让娴妃独自住一间,毕竟。”
“好哇,多谢金侍卫,诶?”郁灵话没说完,就被萧铎拉进了房间。
金永:“”
他已经拿捏不住皇帝的意思了。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路勋忍不住询问,“那个头儿,仙女姐姐与陛下是不是从前就认识啊?”
“认识?你口中的仙女姐姐正是当年谋反的妃嫔,娴妃。”金永道,“否则你以为我们来洛阳抓谁?”
金永以为,陛下亲自前来就是为了带娴妃回皇城,至于怎么处置,或杀或幽禁。
毕竟娴妃惹得陛下那么愤怒。
这三年间,一直没有娴妃消息,皇帝的脾气越来越古怪,几次三番说若找到她,必定要好好责罚,打断她一双腿,叫她再也跑不掉。
“仙女姐姐就是娴妃?”路勋诧异,“难怪啊”
“难怪什么?”
“难怪方才他们,他们、”路勋说不出口,“那么亲热、”
金永:“亲热?”
皇帝那么痛恨娴妃,这几日对着娴妃没有好脸色,怎么会亲、金永醍醐灌顶。
事情与他所想背道而驰,皇帝来洛阳根本不是来兴师问罪、惩罚娴妃的,而是来还是装作不知道吧。
可是慕容循与王长明金永偷偷听他们说,等回了皇城要好好报复娴妃,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看来皇帝头一个不答应。
所以他们这几个人在皇帝眼里,反而成了碍事的?
他方才竟然还有劝皇帝与娴妃分房睡。
金永庆幸自己开悟了!
金永道:“往后你对娴妃好一些。”
路勋:“我对娴妃娘娘一直都很好啊!”
“但也不能太好,陛下会吃醋。”
至于慕容循与王永明,希望他们也能早日开悟吧。
***
到了这个地步,郁灵还是捉摸不透萧铎的意思,他只是一时迷恋她的身子么?毕竟她还顶着个谋反的罪名。
那她回到皇城,他会如何待她?将她囚禁在冷宫里?
后宫还是淑妃掌权?凌香环呢?
若他彻底原谅了她,在慕容循与王长明面前,又何必装模作样与她保持距离。
郁灵鼓起勇气问萧铎,“回皇城之后,我住何处?”
萧铎沉吟片刻,“容朕想一想,而后再告诉你。”
所以她这两日全是自作多情?
只因为一件披在她身上的外袍,她就感动了?
夜深时,慕容循与王长明来萧铎房间。
萧铎命令她,“你去内室躲着,不要出声。”
原来萧铎并不想慕容循他们知道,她这几日都宿在他房里。
郁灵照做了。
王长明开门见山:“陛下回到皇城以后预备怎么处罚娴妃?娴妃有三重罪在身,其一,参与谋反。其二,畏罪潜逃,诈死欺君。其三,另嫁她人。这三重罪,应当诛九族,如今擒获娴妃。陛下这几日待娴妃也太宽容了些,叫她住卧房,坐陛下的马车!臣等实在看不下去去。”
慕容循抬手打住,“陛下就告诉臣一声,预备怎么惩罚娴妃?回宫以后是囚禁冷宫还是杀了?还是陛下想她继续高枕无忧当娴妃?”
两人目光炯炯地追问。萧铎一脸淡然,“朕自然不会叫她继续当皇妃,你们多虑了。”
郁灵在内室听得清清楚楚,他说不会让她继续当皇妃了
王长明:“那是准备如何?”
“朕会将她囚禁起来。”萧铎道,“叫她日日受刑。”
此时他们二人才稍稍露出满意的神情。
“臣等当年被娴妃害得遍体鳞伤,险些丧命,陛下记着就好,千万不要被美色所迷惑。”
“朕自然记得。”萧铎道,“至于你们说朕近日待她好,她毕竟曾是皇妃,叫她住马棚,徒步跟在马车之后,损坏的是皇家颜面。”
行,皇帝这么说,两人就放心了。
待他们离开后,郁灵走出内室,“陛下预备将臣妾囚禁在何处?”
她语气似在玩笑。
萧铎斟茶,“养心殿的榻上就很好。”
郁灵:“”
下流。
所以她不会再有皇妃的待遇了,在他眼里,她始终是一个背叛者。
隔日清晨,他们继续前行,登上马车时,郁灵恰逢慕容循与王长明。
王长明一脸鄙弃,“这等妖妃,陛下何必给她好脸色!就该叫她在马车后面徒步跟着,夜里丢到马棚里去!”
郁灵一句话都反驳不了,闷闷不乐地登上马车。
片刻之后萧铎进马车,瞧见她扭头看着窗外。
“谁给你气受了?”
他这语气绝对不是关心的语气。
郁灵抿了抿唇,“你倒是有两个忠臣,欺负人。我同你说了我没有偷兵符。”
萧铎静静瞧着她发脾气。
片刻后才道:“你有何资格说他们欺负你?”
“爱妃手段厉害,当年随意两招就害得他们险些丧命。如今他们不过言语几句,你只有受着的份。”
连他也嘲讽她,郁灵算是明白了,她的苦日子还在后头!
“只有朕宽宏大量,不计前嫌。”萧铎看她纠结的小脸,放下架子,“不要置气了,过来,朕抱你一会儿。”
他哄小孩么?
郁灵唱反调,“我没有生气。你的臣子说了,我是妖妃,陛下还是不要亲近为妙。”
到下一个驿站还得三四个时辰。
萧铎静静望着她,幽深的眼眸富含深意,“过来。”
分别三年,他时时刻刻都想占有她。
他的唇落在她肩胛的疤痕,带着安抚讨好的意思,轻轻吻入衣襟,指尖划过裙摆,轻触她细腻如羊脂玉白的脚踝。
郁灵压低了声音:“哼!你那几个忠臣还防着我勾引你,明明是你勾引我。”
萧铎没有否认。
郁灵觉得,三年时光,他撩拨人的本事也进步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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