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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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来王宫门口迎接利昂娜的正是之前将她送到马车上的那位侍女。


    利昂娜记得她叫“艾德林”, 是大公主殿下身边年龄最大,也是陪伴她最久的侍女。


    艾德林女士的父亲, 前任瑞泽侯爵曾是一位出色的外交官,也是乌尔里克一世国王陛下的左膀右臂。


    大概也是这个原因,她十八岁时就开始进出王宫,成为当时年仅十岁的玛格丽特公主的侍女之一。


    如今二十年过去,即使两人的父亲和丈夫都已经先后去世,玛格丽特公主周围的人来过又走,艾德林t女士还换了一任丈夫, 却依然能以侍女长的身份站在大公主身边。


    既然玛格丽特公主还能派这位来这里迎接自己, 那就说明她在王宫中还有一定的自由……利昂娜总算可以暂时松口气,把心中那个最糟糕的假设划去了。


    不过她这口气显然松得有些早。


    趁着路上没有多少人,艾德林女士已经简单将公主殿下把她请回来的原因简单说了一遍。


    “……皮科沃兹·西米勒斯……”


    利昂娜反复在心中咀嚼着这个名字,却始终没能想起这个人究竟是谁,只能根据他的姓氏猜到一点此人的家族背景:“是威瑞迪安公爵家的人?”


    艾德林女士看出她的疑惑,微微颔首后轻声解释道:“您不记得他也很正常,他在二十年前就因为贪污案被乌尔里克一世国王陛下剥夺了称号并逐出议会,这么多年都没再在庞纳城中露面……”


    顿了顿,年长的女士又小声补充了一句:“不过在血缘上,他依然是现任和前任威瑞迪安公爵的亲叔叔……前任威瑞迪安公爵去世后,他曾经想要以自己与前任公爵的血缘最亲近为由争取公爵的爵位,结果被玛格丽特殿下驳回,之后便记恨上了殿下……”


    说到这个,利昂娜倒是想起来了一点。


    玛格丽特公主的丈夫, 也就是前任威瑞迪安公爵乔瑟夫·西米勒斯去世前并没有留下子嗣。按照王国法律, 这个公爵的爵位应该会交给与他血缘最近的男性亲属,也就是他的弟弟继承。


    然而威瑞迪安公爵家中的烂事也不算少, 这位本该顺利继承兄长爵位的弟弟在身份上有一个很明显的缺陷——他的母亲一开始并不是以“妻子”的身份与自己的父亲走到一起的,而是他父亲的情妇。


    尽管后来老公爵在第一任妻子死后正式迎娶了自己的情妇,但那是在他三岁时的事。如果真的严格按照国教教义去判定,他作为老公爵的非婚生子并没有继承公爵家财产的资格。


    如此一来,与前任威瑞迪安公爵血缘最亲的人当属他的亲叔叔,也就是皮科沃兹·西米勒斯。


    那可不是一个普通的头衔,而是仅次于国王之下的公爵之位,更不要说威瑞迪安公爵家作为马黎王国的老牌贵族至今仍保有大片地产和数不尽的财富。这样一个似乎伸手就要碰到的金馅饼,想要试着争取一下也是人之常情。


    不过威瑞迪安公爵虽然已死,他的遗孀玛格丽特公主却还活着。


    作为名正言顺的公爵夫人和王室公主,在丈夫没有留下遗言的情况下,下任公爵该是谁她有很大的话语权。


    非常遗憾,虽然自己的丈夫生前对那个“私生子”弟弟非常厌恶,可玛格丽特公主本人对曾经贪污过赈灾钱款的皮科沃兹·西米勒斯印象更差。


    她直接当众把对方过去的旧账翻出来,并说明皮科沃兹·西米勒斯作为一个曾经被自己父亲亲口剥夺头衔的罪人,早就失去了继承公爵之位的资格。


    在她的干涉下,下任威瑞迪安公爵的人选再也没有悬念。


    气急败坏的皮科沃兹·西米勒斯因此彻底与玛格丽特公主闹掰,不过公主殿下也从来没把这个跳梁小丑放在眼里就是了……却没想到这么久没见到的人居然会突然出现在王宫里,还在没有自己允许的情况下挖了自己亡夫的坟,并以骸骨有“异样”为由向自己发难。


    利昂娜静静听完艾德林女士简单说明了全过程,立刻便有了一个疑问。


    “那威瑞迪安公爵呢?”她问道,“要给前任公爵大人重新安葬至少要经过他的许可吧?为什么他没有把这件事上报给玛格丽特殿下?”


    艾德林女士偏头回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压低声音回道:“公爵大人从圣奈瓦尔日后就没有回过威瑞迪安郡。之后殿下派人询问过他,他表示对此并不知情,还是我们询问他时他才知道皮科沃兹·西米勒斯先生居然在没有任何许可的情况下挖开了家族墓地。”


    这个答案实在有些离奇。


    就算威瑞迪安公爵本人不在,公爵府上又不是没有仆人看护。有人趁着自己不在家跑到家族墓地挖了自己哥哥墓,作为现任公爵居然说自己完全不知情……如果不是他真的过于没用、是个连家都看不住的废物,那他的行为就很值得推敲了……


    利昂娜与艾德林女士的步伐都不慢,简单说完概况后两人已经来到公主殿下常用的会客室门前。


    艾德林女士上前轻敲了两下门,在得到允许后伸手开门。可她本人并没有进去的意思,反而向旁边让出一步,垂首站立到一旁。


    对方的意思很明白,利昂娜只得独自走进会客室内。


    身后传来的关门声让她的脚步稍微顿了下,但很快,一道声音便让她的注意力集中到了前方。


    “皮埃尔说你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难为你这么快就要回来。”


    站在窗前的公主殿下转过头,手中的扇子向不远处的沙发椅一指:“先坐下吧。”


    见她丝毫没有要提起上次两人不欢而散的事,利昂娜心中的愧疚再次放大了一倍,站在原地踌躇了半晌后还是决定自己应该先道歉。


    “关于上次的事……我感到很抱歉。”她摘下帽子放到胸前,低头说道,“是我率先违背了我们当初的约定……圣奈瓦尔日以及之后的一些行动里我太冲动了,也向您隐瞒了一些事……”


    她的声音还带着生病未愈的沙哑,说话时也不如往日流畅,有时甚至会磕绊一下才会继续。可玛格丽特公主并没有打断的意思,静静听着她把所有想说的都说完,这才点点头。


    “说完了?”见对面的金发青年还有些呆愣地看向自己,她干脆直接走回长沙发前坐下,再次指了指对面的沙发椅,“现在可以坐下了吧?”


    利昂娜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愣怔过后只能先按照对方的指示坐了下来。


    “我想,艾德林应该已经把最近王宫发生的事跟你说了……”看到对面的青年还没有进入状态,只是跟着自己的话微微颔首,玛格丽特轻叹一声,直接挑明道,“我想之前已经说过一次了,现在再重复一遍。我可以理解你会在那件事上对我有所隐瞒,人人都有秘密,我也一样,所以我不会强迫所有我周围的人都要把自己内心剖开、完全展现到我面前。我只需要你能在我需要的时候站在我这一边,就像现在这样。”


    “而你父亲……如果他真的因为你说的那个理由而死,我绝不会坐视不管。”


    玛格丽特说道:“不过这件事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至少现在不行。”


    利昂娜微垂的眼睫动了动,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女人。她的唇似是动了下,像是想说什么,可最后只是紧紧抿成了一条线。


    见她还是一副并不相信的样子,玛格丽特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不是所有家人都会爱护家人,不是所有人都会像你的家人那样包容彼此。”


    “父母、兄妹、夫妻……这些关系放在不同人的身上会产生不同的效果。人们都是自私的,当利益的诱惑足够大时,血缘连接的纽带在某些人眼中根本不值一提,甚至还是可以利用的道具……”


    玛格丽特捏着扇子站起身,绕过沙发走向利昂娜身后,突然俯身贴到后者的左耳畔,展开折扇,为两人隔出一个小小的“独立”空间。


    “而我和陛下,从他主动选择切断我们之间的纽带时,我就再也没有把他当成我的弟弟。”


    “他也一样。一面提防我,一面想要握住我的把柄,好让我完全臣服于他……”


    她用近乎呢喃的声音在小弗鲁门先生的耳畔说道:“你觉得,我会是那么大度的人吗?”


    话音落下,公主殿下折扇已经“啪”的一声再次合拢,利昂娜也因此回过神。


    她的眼睫开始快速眨动,结合起路上听到的消息,立刻明白了玛格丽特公主突然把自己t叫过来的真实意义。


    “……他不愿意放过这个机会,还想继续用前威瑞迪安公爵的尸体做文章!”


    利昂娜同样站起身,再开口时声音里已经带上怒意:“皮科沃兹·西米勒斯会回来是他刻意安排的,他想将公爵的死安到您的头上!”


    看着那双重新燃起生气的眼睛,玛格丽特忍不住勾起唇角。


    “嗯,大概就是这样吧。不过我想,西米勒斯倒也不是那种无的放矢的蠢货,他大概是确实发现了一些东西才有胆子让陛下动摇……”公主殿下手中把玩着手里的扇子,“毕竟,这个罪名放到我身上也算名副其实。”


    对上利昂娜惊诧的目光,她的眼眸慢慢向上弯起。


    “背叛我的东西,有什么资格成为我的丈夫?”女人的笑音中带出一丝冷意,“不过我可没蠢到用砒|霜那种一查就能查出来的毒,他也不配那么痛痛快快地去见父神。”


    第362章


    362


    听到大公主殿下的坦白, 很多过去没有特别在意、但实际很不符合常理的事似乎都有了答案。


    比如,玛格丽特公主几乎不会提起自己的亡夫, 也不会提起自己作为公爵夫人的那两年,甚至在丈夫过世的几年后已经陆续把他的遗物以各种形式处理掉了。


    就像去年一月的那场慈善拍卖会上,其中最有价值的就是前威瑞迪安公爵送给大公主殿下的订婚礼物——那枚被称作“月神之泪”的钻石胸针,最后居然被公主殿下直接转送给一个乡绅家的姑娘。


    如果这些还能解释为公主殿下是不想睹物思人,那她的丧服就是其中最不对劲的地方。


    公主殿下过去穿的丧服利昂娜基本都见过,尽管面料都是黑色但款式完全称不上“简朴”,不管是袖口、胸口还是裙摆处都装饰着繁复细腻的蕾丝。仔细对比,她穿过的丧服简直比她现在穿的日常装还要华丽,仿佛丈夫去世对她来说是一件值得庆祝的喜事。


    因为这些原因,利昂娜能够猜到大公主殿下与自己亡夫的真实关系应该与传说中有一定的出入,也曾设想过也许他的病和他的死与公主有一定的关系, 却没想到玛格丽特会直接在自己面前承认……


    “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之后让你去做的事与此有关。有些事还是提前说清楚比较好,以免之后再引起误会。”


    看着小弗鲁门先生诧异的目光,玛格丽特公主再次用扇子指了指沙发示意她坐下,这才继续道:“虽然皮科沃兹·西米勒斯的调查方向错了,但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足够威胁到我的把柄,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就像你说的,就算这件事与我无关,他们也会想尽办法把事情安到我头上。”


    “这次没成功还会有下一次,但我没有那么多时间陪他们玩这种游戏。”


    她看着利昂娜的眼睛,缓慢却十分清晰地吐出自己的目的:“所以,我要趁这次机会彻底剪断他们的希望。”


    随着她的话,利昂娜的情绪也慢慢平稳下来。


    “……您需要我做什么?”她没有再继续深究,只平静说出自己的想法, “不过您就这样把我召到王宫,很多人都看到了,我之后再做什么可能就…… ”


    说到这里她的话音突然止住,再次抬头看向公主殿下:“难道您……”


    玛格丽特无声笑了笑,绕到对面重新坐下。


    “我需要你帮我引开他们的注意力。”她说道,“用什么样的方法都好,让皮科沃兹·西米勒斯把注意力放到你的身上,其他事我另有安排。”


    这样的任务倒是并不难,利昂娜只需要先跑到威瑞迪安公爵府拜访,做出一些可疑举动后再跑到其他地方转一圈便能顺利完成任务。


    拜访的理由也是现成的,之前在皇家猎场她还与现任威瑞迪安公爵同行过,算是有了些“交情”,现在递出上门拜会的请求也不算突兀。


    她把自己的想法跟玛格丽特公主说了下,后者也表示没有问题。


    等到双方将所有能想到的细节都填补好后,利昂娜却还坐在沙发椅中没有离开的意思,室内突然再次陷入诡异的寂静。


    “…………”


    “其实,您不需要把真相告诉我。”沉默许久后,她还是忍不住说道,“您交给我的任务并不涉及核心的问题,您其实只需要默认我的说法就好……”


    “可我想让你知道。”


    玛格丽特毫不犹豫地打断她的话,笑着说道:“我想让你知道我做过什么,也想让你知道,这是我最不后悔的一个决定。如果未来还有人挡在我的前面,我也许会做出相同的决定……”


    利昂娜无声地张了张嘴,最后却还是闭上了眼,没有发表意见。


    她刚刚到底在期待什么,其实她自己都不知道。


    玛格丽特公主的意思很明白,她用一个自己的“把柄”表明了她们此时的立场是一致的。


    是拉拢也是警告。她不会背叛她,相对地,她也不能背叛她,否则自己的亡夫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利昂娜其实对此并没有感到多少惊讶,因为玛格丽特从一开始都不是一个普通的公主,她是老国王乌尔里克一世当做继承人亲手培养过的公主。


    不管她看起来多么无害,多么热衷慈善,与那些视穷人如瘟疫的人不同,她也曾是一位能压住所有保皇党人共同与莱博党人博弈的优秀政客。


    如果没有足够强大的内心,没有足够果断的决断力,她就不可能在今天依然稳稳坐在艾安萨王宫里。


    而政客最忌讳的就是感情用事,某种角度上看,他们与商人有着同样的特点。


    在他们眼里,万事都没有对与错,只有利与弊,也只有抛却感性,完全用理性思考,才能做出最正确的决定——这是利昂娜的老师,阿梅希斯女侯爵曾经评价政客的话。


    她还记得,女侯爵也曾一针见血地指明自己在这点上比不上自己的兄长。


    因为这个,好胜心极强的她还与哥哥小小冷战了一次……不过现在,她开始切实明白老师的评价是从何而来了。


    利昂哈特从出生开始就一直被病痛折磨,不过在利昂娜的记忆中,几乎没有看到过兄长生气或是哭闹的样子。


    这并不是因为他不难受,人生病时没有一个地方是不难受的,这点利昂娜已经亲身体验过……所以她更加难以想象,当年兄长是有多大的自控力才能忍住不向周围的人抱怨或是发脾气。


    如果是他,也许在听过公主殿下的“示好”后内心完全不会有任何波动,可以毫无障碍地接受并继续合作下去……


    也许她也该那样……那些过于理想化的想法在现实面前多么不堪一击她已经见到了……如果注定只能选择一个,舍弃另一个,那她也必须尽快……


    “……可如果那个人是你,我想我会感到难过。”


    利昂娜的眼睫颤了下,猛地抬起头,立刻对上玛格丽特带着笑意的眼睛。


    “接下来我说的话你可以当作是我想要你继续忠诚于我找的托词,但我还是希望你能考虑一下。”她向后靠向沙发,双腿交叠起来,“那天你说, ''所谓的善良,所谓的正义,那些自古称赞的美德不过是束缚人们的枷锁''……我不否认这种说法,也不否认确实有人会这么想。但同样的,随着这种观念产生直到现在已经过去千年之久,被困在这层枷锁中的早就不仅仅是被统治者了。不然帕鲁本的安德烈大公也不会做出''假装自己被袭击,以此为借口攻击邻国''这种麻烦事,不是吗?”


    “时代在变化,规则也一样。不考虑周边的变化只想着恪守成规只会被时代抛弃……就像我的父亲,即使被称为马黎有史以来最英明的君主,当他到了晚年精力不济时,下面那些摸透他性格的人就能轻易蒙住他的眼睛,用言语操纵他的想法……”


    玛格丽特沉默片刻,换了个姿势继续道:“人终究不是神,不用说预测未来,有时连近在眼前的真相都无法勘破。所以我一直在思考,如果是我坐到那个位置上,是否应该聆听更多不同的声音,用更多不同的角度去看,t也许就能够得出一个更完美的答案……比如你,利昂娜,我不是一直需要那些跟我一样只会从''整体''看待每一件事的声音,我也需要听到更加符合普世价值观的声音……”


    利昂娜呼吸一顿,震惊到再次站起身:“公主殿下——”


    “别这样,亲爱的,现在这只是一个想法。”


    玛格丽特在唇前竖起一根食指,轻声笑道:“关于这个''想法''的感想,你可以回去想好再告诉我最后的决定……在此之前,你该去完成我们约定好的事。”


    ***


    怀特伯爵匆匆进入艾安萨王宫,短暂与玛格丽特公主见面后又匆匆离开的消息很快就被递交到了王宫主人的手里。


    乌尔里克二世听完侍卫的汇报,什么都没说,摆摆手就让人出去了,继续看起手里的文件。


    作为姐姐的玛格丽特公主足够了解自己的弟弟,他作为弟弟也很了解自己的姐姐。


    这么快又这么明目张胆地将人召入宫中说话,他可不相信自己那个比狐狸还狡猾的姐姐会这么直接地把自己的“小情人”派出去做什么正经事,多半只是一个为了掩盖自己真实目的的障眼法。


    可等到晚上,当他听到怀特伯爵已经向威瑞迪安公爵发出想要去公爵府做客的电报时,乌尔里克二世心中的怀疑不可避免地冒了出来。


    不过收到消息时已经太晚了,他还是暂时压下那份不安,照常回到寝室睡觉。


    第二天倒是很正常,而且在电报站蹲守的人传回一个好消息——刚刚得知家族墓地被刨、匆匆赶回老家的现任威瑞迪安公爵以家里有事不方便接待为由,拒绝了怀特伯爵的拜访。


    乌尔里克二世彻底放下心,继续开始处理积压在手边的文件。


    虽然今年的议会刚刚开始,但他需要亲自过目的东西确实不少,实在算不上清闲。


    等到夜幕降临,忙碌的一天总算过去了。


    他站起身长舒一口气,正打算去王后那边看看时,突然收到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


    “……你说怀特伯爵已经到达威瑞迪安公爵府,还在公爵府中住下了?”


    乌尔里克二世不可置信地看向前来传信的侍从:“威瑞迪安公爵不是已经拒绝他的来访了吗?”


    侍从一阵欲言又止,见国王陛下好像是真的不太理解发生了什么,只能小声提醒:“虽然公爵大人拒绝了怀特伯爵,但要是怀特伯爵真的出现在门口,公爵大人就算看在大公主殿下的面子上也很难真把他赶出去……”而且按照外面流传的风评,这位年轻的怀特伯爵也不是第一次不遵守社交礼节了,这种失礼的事放在他身上倒也算不上奇怪……


    之后的话侍从没有说出口,不过年轻国王也已经想到,脸色跟着阴沉下来。


    “……真是个缺乏教养的家伙。”


    他发出一声冷嗤,转身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从抽屉中取出一张白纸,短短几分钟便写好了一封信。


    “把这个送到格林兰大街。”他吩咐道,“告诉他,现在就是这么个情况,要怎么做他自己看着办。”


    第363章


    363


    乌尔里克二世低估了小弗鲁门先生的脸皮和行动速度, 同样也低估了自己这边人的效率。


    暂时居住在格林兰大街的西米勒斯先生大概是觉得这两天都没有什么新消息,生活十分无趣,晚上便出去找乐子了,直到半夜才回到住处。


    等他从睡梦中醒来,看到从宫中传来的信时,已经快到第二天的中午了。


    在一点点阅读完信的内容后,皮科沃兹·西米勒斯立刻惊出一身冷汗。


    这位去年刚刚成为“怀特伯爵”的年轻人他当然知道。


    传闻他小小年纪就成为玛格丽特公主的身边人,也是她最带在身边的情夫,暗地里也为那个放荡的女人做了不少事。


    就像去年年初突然去世的希尔科罗男爵……他与这位口才了得的男爵阁下曾经也有一些来往, 知道他当时已经有意愿重回政坛, 并分别跟莱博党和保皇党两边取得联系。


    结果还没等到消息,人居然就莫名其妙地死了。更诡异的事报纸上对此的报道也语焉不详,说是什么曾经的同僚为了阻止他回到议院痛下杀手……


    别人也许会相信,可作为曾经的下议院成员,皮科沃兹·西米勒斯对那位被指认为凶手的“约翰·多弗”也有一定的了解,印象中这两人并没有什么矛盾,甚至关系还算不错。


    而约翰·多弗作为当时内政大臣的秘书,不管怎么想都没有理由为了阻止希尔科罗男爵回到议院而痛下杀手。


    后来他才知道, 原来希尔科罗男爵遇害的时候这位年轻的怀特伯爵也在场……那事情的真相似乎就很明晰了。


    希尔科罗男爵过去是保皇党的一员, 可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在他主动辞去议员之职时莱博党正在快速崛起,发展到去年到达顶峰,几乎是把保皇党那边压到喘不过气。


    人都是喜欢趋利避害的, 希尔科罗男爵更是一个喜欢见风使舵的人。


    如果他当时表面上是两边都联络过,但实际已经跟首相大人那边搭上线,又被保皇党人得知,那赶在他回来之前清除这个“叛徒”也合情合理,顺便还能利用“约翰·多弗”这一行为拉着他的上司一起下水。


    结果也确实如此, 前内政大臣果然在事发后不久主动辞职了,接任这个职位的是保皇党那边的一位老侯爵。而好巧不巧,那位怀特伯爵却是摇身一变,成为了新内政大臣的秘书。


    不但如此,还有庞纳治安所中的大变动……哈蒙·米切尔森这个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下任治安所总监,居然会因为一个陈年旧案被撤职。之后那个原本一直固执己见的鲁斯特公爵还默认让整个庞纳治安所来了一次大清洗,许多与莱博党人有亲属关系的人都被赶出了庞纳治安所。


    等老公爵死后便更过分了,庞纳治安所的总监和副总监居然没有一个曾经是莱博党人!


    虽然按照规定,治安所系统中的人不得有党派的观念,可规矩是规矩,谁不是嘴上说一套手上做一套?真把那些条文当真的人可坐不到那么高的位置。


    而按照最终结果看,整个马黎治安系统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就完全掌握到了保皇党手里,这种速度无疑是恐怖的。


    如此多地巧合叠加在一起,任谁都不会觉得这是巧合。


    尤其是那位在这些事中频繁出现的“怀特伯爵”——他看似与事件本身没有太大关联,会全都碰到一点不过是运气太差。但皮科沃兹·西米勒斯坚信他就是玛格丽特的帮凶,是那个邪恶巫女手中的傀儡,事情发展到现在一定少不了他的功劳!


    而现在,这个“女巫的傀儡”居然在众目睽睽下公然跑到威瑞迪安公爵府……他究竟想做什么?为什么明明被拒绝了还要继续上门?难道是他上门挑衅让那个女人想起自己在公爵府内还留有破绽,这才让自己的小情人去善后?


    皮科沃兹·西米勒斯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很大,尤其是现在威瑞迪安公爵还是那个态度摇摆不定的“私生子”,谁知道他会不会因为几句话再次倒向另一边……


    不,他甚至不需要倒戈,只需要装作什么都没看到,就像之前那样,摆出一副惊慌无能的样子就能将自己摘出来……


    与他那个无用的侄子不同,对方就算再无能也已经继承了爵位。就算立场在国王和大公主之间摇摆不定,只要他一直是保皇党人就不会有什么大事。


    可对自己来说,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如果没有做好,国王陛下可不见得会给他第二个机会……


    想到这里男人再也无法保持淡定。


    他看了眼钟表,立刻命令自己的贴身男仆简单收拾了下行李,连胡子都没有修剪就匆匆拦了马车,与男仆一起前往庞纳中央火车站。


    庞纳城位于马黎王国中南部,而威瑞迪安公爵府所在的维拉维尔镇位于王国西北部,两者之间虽然有直达列车却也并不算多。按照火车时刻表看,下一班直达的列车要在两个小时后才会进站。


    皮科沃兹·西米勒斯先让男仆在火车站的电报站给公爵府拍了一封电报,又看着时刻表,越看越心焦t 。最后竟然不顾男仆的劝说,干脆买了一班向北走且即将进站的火车车票。


    他原本打算到枢纽站再换乘,算下来总比这样干等着节约时间。可万万没想到,本该十分简单的换乘居然也能让自己陷入窘境——原本预计能赶上的下一班往西行驶的火车在他们到达枢纽站的三分钟前开走了,如果要继续等待前往维拉维尔的火车就需要再等两个小时……


    这还不如干脆在庞纳城等那班直达车!


    事到如今除了继续等待也没有其他办法,皮科沃兹·西米勒斯只能一边生着闷气一边耐心等待,一直折腾到天色完全转黑,他终于与男仆一起踏进公爵府的大门。


    来不及喘口气,他直接冲到自己那废物侄子面前,对着迎上前的威瑞迪安公爵就是一通好骂。


    威瑞迪安公爵一开始都被自己这位许久不见的叔叔骂懵了,可很快他的表情就变得麻木起来,顺着骂声低下头,就像过去那样一声不吭地等待对方结束。


    公爵府的佣人们都被这一幕惊呆了。不过他们大多在这里工作的时间都不长,实在不知道在看到这种事后该做些什么。


    不过见老管家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没有出声,被骂的公爵大人本人也没有反抗的意思,众人便纷纷低下头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皮科沃兹·西米勒斯对着侄子好好发泄了一番,之前一直憋在胸口的那团气也总算松快了些,终于能用正常语气说话了。


    “……好了,现在好好跟我说说他来了后都做了什么!”他几乎是以命令的语气说道,“你知道隐瞒会有什么后果!”


    威瑞迪安公爵抬头瞥了他一眼,倒是没有废话,一五一十都说了。


    小弗鲁门先生来公爵府拜访的时间卡得很好,正好是昨天太阳落山时。


    对方自称自己并没有收到公爵府发来的拒绝电报,再加上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威瑞迪安公爵就算不愿意也不好直接把人赶出去,只能按照社交礼节问了句对方要不要在这里住一晚……最后的结果大家也知道了,厚脸皮的小伯爵完全不知道什么是客气,大大方方带着自己的朋友和男仆住到了公爵府的客房。


    到这里其实还不算什么,只是谁都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这位大胆且无礼的伯爵阁下就擅自带着朋友一起跑到威瑞迪安公爵家的家族墓地。如果不是有守墓人拦着,几乎就要直接闯进停放着前任公爵棺材的家族礼拜堂。


    “他说他从很早之前就从玛格丽特殿下那里听说过兄长的事,希望我能允许他到乔瑟夫的棺材前致敬。”顶着叔父瞪大的眼睛,年轻的公爵大人语气淡淡道,“这是个很合理的要求,我实在无法拒绝……”


    “合理个屁!”


    皮科沃兹·西米勒斯忍不住打断他的话,重重喘息了好几次后才舒出一口气,继续问道:“他只是看了看?没有做其他事?”


    威瑞迪安公爵诡异地沉默了片刻,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放空思绪,最后认命地闭上眼。


    “他在棺材旁绊倒了,不小心把自己的手帕甩到了棺材里。”


    “…………”


    大概是这句话的槽点实在太多,皮科沃兹·西米勒斯的嘴张合了好几次愣是没能说出一个音节。


    那种大脑被石头狠狠敲击过的感觉过去后,他终于能说出自己的第一个疑问:“棺材,不应该有盖子吗?”


    威瑞迪安公爵:“他说他还没见过黑色的骨头,想要看看。”


    听到这里,皮科沃兹·西米勒斯一把抓住侄子的衣襟,心中的脏话终于没能憋住,直接从嘴里喷射而出。


    “你到底是什么品种的蠢货?!他要看你就给他看————”


    骂到一半,年长的西米勒斯先生突然捂住胸口,急促喘息起来。


    只是这次的喘息与之前不一样,他的脸色突然变白,身体晃动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倒到地上。


    他的男仆最先察觉到不对,赶紧大声呼喊着让人去拿水,又从怀中掏出一只药瓶,倒出药片塞进雇主的嘴里。


    厅内因为这个变故立刻混乱起来。


    一直如石雕般站在一旁的管家也有了动作,一边吩咐人去找医生,一边让人将西米勒斯先生抬到客房中。


    威瑞迪安公爵冷眼看着自己的叔叔被佣人们手忙脚乱地抬走,只轻轻拍了拍衣襟,这才出声叫住那位一直跟在自己叔叔身边的男仆。


    “叔父看起来是不能继续受刺激了,有些话我今天就不说了,等他情绪稳定下来你再转达给他。”威瑞迪安公爵面无表情地说道,“怀特伯爵已经在今天中午离开公爵府,据说是去代大公主殿下看望阿梅希斯女侯爵了。他走后我们又检查了下兄长的棺材,发现里面少了一枚兄长过去一直随身携带的戒指……如果叔父之后要去找怀特伯爵,可以帮我问问他当时有没有看到那枚戒指。”


    第364章


    364


    西米勒斯先生的男仆布兰无言看了眼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的年轻公爵, 突然对此人的印象有了些许改变。


    尽管被扔了一块烫手山芋,男仆倒没有露出什么不满,老老实实应下后便转身跟着其他佣人一起上楼。


    西米勒斯先生听到这个消息后会多么恼怒暂且不提,利昂娜这边倒是一切进展顺利。


    威瑞迪安公爵是个很会审时度势的人,或者说,他是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


    国王和大公主他自认哪个都得罪不起,所以不管是听说叔父刨了家族墓地,还是小弗鲁门先生要求看兄长的尸骨,他都没有任何阻拦, 甚至算是默许双方进行各自的小动作… …不过当另外一方问起来, 估计他也不会保密就是了。


    利昂娜倒是不在意这个。她过去的目的就是为了搅浑水,对方要是能一直保持这种中立的态度反而更方便她行事。但凡事都要有一个度,她也不希望威瑞迪安公爵这根墙头草会因为自己的无礼偏向另一边。


    于是在顺利做出一系列让公爵府管家想要骂人的举动后, 非常不受欢迎的小弗鲁门先生很识趣地离开,换了个地点蹲守庞纳城那边的消息。


    当然,作为吸引对方注意的重要“诱饵”,利昂娜必须挑选一个既能让对方进一步起疑、又会让对方有所忌惮,还不容易牵连到无辜者的地点。


    几番筛选下来, 其实她的选择也只剩下了一个——自己的老师, 阿梅希斯女侯爵的住处。


    首先,女侯爵在没有生病之前与自己的表侄女玛格丽特公主的关系就很亲密。前威瑞迪安公爵卧床不起的那段时间里,她曾多次来公爵府看望过自己的侄女和侄女婿。而自从她开始生病后,大公主殿下也非常关心这位表姑。


    后来,当利昂娜与玛格丽特走到一起后, 也曾时不时“代替”忙碌的大公主殿下看望女侯爵, 现在她这样直接过去并不显得奇怪。


    其次,就算阿梅希斯女侯爵已经不太能认出旁人, 她到底也是国王陛下血缘很近的一位长辈,甚至是目前还存活的王室成员里年纪最大的一个。


    纵使皮科沃兹·西米勒斯再傲慢无礼,来到女侯爵的领地也不敢做出太出格的事。


    因此,等利昂娜来到女侯爵居住的骏鹰庄园时,早就从大公主那里得知她会来访的庄园男管家便笑着将人请了进来,像往常那样汇报了下女侯爵最近的身体状况,并带着她去见自己的雇主。


    此时已经是傍晚,可女侯爵因为身体原因睡觉和起床的时间并不固定,这时候室内居然还很热闹。


    利昂娜在男管家的带领下来到女侯爵的寝室时,一眼便看到年迈的老妇人正在两位女仆和女管家的搀扶下从轮椅上缓缓站起身,一点点向前移动。


    “……洛克哈特阁下最近的状态不错。虽然还是不认人,但照顾她的女仆珍妮发现,有时候我们说了什么,阁下会在几分钟后做出回答。”男管家见她看着门内的场景出神,在旁小声解释道,“芬顿医生说这是个好现象,可以适当增加一些肢体运动,不能让阁下身上的肌肉彻底僵化……”


    利昂娜听到他说“好现象”时便眼前一亮,赶忙问道:“这是不是说明她的病有好转的希望了?”


    男管家对上那双充满希冀的眼睛,却只能带着尴尬摇摇头:“这……芬顿医生没有说过,我也不好说……现在时间有些晚了,明天t一早他还会过来给阁下做检查,您不如那时候再详细问问他。”


    男管家的态度已经说明一切,不过利昂娜也没有拒绝他的好意,点头答应下来。


    见寝室内两位贴身照顾的女仆还在用哄孩子的声音鼓励着老人继续往前走,看着那张每次见到都会更加苍老一分的侧脸,回想起对方在自己记忆中的模样,利昂娜只感觉一种滞涩感从心口蔓延到咽喉,最后忍不住偏头咳嗽了两声。


    她的咳嗽声惊动了室内的几人。


    尤其是那位被女仆簇拥在中间的老妇人,在看到站在门口的利昂娜时,混沌的双眼竟是亮了亮,脚尖突然改变方向,开始往门口走去。


    老人的身体实在虚弱,本来在两位女仆的搀扶下行走就有些困难,现在贸然改变行走方向更会导致重心不稳。


    扶着她右手臂的那位年轻女仆大概是没能料到这样的变故,转向时自己的身体也跟着晃了下,看得两位管家都瞪大了眼睛,差点惊呼出声。


    不等所有人做出反应,利昂娜已经率先一步走向前,快速扶住老妇人那向□□斜的身体。


    人老了最怕摔跤,许多老年人都是因为不注意摔了一跤后身体便开始恶化,甚至死亡。


    因此,虽然刚刚那一幕发生在瞬息之间,可着实是把周围人都惊出一身冷汗。


    然而与其他人的表情不同,那个被众人围在中心的老妇人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刚刚的举动有什么危险,甚至露出一个相当开怀的笑。


    “波莉,你终于回来了……”


    她反握住利昂娜扶着自己的手臂,眯眼打量起她的脸,过了许久又似是疑惑地歪了下头。看看她,又看看站在她身边的另一位女仆:“……不对,这还有一个波莉,你不是波莉……是小玛格?”


    不等利昂娜说什么,她又摇摇头:“不对,还是不对……玛格那个孩子从小就喜欢臭美,她最宝贝她的头发了……你不是她,你不是她……”


    “阁下,这是怀特伯爵。”女管家将轮椅推到老妇的身后,尽量放缓语速在雇主耳边解释道,“玛格丽特公主挂心您的身体,特地让弗鲁门阁下来看……”


    “你是莉莉娅……不,是利昂娜……”


    不等女管家说完,女侯爵却突然打断了她的话。


    在利昂娜震惊的目光中老人颤巍巍地伸出手,摸上她的脸颊。


    “你是利昂娜……”她眯着眼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过了许久眉眼才真正舒展开,用肯定的语气说道,“你就是利昂娜。弗鲁门家那个更调皮的小家伙,你都长这么高了啊……”


    “你怎么想起过来看我了?是不是又生你父亲的气跑出来了?”


    老妇带着无奈摇摇头,又一本正经地说道:“这次我不会帮你了。既然你答应要学习罗兰语就要坚持下去……我之前给你留的习题都完成了吗?我很久没有督促你是不是又偷懒了?”


    老人的唠叨一旦开始就没有结束的时候,絮絮叨叨了许久,她似乎终于感受到手掌传来的触感有些不对,带着疑惑抬头看向眼前的人。


    “你看看你,怎么还哭了?”老人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直接用手在年轻人的脸上抹两下,“是因为我刚刚叫错名字了?我知道你不喜欢别人叫你的教名,可我那不是故意的呀……”


    “不——”


    利昂娜忽地握住老人的手腕,却在触碰到那仿若树皮般的皮肤时放轻了力道,转而轻轻用手掌盖住对方的手背。


    “我没有怪您……”她快速抹掉脸上的泪水,强挤出一个笑,“我只是……我只是太高兴了……”


    “哦,那就好,那就好……”


    老人看着她,像是不太明白她为什么会露出这种表情。


    不过很快,她伸出的手收了回来,那双浑浊的双眼慢慢失去了焦距,视线开始在四周的空中飘,仿佛在看什么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她又不说话了,似乎也不再认识眼前人,又回到之前的迷茫状态,慢慢在女仆的搀扶下坐回轮椅上。


    “……女侯爵阁下一直都是这样,大多数时候都会认错人,您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见小弗鲁门先生还愣愣看着老人的背影,对弗鲁门家成员比较清楚的男管家忍不住在旁边劝说道:“今天已经很晚了,您不如先去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可以跟芬顿医生说……”


    “…………”


    “嗯,也好。 ”


    利昂娜终于收回视线,深吸一口气调整好状态,这才向管家致谢:“谢谢你们这些年一直在照顾她……我知道这很不容易,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们…… ”


    “这本来就是我们的工作,阁下。而且洛克哈特阁下过去对我们的恩情大家都记得,我们也希望她会恢复健康……”


    管家的话刚说到一半,一位男仆的呼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我们刚刚收到有一封从新科伦堡发来的电报,上面说是给'' L.F'' ,最后莫名其妙留下一个'' P'' ,大概是寄信人?”男仆有些疑惑地将手里的纸张交给管家,“而且上面的话怪怪的,完全看不懂……”


    “是给我的。”


    利昂娜对男管家说道:“能让我看看里面的内容吗?”


    男管家立刻想起眼前这位的名字首字母正是“L·F”,当下也没有怀疑,直接把手中的纸条递了过去。


    不过递出去前他的目光也没忍住在上面扫了一眼,眉头也跟着皱了一下。


    【PIG GO W】


    由于电报的输入和接受都不容易,就算不考虑价格因素,一般发信人也会采用一些简写……只是眼前这张纸上的内容要是按照正常的方式去解读,实在有些让人难以理解。


    一眼看去好像是在说“猪去w”,不过考虑到这样的解读实在太诡异,管家宁可相信那个“猪(pig)”其实是有人想说“鸽子(pigeon)”……就是“鸽子去w”听上去也好不到哪儿去就是了……


    利昂娜倒是完全没有介意他的行为,只是扫了一眼纸条上的内容便笑了。


    “最近我没什么事,想在这里多陪陪洛克哈特阁下。”她向男管家说道,“希望不会打扰到你们的正常生活。”


    “当然不会。”


    男管家向她做出邀请的手势:“您的行李已经为您放到客房,就是您最常住的那间。有什么需要请尽管跟我说。”


    第365章


    365


    利昂娜就这样带着波文和谢尔比在自己的老师家里住了下来,倒也没什么不习惯的地方。


    因为这些年经常来看望女侯爵,骏鹰庄园的佣人们都知道小弗鲁门先生是大公主殿下的使者, 也知道“他”有位“早逝的妹妹”曾经与女侯爵交往密切。


    有这两层关系在,庄园中的人们倒是不会觉得她在这里住一段时间有什么奇怪的。


    第二天一大早,一直为阿梅希斯女侯爵治疗的芬顿医生按时来到庄园,开始为自己的雇主进行例行检查。


    利昂娜先围观了医生的检查过程,等到检查结束才与人一起来到会客厅。


    “……之前给玛格丽特殿下的报告里我也提到过,几个月我调整过洛克哈特阁下的用药,最近有了些不错的成效, 照顾她的女仆们说最近她的话比以往多了一些。”


    头发已经斑白的医生一边说着一边掏出自己的笔记本,眯眼翻动一阵后才把本子上的记录内容递给坐在对面的小绅士:“您看,我在所有她与人沟通的日期上都做了标注,记录了她说出的内容……原本我们都以为她除了短暂清醒的那段时间外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可后来一次偶然我发现那些并不完全都是自言自语。她是会对外界的一些话产生反应并且做出回答的,只不过回答的可能是几分钟甚至几小时前人们说的话……”


    这点利昂娜已经在昨天听男管家说过了,不过她还是接过医生的笔记仔细翻看一遍。


    与波文的手抄本不同,芬顿医生的笔记本非常干净整洁,每个单词都很清晰, 完全不会造成阅读上的问题。结合之前围观他例行检查过程中掏出的另一本笔记, 利昂娜可以猜到这本大概是他特地整理重新抄录的版本。


    清晰又详尽的记录很好地展现出芬顿医生对自己的病人有多上心。有这样的医生在,利昂娜心中的那股焦躁也跟着被慢慢t安抚下来。


    “这是不是意味着,她的病情在好转?”金发的年轻人带着忐忑小心问道。


    “我认为是的……”不等年轻人的双眸亮起, 芬顿医生又不得不为自己的话打一个补丁,“我只是觉得这是个好现象, 说明她的大脑其实还能接受外界的信息, 只是与现实有一些时间差,反应比较慢。所以我就让一直贴身照顾洛克哈特阁下的女仆们平时多给她念念书或者报纸, 就算是互相闲聊也可以。”


    医生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解释道:“现在有一种说法,我们的大脑跟肌肉一样,如果平时不使用只会渐渐萎缩,最后完全废掉。既然洛克哈特阁下的大脑还能接收到外界的信息,那不妨时常刺激一下,多跟她说说话,说不定她清醒的时间会增加。”


    利昂娜回想起昨晚的事,心酸的同时也不免联想到去年八月自己来看老师时的场景。


    当时女侯爵阁下虽然也跟自己说了些话,但她那时候完全认错了人,这次却意外地认出了她……虽然看她当时的状态那多半是个巧合,可状态看着确实比半年前好多了,说不定还真是芬顿医生的方法起了效果。


    想知道的已经了解完毕,利昂娜再次谢过芬顿医生便准备去看看女侯爵的情况,如果她现在还没睡也正好能跟对方说一说在外面不好说的话。


    毕竟按照她的推测,那位已经上钩的“猪先生”估计不久后就会跟着自己留下的信息找过来,留给她与老师单独相处的时间不多了。


    然而现实总是充满意外。


    虽然昨晚她就收到那位皮科沃兹·西米勒斯先生已经前往公爵府的电报,想着这人既然这么沉不住气应该今天就能追过来,却没想到她眼睁睁看着太阳落下又升起都没见到人。反而是在次日,当芬顿医生再次来做例行检查后,骏鹰庄园中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访客。


    当看到汉拿公爵出现在骏鹰庄园中时,利昂娜着实十分意外。


    她还记得在上个月的圣奈尔瓦日,就是这位老公爵出言证明利昂娜才是那个被人在猎场中追杀的人,这才让亚连·叶利钦被直接关进了监狱。


    虽然不知道他当时说出的证词是否是因为乌尔里克二世指使的,但目前为止利昂娜对这位老公爵并没有什么恶感。


    双方碰面后她立刻按照社交礼节上前行礼,并再次对他之前的帮助表达了感谢。


    “我当时只是把我看到的说了一遍而已……”


    面对年轻人的道谢,汉拿公爵只摆摆手就立刻转移了话题:“不过你怎么会在这里?现在议会都开始了,你不该待在庞纳城吗?”


    利昂娜心说这该是我的问题,面上却还是带着社交笑容解释道:“我现在的年龄还不够进入上议院,议会开没开始都跟我没太大关系……正好玛格丽特公主有段时间没来看望洛克哈特阁下了,而我家也与女侯爵阁下有些交往,便派我前来看看她的近况。”


    汉拿公爵闻言跟着叹息一声:“你不说我都要忘记了……路德薇格过去确实说过,她在给弗鲁门家的小孩做家庭教师,我当时还不相信,没想到是真的……”


    两人面对面感慨了几句,老公爵便在男管家的带领下来到阿梅希斯女侯爵的寝室。


    之后他也和利昂娜一样,想跟女侯爵单独说说话,原本在屋内服侍的人就都出来了,不约而同地在走廊里整齐站好。


    利昂娜看了看紧闭的房门,眉头皱起,朝男管家比出一个手势,示意他跟自己来到离门稍远的地方。


    “……汉拿公爵经常来这里看望洛克哈特阁下吗?”


    小弗鲁门先生轻声询问道:“我之前怎么从没在这里见过他?”


    男管家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异常,恭敬解释道:“汉拿公爵过去与女侯爵阁下很要好,阁下身体健康时他们经常约着一起出去打猎。不过后来阁下行动不便后公爵大人就不常来了,大概每年会来这里看望一次……”


    听着男管家的叙述,利昂娜突然感到他口中的人熟悉又陌生。


    不过仔细想来,她确实也没有想象中那么了解自己的老师。


    利昂娜第一次见到阿梅希斯女侯爵时自己只有八岁,而对方已经七十岁了。之后两人的通信持续了五六年,直到女侯爵健忘的病情一再加重,这才不再有书信往来。


    五年的时间,即使对现在的利昂娜来说是四分之一的、甚至是三分之一的人生,可对阿梅希斯女侯爵来说,那只是她漫长人生中的十六分之一。


    她八十多年的人生里有很多利昂娜不知道的朋友和经历实在是很正常,根本算不上稀奇……只是突然意识到这一点,利昂娜还是会感到失落。


    正在她的心情开始向下滑落时,汉拿公爵已经自行打开房门走出来。


    这位不修边幅的老公爵看上去有些沉默,路过利昂娜时脚步突然停了下,思考片刻后居然朝她发出邀请。


    “你看起来没有别的事。”老公爵说道,“如果方便的话,愿意跟我一起去花园那边走走吗?”


    ***


    利昂娜有些不太明白对方为什么会想要邀请她散步,但她此时确实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很快跟上老公爵的脚步。


    虽然主人生病多年,但骏鹰庄园的各处都被打理得井井有条,完全看不出衰败的迹象。


    除了这里的佣人们比较勤劳外,主要还是归功于那两位又有能力又对雇主忠诚的男女管家。


    庄园建在郊区,在这里湛蓝的天空和清新的空气并不算是“稀有品”。尽管现在的气温还有些冷,远处还有一片看起来十分不祥的乌云,但在它飘过来前人们倒是还能享受一下初春的阳光。


    花园中,一老一少沉默地走着,似乎都在欣赏眼前这幅早春的美景,并不想分出其他心思聊天。


    “…………”


    “路德薇格(女侯爵)之前跟我说过,她其实想要把整个后院都建成跑马场。”


    很突然地,汉拿公爵指着面前的一片花圃说道:“可她的母亲,凯瑟琳公主非常反对,当时她们总是会因为这种小事争吵……凯瑟琳公主气狠了后还放出话,除非她死了,否则谁都不能碰那些花。路德薇格却私下跟我抱怨,等她母亲去世,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这里改成跑马场,所有的花一朵不留… …”


    利昂娜看着不远处那片正盛开的郁金香,不由自主地勾了下唇角。


    “但花圃还是保留下来了。”她说道,“看来当时洛克哈特阁下只是在说气话。”


    “不,路德薇格从来不说气话。她从来都是说到做到。”


    汉拿公爵转头看了眼跟在身后的年轻人,视线又移向前方。


    “只不过后来也有一个人说自己喜欢这片花圃,所以她将它们都留了下来……”


    随着两人距离花圃的距离越来越近,利昂娜也看清了隐藏在花朵中的一块墓碑。


    这块石头制成的墓碑并不算大,小小的一个非常容易隐没在花朵中让人忽视,而上面的内容也相当简短。


    【波莉安娜(1063-1080)】


    【我的天使愿你的灵魂得到安宁】


    波莉安娜——利昂娜记得这个名字,她在去新大陆前来这里看望老师时,女侯爵就是把她当成了那位“波莉安娜小姐”。


    名字和死亡日期都能对上,肯定是错不了……利昂娜盯着上面那个单调的名字,眉头却越皱越紧。


    “您说的,就是这位波莉安娜小姐?”


    利昂娜看向再次沉默下来的老公爵:“您见过她吗?”


    汉拿公爵瞥她一眼,不答反问:“路德薇格跟你说起过她?”


    利昂娜:“没有。但上次我来看望洛克哈特阁下的时候她把我认错成了波莉安娜小姐,我询问过比德尔先生(男管家),他说波莉安娜小姐是女侯爵阁下的养女。”


    “嗯……这倒是没错。”


    “波莉安娜的性格和路德薇格很像,从小就胆子很大,刚被路德薇格带回来的时候还不知被谁剪了个短发,乱糟糟的,简直像个男孩子,所以凯瑟琳公主很不喜欢她……”


    汉拿公爵收回视线,沉默看了会墓碑才缓缓说道:“其实也不能说不喜欢,那样活泼又机灵的孩子没有人不喜欢,凯瑟琳公主只是对路德薇格很不满……因为之前路德薇格说过自己终生不会嫁人,公主殿下就说你不嫁人就连继承人t都没有,结果她负气出走后回来就带回一个小孩,公主殿下觉得这是对方在挑战自己的权威,所以无论如何也不愿意亲近那孩子。”


    随着他的话,利昂娜似乎隔着时空看到了一个女孩。


    她有一双明亮而充满自信的眼睛,头发剪得跟男孩一样短,昂头挺胸地坐在马背上。


    如果这就是波莉安娜,利昂娜大概能够理解为什么女侯爵能够先后两次都把自己认成了对方……


    “……那她为什么会那么年轻就……”


    回想起之前管家说过的那些话,利昂娜的声音跟着低沉下来:“难道是因为他们想要逼洛克哈特阁下结婚……”


    汉拿公爵做梦也没想到她会突然冒出这么极端的想法,赶忙解释道:“不不,这跟路德薇格的婚事无关。波莉安娜虽然是养女,但并没有继承土地和爵位的权力,不会有人跟她过不去。”


    “那究竟是……”


    “是一场意外。”


    老公爵叹息道:“那孩子跟路德薇格一样性格倔强,而路德薇格也有她自己的问题……等到凯瑟琳公主去世后,她们母女之间的矛盾反而增加了。”


    “我记得那是一年冬天,她与路德薇格因为什么大吵了一架,骑马跑出了庄园。”


    “我们都劝路德薇格去把她追回来,可路德薇格正在气头上,扔下一句''她饿了就会回来''便不管了。”


    “她不发话,下面的佣人也没有去找,时间就这么耽搁下来了。”老人眯着眼看向远处的乌云,追忆道,“可之后过了很久,外面的雪都下大了,天也黑了,她还是没有回来……路德薇格终于慌了,她亲自带着人出去找她,结果……”


    汉拿公爵闭闭眼,似乎再次看到了当年的场景。


    “我们找到她的时候,她的马就在她身边。”他放低声音,仿佛是在自言自语,“马的腿骨骨折了,而她被甩到了不远处的地上,头磕在了石头上,我们到的时候身体已经凉透了……”


    初春的冷风吹过,郁金香沉重的花冠随着风轻轻晃动着。


    有的在点头,有的在摇头,仿佛在对陈述者做出回应。


    突然被凉风一吹,利昂娜实在忍不住偏头打了个喷嚏,打破了这份寂静。


    老公爵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但转过身后也没有继续闲逛,反而开始往回走。


    正当两人即将回到侯爵府时,正好看到一辆出租马车正在向外走。


    真是稀奇,难道今天又有一位女侯爵的朋友来看望她了?


    利昂娜心中有了个猜测,脚步跟着加快,很快就与汉拿公爵一起走进宅邸大门。


    不等他们进门,已经有一阵不正常的争吵声传入两人耳中。


    汉拿公爵隐约从中捕捉到一个名字,立刻带着探究看向身边的年轻人。而后者看上去像是早就料到了这样的场景,毫不犹豫地抬脚踏入大门。


    “这样在别人家里大吼大叫可不太好吧?”


    金发的小绅士笑着走到几位“不速之客”面前,看到其中一人时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


    “日安,威瑞迪安公爵。 ”她摘下帽子,客客气气地向那人打了个招呼,“您也是来向洛克哈特阁下问好的吗?”


    第366章


    366


    小弗鲁门先生的问好只换来对面人一个无奈的笑。


    威瑞迪安公爵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自己叔父的侧脸, 这才向那位不让人省心的小伯爵回礼。


    “日安,弗鲁门阁下。”他说道, “我很抱歉这么早就来叨扰洛克哈特阁下,但我们有件事需要向您确认……”


    “你跟他那么客气干什么?!”


    一道粗鲁的声音突然插进两人的对话,利昂娜循声看去,立刻对上一双充满愤怒的眼睛。


    那是一个看上去大概五六十岁的男人。鬓角花白,身形魁梧,但身材不可避免地与他的同龄人一样开始横向发展。一张略长的四方脸上最明显的是一只巨大的鹰钩鼻,以及左鼻翼上的一颗黑痣。


    一眼看去, 男人的五官虽算不上英俊但也可以说是端正, 只是配合他此时的表情,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戾气都快把整个房间填满了。


    “你就是怀特伯爵?那个擅自拿走我侄子遗物的小偷?!”


    男人两步上前,看上去像是想要去拽面前那年轻人的衣襟。好在理智在最后一秒让他回想起现在身处何地,终究没有真的做出什么太过失礼的行为。


    “快点把东西给我交出来!”


    他压着火气低声警告道:“这不是你能插手的事!”


    面对他的怒火,小弗鲁门先生则表现得非常迷茫。


    “我……不太明白您的话。”一双烟灰色眼睛眨了眨,青年一脸无辜地询问道,“而且我也不认识您,请问您是哪位?”


    眼看着男人刚压下去的怒火又被小弗鲁门先生的一句话挑起来,威瑞迪安公爵赶紧上前一步,试图将人拉回来。


    “叔父,您别这样……”他拉住男人的手臂劝说道:“有什么事我们还是坐下好好说,也许只是一场误会……”


    “什么误会,他就是故意的!”


    面对自己的侄子,男人完全失去对峙的耐心。不但一把推开对方, 居然还反手一巴掌打在对方的脸上。


    “还有你……真以为你那点小心思别人看不出来?!”他一把拎起侄子的衣领,对着一脸蒙逼的威瑞迪安公爵怒吼,“你不会真以为两边都不选就是两边都不得罪?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


    “都给我住手!!”


    一声厉喝打断男人的话,刚走进门的汉拿公爵大步上前,一把握住男人的手臂,强行将两人分开。


    作为阿梅希斯女侯爵的同龄朋友,汉拿公爵的手劲很罕见地没有随着年龄增长而消退。短短几秒钟,他不但成功将威瑞迪安公爵从自己叔叔的魔爪中挣脱,还直接一掌把后者向后推开好几步。


    “我不关你们之间有什么私人恩怨,但这里是洛克哈特家族的领地,如果你们不是来看望女侯爵阁下就都给我滚出去!”老公爵凌厉的视线扫过众人,最后指着那个被自己推开的男人骂道,“皮科沃兹·西米勒斯,我可记得你当年都做过什么!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我给你一点脸面,如果再敢在这里放肆不要怪我对你不客气!”


    男人,也就是皮科沃兹·西米勒斯被他这样当众指着鼻子骂,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十分精彩。


    他显然有些惧怕眼前的老人,梗着脖子沉默良久,直到脸憋红才带着愤恨看向还站在一旁“看戏”的小弗鲁门先生。


    “我对我刚刚的无礼向您道歉……但保证那真的不是出自我的本意,我、我只是太着急了……既然您也在这里,正好也能帮我和我那可怜的侄子评评理!”他抬手指向利昂娜,粗声粗气地开始告状,“这位怀特伯爵可是在未经主人允许的情况下私闯了我们的家族墓地,擅自打开了我侄子的棺材还盗走了他的陪葬品!我来讨要总没有错吧!”


    “……陪葬品?”


    听他说到那所谓“可怜的侄子”时,老公爵便把视线移到了在场另一位年轻公爵的身上。


    可之后那人又是“家族墓地”又是“盗走陪葬品”,他才明白对方口中的“侄子”不是还活着的这位,而是已经在数年前去世的前任威瑞迪安公爵、大公主玛格丽特的丈夫。


    “你是在说乔瑟夫?弗鲁门阁下开了乔瑟夫的棺材,还拿走了他的遗物?”


    汉拿公爵只觉得不可思议,转头看向“被告”:“这是怎么回事?”


    利昂娜冷笑一声,对这种控告嗤之以鼻:“这完全是诬陷。我确实在几天前拜访了威瑞迪安公爵府,并在公爵大人的带领下向前任公爵的遗体表达敬意。”


    这么说着,她看向站在一旁的年轻公爵:“整个过程威瑞迪安公爵都在我身边,他很清楚我到底做了什么。”


    皮科沃兹·西米勒斯:“没错,他说你曾经把手帕掉进了棺材里,还用手去拿了!”


    利昂娜:“我前些天感冒还比较严重,手帕几乎不会离手,正好又被棺材旁的石子绊了下,这才不小心把它掉进了棺材。我知道这对乔瑟夫大人不太礼貌,所以我当时立刻向他道歉了,并在第一时间把手帕捡了回来,这有什么不对的?”


    “你————”


    “不是、等等!”汉拿公爵不得不再次打断两人的辩论,提出了一个作为外人来说更关心的问题,“为什么t手帕会飘到乔瑟夫的棺材里?他不是六年前就下葬了吗?难道有人把他的棺材挖出来了?!”


    明明是一个非常正常的问题,现场却因此安静下来。


    皮科沃兹·西米勒斯虽然恨不得现在就跟代表大公主的小弗鲁门先生撕破脸,但他也没有蠢到当着这么多侯爵府佣人的面把自己家的秘密抖出来。


    最后在老公爵压迫感极强的视线下,他只能请求管家为他们准备一间私密的房间,表示自己需要与汉拿公爵单独谈谈。


    利昂娜看着两人离开,视线这才从走廊的尽头转到现场另一人身上。


    刚刚西米勒斯先生那一巴掌打得又快又狠,谁都没来得及制止事情就发生了。


    此时威瑞迪安公爵的左脸已经开始红肿,他的男仆正在向庄园内的佣人们求助,可公爵本人却还呆呆站在原地,像是完全被打蒙了。


    “大人……公爵大人?您感觉怎么样,能听到我说话吗?”利昂娜观察到那枚掌印的位置不太妙,尝试与这位年轻公爵沟通时发现他的反应非常迟钝,耳蜗处似乎还流出了一点血迹,立刻转向庄园内的听差,吩咐道,“麻烦去楼上一趟,请我的朋友下来先简单为公爵大人处理一下……不过保险起见也请芬顿医生回来吧,详细检查一下总比不检查好。”


    听差应声离去,利昂娜则招呼着威瑞迪安公爵的贴身男仆将受到惊吓的公爵大人转移到会客厅,至少不要一直站在门厅让人看笑话。


    好在威瑞迪安公爵只是反应还有些迟钝,不是真的失聪了,被男仆带到沙发边坐好又喝了点热茶,整个人总算从被当面扇耳光的事件中缓了过来。


    精神缓过来后,肉|体上的疼痛便更加明显。


    利昂娜可以看出他整张脸都可见地涨红起来,拿着茶杯的手开始微微发抖,只是不知那究竟是出于愤怒还是畏惧。


    “……不管他是不是您的长辈,身后有什么人,这样做也实在太过分了。”见他开始对外界有了反应,利昂娜顺手提起茶壶往他手里的杯子加了点茶水,尽量放轻声音询问道,“您现在感觉怎么样?要是不舒服可以去客房休息一下。”


    威瑞迪安公爵摇摇头,又垂眸看了眼手里的茶杯,看着那一直晃动的茶面。


    “您……不用担心。我会配合您和玛格丽特殿下……”他的声音很轻,语速也比平时更慢一些,“之前发生的事,我真的,不知情……我保证,之后这种事不会发生了……”


    利昂娜静静看着他的反应,最后只是笑了笑:“我不太明白您在说什么。我这次不过是按照公主殿下的指令来看看乔瑟夫大人的尸体是否真的有异样,顺便来拜访阿梅希斯女侯爵阁下,实在没有什么值得您亲自配合的事。”


    威瑞迪安公爵的视线总算从茶杯移开,偏头看了她一眼,无言点点头,再也没有说什么。


    很快,得到小弗鲁门先生传话的波文来到一楼会客厅,先为年轻的公爵大人准备了些敷脸的冷水,这才开始检查他的左耳是否真的受损。


    好在经过最开始的耳鸣,威瑞迪安公爵的听力已经渐渐恢复,波文便初步判断出血应该是外耳道受到损伤,既然没有继续出血那就是没有太大问题。


    不过作为一个没有行医执照的普通人,他的话并不会让威瑞迪安公爵的男仆完全放心,众人只能耐心等待真正的医生来为公爵大人做诊断。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天色却开始迅速转暗。


    等到芬顿医生乘坐马车来到骏鹰庄园时,外面已经开始下雨,远处似乎还有隆隆的闷雷声。


    芬顿医生为威瑞迪安公爵做了一个详细的检查,尤其是左耳的耳道,最后得出了与波文相同的结论。


    他为公爵大人处理好伤口后就准备离开,同时建议自己这位“新患者”最好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休息一下。


    此时室外的小雨已经变成瓢泼大雨,光看云层的厚度便知这场雨估计暂时不会停了。


    在大门刚被听差打开时,原本已经穿戴好帽子和外衣的芬顿医生就因为迎面的一道闪电吓了一跳,生生停下了向外迈步的动作。


    “如果您今天没有其他事,不如暂时先在庄园里避一避。”看出他的迟疑,起身过来送人的利昂娜适时建议道,“这么大的雨,外面的路估计不好走,要是走到一半车轮陷到泥里就不好了。”


    有人递出台阶,芬顿医生明显开始犹豫。


    而就在此时,一楼走廊内的某扇门打开了,有人正一边说话一边往门厅的方向走……


    利昂娜已然转头循声望去,正好看到从拐角处走出的两人正是不久前去单独谈话的汉拿公爵和皮科沃兹·西米勒斯。


    轰隆————


    随着又一声的闷雷响过,一道闪电再次划过天空,穿过打开的庄园大门,照亮了在场的每一张脸。


    而在闪电出现的瞬间,西米勒斯先生那张被强光勾勒出的、充满惊恐的面庞无比清晰地映入利昂娜的眼中。


    第367章


    367


    突如其来的大雨改变了所有人的行程。


    与大部分贵族居住的宅邸一样, 骏鹰庄园建在远离城镇的郊外,正常情况下乘坐马车前往距离最近的小镇或火车站都需要一个小时左右。现在下了雨, 乡间的土路难免会变得黏稠湿滑,花费的时间只会更久。


    而现在只留在庄园中的几人里,利昂娜原本就打算继续在这里住几日,剩下的几位也没有太多要紧事,暂时留在庄园等雨停了再走也是人之常情。


    由于阿梅希斯女侯爵早就立下遗嘱不设继承人,所以当她的身体已经无法支持自己亲自处理领地内的琐事后,她便请自己最喜欢的一个后辈——玛格丽特公主派遣了经纪人帮忙打理。


    不过大公主派遣的经纪人只是负责管理领地中查账收账的工作, 骏鹰庄园内的事务还是由对女侯爵忠心耿耿的男女管家负责。


    阿梅希斯女侯爵虽然没结婚,但因为其年轻时就喜欢四处旅行冒险,结识的朋友不但数量众多身份也是多种多样。


    即使是生病后意识不清,每年依然有很多像汉拿公爵这种不通知就直接上门的“不速之客”。时间长了, 男女管家也对接待突然造访的客人有了经验,即使遇到今天这种罕见的状况也应对得游刃有余。


    既然现在暂时走不了,男管家便先为脸部还有些红肿的威瑞迪安公爵准备出一间客房,表示他可以随时上楼好好休息。之后又一一听取了其他客人的忌口,开始吩咐厨房那边准备一顿午餐。


    距离午餐时间还有两三个小时, 这段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庄园中设有娱乐室,想要打发时间也很容易。


    只是在场的几人对彼此都不算熟悉,更不要说不久前还闹出过矛盾,现在光是同处一个空间都会感到一股淡淡的尴尬萦绕在空气中。


    最先受不了这种氛围而离场的是威瑞迪安公爵。


    理由也很简单,作为一位刚刚被医生叮嘱要好好静养的人, 他毫不犹豫地选择去客房休息, 准备直接等午饭好了再下来。


    皮科沃兹·西米勒斯估计是刚刚被汉拿公爵警告了一番,倒是没有再像之前那么冲动,只是一直用一种阴郁到让人头皮发麻的眼神盯着小弗鲁门先生。


    可后者却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异样,还向波文和芬顿医生提出邀请,打算一起去看看娱乐室里有没有比较有趣的游戏可以玩。


    “现在这么多人,不如来打几局牌打发时间?”


    一直默不作声的皮科沃兹·西米勒斯突然如此说道,不等其他人回答便转身朝站在不远处的听差招了下手:“请拿一副纸牌来。”


    这种近乎霸道的行为让汉拿公爵皱了下眉,但他没有说什么,依然稳稳坐在会客室的沙发椅中。倒是芬顿医生有些尴尬,出声表示自己并不会打牌。


    “只是打发时间的游戏而已,现学也没关系。”西米勒斯先生这么说着,又带着挑衅看了眼利昂娜,“这是一种二对二的游戏,相信弗鲁门阁下愿意指点你到时候该出哪张牌……当然,如果他不愿意带着你,你也可以跟我一组。”


    过去利昂娜只是从大公主殿下那里听说过这位的“光辉事迹”,当时便觉得这是个很难评价的人。现在真正在现实中与之接触后,她再次确定把这种人踢出议会确实是正确的。


    “娱乐是为了能舒t服地打发时间,而不是强拉着别人做自己想做的事。”


    小弗鲁门先生朝对面的男人露出一个客套的笑,又赶在对方之前起身接过听差取来的纸牌:“纸牌游戏我也不是很感兴趣,但我过去学过一点用纸牌占卜的技巧,不知道各位对这个感不感兴趣?”


    汉拿公爵紧皱的眉头没有因为游戏项目改变而松开,反而用一种更为古怪的眼神看向提出建议的年轻人。芬顿医生却是明显松了口气,整个人放松不少。


    而表情变化最为明显的还是西米勒斯先生。他大概之前还想发火,可听到利昂娜的建议后反而愣了下,继而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见无人反对,利昂娜便自顾自打开装牌的纸盒,抽出两张小丑牌放到一边后便开始洗牌。


    “有人想要第一个试试吗?”她将洗好的牌放到一旁,笑着看了一圈室内的人,“别害羞啊,想问什么都可以。”


    站在沙发后的波文暗暗叹息一声,再次觉得自己的雇主在把气氛搞到更尴尬上真的很有天赋……而且她到底什么时候学过占卜了?难道是准备现场胡编?


    实在不忍心看场面这么冷下去,波文最后决定还是由自己来开这个头。


    然而不等他率先站出来,站在西米勒斯先生身后的男仆已经收到了雇主的眼神示意,站出来表示希望能做这个第一个接受伯爵阁下占卜的人。


    利昂娜倒是不介意对方的身份是什么,但她摆出的架子很足,先在面前的茶几上收拾出一块“空地”,示意对方来到自己的对面的沙发上坐好才能开始占卜。


    男仆看起来有些紧张,尤其是小弗鲁门先生指向的座位正好紧挨着自己的雇主,这让他有些手足无措。


    皮科沃兹·西米勒斯见状冷笑一声,当即起身,抱起手臂走到利昂娜的侧后方,满脸都是看好戏的样子。


    “初次见面,先生。”等到男仆坐下,利昂娜率先笑着向对方打起招呼,“不要这么紧张,当是聊天就好……首先,请你说一下你的名字。”


    男仆的视线快速向左移了下,又立刻垂下眼:“杰、杰瑞……杰瑞·莱特。”


    利昂娜盯着眼前人看了几秒,不由轻笑出声,双手开始切牌。


    “名字对占卜来说是很重要的,先生。如果您不愿意使用您真实的名字也可以,只不过对占卜师的牌说谎往往会在未来被牌报复。”她用温和的声音平静说道,“这不过是一场打发时间的娱乐活动,我还是希望您能尽可能享受这一过程,而不是因此交上厄运。”


    不知道是不是真被这些话唬住,反正从波文的角度去看,男仆听到这话后立刻抬起头,一脸震惊地看向对面还保持微笑的金发青年。


    尽管科学已经在近百年崭露头角,但马黎王国内迷信的人还是不占少数。


    比如打破镜子会招来厄运,任何与数字“13”有关的东西会招来厄运,从梯子下走过会招来厄运等等。


    这句“招来厄运”简直是一种万能话术。就算很多人心中是不太相信的,但只要听说过这些、之后再遇到一架梯子,大部分人还是会不自主地稍微绕一下道。


    反正都不是什么大事,也不影响正常生活,遇到后大部分人都会秉持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尽量避免。


    果然,在听到这熟悉的话术后男仆立刻慌张地改口了,一秒便从“杰瑞·莱特”变成了“约翰·西姆斯”。


    利昂娜笑着点点头,手上却还在不停切牌:“好的,西姆斯先生,现在你可以说说你想询问什么了。”


    “我、我想知道外面的雨什么时候能停。”


    说出自己真实姓名的男仆西姆斯已经不敢再看自己雇主的糟糕脸色,抱着早点说完早点结束的心态直接说出了自己想好的“安全问题”,说完又小心翼翼地看向对面的青年:“这个问题……可以吗?”


    利昂娜微挑了下眉:“当然。不过这是一个与您自己无关的问题,抽牌的环节由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她这么说着,已经抽出一张牌放到桌上。


    “黑桃4。”她说道,“不是好兆头。这场雨也许会继续下一阵,至少四小时内不会完全停下。”


    “呵,这也算占卜?”


    西米勒斯先生不由嗤笑出声,出言嘲讽道:“我看你就是在胡编!”


    “是不是胡编,四小时后再看也不迟。”利昂娜无所谓地耸了下肩,“不如您亲自来试试?”


    “这可是你说的!”


    西米勒斯先生再次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冷哼,当即大步走到她对面的沙发坐下。


    “我要知道我的侄子——乔瑟夫·西米勒斯入殓时戴在他右手上的戒指现在究竟在哪里。”一口气说完,他当即抱起手臂,露出一脸洋洋得意的表情。


    “怎么不洗你的牌了?”见利昂娜迟迟没有动作,他不由挑衅道,“快点啊,我们的大占卜师?”


    “抱歉,这个问题我无法给出答案。”


    利昂娜干脆放下牌,摊手道:“这是一个有关另一个人的问题,需要乔瑟夫·西米勒斯大人本人来抽牌。我可不想因为这么一个小小的问题就去惊扰亡者。”


    她说话时声音很稳且认真,仿佛就是在陈述一件事实,硬生生让西米勒斯那句“胡说八道”噎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了。


    “……好吧,那我换一个问题。”男人说道,“我什么时候、在哪里才能找到我现在想要的那枚戒指?”


    事到如今,谁都能看出他只是换了个角度询问原本的问题。除了冲突发生时没有在场的芬顿医生还一脸迷茫,其他人都屏住呼吸看向坐在另一边的小弗鲁门先生。


    利昂娜这次没有拒绝回答,手中反复切牌数次后将牌分为三摞摆到男人面前,示意他以此从每摞牌堆中抽出两张,并依照次序倒扣放置在桌面。


    “你问了一个有关过去、现在和未来的问题,所以我让你抽了六张三份牌,分别代表你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金发的年轻人一边说着一边掀开摆放在最左边的两张:“方块3和黑桃6——意味着你曾经因为一个机会富有过,最后却眼睁睁看着它从手里溜走,甚至还比过去更穷困了……原因是那些钱都沾染了人命,这也是你应得的报应。”


    “你——”


    男人刚要拔高的声音因为一旁老公爵冷冰冰的视线戛然而止,忍着怒气坐了回去:“你这是在左顾言它,根本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利昂娜毫不在意地瞥了他一眼:“我说了,你问的问题包含了过去和未来,要解答就必须从头开始梳理。”


    男人的脸明显因为生气而变得涨红起来,他的男仆见状立刻低声询问了些什么,却被他一把挥开。


    “继续。”他不怒反笑道,“我倒要看看,你到底能算出个什么。”


    利昂娜没有管他的冷嘲热讽,继续翻开位于中间的两张牌。


    “梅花A和梅花7,看来你现在的运气不错。”她说道,“你的运势有了转机,有一个人愿意帮助你摆脱困境。如果抓住这次机会,你也许能找回当年的荣光… …”


    西米勒斯这次没有说什么,只盯着那只手伸向最后两张牌。


    上面那张被掀开,是黑桃K。


    而下面那张却是……


    “哎呀……”


    利昂娜笑着把手中的黑白小丑放到桌上,无奈摇头:“这下可糟糕了。”


    “……什么糟糕?”西米勒斯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立刻催促道,“这个小丑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一张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牌。”利昂娜解释道,“按照纸牌占卜的规则,两张小丑牌都应该被剔除在外,这张估计是我刚刚重新洗牌的时候没注意,把它连同其他牌混到一起了,又恰好被你抽到……”


    西米勒斯一听这些解释就烦躁,当即打断道:“别说废话了,我只想知道刚刚那个问题你到底能不能给我一个答案!”


    “当然,就算出了意外终归也是一种结果。”利昂娜笑着点了点上方的那张牌,笑着道,“首先是这个,这是你未来的结果——黑桃K ,害人者终害己,你想做的一切都注定会失败。如果你想做的事会加害他人,那不但会不能得逞,厄运还会降临到你自己身上。”


    “至于原因,便是这张黑白小丑——因为一个意外闯入的t人,或者一起谁也没有料到的意外事件,完全打断了你的计划——所以我的结论是,你注定找不到你真正想要的东西。”


    迎着对面那张快气到爆炸的脸,小弗鲁门先生慢条斯理收起面前的牌:“这就是全部的结果了,西米勒斯先生,请问你还有其他问题想问吗?”


    男人突然站起身,一双阴沉沉的眼睛死死盯着对面的年轻人。


    “不用。既然你是这样的态度,我也不需要再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与之前不同,他用一种平静却阴沉的眼神看向利昂娜,语气里满是笃定:“不过我想要的东西,就算是没有得到也会毁掉,没有平白让别人捡便宜的道理。 ”


    “啊,是吗?”金发的小绅士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冲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看来传言真是不可信,原来您那么喜爱您的侄子,就算是公爵之位也能主动拱手让出去而不是直接毁掉……我真是对您刮目相看了呢。”


    第368章


    368


    在小弗鲁门先生的不断刺激下, 皮科沃兹·西米勒斯终于被气走了。


    直到他离开会客厅,利昂娜都能远远听到他恶声恶气地向庄园男管家询问属于自己的客房在哪里, 表示自己现在无法与一个骗子共处一室,需要休息云云……


    “…………”


    “你那样激怒他也没有用,不找到点什么是摆脱不了他的。”


    一直在旁观的汉拿公爵突然说道:“如果你真的拿了那枚戒指,不如趁早交出来……他们一家子的事就让他们自己内部解决,外人掺和进去,不管最后站对还是站错都没有什么好处。”


    利昂娜有些意外他会这么说,惊讶过后脸上的笑容也真挚了不少。


    “感谢您的提醒, 但我可以发誓, 我真的没有拿走过任何属于乔瑟夫大人的遗物。”她认真说道,“我当时只是凑近检查了一下乔瑟夫大人的尸体,确定西米勒斯先生之前是否说了谎而已。”


    看着汉拿公爵写满不信的脸,她只能带着无奈叹了口气:“我明白,人们大多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别人说再多也没用……可如果光凭臆想、不讲证据就去判断一件事的对错,那王国的法院不就和过去的宗教裁判所没有区别了?”


    此话一出,汉拿公爵自然也无法继续这个话题说下去了。


    他一脸复杂地看着这位年轻人,最后只摇摇头,起身离开了会客厅。


    短短几分钟,原本还有不少人的会客厅就这样空了出来,唯一留下的芬顿医生还处于迷茫无措的状态。


    “您要不要也试一试?”在收起纸牌前, 利昂娜出于礼貌顺口问了下芬顿医生,“如果不要我就收起来了。”


    像是刚刚反应过来她在跟自己说话般,芬顿医生在发出一声迟疑的声音后居然点了点头,主动坐到茶几对面:“那就麻烦您了,我想知道我最近几天的运势怎么样。”


    看到这一幕的波文只感觉不可思议。


    利昂娜那种胡闹一样的“占卜”还能招来一位主动上门的“客人”……如果不是这个世界太过奇妙, 那就是芬顿医生真的很闲。


    利昂娜也没想到自己顺口一句话居然真有人给出回应,不由多看了眼坐在茶几对面的男人。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双放置在膝盖上的手。


    芬顿医生的十根手指都很干净,指甲修剪得很整齐,只是手指的颜色明显要比手背更红一个色号,手背的皮肤更是有一种桦树皮般的纹理。


    这些放在一位年近六十的男人身上倒不算意外。毕竟按照年龄,他都可以算是利昂娜祖父一辈的人。而他本身的气质也有点像那种会随时在口袋里准备好糖果,见到孩子就分发给他们的“祖父”形象。


    金发青年收回视线后朝对面笑着微微颔首,这便开始洗牌切牌,最后请对方从中抽出两张。


    “红心10和梅花8 。”利昂娜笑着得出结论,“看来您未来几天的运势都不错,也许会有一些意料之外的收获。不过也不能掉以轻心,格外小心才能注意到它。”


    先抛出一个结论,又为前一句打一个补丁,可以说是很经典的占卜话术了。


    类似的话术还有先说一个人未来会遇到厄运,然后再补充一句最近需要格外小心谨慎做事就能避免。


    如果之后那人真的交了厄运,就可以说他不够小心;如果没有,那就是他这段时间足够谨慎,在占卜师的提醒下才避免——总而言之,所谓的要点就是不能把话一下子说得太死,要给自己留下事后解释的空间。


    可不管是不是真的,得到好结果谁都会感到开心。芬顿医生也不能例外,连脸上的褶皱都可见地舒展开一些。


    经过这件事,之前室内充斥着的紧张气氛总算被冲淡了一些。


    利昂娜收拾好纸牌后征求了下芬顿医生的意见,两人最后决定去娱乐室打发一下时间。波文则表示自己还有几本书要看,回到房间继续自己的工作。


    没有奇怪的人在旁边找事,两三个小时眨眼便过去了。


    中午十二点时,男管家准时敲响了位于一楼的铜锣,示意客人们可以进入餐厅用餐。


    即使没有提前准备,但骏鹰庄园还是为客人们准备了丰盛的一餐。只可惜客人们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并没有全部聚集到餐厅。


    也许是为了避开自己那难缠至极的叔父,威瑞迪安公爵和他的男仆选择在自己的房间用餐。


    同时皮科沃兹·西米勒斯先生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没有按时来到餐厅,只留一个空荡荡的椅子立在利昂娜对面。


    “……我刚刚看到他那位男仆在向人打听你这两天都在庄园内做了什么,还经常朝我们的房间探头探脑……”


    波文在利昂娜身边入座,小声汇报完这两个小时西米勒斯先生那边的“辉煌战绩”,顺便附赠上自己的吐槽:“我真不明白他是怎么想的……就算您真的拿走了那枚戒指,难道还会随身带在身上?”


    利昂娜倒是对对方的行为并不是很意外。


    假如那枚“丢失”的戒指真的是关键证物,还被她趁机偷走,那她还确实不敢随便找个地方把它处理掉。


    那枚“失踪”的戒指上不光是一枚镶嵌着宝石的金戒指,上面还有威瑞迪安公爵家的家徽。价格贵重且标志性很强,要是随便扔到哪里很容易就被人捡了卖掉,随意处理显然不保险。


    可如果要把一枚金戒指熔掉,或者让其彻底变形到看不出原本的形状可不是在壁炉里点一把火就能解决的,就算不去工厂也需要到类似铁匠铺这种拥有专业熔炉的地方。


    很可惜,利昂娜之前的行程非常简单,从威瑞迪安公爵府出来后就直奔骏鹰庄园,中途并没有去往类似的地点或邮寄包裹。在没有其他接头人的情况下,那东西确实有一定的概率还藏在她身上。


    再退一步,就算东西不在她身上,反正已经跟过来了,利用现在这段时间排除掉一个可疑选项也不算太亏。


    而对于利昂娜来说,从皮科沃兹·西米勒斯亲身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刻开始,她的目的便已经达到了。


    之后她只需要尽可能地找理由拖延时间,让这人不要去打扰玛格丽特公主的布局就可以……


    不过,现在倒是不需要她找什么特别的理由了。


    利昂娜看着外面的雨幕,心中倒是真有些希望自己之前胡说的“占卜”能够成真。


    这样的想法持续了一下午。直到钟表的时针走到七点,代表晚餐开始的铜锣再次被敲响,所有人再次聚集到餐厅时,众人看小弗鲁门先生的眼神都带上了一丝微妙。


    虽然雨势时弱时强,但外面的雨竟然真的下到现在都没有停,甚至在时间上已经远远超过小弗鲁门先生之前“预测”出的四个小时。


    连续不断的大雨让路况变得更加糟糕,已经在骏鹰庄园滞留了一下午的外人们也理所应当地继续留了下来。


    “真没想到,还真被您说中了。”


    中午没出现的皮科沃兹·西米勒斯倒是在晚餐时刻来到餐厅,信步走到属于自己的座位前坐下:“不如您再t算一算,这场雨到底什么时候能停? ”


    听到他阴阳怪气的挑衅,利昂娜的视线总算从汉拿公爵对面的空椅子移走,转而看向摆放在自己面前的饭菜。


    “占卜中最忌讳的就是对同一件事进行占卜。”她拿起勺子,连头都没抬一下,“超过一次的占卜结果准不准就不好说了。”


    西米勒斯:“你真是……”


    轰隆————


    一声闷雷从远处响起,紧接着一道刺目的闪电划过夜空,突然起来的闪光让正在用餐的众人都不禁抬头看向窗外。


    “这才刚刚四月居然就下这么大的雨……”波文咽下嘴里的土豆浓汤,小声嘟囔道,“还是雷雨,真是罕见。”


    “谁说不是呢?往年这时候几乎不会下雨,雷雨就更少见了。”


    坐在他对面的芬顿医生听到后接话道:“四月就下这么大的雨,几十年也只能遇上一两次……不过话说回来今年的怪天气也不止这一次,下雪时都能见到闪电,谁说得准呢?”


    波文:“真的假的?下雪还能有闪电?”


    “冬打雷虽然罕见,但也不是完全看不到。”芬顿医生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和旁边的胡须,慢条斯理地说道,“就在今年年初,我们北边这一片好几个郡都出现了冬打雷,听说隔壁的耶罗郡还有闪电把枯草堆点燃了,差点酿成火灾。”


    利昂娜:“您说的是今年二月吧?那阵我在格雷郡,也是第一次看到一边下雪一边出现闪电……不过我在怀特郡和庞纳时确实没见过,也许这是北边特有的?”


    芬顿医生拿勺子的手顿了下,又摇摇头:“就算是在北边也不常见。我长到这个岁数也只见过两次,除了今年这次,也就只有几十年前的一次…… ”


    “那时候我还是个孩子,跟您现在差不多大,还是在医学院上学的年纪。正好学校放假,我从火车上下来后抱着书本往家走,结果走到半路天上就飘起雪花… …”医生像是突然陷入回忆,眯眼看向对面黑漆漆的窗户,“您一路过来应该也发现了,这边虽然有很多平坦的土地,但也有很多斜坡。我记得我那时刚走到一个草坡的下方,正顺着路向对面坡上的一棵树走——那是一棵很老的树了,我一直把它当作路上的路标,只要越过它就能看到我家的房顶了。”


    “可就在我快要爬上草坡、距离那棵树很近时,一阵闷雷突然从远方传来……那种雷声非常不一样,连绵不断,像是好几道声音重合在一起……我当时就该察觉到的,它就是一个预兆……”


    不知何时,餐厅内进食的声音全部消失了,整个室内都安静到有些诡异。


    而且似乎是天空都在配合医生的讲述,利昂娜总感觉耳边好像也捕捉到了一种低沉而绵长的雷声,正在缓缓靠近他们此时所在的位置。


    “果然,过了两秒后我只感觉眼前的世界直接变成一片纯白。”


    “我以为我会瞎掉,但好在没有,那道闪电只是暂时夺走了我的视力,可那棵一直被我当做路标的树却被劈中……哦父神在上!”


    咔嚓————!


    咣当————


    不等芬顿医生说完,一道闪电忽地划过夜空。


    可就在所有人的眼睛都被白光闪到时,一个明显不属于闪电的声音与一声惊呼先后响起。


    等电光消失后,利昂娜惊讶地发现原本坐在自己斜对面的芬顿医生居然站了起来,正在尝试用餐巾擦拭洒到自己身上的汤汁。


    而出现这种失误显然不是医生的问题——他面前的桌布明显被人拽动过,而根据褶皱判断,突然拽动桌布的正是坐在他右手边的皮科沃兹·西米勒斯。


    然而这位“罪魁祸首”此时的状态也非常不对劲。


    他右手撑住桌面,左手用力捂着左胸口,一副快要喘不上气的样子。


    男人的眼睛睁得很大,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可还不等说出口,整个身体都小幅度地晃动起来,紧接着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


    第369章


    369


    发觉到不对劲, 芬顿医生也顾不得清理洒到身上的汤汁,赶紧上前把人扶住。


    “您这是……”看清男人此时的脸色后, 经验丰富的医生立刻明白他的状况,急声问道,“药!你的药放在哪里?!”


    “兜……”


    有人搀扶住自己的身体,西米勒斯先生颤巍巍的手开始伸向自己的衣兜,可摸了半天什么都没能摸出来……


    “在、在这!我这里也有!”


    之前一直站在墙边的男仆赶紧上前,手忙脚乱地掏出一只药瓶。


    芬顿医生简单看了眼药瓶上的标签,这才与男仆配合着把药片塞进西米勒斯先生的嘴里。


    之前站在门外的听差听到动静后立刻往里面看了眼, 见到这幅场景赶紧上前帮忙。


    服下药片的西米勒斯很快闭上了眼睛,被众人手忙脚乱地抬上楼。


    又是一阵忙乱,等到半个多小时后药物终于起效,芬顿医生这才带着一身已经晾干的汤汁走了出来。


    “还好服药比较及时,已经没事了。”年纪已经很大的医生用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对等在门外的众人说道。


    汉拿公爵:“他那是怎么回事?他有心脏病?”


    “没错,叔父的心脏近些年一直不太好。”


    不等芬顿医生点头,听到动静出来查看情况的威瑞迪安公爵已经向众人做出解释:“其实前几天他就发过一次病,没想到今天又……”


    “他这种脾气的人,得了这样的病还能活到今天,真算是吾主保佑……”小弗鲁门先生的风凉话说到一半,这像是想起身边还站着一位病人家属,不是很走心地向对方微微颔首, “抱歉,无意冒犯。”


    威瑞迪安公爵:“……没什么,这也是事实。医生也让他平时不要太激动,可叔父经常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如果是别的原因就算了,这种自己心脏病发作确实怨不了别人。


    只是刚刚餐桌上的气氛其实还算和谐,除了最开始利昂娜不轻不重地怼了他一句,后面一直在讨论天气这种安全话题,怎么就能把人刺激到心脏病发作?


    尤其是今天从早上到晚上,众人间已经发生了好几次冲突的情况下。他没有在扇侄子耳光的时候发作,没有在小弗鲁门先生给他占卜的时候发作,偏偏在晚上还算和谐的餐桌上心脏病发……这又不是什么慢性中毒,没道理怒气积累到一定程度也会集中爆发,反正波文是从没听说过这种情况。


    不过大概是因为皮科沃兹·西米勒斯的人缘实在太差,在场所有人都非常默契地选择无视了这个问题。


    听说这人暂时不会出什么事,威瑞迪安公爵完全没有做晚辈的自觉,与众人道了声晚安便回到自己的寝室。


    芬顿医生则表示自己必须换一下衣服,另外三人则决定继续回餐厅用完晚餐。


    “……我真是想不通,他怎么反应那么大?”


    返回餐厅的路上,波文小声跟利昂娜说起悄悄话:“您刚刚看到没?西米勒斯先生好像特别害怕闪电。最开始他还想跟您说什么,结果外面开始打雷后就不说话了……”


    利昂娜回忆了一下刚刚的场景,脑中却闪过上午时的某个片段,视线不由落到前方那道肩膀宽厚的背影上。


    “…………”


    “说起来,我之前听一位格雷郡的酒馆老板说起过冬打雷的事,好像跟芬顿医生说得很像。”


    利昂娜转头看向波文,没有刻意压低或放大音量,只是用正常的声音说道:“他说那是在四十多年前的一个创世节前夜,大概是中午的时候,一道闪电突然从山坡另一边划过,照出两个在山坡上骑马跑过的剪影……”


    “你说什么?!”


    正准备踏进餐厅的汉拿公爵突然停下脚步,转身三两步走到利昂娜面前,问题像是连珠炮般蹦出来:“具体是哪一年?是谁看到的?真的看清了吗?”


    最后一个问题吐出口,老公爵的理智总算回来了一点,眼中也慢慢爬上一股狐疑:“你该不会是胡编的……”


    “是一家建在格雷郡南希尔火车站附近的酒吧,我记得酒吧的名字叫''红帽子''。”


    像是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利昂娜抬眼对上那双苍老却凌厉的眼睛, t缓慢却清晰地说道:“这件事是那位老板自己在闲聊中说的,我当时没有做任何引导。不过他究竟是哪里的人我并不清楚,您要是怀疑可以亲自去找他确定。”


    一旁围观的波文不明所以地看着两人突然开始对话,又突然终止对话,最后那位年龄颇大的老公爵居然没有进入餐厅,反而大步朝反方向走去。


    “这、这是怎么了?”波文惊讶地看向自己的雇主,“他这是要去哪……”


    利昂娜用一个噤声的手势止住他的问题,同时又向站在餐厅附近的听差表示自己想要回寝室用餐了,请他们把食物送到楼上。


    经过这样的波折,客人们想要回屋用餐完全可以理解,听差立刻答应了下来。几乎是在两人回到套房后不久,饭菜就跟着送到了。


    “……现在您能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吗?”


    等到庄园的听差摆好饭菜离开,波文关上房门走回来,立刻抛出自己最在意的疑问:“你说的那什么冬打雷为什么会让汉拿公爵那么在意?”


    利昂娜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招呼起一直静静站在一边的谢尔比过来一起吃饭,等后者坐下后才说道:“我以为你会更在意西米勒斯先生的心脏病为什么会突然发作。”


    波文:“大概是被吓到了吧?刚刚那道闪电落下的位置离庄园挺近的,他要是本来就害怕雷声,被那么吓一下也有可能引发心脏病。”


    “唔,是有这个可能……”利昂娜一边说着,一边瞥到谢尔比正准备去拿已经被自己吃过一半的炖鳟鱼,立刻伸手制止,同时把还完整没有人动过的那一份递过去,“不过我另外有个猜想,目前还摸不准,估计明天才能知道。”


    “…………”


    自己的问题没能得到解答,但波文此时的注意力已经被成功转移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那是我的鱼,您怎么能……”


    波文指向谢尔比手里的盘子,不可置信地看向利昂娜。


    后半句被他吞下去了,可充满控诉和委屈的声音已经暴露了他的真实想法。


    “他都一天没吃东西了,你好意思让他吃剩饭?”利昂娜推了下波文面前的盘子,“再说还有这么多,你要是吃完自己那份还没吃饱,我的鸽子派可以给你。”


    干脆利落解决完分饭上的问题,利昂娜端起自己的那份土豆汤喝了一口,顺便询问谢尔比今天在房间内的“收获”。


    “如您所料,西米勒斯先生确实悄悄进入房间,翻动了您的随身物品。包括您和利文朗先生的行李箱,以及衣柜和书桌内都有被翻找过的痕迹……”谢尔比这么说着,又从胸口的口袋里拿出一张面值十金币的纸钞,放到桌面上,“我在他进门五分钟后从浴室出来。他一开始还很慌张,但看到是我就松了口气,还问我要不要跟他做一笔交易。”


    “五分钟,他动作倒是挺快的……”


    利昂娜嗤笑一声:“就是出手真小气,十金币就想买通我身边的人?”


    “……也许是觉得我不是利文朗先生,比较容易被收买吧。”谢尔比中肯评价道,“而且我觉得他应该没有抱太大的希望,更有可能是想要通过我给您传递一些错误信息。”


    这确实是一个概率更大的可能。尽管皮科沃兹·西米勒斯看上去自大而无脑,但这未尝没有可能是一种伪装。


    轻视对手永远是大忌,盲目的自负也并不可取……即使这次玛格丽特公主给她的任务不算难办,但那也不是她掉以轻心的理由。


    “既然他已经递出橄榄枝,你就去抓一下。就算是错误的信息也有自己的价值。”利昂娜思索片刻后作出决定,“不过也不用太着急,也不用太主动,等他主动来找你再说。”


    谢尔比对此没有意见,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三人吃完晚餐时已经即将八点半,利昂娜看了眼屋内的钟表后便走出房门,叫听差来收拾碗碟,自己则自顾自走到二楼的东侧。


    阿梅希斯女侯爵自从意识不清后作息就是乱的,有时候中午起床有时候半夜起床,清醒的时间也时常会变化。


    为了配合女侯爵那令人头疼的作息,女管家安排了好几位女仆轮流照看,保证女侯爵身边总是有人。


    最近女侯爵的作息都是晚上七八点起床,上午十点左右入眠,目前来看还算规律。


    所以利昂娜也像之前两天那样来到庄园主人的寝室门口,希望今天能在睡觉前陪陪自己的老师。


    令人欣喜的是,女侯爵今天的状态很不错。她一进门就说对了她的名字,并牵着她的手说了很多话……如果对方没有把自己当成十岁的孩子,利昂娜真会以为她恢复正常了。


    听着女侯爵口中一遍又一遍说出“利昂娜”这个名字,利昂娜一开始还有些紧张,可之后适应了之后又有些恍惚。


    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有人会如此频繁地呼唤自己的名字了……为了不会在情急之下说错名字,波文和梅太太即使在私下也会称呼她为“利昂”而非“利昂娜”。出于同样的谨慎,玛格丽特公主也很少这样称呼她。以至于近四年中只有这么一次,她可以如此正大光明地、在公开场合中听着别人呼唤自己的真名,而自己也不需要做出任何解释。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会连听到自己的名字都感到害怕了?


    过去伪装成兄长、以对方的名字和身份在外行走只是为了查清父兄的真实死因。


    现在她已经得到答案,已经达到目的……那接下来,她难道还要像现在这样、继续披着伪装的外皮生活下去吗?


    “……利昂娜,利昂娜?你在听我说话吗?”


    那熟悉而陌生的声音将利昂娜的思绪从半空中拽回,等她回过神时,立刻对上一双充满慈爱的蓝灰色眼眸。


    “可怜的孩子,你一定是太累了。”女侯爵像对待孩子一样摸了摸小弗鲁门先生的发顶,温声道,“回去睡觉吧,现在也是时候了,小孩子要多睡觉才能长高……”


    尽管利昂娜还想继续与女侯爵多说些话,但对方固执起来也很不讲道理,以“现在已经是好孩子的睡觉时间”为由,坚持让身边的女管家把“利昂娜小姐送到床上睡觉”,弄得女管家和利昂娜都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见她如此坚持,利昂娜也不好违背她的意思,保证自己一定会早睡后便起身离开。


    平安的一夜就这样过去了。


    利昂娜按照与女侯爵约定早早就寝,第二天自然也早早醒来,还不等睁眼就听到了密集的雨点打在玻璃上的声音。


    这场雨居然一晚都没停……看来她当时编得还是有些保守,别说四小时,这都快过去二十四个小时了……


    正当她还在胡思乱想时,套房的外间传来一些不同寻常的声音。似乎是有人进门说了些什么,又离开了。


    很快,她的想法得到了印证。


    刚刚确实是有骏鹰庄园中的听差来过,并告诉他们一个坏消息——由于外面雨势太大,位于庄园西边的河水水位大涨,以至于位于其上的一座石桥都在今早发生了坍塌。


    第370章


    370


    桥塌了的消息很快在骏鹰庄园内传开, 不过庄园内的佣人们倒对此没有太大反应。


    一个是因为庄园内的储藏室都是满的,一时半会不会出现食物短缺的问题。再就是那座桥对骏鹰庄园来说并不是唯一的出入口, 也不是那条河上唯一的桥,真想要离开完全可以绕路走其他的桥过河。


    只是现在外面雨势太大,考虑到道路情况,如果不是有特别紧急的事还是在室内等雨停比较好。


    这对利昂娜来说算是个好消息,这下彻底不需要找别的理由,她完全可以正大光明地留下来。


    此时刚过早上七点,趁着早餐还没有送来,利昂娜便准备再去看看女侯爵的情况。


    “洛克哈特阁下已经休息了。”


    庄园女管家叹口气, 对一大早就来看望女侯爵的小弗鲁门先生说道:“她昨晚一直在说话,可能是有些累到了,今天便睡得格外早。”


    正常人话说多了都会感到劳累,更别说女侯爵这个年纪又生着病的人,能吃好睡好就已经很好了。


    “如果洛克哈特阁下睡醒了,还请您找人通知我一声。”她对女管家说道,“我已经很久没有跟她说话了,这次正好有机会, 我想多花些时间陪在她身边t……”


    女管家看着她有些落寞的表情,轻声安慰道:“我会的,阁下。请您不要太难过,也要保重自己的身体……”


    利昂娜点点头, 又问起今早听到的那则消息:“听说附近有座桥塌了?”


    闻言女管家也不由叹息一声:“是啊。说起来那座桥也有四五百年的历史了,结果就这么塌了,真令人惋惜……”


    利昂娜:“你们是专门派人出去勘察了吗?怎么一大早就知道桥塌了的消息?”


    女管家:“我们与周围的农庄都签有协议,各家会每隔一段时间就来庄园送一次新鲜食材。按照日程安排,今天是莱克农场来送蔬菜的日子,不过我们原本以为下这么大的雨他们是不会来了,结果老莱克先生还是天不亮就冒雨赶着车来了……”


    “所以他们本该经过那座桥……”利昂娜意识到什么,立刻询问道,“没有人受伤吧?”


    女管家摇摇头,又在胸前画出一个祈祷的手势:“圣母保佑……还好老莱克先生在路过桥的时候发现了些异样,跟我们这边的人说了,艾德温听说后便决定亲自带人去检查一下,以免他们的马车回去时发生什么意外。结果他到的时候河水已经涨了上来,不但桥塌了,连艾德温都差点被水流冲走……这是太可怕了……”


    艾德温·比德尔正是庄园男管家的名字。据说他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在骏鹰庄园做小工,后来被庄园上任老管家看中并着重培养,后来在老管家退休后接任了男管家的职责。


    在这座没有主人管事的庄园中他每天要负责安排宅邸内的大小事宜,尤其是在有客人时他还要承担一部分主人该做的接待工作,不可谓不忙碌……只是利昂娜没想到他居然连这样的事都会亲力亲为。


    “那比德尔先生现在还好吗?”


    “感谢您的关心,他没什么事。到底是年轻人,身体结实。如果是赫伯特(前任管家)或是我这样的老家伙,就算能被人捞上来估计也要生一场病。”女管家露出一个和蔼的笑,“不过我还是让他休息半天,今天晚餐之前会由我来负责接待诸位客人,希望您不会介意。”


    利昂娜当然不介意这些。只是女管家现在兼任了男管家的职责,很多事都需要她亲自去处理,利昂娜也不好过多打扰,简单又说了两句话便告辞离开。


    不管是桥梁坍塌还是男管家差点被河水冲走都没有影响骏鹰庄园的上菜速度。等利昂娜回到自己的客房时,今早的早餐已经摆在了房间的桌子上。


    三人像往常那样一同坐到桌子旁,交流起彼此得到的情报。


    “……居然差点把人冲走,这也太吓人了……”波文用叉子叉起煎蛋卷塞进嘴里,口齿不清道,“不过那位管家的胆子真大,都看到水位上来了还敢往下走……还好这边大部分的地势都比较平坦,要是旁边有山,泥石流冲下来可真是捞都捞不回来……”


    利昂娜:“我们都知道了,估计这个消息很快就会被其他人知道。西米勒斯本来就需要休息,今天外面天气又这么差,不管是他还是威瑞迪安公爵都不会选择冒险往回走,也无法向庞纳传递什么消息,总归是件好事……”


    波文点点头,向门的方向努了下嘴:“那您稍后要不要去看看他那边的情况?”


    “他刚刚病发过,我怕他见到我会继续受到刺激,直接死在这里就不好了,给他点时间缓一缓吧。”小弗鲁门先生用餐巾点了点嘴角,转而看向餐桌边的另一人,“昨晚外面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动静?”


    一直沉默听着他们对话的谢尔比微微颔首,咽下口中的食物后开始汇报:“您睡下不久后,九点左右,西米勒斯先生的男仆敲开了威瑞迪安公爵的门,邀请公爵大人来西米勒斯先生的房间。公爵大人去了,但没过多久就摔门走了出来,两人应该是发生了一些矛盾。”


    “能在发病后两个小时就把自己的侄子气到摔门,看来他恢复得还算不错。”利昂娜点头赞扬道,“之后呢?还有其他人出入过他的房间吗? ”


    谢尔比:“芬顿医生在晚上十点左右去给女侯爵检查过身体,回来时曾敲响过西米勒斯先生的房门,想要顺便为他做一下检查,但最后人没有进去,西米勒斯先生的男仆说西米勒斯先生已经休息了。汉拿公爵差不多是在相同的时间走出房间,不过他是朝东侧走了,我想他大概是去看望女侯爵… …”


    波文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说出一连串陌生的信息。如果不是对方昨天晚上一起跟自己睡在套房的外间,他都怀疑这个人是不是在走廊里站了一晚上。


    “……这些你都是怎么知道的?”波文不可置信道,“我们可是九点半就熄灯了,你之后一直都没睡吗?”


    “我睡眠很浅,门外有声音立刻就能醒。听到有敲门时我用屋内没有水为借口下了一趟楼,正好看到芬顿医生在与西米勒斯先生的男仆说话,而汉拿公爵也恰好是这个时候出来的。”


    谢尔比对他解释完,又转向利昂娜:“汉拿公爵大概是又过了半个小时后才回来的,之后我们这一侧就没有太多声音了,直到后半夜,我似乎听到有人匆匆往走廊另一边走的声音,脚步声不止一人。我等他们走远后开门看了眼,是一位女仆带着芬顿医生在往东侧走……”


    随着他的讲述,波文看向谢尔比的目光渐渐由震惊转为怜悯。


    骏鹰庄园的门虽然算不上特别厚,但隔音也不差,至少他昨晚睡着后就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在他看来,谢尔比的睡眠已经不是浅的问题了,他这样根本是一晚上都没有睡一个整觉……一两天也许还好,但如果这是长期的习惯,那就跟透支自己的生命没有太大区别了。


    就在波文已经开始在心里想着要不要给这个失眠的小可怜准备一点助眠的药茶,利昂娜已经提出相同的问题。


    “你这是一晚上都没睡?”她皱起眉头,不赞成地看向坐在对面的谢尔比,“我只是让你注意一下晚上的动静,但你实在不需要这样……对了,你最近身体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没有,阁下。我现在的状态很好。”


    谢尔比答道。


    “真的?”利昂娜满脸写满不信,指向自己的眼底,“你现在就去卸妆,让我看看你有没有黑眼圈?”


    谢尔比这次是真的被逗笑了,却还是摇头拒绝道:“是真的,阁下。而且利文朗先生一直对我的健康很上心,每周都会给我做检查,真的没有事。 ”


    “是啊,除了身高和体重在增长,也没什么值得注意的……”


    接收到利昂娜询问的眼神,波文心中那点怜悯又化成一丝幽怨,瞪了眼某个还弯着眼睛的“男仆”,跟着补充道:“我建议下次给他做衣服就直接做大一点,不然刚做过几个月就不能穿还得重买,这也太费钱了。”


    利昂娜无视了他的后半句话,继续沉默盯着谢尔比,直到后者表示中午会去补眠,这才收回视线,看向窗外。


    即使已经上午八点多,室内依旧需要蜡烛照明。


    大雨已经下了一天一夜,可天上的乌云似乎依旧没有散去的意思。


    由于各人的作息时间不同,骏鹰庄园内的客人们都是在各自的房间中用的早餐,用完后便由庄园内的听差或各自的仆人送回厨房。


    利昂娜算是其中醒得最早的一批,吃完早餐后就开始在宅邸中闲逛。正好看到有听差端着装着早餐的餐盘上楼便拦住询问:“请问这是芬顿医生的早餐吗?”


    “不,这是西米勒斯先生的早餐。”听差礼貌回答道。


    “那芬顿医生呢?他醒了吗?”


    “我们还没有收到有关芬顿医生的消息,应该还没有醒。”听差想了想说道,“麦金太太(女管家)今早提醒过我们,说芬顿医生昨晚睡得很晚,今天早上也许会起得晚,让我们不要去打扰他。”


    利昂娜点点头,问到自己想要的便没有继续耽误听差的工作,道谢后便放人离开了。


    芬顿医生还在睡觉,西米勒斯先生她不想去接触,而两位公爵大人的房门也始终紧闭着……利昂娜在宅邸中转悠两圈后彻底变得无所事事起来。


    在发现所t有人都老老实实待在自己的房间内后,她又去女侯爵的寝室门口看了眼,确定自己的老师还在沉睡后终于死心,带着从娱乐室中顺走的棋盘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客房,拉着波文下了两局双陆。


    利昂娜所在的客房在所有客房中是距离主楼梯口最近的,所以只要是这一边有人上下楼她都能听到一些动静。


    她将房门打开一条缝,下棋的同时也注意着外面的情况。


    九点钟左右,威瑞迪安公爵和汉拿公爵的男仆先后从房间走出,看上去是开始为主人准备洗漱用品。


    二十分钟后,两位听差端着餐盘分别走进两位公爵的房间,时针走到十点时,空盘子才被收走。


    可这段时间内,芬顿医生始终没有出现。


    时间随着钟表的滴答声一分一秒过去。


    利昂娜不知多少次转头去看室内钟表的表盘,直到指针走到十一点一刻,她终于忍不住站起身,开门走向芬顿医生的房间。


    叩叩——


    两声有节奏的叩门声在走廊里响起,与此同时,汉拿公爵也从自己的房间中走出来。


    “你找医生有事?”


    老公爵顺口问道。


    “芬顿医生到现在都没有起床,我担心会出什么意外。”利昂娜解释道,“而且这也快到午餐时间了,睡到这么晚也不太好……”


    咔嚓————


    话音未落,房门居然从里面打开了。


    芬顿医生还穿着睡衣,不管是胡须还是头发都很凌乱,眼镜似乎是刚刚戴上,还有些歪,此时正睡眼蒙眬地看向来人:“弗鲁门阁下……您有什么事吗?”


    看到人没事,利昂娜心中的那块巨石总算落到地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个笑:“我看现在时间已经快到中午而您还没有用早餐,就有些担心……非常抱歉,是我多管闲事了。”


    “什么?已经快到中午了?”


    芬顿医生一秒清醒过来,赶紧转头看了眼壁炉上的钟表,当即露出懊悔的表情:“哦该死……不,我的意思是谢谢您叫醒我,我真是睡糊涂了……”


    医生匆匆与门外的小绅士道谢,立刻关上门,应该是去准备换衣服和洗漱了。


    而见人没事,利昂娜也没有在门口久待,转身准备回自己的房间时却发现刚刚还跟自己打招呼的汉拿公爵已经不知去了哪里。


    一种古怪的感觉开始在心中蔓延开……可如果非要说出具体哪里不对劲,她又有些描述不出来。


    利昂娜就这样站在走廊、面对楼梯口思索了许久,终究没有思考出一个答案。


    直到路过的听差经过她才回过神,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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