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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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弗鲁门先生的装傻充愣显然让亚连·叶利钦更加不满,眉头都跟着一起紧皱起来。
“我的时间很紧,弗鲁门阁下,也很讨厌被戏弄的感觉。”他沉声道,“如果您真的没有其他事要说,那请今后您也能原谅我的无礼。 ”
连最基本社交辞令都不做就这么直接戳破,看来他真的是很着急……这么想着,利昂娜脸上那标准的笑容也跟着落下。
“既然您来到这里,就说明您已经从首相大人那里得到了我的书信。”
利昂娜单手拄着猎枪说道:“我想已经在信中写的很明白了,叶利钦爵士。既然国王陛下都已经下令不需要继续查下去,我也没有想要深究什么的必要,只希望您能小小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
“您杀了希维尔子爵是因为他从子爵夫人的遗物中得知了您的秘密,那您又为什么要杀死哈蒙·米切尔森呢?”她笑着歪了下头,“多巧啊,我也去过米切尔森被杀死时的凶案现场,亲眼看到了他身上的伤口和留在他家中的痕迹……想来那应该是您第一次亲手杀人吧?所以您没有在第一时间刺中米切尔森的要害,反而在他身上留下了那么多无用的伤口,直到他差点逃出去才发狠将匕首扎进他的后颈……”
利昂娜视线下移,看着他攥紧的手,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所以第二次您吸取了教训,杀死希维尔子爵时您的手法可是比上一次成熟多了—— ”
“闭嘴!”
不知何时,亚连·叶利钦的脸已经涨红,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可利昂娜却像是完全没察觉般,继续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说道:“我t是真心在夸赞您,您在杀死希维尔子爵和马克·辛克莱时举动真的很干净利落,如果不是那张遗书上的破绽根本不会有人怀疑到您身上……不过我想这也是希维尔子爵的错,他来的太突然了,让您根本来不及准备……”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小弗鲁门先生的语速实在太快,等叶利钦回过神时立刻愤怒地打断道:“我会来找您是只是因为您那封信实在是莫名其妙,那些莫名其妙的指控更是对我的侮辱!如果您继续因为您自己的无关臆想就来骚扰我,我也只能将您那些疯言疯语公之于众——”
“那就去啊。”
利昂娜突然大笑出声,仿佛自己听到了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话:“我不知道您到底是哪来的自信,可我能够很明确的告诉您,您在这两桩案子中的疏漏可不止有暴露笔迹这么简单。治安所已经找到了明确的证据,他们从马克·辛克莱家中找的铁路股票有一部分正是您的堂姐、希维尔子爵夫人的嫁妆!”
“……哪又怎样?”亚连·叶利钦依然嘴硬道,“谁都知道希维尔子爵是个什么货色,他早就把家里的财产挥霍一空,拿走了我姐姐嫁妆卖了,又被其他的人买到有什么稀奇?”
“说话是要讲证据的,叶利钦爵士。子爵夫人的遗产到底有多少值钱的东西,最了解的不是您也不是希维尔子爵阁下,而是子爵夫人的律师。”
“那您也可以尽管去找那位律师问一问。”年轻的侍卫发出一声短促的讥笑,“需要我告诉您那位律师的名字和住址吗?”
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得意,利昂娜也跟着笑道:“既然您之前都说过您时间紧张,我也不好在这里跟您绕圈子了……您今天会按照我信中的安排来到这里与我见面,并不是为了警告我,而是想弄清我到底知不知道''那封信''里的内容吧?”
果然,听她这么说之后亚连·叶利钦的表情顿时变了。
看得出他想要继续保持冷淡的情绪,可他嘴角轻微抽动的面部肌肉还是出卖了他的内心。
比起布莱恩首相,这位的心理素质简直弱得像能被手指轻易捅破的薄纸……不过这对她来说这并不是缺点就是了。
“非常抱歉,刚刚有一处我故意说错了,请允许我现在就更正。”
利昂娜踏着枝叶上前一步,刻意压低声音道:“哈蒙·米切尔森不是你第一个杀死的人。在那之前,你的堂姐,希维尔子爵夫人就死在了你的谋划下,不是吗?”
明明是微弱到能化进风里的声音,却像是一道惊雷从头顶劈下,让亚连·叶利钦呆立在当场。
他想继续呵斥对方,可此刻不知为什么,他连一根手指都很难移动,喉咙也像是被什么死死堵住,完全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徒劳无功地听着那人的话一句接一句地传入自己耳中。
“子爵夫人去世的时间太巧了,就在国王陛下即将联姻前,她即将成为一个不稳定因素前,她这个多余的人就这么死了……如果她不是死于意外,那能从其中获利的人都有谁呢?”寂静中,那道声音轻微上扬着,带着笑意,不断刺激这叶利钦的神经,“子爵阁下应该不会想让她去死,毕竟对他那种人来说,活着的''国王情妇''能为他带来源源不断的钱财,他就算是看在钱的份上也不会自断财路。至于国王陛下……就算她的无礼让他觉得丢脸,可数年的相处也是一句空话,就算是养了一条狗也不至于因为这点就送她去死……”
“……不过,这都是建立在''狗不会咬人''的情况下。”
“如果''小狗''得知了自己即将被抛弃,向''主人''露出了尖牙,那在狗咬上来把狗杀死,那也是理所应当的,不是吗?”
说到这,小弗鲁门先生还忍不住轻笑,随后语调忽地一变,突然沉声道:“人人为己,这点我没什么可说的……但这个世界上谁都能唾弃她、鄙夷她,甚至为了自己的利益杀死她,可你凭什么这么做?!不管你身上这身制服是否是在她的帮助下得到的,她都是与你一起长大的至亲之人……还是说你真是那种为了自己可以不顾一切、对血脉亲人没有丝毫感情的畜生——”
“你闭嘴!!”
似乎是忍耐到了极限,亚连·叶利钦在怒吼的同时也向对面的人挥起拳头。
对此利昂娜早有准备。在拳头落下前已经敏捷地退后半步,并抬起手中的猎枪格挡住对方的下一击。
“你都做了还怕别人说吗?!”
“你从小失去父母,伽利尔男爵把你当成自己的继承人抚养长大,你就是这么回报他的!”再次挥开对方的手臂,趁着两人拉开一定距离时利昂娜抬高声音吼道,“生活在野外的狼狗都会出于怜悯而哺育人类的孩子,可你呢?你连畜生都不如————”
“你懂什么?你以为我想做这些吗?!”
对面的青年终于彻底崩溃了,那张完美到像是大理石像的面容彻底扭曲起来,忍不住朝利昂娜吼道:“你既然已经知道就也该明白我没有其他路可以走了!! ”
说出这句话仿佛耗尽了青年全部的力气。他没有再向利昂娜攻来,反而是双手无力地垂下,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灵魂般地微微抬头,空洞的双眼看向被枯枝包围的天空。
…………
【亚连……亚连……】
原本蔚蓝的天空因为日光变得如窗帘一般惨白,伴随着风声,他似乎再次穿越时空,听到了那道不可能听到的声音。
记忆中穿着黑裙的少女牵着他的手,穿过走廊,将他带到一间房间,转头时展颜一笑,明亮的眼睛如宝石般耀眼。
【从今天开始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她笑着问道,【你饿不饿?喜欢吃什么?我可以让莫桑帮你准备一些。 】
那时候他们才多大?八岁还是九岁?亚连·叶利钦有些记不得了。
可他始终记得那一天……父母的葬礼时有一只温暖的手始终牵着自己,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每当回忆起那份温暖都会让他感到安心。
然而幸福的时光总是过得那么快,不知何时,那个总是有着灿烂笑容的少女再也不会笑了,取而代之的无法化解的忧虑和越积越多的愤恨。
时间多么残忍啊,它带走了她最美好的一面,最后只剩下一个美丽却空空如也的躯壳……连曾经那样灵动的眼睛变得无比冷酷,曾经给予他温暖的手正毫不犹豫地打算把他推入深渊……
到底是什么改变了她,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如此厌恶自己……是她出嫁后还是知道了自己的秘密之后,亚连·叶利钦不知道也不敢深想……
可现在已经结束了,一切在他得知她去世的消息后就结束了。
时间无法倒流,人死不能复生……不管是恐惧还是后悔,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青年眼角闪过一点亮光,顺着脸颊的曲线落到下颌线,只在脸上留下一道若隐若现的泪痕。
脸上的水痕越来越多,最后他终于忍不住,单手捂住脸,不可抑制地抽泣出声。
“丽萨……伊丽莎白……她太天真了……”
“她不该那么说……如果她没说那句话,如果她不要求那么多,她也不会……”
亚连·叶利钦发出一阵似哭似笑的呢喃,最后抹了一把脸,看向对面的年轻人。
“父神可以为我作证,我没有一天不在为她的死感到悲伤……可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
他一边摇头一边向后退,手却握紧了胸前的肩带。
就在利昂娜以为他还要继续说什么的时候,那条肩带突然断了。
利昂娜的瞳孔骤然放大。顾不得思考,她的身体已经率先动了起来。
赶在身后那声上膛声响起前,人已经闪身钻入树林之中。
砰——————!
远处骤然响起的枪声让猎场内的人都精神一震。
“看来已经有人有收获了啊。”
索默特子爵朝枪声响起的方向望了眼,朗声笑道:“看来我们也t要抓紧时间了!”
骑在马背上的乌尔里克二世原本正眯眼看向远方,闻言笑着点点头。
“走吧,”他朝一个方向指去,“那边有片湖,也许会有动物出没。”
第342章
342
从他毫不犹豫地朝自己开出第一枪时, 利昂娜便知道他们之间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不过叶利钦会直接动手对她来说也不算太出乎意料。
综合一下他做过的案子,不管是希维尔子爵还是哈蒙·米切尔森的死其实都有一个共性:在杀人上他几乎没有费什么额外的功夫。把人带到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趁着周围没有人直接杀死走人,手法可以说是相当简单粗暴。
可恰恰就是这种毫无技巧的手法反而最难侦破。
不管是那个连杀数个妓|女的“莱姆河屠夫”,还是本想闯空门却被主人发现、直接杀了对方灭口的杰拉尔德·门罗,他们之所以能在犯案后继续堂而皇之地在外行走,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作案时的动作够快,赶在有人发现尸体前已经逃之夭夭。
如果用更间接的方法,比如下毒, 那不管是自己去还是收买他人, 反而更容易在真实实践中留下更多线索……而直接亲手杀人,只要动作够快,没有碰到目击者,没有在现场遗落指向自己的证物,那能够逃脱的概率是相当大的。
不过话是这么说,想要真正实施起来也并不容易。
首先最主要的,比起投毒,亲手杀死一个活生生的人会给凶手带来更大的冲击性, 光是有勇气动手就足够淘汰大部分的人。
其次是那人必须有足够的决断力, 能够准确把握好时机,这才能在出现目击者前把人击杀。
要做到这一点,最重要的就是时间。
他动手时最好是出其不意, 以最快的速度解决掉……否则只要让“猎物”跑掉,一切都会变得非常麻烦。
于是利昂娜在深思熟虑后, 精心为对方选定了一个符合条件的“舞台”。
圣奈瓦尔日的狩猎活动每年都会举办, 国王作为整个马黎王国最大的贵族势必要参加,那亚连·叶利钦这个贴身侍卫也必然会来。
皇家狩猎场面积广大,参与的人员却并不算多,非常适合两人秘密碰头。且所有人都拿着猎枪,就算她不小心被人用子弹射中或是被野兽攻击,那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就算这件事被大公主殿下知道,想要彻查此事,也会因为各种各样的限制难以行动。
今天能受邀参加狩猎活动的大多是与王室有血缘关系的贵族,想也知道,不管是治安所还是其他什么人都不敢把他们真的当成“嫌疑犯”进行审问。
更何况亚连·叶利钦会如此毫无顾忌地直接动手,到底是他自己的真的如此胆大还是有人给了他底气,目前还不能完全下定论……
回想起那三行留在米切尔森尸体旁的血字,利昂娜不禁又露出一个冷笑。
现实并非空想,如果没能亲身实践过,没有人能预料到未来会出现什么不可控因素。
而一旦出现了意料之外的情况,为了遮掩,人们难免会在情急之下即兴发挥。
正所谓熟能生巧,除了极个别的天才,大部分人就算准备再多也无法在“第一次”就设想到所有的可能性,而能在匆忙中做出完美决策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非常幸运,亚连·叶利钦并不是这方面的天才。尽管他也做了较为充足的准备,可当血字中那个与众不同的“ B”被人注意到后,他那所谓的遮掩便如同透明的玻璃片般让人发笑……
砰————
又一声枪响暂时打断了利昂娜脑中的思路,同时也让她在心中苦笑一声。
说起来,她实在没资格在这点嘲笑对方,毕竟她原本设定好的计划也因为亚历克斯亲王的突然出现而打乱了,此时的行动也变得相当被动。
自从后膛枪被发明出来后,枪支的命中率便开始节节攀升。
如果是在二十年前,利昂娜也许还能赌枪的命中概率往前冲,趁着对方装弹的间隙将人撂倒。可后膛枪不同于前膛枪,她在此时往前冲便与自杀没什么区别了。
利昂娜很了解自己的能力,如果与对方近身搏斗她并不会感到惧怕,可在对方有枪的情况下,她的劣势就相当明显了。
就算手中同样有猎枪,以她的射击水准,大概率无法命中目标,反而还会暴露自己的位置。
所以在她原本的计划中,谢尔比会在暗处埋伏配合她行动,可现在为了避免引起亚历克斯亲王再次起疑,谢尔比被她留在了猎场之外,现在只能靠她自己了……
砰————!
又是一声枪响,子弹打在了距离利昂娜不远处的树干上。
像是一种预警,昭示着对方已经再次发现她的藏身地;抑或是对方的试探,逼她从现在的地方走出来……
“汪!汪汪————!”
好巧不巧,一阵急促的犬吠在不远处响起,让刚刚还尝试平复心情的利昂娜心跳再次开始加速。
皇家猎场中不可能有什么野狗,这绝对是属于某位客人的猎犬,有猎犬就意味着附近有人……可她现在还没有从亚连·叶利钦那里套出那所谓的“秘密”究竟是什么,如果现在就被人发现自己在被追杀,引来其他人,那今天的一切准备就都白费了……
此时此刻,每一秒的犹豫都有可能彻底改变未来的走向。
利昂娜发狠地咬了下自己的舌尖,下一秒便从藏身处冲了出来,飞速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
几乎是同时,亚连·叶利钦也被那阵突如其来的犬吠声吸引。
循声看去,一只皮毛纯黑的猎犬正在不远处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那并不是一只野狗,光滑的皮毛和脖子上的项圈无不昭示着这是一只属于某人的猎犬。
虽说此时是灭口的最佳时机,但如果自己故意朝一位伯爵开枪的场面让人看到就是另一回事了。有了目击证人,事情只会变得越来越麻烦。
可另一方面,他现在已经明确表露出杀意,如果就这么让那人逃掉,之后想要再动手只会更难……
正当他犹豫着接下来要怎么做时,对面人的行动帮他做了判断。
一道人影突然从某个灌木丛中窜出,快速向远处跑去。
那人跑得太快,几乎是眨眼间就要消失了,亚连·叶利钦根本顾不得思考对方为什么会突然暴露自己的行踪,习惯性射出一枪后立刻跟了上去。
但他的反应终究是慢了一拍,等他跟着追了一段后,那道在树林中穿梭的人影再次消失在视野中。
眼睁睁看着目标就这么再次消失,亚连·叶利钦心中的焦躁不免又多了一层,忍不住往一旁的树干上猛踹一脚。
尚未抽芽的小树只是晃了两下,连树叶的沙沙声都没有,现场一时间只有他自己急促的喘息声。
在安静的环境中,任何细微的声音似乎都能放大数倍。
就在叶利钦的呼吸声慢慢平复下来时,一个轻微到平时会让他忽略不计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猎场内到处都是树,地面上从来不会缺少枯枝与枯叶。只要一不小心踩到上面,便很容易发出那样的声音。
顺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亚连·叶利钦终于发现了些许异样。
不远处的一处灌木的边缘,似乎露出了一小节黑色的、绝对不属于这片森林的金属制品。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青年面无表情地抬起早已上膛的猎枪,瞄准,机械地扳动了扳机。
砰————!
子弹出膛产生的巨大声响在那一瞬间盖过一切,成为他唯一能听到的声音,同时也在之后的几秒产生了暂时性的耳鸣。
可还不等耳鸣的余波过去,叶利钦突然察觉到有什么不对,遵从直觉猛地转过身——
————锵!
匕首与金属枪管碰撞到一起,手中传来的巨大力道让叶利钦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习惯性地想要去上膛,可向他发动偷袭的人显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刀刃顺着枪管下滑,速度快到几乎能蹭出火星。
当叶利钦察觉到对方的动作目的并快速挥开时已经有些迟了,银白的刀刃瞬间划开皮肉,剧烈的痛感让他手中的猎枪险些脱手。
“——该死!”
他忍不住咒骂一句,用猎枪挥开对方的同时便抬腿踹去,试图争取再次上膛的时间。
可利昂娜也明白他想要做的,侧身躲开他的攻击后直接闪身t贴近他的背部,刀刃则毫不留情地趁机划向他的腋下。
为了躲避匕首的攻击,叶利钦不得不把手中的猎枪当作一把长木棍,竭尽全力地想要用它拉开双方的距离,完全没有时间去上膛。
与热武器间的博弈不同,近身格斗中速度和力量才是关键。很可惜,在这两点上亚连·叶利钦与利昂娜的差距并不大。
他们都是近身格斗的高手,利昂娜的速度和灵活度要比叶利钦好一些,但由于对方的反应也不差,每次击向关键处的攻击都会在他的应对中化解为一个不太深的伤口。因此,不管她在他手臂上留下了多少刀痕,却始终无法迫使他放开手中的枪。
激烈的对战让双方都抛弃了一切杂念。
在一个走神就会决定最后走向的时候,他们脑中什么都不能想,眼中除了对方再也无法看到其他。
打到最后,利昂娜的脑中已经变为一片空白。
她已经几乎忘记自己的真实目的,全部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匕首,以及对面这个男人身上。
所以当某一刻,叶利钦的动作出现明显的卡顿时,她完全没有丝毫犹豫地用匕首刺向对方的肩膀——
————扑哧
“汪汪————!”
刀刃入肉的声音后,一声犬吠突然闯入利昂娜的脑中,令她的精神也瞬间回笼。
糟了——这是她心中的第一个想法——在匕首刺入对方肩膀后的千分之一秒中,她直觉感到一股巨大的危机正从头顶压下……
“都给我住手!!”
几乎就在她产生危机感的下一秒,一道严厉且愤怒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利昂娜转头看去,立刻见到好几个熟面孔正在用惊恐的眼神看向自己。
而他们中间,那个坐在马背上发出呵斥的人,正是这场狩猎活动的发起者——乌尔里克二世国王陛下。
第343章
343
随着国王陛下发出一声怒喝,围在周围的侍卫们终于回过神,立刻上前分开缠斗在一起的两人,并夺走了利昂娜手中的匕首。
经过一番打斗,不管是利昂娜还是亚连·叶利钦都有些衣衫不整,头发更是沾满了草叶和沙土,简直跟街边斗殴的流氓没什么区别。
可一眼看去,肩膀被捅了一刀的亚连·叶利钦与几乎没有受伤的小弗鲁门先生站在一起,对比起来还是太惨烈了些……
“……您这是在做什么,怀特伯爵!”
站在国王身侧的索默特子爵率先发出惊呼:“您和叶利钦爵士……”
“是他先对我开枪!”
“他想杀我!”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利昂娜当即冷笑着转头看向另一个发声的人。
“你在追击我的时候一共打出五枪, 而我并没有打出一枪,甚至放下了我手中的猎枪!”她指向自己放在灌木中的猎枪,又指向被侍卫夺走的匕首, 辩解道,“父神在上,我的一切行为都是出于自卫。我每次攻击他的地方都不致命,为的只是想要让叶利钦爵士放下手里的枪!”
比起小弗鲁门先生的激动发言,受伤的亚连·叶利钦显得十分虚弱。
青年苍白的嘴唇动了动,摇头道:“我……我实在不知道怀特伯爵是怎么了……我只是在追一只鹿,途中确实开了几枪,可伯爵阁下却突然从旁边跳出来,挥舞着匕首想要杀我……”
“你简直————”
“够了!”
坐在马上的国王从马背上下来, 向他身边的侍卫扬了下下巴:“去看看他身上的伤,包扎一下。”
看着侍卫低头应声、快步走到叶利钦身边时,利昂娜的心就跟着沉了下。
两人各执一词, 却又都没有说出实情。因为他们都明白,谁都不能在此时说出当时的真实情况。
在这种连当事人都要隐瞒信息的情况下,其他人究竟会相信谁的话,很大程度上会参考自己对他们两人的印象——而在这点上,利昂娜明显是不占优势的那个。
就算明白这一点,可如果现在不为自己争取话语权,那之后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开口了……
“我能够证明我的……”
“你们其实没有必要在这里争辩什么,你们之间发生的事全被人看到了。”
乌尔里克二世仿佛没听到她的话,直接转头看向一人:“汉拿公爵,你来告诉我们,他们中到底是谁在说谎。”
此话一出,现场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随着国王的一句话落到了一位牵着黑色猎犬、胡子拉碴的老人身上。
利昂娜在脑中快速搜索着这位“汉拿公爵”的相关信息,总算想起了有关他的一些事迹。
与鲁斯特公爵家和瑟莱斯特公爵家一样,汉拿公爵也是一个在马黎王国内有着悠久历史的家族,且与马黎王室的关系较为紧密。
比如众所周知的一点,亚历克斯亲王早逝的妻子就是现任汉拿公爵的妹妹。按照这层关系说,他也可以说是国王陛下的“叔叔”。
不过汉拿公爵为人低调且性格孤僻,一年绝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的领地。除了每年议会会在上议院露个脸,随大流投票外并不常参加什么政治活动,对党派之间的争斗更是没有兴趣。
就连这次的狩猎活动也一样。这位老公爵一大早就来到狩猎场的入口,根本不等其他人来就带着自己的男仆和猎犬钻了进去,连亚历克斯亲王刁难利昂娜的一幕都没有见到。
突然被这么多人用如此直白的视线盯着,老公爵的眉间的皱纹更加深刻,显然这些目光让他非常不自在。
可到底是国王问话,他再有不满也只能老实回话。
“是叶利钦爵士在追赶怀特伯爵。”老公爵简洁明了地说道,“当时怀特伯爵在往西边跑,叶利钦爵士直接抬枪朝他奔跑的方向射击……”
听他这么说,现场众人又是一阵哗然,连利昂娜都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
她刚刚已经在脑中设想了好几个可能性,可唯独没有这种……
好在不光是她,所有人都没想到事情会往这种方向发展,就连亚连·叶利钦也惊讶到直接坐起身。
“你——”
他刚吐出一个音节,就被帮他包扎的侍卫按住。
利昂娜看到那侍卫在叶利钦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原本还惊怒交加的人立刻冷静了下来,还安安分分地坐了回去……这种反应让她感到十分怪异,可不等细想,人群那边已经吵开了。
“您真的看清了吗?”索默特子爵率先发出质疑,“真的是叶利钦爵士先向怀特伯爵开的枪?会不会是同样的方向有猎物,他们其实是在追同一匹猎物?”
不善言辞的老公爵本来就因为获得太多关注而烦躁,此时听到有人当面质疑自己的话立刻瞪了回去:“我当时就在一个小山坡上,他们谁是谁,或是另一边有没有猎物我看得一清二楚!”
他说得笃定,一部分人将信将疑地再次看向处于议论中心的二人。
可也许是之前小弗鲁门先生一刀刺进叶利钦肩膀的场面太有冲击性,再加上后者现在还虚弱地坐靠在树干旁接受包扎,大部分人心中的天平再次开始摇摆不定。
“可没有理由啊……叶利钦爵士根本没有理由追杀怀特伯爵吧……”
有人如此小声嘀咕道,很快便引来周围人的附和。
“如果真的是追杀,那开了那么多枪居然一枪都没有打中,这根本不符合叶利钦爵士的水准。”
“没错,说不定就是一场误会……”
被人接二连三质疑自己的证词,汉拿公爵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按照你们的逻辑,怀特伯爵不是一样没有理由主动攻击叶利钦爵士吗?!”他指着还在人群中起哄的索默特子爵骂道,“如果不能拿出什么实质性的证据不如闭上嘴,沙罗夫人养的鹦鹉都比你安静!”
正在想要借机报个私仇的索默特子爵被老公爵直接戳穿了心思,整张脸都涨红起来。
可偏偏对方不论是辈分还是身份都远在自己之上,想要反驳都只能用客客气气的语气解释:“我想您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只是觉得叶利钦爵士并没有理由这么做… …”
“好了,这件事稍后我会继续找人调查。”
国王的一句话彻底打断所有人的讨论声,直接看向正在为叶利钦包扎的侍卫:“他的伤怎么样?”
“伤口有些深,血没有完全止住。”侍卫如此说道。
不管真实情t况是什么,亚连·叶利钦身上受的伤是实打实的。
这点捅了他一刀的利昂娜最清楚,也明白他此时确实需要医生的治疗。
出了这种事,狩猎活动也只能草草收场,众人一起回到旧王宫。
一回到旧王宫,已经听到消息的玛格丽特公主在第一时间让人等在王宫门口,让自己的“小情人”立刻来她的房间。
反正旧王宫内外都有皇家侍卫看守,利昂娜肯定逃不了,国王乌尔里克二世也没有多说什么,直接让姐姐的侍女将人带走了。
看到大公主殿下那张阴沉的脸,利昂娜突然有些庆幸今早自己半遮半掩地将计划透露给她,否则现在真有些不好收场。
“说说吧,怎么就闹成这样了?”玛格丽特公主端起茶杯抿了口,举止如往日般优雅,但声音里明显带着不悦,“听说你直接在叶利钦爵士的肩膀上捅了一刀,这就是你试探的结果?”
“我当时确实是出于自卫……”
利昂娜走到大公主身边,低声解释道:“我只是提到了一些治安所查到的线索他就慌了,立刻就想将我灭口……不过这恰恰说明这次试探是成功的。如果不是他做的,他不会这么急着将我射杀在猎场内。”
玛格丽特公主放下茶杯,指尖在桌面上轻敲了两下,这才说道:“其实刚刚我也思考过你说的那些。我想,也许还有第二个可能性。”
利昂娜上身压得更低了一点,几乎是靠到了公主殿下的耳边:“我明白您的意思……您想说,叶利钦爵士其实只是一把''刀'',而持刀者一直是另一位……”
玛格丽特点点头,又摇头道:“不过如果真的是''他'',应该不会让叶利钦爵士做出今天这种冲动的行为……就算被人知道是''他''下的令又能怎样?光凭希维尔子爵的名声,这事被外人知道了也不算太有损名誉。”
利昂娜对亚连·叶利钦为什么会直接追杀自己心知肚明,但原因她实在不能在此时跟公主殿下和盘托出。
就算她再信任玛格丽特公主,她本人也是马黎王室的重要成员。当世俗道义和马黎王国的利益分别放到天平的两边时,利昂娜也不能百分百确定大公主殿下会选哪一边。
而此时,她绝对不能允许更多阻碍出现……哪怕只是百分之一的可能也不行。
“…………”
“所以我想,事情既然闹到了现在这种程度,''他''应该不会再隐瞒下去了。”利昂娜说道,“如果今天的事是''他''授意,那''他''应该会出面保下叶利钦爵士。”
从好的一面分析,亚连·叶利钦如此卖命工作理应换来一份宽恕。
而如果从另一面分析……把身为“同谋”的人直接投进大牢绝对是最糟糕的选择。
亚连·叶利钦这次是真的在追杀一位现任伯爵,这项罪名只要利昂娜咬住不松口,必然会进入王国的司法系统。
作为一个有嘴有手的人类,就算是“那位”也不可能不让犯人在法庭上进行陈述。而一旦让他有开口的机会,遭到背叛后的人会做出什么谁都无法预测,这绝对是那位“持刀者”不想看到的。
分析结束,玛格丽特公主也对这个结论表示赞同,现在剩下的就只有等待了。
三个小时后,当时针刚刚走到一点,一个消息便传遍了旧王宫。
继汉拿公爵之后,一位皇家猎场的护林员也站出来作证,声明自己今早确实看到有两人在林中奔跑,跑在后面的人还向前面的人开枪了。
不过因为二人的速度都很快,又有树木遮挡,他并没有看清他们的脸。只记得跑在前面的人穿着棕色外衣,有一头耀眼的金发。
第344章
344
已经不需要其他佐证, 亚连·叶利钦那一头浓密的棕色头发虽然颜色不深,可与小弗鲁门先生站在一起时无论如何都不会被认成金色, 更何况他此时穿的衣服是黑色并非棕色。
如果猎场中没有出现第二场追杀,那亚连·叶利钦试图谋杀怀特伯爵的罪名就可以坐实了。
而关于动机,一位在场的贵族——卡罗尔男爵倒是实时提供了一条线索。
根据卡罗尔男爵的口述,他不久前听自己在庞纳城中的管家汇报过,庞纳治安所的治安官曾经上门索要过一份曾经属于他的股票交易信息。
治安所的人上门一般都不会是好事。
卡罗尔男爵是个生性谨慎的人,在确定自己那几只股票的来源足够清白后便开始怀疑治安所是冲着另一人去的。
不过由于另一位将名字写在该合同上的人是自己一直想要巴结的对象,他当即决定不把合同交给治安所,反而用这个消息卖那人一个人情,以便未来能从对方手里捞到点好处。
不用想,那位从卡罗尔男爵手中接受股票转让的人正是亚当·叶利钦本人。
结合这个消息,就算国王确实是被蒙蔽、并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此时也该意识到自己前几天给庞纳治安所送去的那封手书有多么不妥了。
“我也没想到亚连会做出这种事……真是太荒唐了!”
旧王宫中,年轻的国王对自己的长姐如此抱怨道:“如果不是这次事情闹得太大,我还不知道他居然是这样的人!”
玛格丽特公主静静看着弟弟在自己面前走来走去,等他抱怨完才问道:“所以,您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就下令让治安所停止了对希维尔子爵被杀案的调查?”
乌尔里克二世的抱怨声因为这句话明显顿了下,继而露出懊悔的表情:“这件事是我疏忽了。当时我不知道他隐瞒了那么多事,而希维尔子爵… …你也知道他,丽萨生前跟我说过很多关于他的事,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而且后来丽萨去世后他居然连葬礼都不准备举办,丽萨的后事全都是亚连一个人操办的,他对希维尔子爵有怨言我也很能理解……”
这么说着,年轻的国王跟着叹了口气:“但我万万没想到,他居然会直接动手杀了他,还为了遮掩这件事一错再错……”
玛格丽特公主听出他话语中的同情,目光不由跟着沉了下。
“子爵夫人的遭遇确实令人同情,但叶利钦爵士不仅谋杀了希维尔子爵,他还涉嫌杀死了另一位无辜的马黎公民,甚至大胆到直接向一位马黎伯爵开枪…… ”
玛格丽特公主抬眼看向自己的弟弟,平静总结道:“这三样,随便拿出其中一项,已经够让他上绞刑架了。”
“这是当然……”乌尔里克二世转过身,对上长姐那平静的目光后似乎明白了什么,当即瞪圆了眼睛,“你……你难道觉得我会赦免他的罪行?”
玛格丽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但她的态度似乎让年轻的国王很是不满,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我承认因为丽萨的事我对亚连有点同情,但王国法律不容侵犯……都不需要其他事,光是他数次朝怀特伯爵开枪这件事就足够让他在监狱里待上一辈子了!”
乌尔里克二世上前两步,向自己的姐姐保证道:“这件事中我绝不会偏袒任何人,也会让治安所的人重启对案件的调查。至于他最后是有罪还是无罪,是生是死,都将由法官和陪审团决定。”
这种堪称爽直的态度让玛格丽特公主产生一瞬的迟疑。
说实话,虽然现在已经有了两个人证都能指认亚连·叶利钦曾试图杀害利昂娜,可说到底,利昂娜最后既没有死也没有受伤,如果国王亲自下场拉偏架完全可以让叶利钦脱罪。
就比如那关键性的两位证人,一个是与王室有姻亲关系的大贵族、坚定的保皇党人,另一个则是皇家猎场的护林员。只要国王开口,还不是他想让他们说什么就能说什么?
可乌尔里克二世没有这么做,反而干脆把人抓起来丢进监狱,还明确表示愿意让治安所继续查案……他这样的态度,就算是别人想要继续质疑都无从说起。
“不过玛格姐姐,这件事就不要让叔父知道了。”
在玛格丽特公主起身离开前,乌尔里克二世跟着一起来到门边,小声叮嘱道:“叔父最近身体确实不太好,让他知道只会徒增烦恼……”
玛格丽特好笑地看他一眼,又摇摇头:“您放心,既然叔父现在都没过来找您,那就说明他相信您能处理好这件事。”
乌尔里克二世脸上的表t情似乎僵硬一瞬,但很快调整过来,目送长姐离开后脸上的笑才慢慢消失。
他习惯性地向左偏了下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在发现自己左手边没有人时愣了下,继而向右看了眼,果然看到一位有些脸生的侍卫正低头站在自己的右后侧。
“…………”
“叶利钦爵士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他问道:“医生给他包扎好伤口了?”
“是……”侍卫有些局促地咽了下口水,犹豫良久后才像是下定决心般小声说道,“之前那边传来消息,叶利钦爵士始终坚持自己是清白的,希望能当面跟您说……”
“他是否是清白的,庞纳治安所会调查清楚,要解释也是跟治安官去解释。”
国王充满威严的声音打断了侍卫的话:“既然他的伤已经处理好了,那就准备一下,尽快送到克拉尔监狱。”
克拉尔监狱——庞纳城内目前唯一一个关押死囚、并设有绞刑架的监狱。
传说只要进了这座监狱,九成都会在这座监狱上方的绞刑台上绞死,只不过是关押的时间长短不一……
虽然侍卫也明白自己的长官这次是犯了大事,但他万万没想到国王陛下居然会在最终判决还没下来前就把人关到这种“死牢”里。
“转告他,在监狱里安分一点,不要打什么歪主意。”
像是完全没看到侍卫惊讶的表情,国王自顾自地摆手道:“如果他确实是清白的,我也不会真的让他平白遭人诬陷。”
***
圣奈瓦尔日就以这么一种荒诞的形式结束了。
虽然在国王的号召下,一部分人还是在下午进入猎场继续狩猎活动,可人们的兴致可以说是肉眼可见地降到谷底。
不过利昂娜也并不关心这些了。
她本来就不喜欢狩猎,这次会来也是为了亚连·叶利钦。现在这位已经在皇家侍卫的看守下押往克拉尔监狱,她当然没有继续留下来的理由。
匆匆与玛格丽特公主道别,她直接带着自己的男仆离开了旧王宫,跟着前面押送亚连·叶利钦的马车回到了庞纳城。
有国王亲自下达的命令,克拉尔监狱立刻接手了这个意料之外的犯人。
利昂娜亲眼看着他们把人带进去,这才下车拦住那几位正打算离开的皇家侍卫。
“既然陛下已经说过让治安所重启调查,那你们是否也该顺便去一趟庞纳治安所?”利昂娜建议道,“如果其中真的有什么误会,还是尽早查清楚比较好。 ”
几名侍卫面面相觑一阵,谁也没能挑出这话有什么错。小声商议一阵后,他们最终决定按照小弗鲁门先生说的去做,一队人浩浩荡荡地来到庞纳治安所。
奥本伯爵大概做梦都没想到事情还会出现这种反转。回过神后立刻转头看向还待在自己办公室中的利昂娜,一句质问几乎脱口而出:“这都是您做的?!”
闻言,小弗鲁门先生颇为无辜地眨了眨眼:“不好意思,您的问题我有些不太明白……”
奥本伯爵憋了憋,换了另一个问法:“这都是真的?是国王陛下亲自下的命令,让庞纳治安所调查整件事?”
“当然,不然您觉得我跟着来这里做什么?”利昂娜耸了下肩,“我可是受害者,按照程序你们需要给我做笔录吧?”
明明只是与对方说了很简单的几句话,奥本伯爵却已经觉得自己的胸腔和头都开始疼了。
他自认自己是没有办法与这个难搞的年轻人聊下去,直接把人扔到巴顿总警司的办公室,让这两人自己去交流。
巴顿警司在得知基本情况后先是惊讶,之后便是大喜。
他根本来不及跟利昂娜走审讯的正规流程,简单询问了今天发生的事后便把小弗鲁门先生独自扔到审讯室,自己亲自带着人前往克拉尔监狱。
利昂娜无所事事地在审讯室等了大约两个小时,直到外面的光线都开始变暗,巴顿警司终于重新回来了。
“……他什么都没说。”
大口灌下一大杯水,他长长呼出一口气:“他否认了所有您说的话,还说是您突然冲出来用匕首砍伤了他,他为了自卫只对您开过一枪作为警示,之前那些用掉的子弹都是朝逃走的猎物开的……”
“毫不意外,如果他能立刻承认我反倒会怀疑他另有打算。”坐在审讯椅上的小绅士笑了声,继续问道,“他的举止和状态怎么样?”
巴顿警司思索片刻,有些疑惑地说道:“稍微有些焦虑,但并不是特别慌张……除了说起您袭击他时格外愤怒,我问他有关股票以及他与''马克·辛克莱''之间的关系时他都表示自己并不知情。还说那些股票一直放在家中,而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也许是被盗了……”
利昂娜冷笑一声,很是直白地表达了自己的不屑。可她也知道,事情能到现在这种局面已经算是很好了。
如果国王陛下想要包庇他,那那个作为证人之一的护林员估计根本不会出场,让汉拿公爵闭嘴也不算困难……如果从这个角度看,也许国王陛下真的是无辜的。
巴顿警司大概也是想到了这一层,这才感觉之前压在头顶的石头被搬开了,整个人的干劲都很足,即使第一次审讯没能得到什么像样的线索似乎都没能让他感到失望。
“不过他说不认识可不算数。明天我打算带着''马克·辛克莱''的那位新房东去趟监狱。既然他们过去可能有所接触,说不定房东会见过他那张脸……”
一阵喋喋不休后,巴顿警司终于察觉到坐在对面的年轻人似乎格外沉默,不由开口关心道:“……您……还好吗?”
“…………”
“没什么,就是有点累了。”
利昂娜瘫坐在椅子里,右手捂住半张脸缓了缓,这才再次抬头道:“我没事,你继续说吧。”
听到那与平时相比更加沙哑的声音,巴顿警司终于想起这位年轻人一上午都经历了什么,赶紧仔细打量起她的脸色。
此时的小弗鲁门先生状态实在算不上好。她的脸颊很苍白,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从坐姿上都能看出她全身都散发着一股疲惫的气息。
“……您今天已经很辛苦了,不如先回去休息吧。”巴顿警司诚恳建议道,“反正基本情况您都讲过了,我整理一下就好,等明天您过来我们再细谈。”
利昂娜看了看外面已经有些阴沉的天色,没有拒绝,与巴顿警司约定好明天见面的时间,这才起身走出审讯室。
“对了,有一件事……”
临走前,她突然转身问道:“克拉尔监狱真的可靠吗?不会再出现像洛索兄弟那种有犯人莫名其妙在监狱中上吊''自杀''的事发生吧?”
巴顿警司闻言先是愣了下,很快便笑着摆手道:“不可能。克拉尔监狱与其他监狱可不一样,会进去的不是死囚就是重刑犯,算是庞纳城中最森严的监狱了……”
这么说着,他似乎又想起什么,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而且在庞纳治安所重组后,监狱系统也进行了一系列的改革,像洛索兄弟那种人为制造尸体的事保证不会再发生。”
***
当太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月亮与星辰占据整个天空时,一切似乎都变得格外安静。
亚连·叶利钦躺在冷硬的石床上,不知多少次地翻了个身,通过小小的气窗看向外面的月亮。
即使家道中落,他也从来没有在这么糟糕的环境下入睡。
尽管监狱长已经给了他足够的优待,不但给了他安排了一个僻静的单人牢房还为他准备了被褥,就连吃的都比其他犯人好得多。
可亚连·叶利钦此时根本没有胃口吃东西。
潮湿并有霉味的被子让他难以入眠,心中只有无穷无尽的焦躁,让他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
不过他心里明白,现在焦躁没有任何用处,他能做的只有等待……
这么想着,男人再次深吸一口气,在黑暗中缓缓闭上眼。
不知过了多久,月光慢慢被乌云遮掩,窗外开始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
突然,寂静的牢房内传来一阵有节奏的脚步声。
即使是深夜狱警们也会拍板巡逻——这实在不是什么新鲜事。
所有犯人都习惯了那阵声音,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从没断过。
然而与平时不同的是,脚步声来到了某间牢房门前便停t了下来。
伴随着一阵细微的金属碰撞声,锁被打开了。
灯芯内的火焰熄灭,煤油灯被其主人挂到门旁的挂钩上。
随着两次微弱的“咔哒”声,昏暗的走廊中再次恢复寂静。
第345章
345
没有月光和灯光的照明,就算适应了黑暗的眼睛也只能隐约看到一个黑色的轮廓躺在床上。
视觉被剥夺后,听觉便会变得相对敏锐。
除了窗外的雨声, 室内均匀的呼吸声也让人忍不住放轻脚步,一点点靠近……
咣当————
“谁?!”
木杯被踢倒的声音让本就没睡熟的亚连·叶利钦立刻从床上坐起身。
当他看到自己的牢房内居然莫名其妙多了个人时,警惕心顿时达到顶点:“你是——”
“嘘……小声点,先生,不要这么大声……”
见叶利钦就要大声喊叫,不远处的黑影赶紧上前制止,压低声音解释:“我没有恶意,是外面有人让我给您带句话,让您不要着急,什么都不要说…… ”
黑影走近,叶利钦看清了他身上穿着的狱警制服,总算松了口气。
“……只有这一句话吗?”他的声音跟着放轻,语气中却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躁,“治安所的人今天就来了,还说会重启调查!”
“他们不会查到任何东西,请您一定要冷静……”
“冷静……又是冷静!都到这种时候了让我怎么冷静……”
坐在床上的青年低声抱怨着,突然,他感觉鼻尖捕捉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甜香味,立刻蹙起眉:“这是什么……”
话还没说完,那股甜香已经扑面而来, 某个湿漉漉的东西直接糊在了自己脸上。
惊慌中叶利钦习惯性地屏住呼吸,直接抓住那只从后捂住自己口鼻的手,背部用力,一个过肩摔便将人甩到前面。
“啊——唔咕!”
狱警被重重摔向前方,顿时后脑一凉, 短暂的眩晕过后立刻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在发痛。
可还不等他呼救,一阵头晕目眩后他的喉咙就被人死死扣住了。
看到落在地上的手帕和一条皮带,亚连·叶利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心中腾起的怒火直冲头顶,他几乎用尽所有自制力才控制住自己的音量。
“说,到底是谁派你来的?”他整个人压在狱警身上,右手用力卡住狱警的喉咙,声音却在忍不住地发抖,“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狱警被他完全压制住,一开始他尝试着挣扎,却感到脖颈处传来的力道越收越紧,转而又想要求饶,可不管他怎么拍打那只卡在自己脖子上的手、尝试发出声音,压在自己身上的那人完全没有松手的意思。
渐渐地,狱警的挣扎停止了,两只不停挥动的手仿佛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倒在地上。
直到此时,亚连·叶利钦才意识到自己在激动之下下手过重,等回过神时已经太迟了。
狱警在被他摔倒时脑袋就磕到了石床的床脚,后脑出血再加上他的锁喉,现在已经完全断气。
感受到手掌处传来的黏腻触感,叶利钦顿时感到大脑一阵眩晕,身形晃了晃才扶着床沿稳住,慢慢坐回床上。
室内重回安静,淅淅沥沥的雨声再次成为此时唯一的背景乐……只是与之前不同的是,床边多了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
叶利钦双眼空洞地凝视着地面,脑中却不断闪回着各种人的面容。
有亲人的,有仇人的。
有人在笑,有人在哭。
有些人已经死了,有些人还活着……
有些人他已经忘记了他们的脸,可声音他还记得……
不知不觉中,雨声开始变得扭曲,渐渐变成一道道不同的声音,不停呼唤着他的名字。
“亚连……亚连……”
恍惚中他抬起头,黑暗似乎有一条河静静流淌着,就在他的脚边,河的对面站着密密麻麻的灰色人影,正在向他招手。
“放弃吧,亚连……”
“……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值得信任的人,所有人都会背叛你……”
一个留着长发、女人模样的人影从水中走出,张开双臂,用熟悉的声音呼唤着他的名字:“到我这边……”
男人猛地站起身,那莫名其妙的幻听立刻消失,耳边只剩下雨声和自己剧烈的喘息声。
他按住狂跳的心脏,神经质地在牢房里转了半圈,确定刚刚的一切都是幻觉后才用颤抖的双手捂住脸。
此时心中究竟是什么感觉,亚连·叶利钦自己都有些说不清。
比起愤怒和悲伤,他发现自己的心已经变得无比麻木,在这种本该绝望大吼的时候连声音都发不出来,连一滴眼泪也挤不出来。
曾经对他好的人不是背叛了他就是想要继续利用他……或者已经死去……
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在乎他的人了……那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意义呢?
也许……就在这里结束也是一种解脱……
他看着那条躺在地上的皮带如此想到,可顺着皮带再次看到那具睁着眼的尸体时又不禁打了个寒战。
我还不想死。
与尸体对上视线的刹那,他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内心无比清晰地得出一个答案。
还不想死,不想以这样凄惨的样子躺在地上……即使知道这个想法很卑劣,即使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任何价值,即使已经无法看到未来……可此时此刻,他也还是想要活下去……
按住左肩处那还隐隐作痛的伤口,颤抖的手忽地紧握成拳。
昏暗的牢房内,满是血渍的手掌缓缓张开,伸向一言不发的尸体。
***
铛————
当时针指向凌晨一点时,狱警休息室中的座钟如往常一样准时进行了报时。
与此同时,三名坐在桌边玩牌打发时间的狱警刚刚结束了一轮紧张的牌局,放松下来后终于有人察觉到不对劲。
“……尼克那家伙怎么还没回来?”
一人放下手里的纸牌,皱眉看了眼室内唯一的钟表:“这都过去快一个小时了。”
“谁知道,可能是去厕所了吧……”另外一位叼着烟的狱警一边计分一边随意说道,“他不是说他最近肠胃不太好吗?”
“哈,这么长时间都没回来,说不定是上了个大的。”桌边的第三人颇为粗鲁地笑了声,把桌面上的纸牌收拢到一起,开始洗牌,“别管他了,我们快点再来一局!”
“…………”
“我还是去看看吧。”
第一个发言的狱警不顾其他两位同僚的抱怨站起身,从挂钩上拿起一盏煤油灯便往牢房的方向走。
不过他也没走太久,还没到牢房的区域就听到走廊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下一秒,一个黑色的身影就从拐角处转了出来。
“尼克勒斯?”
见那人影突然不动了,狱警又提着灯向前走了两步:“你这是怎么了?真的肚子不舒服?”
“…………是……”
被称作“尼克勒斯”的男人捂住腹部,沙哑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痛苦:“抱、抱歉,我……我想还需要去趟厕所……”
“好好,那你快去吧……”
提着煤油灯的狱警见他如此窘迫也没有想要靠近,可刚准备转身时却见自己那位闹肚子的“同僚”居然打算转身回去,赶忙叫住对方:“你往那边跑干什么?厕所在这边……”
见那道剪影再次顿住身形,狱警的心也跟着跳了下,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尼克……你的灯呢?”
他一边小心靠近,一边将手伸向身侧的警棍,试探道:“我记得你走的时候还拿着……”
不等他说完,那道站在拐角处的人影突然发出一声闷哼,随后直接捂着肚子跪倒在地。
狱警见状顿时慌了。此时对同僚的关切盖过了对对方的怀疑,他大步走到近前打算查看,却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一击击中腹部。
对方的速度很快,不等他反应过来,头发又被揪住,脑袋狠狠撞上旁边的墙壁,这种冲击让狱警短暂失去了几秒的意识。
好在袭击他的人没有继续做什么,见他软软倒下立刻拔腿就跑。
模糊的视野中,狱警终于看清那道逃跑的身影并非自己的同僚。
他的意识还有些模糊,可本能还是让他颤抖着从领口拽出一只哨子,用尽全力吹响。
哔——哔——————
哔——————
金属哨尖锐的声音顿时响彻整座监狱,还在休息室等待的两位狱警听到哨声后立刻站起t身,毫不犹豫地冲出门,正好看到一道跑出监狱的身影。
那身影明显是穿着狱警的制服,哨声却来自另一个方向……两人对了下眼神,一人立刻追出门,另一人则朝哨声响起的方向跑去。
“……马克?马克!”
看到刚刚还在一起打牌的同僚已经头破血流地倒在地上,满身烟味的狱警立刻慌了神,赶紧上前试图将人扶起来,却先一步被对方抓住手臂。
“尼克勒斯……尼克出事了……”
受伤的狱警抓着同僚的手臂,艰难说道:“那个人……那人穿着他的衣服……快去找他……”
***
另一边,跟着人影追出来的狱警在高喊了好几次“站住”和“等等”却都没得到结果,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立刻吹响了自己的哨子。
可哨子吹得越响,那道人影跑得越快。
在雨幕和黑夜的掩护下,那人很快闪身进入附近的一条小巷,追击的狱警随即跟上,却再也没能找到那道身影。
第346章
346
随着接二连三的哨声划破寂静,深夜中的克拉尔监狱顿时变得灯火通明。
半夜被迫从床上起来的监狱长心情相当糟糕,尤其是在听说手下们的汇报后, 脸色差到所有人都不敢出声了。
来到监狱后他先去看了眼马克狱警的情况,见医生还在为他检查便朝身边的下属扬了下下巴,在对方的带领下来到一间单人牢房门前。
此时,原本没有一盏灯的狭小牢房已经被数盏煤油灯照得灯火通明,连角落的蜘蛛网都被照得一清二楚。
监狱长走进牢房后一眼就看到了床上那掀了一半的被子,当然也看到了被子下那具死不瞑目的尸体。
“你们没有动过里面的东西?”监狱长看了圈周围,询问站在门口看守的狱警。
“没有。出事后罗伯特紧急点了遍名, 只有这间牢房里的人没有应声。我们进去查看后才发现被子里面是……”
说到最后狱警也说不下去了, 顿了顿才低声说道:“之后我们就出去了,里面的东西都没有动过。”
在他说话的期间监狱长已经蹲下身检查起地面上的血渍,自然也看到了几件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杂物——一张手帕, 一只空了的玻璃瓶,一条皮带。
虽然亚连·叶利钦被关进来时没有按照正规程序走,但基本的搜身他们也做过,监狱长起码可以确定那条皮带并不是叶利钦爵士的……那这些都是谁带进来的,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拾起小瓶嗅闻了下, 监狱长感觉自己心中的猜想再次被印证了。
短暂犹豫片刻,他将那三样不属于这里的杂物收了起来,交给自己的亲信,这才起身走出牢房。
亲信刚走不久,走廊的另一头立刻传出数道急促的脚步声,数位穿着治安所制服的人跟随领路的狱警正在朝这边走来。
率先赶到现场的是庞纳治安所中负责今晚值夜班的兰卡斯特探长。
原本按照庞纳治安所的惯例,即使凌晨一两点出了杀人案治安所也会在早上再出警。可作为巴顿总警司重点提拔的对象之一,兰卡斯特探长知道总警司昨天下午刚刚因为这位“亚连·叶利钦”跑了一趟,对其非常重视,结果人居然不到一天就杀了狱警逃跑了……他已经可以想象总警司知道这件事后会多么暴跳如雷。
向监狱长展示过自己的警徽,兰卡斯特探长立刻让手下的警员接管了现场的守卫工作,并开始进行初步的检查。
“……他是你们这里的狱警?”
看着躺在床上的尸体,他转身询问监狱长:“他为什么会在半夜进入犯人的牢房?”
“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也许其他值夜的狱警知道得多一些……”监狱长转头让一位手下去叫人,这才继续说道,“我相信我的属下,尼克勒斯生前是位很负责的狱警,我不认为他会在没有任何理由的情况下擅自打开牢房的门。”
兰卡斯特探长点点头,又听监狱长详细转述了下事情的经过。当说那三位狱警中有一人曾直面过凶犯并被打伤后,他决定自己直接去看看。
“我、我一开始没看清……我以为他真的是尼克,直到他说他要去厕所却向相反的方向走才感到不对劲……”
躺在床上的马克狱警突然皱紧眉头,发出一阵痛苦的呻|吟,缓了缓才继续说道:“很抱歉……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的状态实在太差,兰卡斯特探长也无意为难,转而看向另外两位狱警:“按照监狱的规矩,你们会在什么时间打开牢房的门?”
“这……平时基本不会打开,除了要提审或者处刑前吧。”两位狱警面面相觑一阵,其中一人说道,“平时送食水我们都是用门上开的小门。”
兰卡斯特探长当然也知道那个专门用来送食水的小门,结构基本与城内用户们收信和报纸的投递口一样。就算犯人有能力把那个拆下来,也不可能从那么小的洞里钻出来。
“如果是犯人在牢房内出了什么紧急情况,比如呼救?”他继续问道,“你们会直接开门吗?”
“如果是犯人的身体情况出问题我们肯定是要开门的,但需要有至少两名狱警在场才能开门。”一位狱警解释道,“因为之前也发生过这种情况,一个犯人装病让狱警开门,结果差点趁机逃走,后来上面就专门设立了这么一条规定……”
兰卡斯特探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让其中那个追出去的狱警带着自己去他追丢的那条街附近看看。
然而现在才凌晨三点,外面的雨虽然比之前小了些但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除了主道上有路灯照明别的地方都黑漆漆地看不清东西,探长在小巷附近转了圈也没什么收获。
不过天黑是他们抓捕的劣势,也是优势。
目前这个时间街道上没有马车,火车站和各个码头也都停运了,再加上恶劣的天气以及他本人身上身无分文,光靠一双腿根本走不出多远。
而在探长来之前就已经让庞纳治安所发电报通知了各个车站和码头,一旦遇到样貌与“亚连·叶利钦”相似的人一定要拦住……还有两三个小时就要天亮了,到时候通知了总监大人,发布全国通缉令后他就更不容易逃掉了。
这么想着,兰卡斯特探长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点,不再执着在外面乱转,带着狱警一起顶着风雨快步回到监狱。
***
3月5日,圣奈瓦尔日过去的第二天,尤默尔大街263号在一大早就迎来了一位意外的访客。
谢尔比刚刚化好妆,正准备去做早饭时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吓了一跳。
他看了眼客厅的时钟,确定现在还不到五点半,远不到利昂娜与巴顿警司约定的时间……
谨慎的性格让他没有在第一时间开门,反而是从客厅的窗帘后往外看了眼,确定外面只有一个人,这才来到玄关处询问来人的身份。
“我是庞纳治安所的戈登警员,总警司大人有急事需要转告伯爵阁下!”
这个名字和声音谢尔比倒是记得,打开门后发现确实是一周前来给他们“通风报信”的那位小警员,警惕心总算放下一半。
把戈登警员带进门,两人进行过简单的交谈后他快步上到三楼去敲利昂娜的门。可大概是时间太早了,他敲了快一分钟屋内才传出一点窸窣的声音。
“这是怎么了?这么着急……”
卧室的门打开,利昂娜一脸睡眼惺忪地出现在门口,说话间还没忍住掩嘴打了个哈欠:“现在几点了?”
谢尔比在看清她现在还穿着睡衣后便立刻低下头,却没想到对方居然没有穿鞋,赶紧又把视线移到自己的鞋面上。
“五点一刻。”他先回答了第一个问题,这才快速且小声地补充道,“巴顿总警司派戈登警员来给您传一个消息,好像是监狱那边出事了……”
利昂娜的困意瞬间被这个消息全部驱散。
在意识到那代表着什么的时候,她立刻转身,“砰”的一声关上房门,以最快的速度换好衣服,稍微整理了一下头发便快步下楼。
“你先去叫辆马车。”利昂娜对谢尔比说道,又朝愣住的戈登警员招了下手,“走,你跟我说下具体的情况。”
此时盘踞在天空的乌云已经散去,天开始蒙蒙亮,只有低洼处的水坑和潮湿寒冷的空气能证明昨晚确实下了一场不小的雨。
等三人都坐t上马车时,戈登警员已经将监狱内发生的事向小弗鲁门先生简单讲述了一遍。
看着年轻伯爵那越来越差的脸色,戈登警员不由悄悄咽了口口水,小声补充道:“不、不过总警司已经在今天凌晨紧急下发了通缉令,我们已经通知了庞纳城内所有的马车行、火车站和码头,保证他不会逃出庞纳城……”
那可不一定。
利昂娜深知庞纳城内的车站和码头有多么混乱,庞纳治安所又人手不足,不可能在每一个站点都布置足够的人手。
再悲观一点,如果对方动作快点,说不定已经逃走了。
要真在庞纳城中布下一个无人能逃脱的天罗地网,光靠治安所可不够……
她的视线不经意地扫过自己“男仆”的方向,又烦躁地皱起眉。
“既然那位狱警是在亚连·叶利钦的房间中遇害,那就说明他在死前进入过那间牢房,或者打开了牢房的大门。”她语气沉沉地问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戈登警员显然不知道内情,利昂娜说这话也没有期待过他的回答,仿佛自言自语道:“无非是两种可能。一是亚连·叶利钦假装自己疾病发作或者说了些别的什么,引诱他开门……或者,是他主动开的门。”
“主动……”戈登警员不禁瞪大了眼睛,“这、这不可能吧?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利昂娜只与坐在身边的谢尔比交换了一个眼神,摇摇头,没有再说话。
马车厢内的寂静一直持续到三人抵达目的地。小弗鲁门先生率先跳下马车,径直走进克拉尔监狱的大门,很快就找到了正焦头烂额的巴顿警司。
看到她来了,巴顿警司本就焦灼的表情更添了一分内疚,上前就准备道歉:“很抱歉,弗鲁门阁下。这实在……”
“那些废话就不要说了。既然还没发现尸体就说明人大概率还活着,先找人要紧。”
利昂娜抬手打断他的话,望了一圈四周问道:“谁知道他当时往哪个方向逃了?”
“西南方向的一条街……”巴顿警司从人群中拎出一位狱警,指示道,“当时是你去追的吧?把你追人的全过程再说一遍!”
“不用,你跟我再走一遍你当时的追击路线。”
利昂娜直接对那位狱警打了个手势,示意对方跟上后转头就走。
狱警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弄蒙了,直到被暴躁的巴顿警司吼了一声才快步跟了上去,老老实实带着利昂娜把他今天凌晨跑过的路走了一遍。
“……就是在这里,我把他跟丢了……”
“当时还在下雨,天太黑了,我冲出来时没有带灯,一个转角过去就再没见到人……”
狱警指向小巷的尽头,愧疚地低下头:“我后来又往前追了一段,但前面又有分岔路,我两边都跑了圈却什么都没找到……”
利昂娜点点头,没有继续向前,反而顺着狱警追逐的这段路往回走。
没走几步她就停下了脚步,皱眉看向街边的一栋墙。墙看上去比这条街上的其他建筑都老旧,墙体后露出的建筑尖顶更是让人一眼就看出它的作用……
“这是个教堂?”她有些诧异道,“距离这么近就有座教堂?”
狱警:“是的,这座教堂好像是监狱建成前就在这里了,每次死刑前我们都会请这里的克里斯蒂牧师来为犯人做临终祷告。”
“……那还蛮方便的……”
利昂娜低声嘟囔一声,抬步走上台阶,看了眼大门上贴的告示后又看了眼自己的怀表,距离对外开放的时间还有两个多小时。
“我记得在纽克里斯的教堂,路德神父每天不到五点就会起床,六点应该已经做完晨祷了。”
谢尔比想了想自己之前两个月的生活,跟着点头道:“确实是这样……”
可问题是路德神父是个虔诚的圣教徒,每天都有做晨祷的习惯,马黎国教并没有这项硬性要求,一般的马黎国教徒自然也不是人人都有这样的习惯……
砰砰砰————!
不等他说完,利昂娜已经用力拍响了教堂的大门。
如同强盗砸门的动作持续了近两分钟,就在狱警都有些看不下去、打算上前劝阻时,教堂的门终于打开了。
开门的是一位看上去六七十岁的驼背老人,大概是因为被利昂娜那过于无礼的敲门声冒犯到,此时那张从门缝中露出的脸满是怒容。
不过到底是在教堂工作多年的看门人,尽管很生气老人还是维持住了自己的修养,没有大声喧哗。
“现在还没到教堂开门的时间!”他尽量压低声音,用手指了指贴在墙上的告示,“请你们到八点之后再来!”
见他说完就准备重新关上门,利昂娜立刻伸手握住门板,同时上前一步卡住门缝。
“昨晚有个杀人犯从监狱出逃,就在这附近失踪了。”
见对方终于停下动作、瞪大眼睛看过来,利昂娜这才同样压低声音说道:“这件事非常严重,请让我们进去详说。”
第347章
347
三人看上去都是正派的人,其中一人身上还穿着狱警的制服,看上去也不像是会撒这种谎的人……看门的老人犹豫片刻还是侧身让他们进来了。
利昂娜进门后刚一抬头,立刻被教堂内部的装潢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这座教堂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至少这种尖拱形的天花板并不像近二三百年的建筑类型。
不过这里应该是被大面积翻修过,很多柱子、墙壁和天花板都有重新粉刷过的痕迹,只是修补得都很粗糙。有着浮雕装饰的柱子上出现裂缝就罢了,用水泥填补好后居然都没有抹平,墙壁上被大面积抹白的地方颜色也微妙地不太统一,令整个教堂都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你们是想搜查教堂?”见利昂娜三人一进来就开始四处查看, 老人赶紧上前解释道, “我只是个看门人,无法决定这种事啊。不然你们再等等,克里斯蒂牧师应该很快就来了, 你们可以跟他商量……”
话语刚落,教堂的侧门突然打开,一位穿着黑色修士服的男人走了进来。
“克里斯蒂牧师!”
年老的看门人像是终于找到了主心骨,一瘸一拐地向修士走去:“父神在上,这些人说有个杀人犯在昨晚逃进了教堂……”
“只是''可能''。”
利昂娜慢老人一步来到牧师面前,向对方伸出手:“很抱歉这么早就过来打扰你们。但昨天确实有一位很危险的犯人从监狱里逃出来了,狱警跟着追出来后他就在这附近无缘无故地消失了,所以我们希望能在教堂中四处找找看有没有他留下的踪迹。”
因为教堂与监狱常年合作,克里斯蒂牧师也认出跟在利昂娜身后的那位狱警。
在确定他们并非来者不善后,牧师表示自己会配合调查,并亲自带着他们在教堂各处搜索一圈。在利昂娜的强烈要求下,他们率先来到了建在教堂外的院子。
这座教堂的面积并不算大, 与很多教堂一样,它也是由室内和室外两部分组成的。
从教堂侧门走出后就可以来到一个小花园。不过现在气温还很低, 树都没有抽芽,整个院子显得光秃秃的。
“……这扇门是您今早打开的吗?”
发觉看门的老人没有拿钥匙,直接拧开了门,没什么“分寸感”的金发青年立刻发问道:“您昨晚临睡觉前上过锁吗?”
见老人的脸瞬间涨红,克里斯蒂牧师赶紧在旁解释道:“这门上的锁几个月前就坏了,是我一直忘记找人换。”
利昂娜看了眼外面,实在不太能理解这居然也能忘:“这道门能直接从院子进到教堂,就这么敞着你们都不担心安全问题吗?”
“这个院子没有通往外面的门,三面全是围墙。而且我们这座教堂旁边就是克拉尔监狱,一般小偷或强盗也不会来这边偷东西……”牧师无奈摇摇头,露出一抹苦笑, “就算有小偷进来,我们这里也没什么可偷的啊……”
想到教堂里那如同补丁般的墙壁,利昂娜没有再说什么,跟着牧师一起走到外面的院子。
利昂娜想要重点检查这里也是因为这个院子与亚连·叶利钦消失的巷子只有一墙之隔。而且大概是因为这座教堂的建筑比较老旧,它的围墙不太平整,高度也比起周边的建筑的外墙都要矮一些。
如果他真要在那样紧t急的情况下翻墙逃脱追捕,那这堵墙就是最好的选择。
按照牧师的指示,他们很快就找到了那面与小巷相邻的墙。
不过那面墙下有好几棵果树,地下都是没有铺设石板路的泥地,再加上昨晚到今天凌晨都在下雨,整片土地又湿又黏。
利昂娜让其他人先站在石板路上不要动,自己一边观察附近的地面一边靠近,很快就在墙角停下,继而转身询问一起跟来的看门人:“您昨天晚上下雨后没有来过这里?”
“没有!”隔着些距离,看门的老人只能高声回道,“院子这边我每天晚上只会简单检查一圈,确定没有人就会离开,不会往那么里面走!”
利昂娜点点头,走出来后对狱警说道:“去通知下治安所那边的人,这边发现了一个疑似嫌疑人的脚印,让他们拿石膏拓下来比对一下。”
***
听闻有了线索,巴顿警司亲自带人跑过来了。
看到脚印并比对了一下大小后大家都很兴奋,有的在绘图有的开始现场调制石膏,所有警员都各司其职地忙碌起来。
小小的教堂被治安所的人里里外外搜了一遍,可除了那几只留在泥地里的脚印,再也没发现任何踪迹。
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开始还很兴奋的巴顿警司慢慢冷静下来。
他又在院子里转了圈,仔细观察了四周的墙壁,眉毛再次紧皱起来。
虽然没有门,但这些墙壁确实不算高,再加上有些墙壁周围都种着果树,想要翻出去实在算不上什么难事。
难道亚连·叶利钦真的只是在这里短暂躲避了一下,没有进入教堂,而是从另一边的墙壁翻到另一边的街道?
眼看着太阳已经升起,快到了教堂开门的时间,继续打扰下去也不太好。
巴顿警司打算与克里斯蒂牧师说一声,只留少部分人继续在这里寻找线索、其他人准备撤走时,正好撞见从二楼走下来的小弗鲁门先生。
不需要多问,看对方的表情就知道上面并没有收获。
“看来他确实没有进入教堂内部。”巴顿警司叹息道,“我想,我应该把更多人手派到车站。”
利昂娜并没有否定这个想法,只是在靠近后小声询问道:“火车站和码头每天来往的人太多了,你们治安所就算派人去看着也看不过来吧?”
“这您可以放心。我刚刚已经得到消息,总监大人已经把这件事上报到了艾安萨宫,那边对此非常重视,很快就会有宪兵加入搜索队伍中。”
巴顿警司深吸一口气,虽然看上去因为熬夜而有些疲惫,但精神非常充沛,双眼都在发亮。
“上面说了,就算找不到也要把人困死在庞纳城里,必然不会让他逃出城!”他语气肯定道,“全国通缉令已经批下来了,我们也得到了他的照片……等整个马黎王国都张贴着他的脸时,他就是想躲都躲不掉了!”
听他一开始说的利昂娜还在心中持保留意见,可当她听到治安所居然已经拿到叶利钦的照片时着实有些惊讶了。
要是单纯让宪兵辅助抓人,那被派去的人到底是帮助抓人还是协助那人逃跑还真说不准……可一旦得到了照片,还要把通缉令贴遍大街小巷,那凭借叶利钦那张格外惹人注意的俊美脸庞,想躲起来都难。
联想到那个死在牢房中的狱警,利昂娜感觉心中的那个猜想似乎更加清晰了。
“真狠心啊,一点情面都不留……”
她的声音太小,巴顿警司没能完全听清,有些疑惑地看向她:“您说什么?”
“…………”
“没什么。”利昂娜摇摇头,“你们赶时间就走吧,我稍后会把话带给克里斯蒂牧师。”
她的话巴顿警司信得过,直接转身招来几位手下聚到一起,说起之后的安排。
利昂娜原本打算直接去找克里斯蒂牧师,但看到之前离开教堂的谢尔比正静悄悄地从门口溜了回来,抬起的脚步自然而然地跟着停下。
“……''基金会''的人出动了。”
走到近前,谢尔比立刻在小弗鲁门先生的耳边轻声汇报道:“我去了附近两个下水道的入口,也有人在进出……不过看情况他们应该还没从里面抓到人。”
下水道这个选项被排除了倒是件好事,有“基金会”那些调查员的暗中帮助,想来治安所会出现的漏洞也能被填补……可还是同样的顾虑,“基金会”一旦抓到人,究竟是会把人带回治安所还是……
利昂娜突然感到太阳穴抽痛了一下,身形也跟着晃动了一瞬,右脚朝旁边站了下才站稳。
就是无意中的一个低头,她的视线随意扫过地面,却看到脚下正踩着一块相当古老的墓碑[*1] ,赶紧向后退了两步。
原本只是随便看一眼,可当她看清上面的古文字后,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第43任布林大主教,西奥多·德福利科在此沉睡…… 595年3月5日到670年6月8日……”她磕磕巴巴地将墓碑上的古马黎语翻译出来后,不可置信地看了圈整座教堂,“居然有一任大主教葬在了这里?那他怎么连个祭坛都没立?”
“据说这里曾经确实有一个祭坛,但在三百多年前就被人砸掉了。”
“德福利科大主教是个非常虔诚的圣教徒,在任期间坚决拥立教皇,反对宗教改革,据说还处死了很多支持国教的教士和信众……”
克里斯蒂牧师正巧从主祭台的方向走了过来,与利昂娜一起看向脚下的墓碑,叹息道:“所以,后来马黎国教正式取代圣教、这座教堂也改为国教的教堂后,许多被他迫害过的国教徒冲了进来,一起把他的祭坛全给砸碎了。如果不是教堂里的人拦着,他们也许连这块墓碑都不会放过。”
这个故事利昂娜倒是有些印象,但比起这位大主教的“悲惨”遭遇,她更关心另一点。
“你说这座教堂原本是座圣教教堂?”
利昂娜再次环视周围一圈,总算明白自己之前那股违和感从何而来了:“我就说……如果是国教的教堂,整个室内的布局都有些奇怪,前面主祭台的空间留得太大了。可如果是圣教的教堂,这里的墙壁又太空了……”
克里斯蒂牧师有些感慨地再次叹息一声,指向一面墙:“其实原本这里两侧的墙壁各有一组救世主拯救世人后重生的湿壁画,不过后来因为种种原因都被抹除了。”
利昂娜能听出他语气中的遗憾,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圣教与马黎国教之间的关系也是近几十年才有了些许缓和,之前两者的态度可以说是针锋相对——比如一个很现实的遗留问题,马黎的国王和王后都必须是马黎国教徒。也是基于这个原因,原本信仰圣教的夏洛蒂王后在嫁到马黎后就必须改信马黎国教,因为以国教作为主要信仰的马黎公民大多都无法容忍一个异教徒王后。
“……可是,一位大主教为什么会葬在……这里?”利昂娜将话题拉了回来,委婉表达出自己的疑惑,“历代布林大主教不是葬在布林大教堂就是葬在自己的家族墓地,为什么这位大主教会选择这里?”
牧师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不免因为这略带孩子气的问话露出一个笑。
“您别看这座教堂现在有些破败,但在五百年前,这里也是一座规模很大的修道院,附近的两条街内的区域都是修道院的一部分。”他好脾气地解释道,“但后来一场地震把那些都毁了,还不等重建又发生了那场波及了整个庞纳城的大火灾……火灾过后附近街道被政府重新规划重建,这座圣玛丽安修道院只保留了没有被火灾波及的主教座堂的部分继续作为教堂使用,修士宿舍和医务综合楼的部分改成了现在的克拉尔监狱。”
“而德福利科大主教会选择让自己在这里长眠,也是因为负责这座座堂的神父曾经救过他一命。”
“传说当时支持圣教的埃德加四世去世后,他那个坚决支持宗教改革的大儿子格力格温二世刚刚从大主教手里接过王冠,就打算秘密处决了还没离开加冕仪式的大主教。 ”
“不过德福利科大主教的一位亲信无意中听到了他们的计划,转告给主教,可此时国王的侍卫已经将举行加冕仪式的圣奥古斯汀大教堂团团围住,凭主教手下的教士们根本无法t打过他们。”
“千钧一发之际,当时负责这片教区的李德神父开始向吾主祈祷,说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换取大主教的安全……”
牧师看着墓碑上的文字,顿了顿,继续用那讲经般平静的语气说道:“结果奇迹出现了。当国王的侍卫杀死守在大主教门口的数位神父,冲进主教的房间时,房间里居然空空如也。而大主教本人则是在当天晚上用不知名的方式突然出现在这座圣玛丽安修道院,随后在修女们的帮助下乔装打扮离开了庞纳城。后来等到格力格温二世去世,他那位拥立圣教的弟弟继位,才把德福利科大主教重新请了回来……”
“然后呢!”
不等利昂娜询问出声,不知何时又凑了过来的巴顿警司迫不及待地追问道:“那位大主教到底是怎么从圣奥古斯汀大教堂跑到这里的?难道两者之间有密道?!”
“不,当时格力格温二世也怀疑圣奥古斯汀大教堂内有密道,他让侍卫把整个房间翻遍了,甚至把墙砸碎都没有发现任何密道。”
“后来因为德福利科大主教让人把自己葬在这里,再加上有位修女在临终前说漏了嘴,让旁人得知当年大主教从圣奥古斯汀大教堂逃出来后最先出现在了这里。可后来我们这里经历了很多次翻修,也有人出于好奇前来寻找,却没有人找到过所谓的密道……”
克里斯蒂牧师在胸口画出一个祈祷的手势,结束了整个故事:“因为这件事发生在国王的加冕日,所以被称作''加冕日的神迹''……”
然而不等牧师的故事讲完,巴顿警司已经失去所有耐心,转头朝后一挥手。
“全体注意!汤姆森和兰卡斯特留下继续搜索,其他人都跟我去圣奥古斯汀大教堂!”
第348章
348
在巴顿警司的命令下, 治安所的一群人立刻分成两拨,一小部分留在了这座小教堂内, 大部分则被总警司带走了。
利昂娜也不例外,跟克里斯蒂牧师道谢后便带着谢尔比匆匆离开教堂。
她当然不会相信什么“加冕日神迹”这种传说。一个人不可能无缘无故消失,就像魔术师会凭空变出硬币,一切都不过是一种障眼法。
更何况“地道”确实不是个新鲜东西。现在不是,几百年前更不是。
凡是有些历史的古堡都有属于自己的密道,为的就是在实在无法抵御敌人入侵时,城堡的主人能够带着钱财和家眷逃出去。
比如几百年前外族攻入教皇国, 当年的教皇就是凭借一条从大教堂通往外界的密道逃出了外族的包围圈。
不过密道之所以被称为“密道”, 就是因为它们的具体位置不能让其他人知晓,否则就会失去作用。
就像现在人人都知道教皇冕下的座堂内有一条密道,但除了历任教皇, 谁也不知道那条密道究竟在哪里。
利昂娜几乎可以肯定,就算圣奥古斯汀教堂中真有一条通往外面的密道,那不管现任大主教知不知情,估计也不会因为追捕一个逃犯而告诉治安所密道的所在……或者更直接一点,他们大概都不会允许治安所的人这样堂而皇之地进入教堂搜查。
果然,当巴顿警司带着一众人浩浩荡荡来到圣奥古斯汀大教堂时,立刻被教堂门口的守卫拦住了。
巴顿警司与守卫说明了情况后,守卫表示自己无权让他们公然进入大教堂搜查,只能找来一位路过的执事询问。可那位年轻执事也是第一次听说这种情况, 只能说自己需要去问问行政教长……
这种带着拖延感的层层上报巴顿警司实在太熟悉了……也是因为这份熟悉感,从执事转身离开时巴顿警司就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恰在此时, 慢他们一步到达的小弗鲁门先生正混在一旁的人群中, 排队买了参观票后便大摇大摆地进入了教堂的大门。
看到他们被卡在门口时还转过头,朝他使了一个无语的眼神。
收到眼神后的巴顿警司这才从头脑发热中清醒过来, 总算意识到自己这是犯了一个怎样的错误。
可现在想要返回重来已经来不及了,那位被执事请来的教长已经赶了过来,正开始用一系列的废话搪塞他,并表示这件事还要继续上报给主教做决定。
都不需要那位主教亲自过来,巴顿警司已经猜到了结果。
拒绝,或者上报给大主教,然后再拒绝。
尽管因为几百年来的宗教改革,教会的权威已经比过去弱了很多。尤其是在马黎王国,整个马黎国教名义上的最高领袖就是马黎国王本人,这就导致教会在世俗上的影响力远远不如从前。
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教会已经被一再削弱,庞纳治安所也没有能力真的与对方硬碰硬……更何况他们现在也没有切实的证据证明亚连·叶利钦确实藏到了密道里,或者通过密道来到大教堂,被拒绝简直是板上钉钉的事。
深吸一口气,巴顿警司趁着教长与别人的空档向站在身后的琼探长打了个手势。
“你回治安所,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上报给总监和副总监大人。”说完后他还补充了一句,“你就说你知道的,不用多嘴,他们会有自己的判断。”
***
此时时间来到上午九点,圣奥古斯汀大教堂刚刚开门便涌入了不少参观者。
自从第一个统一了南马黎岛的国王选择在这座教堂加冕后,在之后的八百年里,圣奥古斯汀大教堂就成了所有马黎国王的加冕地,也是众多马黎国王和王后的长眠之地。
等到宗教革命开始、马黎国教彻底从圣教中分离后,圣奥古斯汀大教堂也是最先从圣教教堂变为国教教堂的教堂之一。
由于教堂本身与马黎王室格外紧密,这座大教堂也被称作“王室教堂”。
顾名思义,每当王室要举行与宗教相关的活动时,基本会在圣奥古斯汀大教堂举行。
利昂娜上次来到圣奥古斯汀大教堂时还是在上个月的王后诞辰日。不过那次她没有进入教堂内部,只是在外面等待。
继续往前数,那就是王室为了给鲁斯特公爵举行国葬时,老公爵的棺椁先是被运到了大教堂内,等待众人哀悼结束后才被运走……
看着脚下一块块或深或浅的墓碑,一个个熟悉或陌生的名字,以及那些或近或远的生猝年,利昂娜突然产生了一种古怪的感慨。
按理说,能葬在这座教堂中的人不是重要的王室成员就是为马黎王国作出杰出贡献的人,甚至有很多人都以自己的父辈祖先能葬在圣奥古斯汀教堂为荣… …可说到底,也只是留下了一块墓碑而已。
人死了就是死了,死亡就是终结。
不管生前是什么身份,不管生前留下多少财富,死后最多也只是留下这样一块墓碑而已……
【我坚持我的观点。 】
【没有牺牲就没有进步。如果是为了创造更好的未来,我愿意为我坚信的东西献出生命。 】
不期然间,那道坚定且带着威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但你不需要跟我一样。就像我也与我的父亲、我的祖父完全不一样。 】
【你是你自己。你可以不接受我的观点,可以按照你自己的方式行事,只要那是你坚信的东西那就去尽情追逐吧……】
会说出这种话的父亲,是否也与自己一样呢?
因为他与祖父的想法不同,因为他体验过不被理解的感受,所以当自己提出与他截然不同的想法时,他也在鼓励自己坚持自己的想法。
因为在未来真正到来前谁也不知道谁才是正确的,所以他愿意保持开放的心态看待她的想法……
父亲从来没有动摇过,他从始至终都在坚持自己的想法。
不管是冒着生命危险救下外族的孩子,还是不顾党派的压力要求提高工人的地位……为了理想中的未来,他愿意做出最大程度的自我牺牲。
视线从灰色的墓碑缓缓移开,她的目光逐渐聚焦到身边那人的侧脸上。
那如果,他知道了那足够骇人听闻的“春神计划”,以他的性格,是否也会付诸某种行动呢……
“…………”
“弗鲁门阁下?”
被如此直白的视线盯了半天,谢尔比就算想要无视也很艰难。犹豫半晌后他还是决定率先打破这诡异的气氛:“我们现在就行动吗?”
利昂t娜眨了眨眼,总算回过神,抬头看向四周。
“……现在还不是时候。”她一边往前走一边小声说道,“人太多了,就算这里真的有密道,入口也一定在那些不会让朝拜者和观光客随意进入的区域,我们就算能溜进去也很容易被发现。”
谢尔比:“那要等到晚上?”
“不,晚上也许就来不及了……”
利昂娜用余光扫了眼还被堵在门外的治安所众人,快步向前走去。
“圣奥古斯汀大教堂每天早上七点半和中午十二点半会举行两次圣餐礼。七点半那次是他们教堂内部的仪式,不对外开放,中午十二点半那次会在教堂正厅举行,到时候整座教堂中大部分的修士和信众都会集中在这里……”
她从北耳堂拐入北回廊,最后在整座教堂最东侧的房间——圣母纪念堂前停下脚步。
“在此之前,我们要先猜出密道可能会在哪些区域……”
利昂娜的声音停顿片刻,突然挑眉看向那个时刻跟在身侧的人:“对此,你有什么头绪吗?”
作为一座愿意对外开放参观的教堂,圣奥古斯汀大教堂的地图倒是不难找。
可地图上只会显示允许参观的区域,这对现在的他们来说实在没有太多用处。
谢尔比抬头看着面前圣母堂气势恢宏的穹顶。
米白色的石料被雕刻成正圆形花窗的造型,像是雨天泛起涟漪的湖面,又像一把把重叠在一起的蕾丝扇面,实在难以想象过去的人是如何把它们安放在那么高的地方……
“……历史。”
看着教堂高耸的穹顶,他如此说道:“我记得圣奥古斯汀大教堂最初是在八百到九百年前建成的,之后的数百年进行了很多次重建和扩建才变成现在的样子……”
“而''加冕日神迹''发生在四百年前。如果这里有密道,那它应该建于四百多年前。根据当时教堂的建造规模,就可以排除一部分区域。”
谢尔比收回视线,看向利昂娜:“还有它的出口,圣玛丽安修道院的具体建造时间也可以作为参考对象。”
利昂娜脸上的笑容随着他的话越来越大,最后伸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两下。
“历史真是一门很重要的学科,不管什么时候都是。”
她笑着说道:“走吧,现在我们需要找一位学识渊博的教士为我们做一次导览……给我们用来游览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第349章
349
圣奥古斯汀大教堂的北大门, 巴顿警司还在与大教堂的教长沉默站在一起,可谁都没有让步的意思。
两边尴尬僵持了大约十分钟,另一位执事率先来到教长身边,轻声告诉他一个好消息。
一位伯爵阁下在参观过南耳堂的古壁画后大为惊叹,但同时因为看到教堂的墙壁上出现了好几处破损而深感担忧。
为了维护这座历史悠久的教堂,他决定要给教堂捐一大笔钱。
有人愿意捐款,教堂教长当然高兴。
与其他马黎国教的教堂和圣教教堂都不一样,圣奥古斯汀大教堂是一座王室专属教堂,不属于任何一个教区, 甚至连这里的教长都是由国王亲自指派的。
可教堂这种传统宗教机构也并非世俗的政府机构,如果从上到下都受制于王室和马黎政府,它本身的公信力也会随之下降。
于是圣奥古斯汀大教堂在很久以前就做出了一个特别的决定:教堂本身不接受任何来自马黎政府和王室的资助,教堂中的所有开支, 包括各种的维护费用都由大教堂自己承担。
基于这项传统,圣奥古斯汀大教堂很早就确立了对外开放并收取门票的规定。
然而门票收入显然不足以维护整个大教堂的支出,来自个人或社会团体的捐款依然是他们的重要收入来源之一。
眼看着有钱主动送上门,老教长当即换上一副笑脸。也不管治安所的总警司还在这里等着,敷衍了几句后就去接见了那位愿意为维护教堂献出一份力的爱心人士了。
有些稍微出乎他的意料,这位宣称愿意捐出两千金币的伯爵阁下看起来相当年轻,看上去甚至都不到二十岁……对年轻人的刻板印象让教长实在很难想象对方居然愿意出这么一大笔钱维护教堂中的古壁画。
“之前我只有在教堂举行活动和仪式的时候来过,都没有仔细参观整座教堂,没想到居然错过了那么漂亮的壁画!”
这位金发的小伯爵似乎很兴奋,一双清澈的眼睛里满是对知识的渴望:“您知道那是什么时期的壁画吗?我感觉至少是三百年前的东西。”
“那可不止有三百年的历史,阁下。根据绘画风格和上面的文字我们怀疑那至少是在詹姆斯三世时期的作品, 距今已经有五百年了。”
对待愿意为教堂捐钱的信众,教长自然也表现出十二分的耐心,详细解释了下两幅壁画的来源。
年轻的伯爵阁下似乎被这个年份镇住了,同时又发出了自己的第二个疑问:“您说有文字?可我并没有看到上面有什么文字……”
“即使是湿壁画,如果没有好好维护时间长了也会褪色。那些文字在很久以前就看不清了,具体内容我们也是从前人留下的资料中得知的。”教长摇头叹息道,“我们在发现它后也尽里去维护了,可您也看到了,整座教堂太大,太多地方需要维护和修整……”
教长带着忧郁的讲述声似乎充满魔力,别人有没有被感动不好说,可那位年轻的伯爵阁下确实被感动到动容,当即决定为这座全马黎人民的文化遗产追加五百金币的捐赠款。并表示自己现在对整个教堂的历史都相当感兴趣,希望能继续了解教堂中的各个部分。
教堂教长也是有很长时间没有遇到如此好说话的捐赠者,顿时来了精神,恨不得亲自带人在整座教堂里转一圈。
不过考虑治安所的人还等在门口,他只能找来一位助理牧师,耳提面命地叮嘱他一定要好好给这位伯爵阁下讲述一下教堂中最有年代感的部分,尤其是哪些需要修缮的地方,这才匆匆离开。
恰在此时,之前离开的琼探长终于气喘吁吁地回来了。
只见他在巴顿警司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后者的脸色立刻变得十分精彩。
先是像是在忍耐怒火和不甘,之后又转成惊讶,最后还十分诧异地问了句:“你说真的?”
“不知道,但总监大人命令我们立刻返回……”
顶头上司都这么说了,巴顿警司也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
客客气气地与刚刚赶回来教长道歉后便毫不犹豫转身,如来时那般带着人气势汹汹地离开了。
教堂教长:…………
虽然不知道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麻烦主动离开也算是件好事。
不过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居然想用这种荒唐的理由进入教堂搜查……
教长在心中抱怨一声,转身便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
利昂娜目送着老教长离开,这才朝面前这位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助理牧师露出一个灿烂的笑:“那接下来就要麻烦您了。”
“这个,这是应该的。”
助理牧师是个很容易害羞的青年,被这过于阳光的笑容晃了下眼后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右手时不时就要扶一下自己的镜框:“那个……您具体是对哪部分的历史感兴趣呢?”
一个年轻青涩的修士可比一个老头子好应付多了。
利昂娜根本不需要用太多废话遮掩自己的真正目的,简单问了下教堂最初的建造时间和部分就将话题拐到了自己最想知道的方向。
“我听说,这座教堂是因为埃德加一世为了实现自己对教皇的诺言才建立的,最开始的样子与现在完全不一样?”小弗鲁门先生的声音里满是好奇,“那它一开始是什么样的?”
对上年轻伯爵那渴望知识的目光,小牧师顿时有了与有荣焉的自豪感,不知不觉就把自己在学校学到的知识全都倾囊相授。
“传说这座教堂是最早建于125年,不过那都是快九百年前的事了,我们只有文字上的记载,并没有图画留存。最早留下的一幅有关这座教堂的图画是在一张挂毯上,是有关埃德加一世在这里下葬的过程。”
助理t牧师走到中殿,伸出手向四周指了一圈:“按照上面的图案看,中央塔楼、拱门和修士宿舍的部分都有……换句话说,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就是最初建造大教堂的位置。不过当时的教堂应该没有这么高,没有现在这种尖拱门,更没有这么大的彩色玻璃窗。”
利昂娜点点头,跟着继续问道:“所以之后又有人对它进行了扩建?”
“没错。大概七百多年前……应该是308年左右吧,当时的国王约翰二世非常崇敬那位葬在圣奥古斯汀教堂的埃德加一世,决心为他重修陵墓。”牧师一边带着他们走到东边,站定后介绍道,“后来埃德加一世被安葬在了这座礼拜堂内,对面的圣母堂也是那时候才建造出来的。他们打通了墙壁,直接让圣母堂与教堂连接到一起。包括北耳堂和南耳堂上的玫瑰花窗和外面的飞扶壁,都是在这一时期修建的……不过很遗憾,圣母堂刚刚建好后约翰二世就去世了。之后的近一百年里,这座教堂就没有再怎么修整过……”
“……所以,这座中殿在当时还保留了最开始的样子?”
利昂娜跟着看了圈周围,确定完全看不出建筑风格上有什么不一样,心中便已经有了一个答案:“之后又有人进行了更彻底的修缮,是吗?”
“是的。失去国王的资助,有段时间这里的中殿、塔楼和位于南边的修士宿舍都与圣母堂的建筑风格相差巨大。不过后来负责这片教区的主教拉上几位捐助人一起出资,对教堂整体进行了修缮。”
年轻的牧师带着两人绕过埃德加一世的礼拜堂,向南耳堂走去:“大规模的修缮持续了一百五十年,直到550年左右才彻底完工。我们现在看到的大教堂基本就和那时候差不多了。”
三人从南耳堂的出口出来,入目便是一条十分明亮的长廊。
长廊整体呈正方形,中间是一处四方形的庭院。往庭院的另一个角看去,便能看到一处看去上有些简朴的建筑。
见年轻的伯爵阁下露出好奇的神色,助理牧师适时介绍道:“那里过去是修士们生活区。后来也扩建了,现在已经正式更名为圣奥古斯汀神学院。”
听他解释,利昂娜也跟着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就说那里看上去跟教堂的建筑风格不太一样……那是什么时候变成神学院的?与教堂本身相连吗?”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原本那边是与教堂相连的,可因为四百多年前的那次大改造,这栋建筑因为……咳,一些原因被单独分出去了。”一阵风吹来,牧师赶紧按住乱飞的头发,补充说道,“您如果凑近看就能看到,这栋建筑从地面上看是与教堂的主建筑是分开的……”
“地面上看?”
利昂娜立刻捕捉到关键点:“难道地下是连着的?”
大概是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快,助理牧师愣了下,随后又笑起来。
“对,过去地下是连通的。地下墓穴在教堂内有三个出入口,其中一个就在这里。”他随手指向前方,“不过为了不让游客们乱走,神学院那边的入口现在已经彻底封死了。”
圣奥古斯汀大教堂开始作为国教教堂,并对外开放有偿参观是在宗教改革后的稳定时期,也就是在700年之后……可按照国王格力格温二世继承王位的日期算,那所谓的“加冕日神迹”发生在656年。
也就是说,当“加冕日神迹”发生时那条通往地下墓穴的通道大概率是没有封死的。
可是地下墓穴的出入口都设在教堂内部,仅凭这个可无法让那位大主教引发“神迹”……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四方廊道的东南角,前方就是前往地下墓穴的入口之一。
要说足够有历史感还需要修缮的,没什么比地宫更容易给人带来震撼。
助理牧师原本想带着利昂娜进入地下参观,却不想她居然在踏进入口前停下了脚步,视线看向左手边的一个房间。
其实说那是房间也有点勉强……毕竟那看起来就很古老的拱形门中并没有门,只有一个大概半人高、用来阻挡人们进入的木台。
比起外面的廊道,房间内部的天花板可以说是非常低矮,地板上有着一片在马黎很难见到的大面积马赛克。
内部的墙壁看上去是由大理石制成的,但不知是因为疏于打扫还是石头原本的成色就不怎么样,一眼看去总感觉内部有些灰扑扑的。
整间房间呈L形,可以从残存的门框简单分出“外间”和“内间”。
不过“外间”只有一座有着石质十字架的祭坛和四张长条木凳,“内间”则被墙壁挡住,估计要靠近后使劲往里探头才能看清。
“这里过去是圣器室,后来也被用于存放公共档案。”见伯爵阁下没有跟上,助理牧师又折返回来,尽心尽力地介绍道,“不过后来为了保护地板,我们把档案室转移到楼上了。”
利昂娜随着讲解点点头,又客气问道:“这个马赛克真的很漂亮,我能进去仔细看看吗?”
助理牧师没想到她会突然对这种早已废弃的房间产生兴趣,要说唯一值钱的大概只有里面的马赛克地板了……不过要是只有这么两三个人进来走一圈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想着对方可是会捐助上千金币的大人物,助理牧师便擅自作主,搬开木台后带着两人进入参观。
“……说起来这里也是教堂中最古老的房间之一。您应该也能看出来,这个房间的高度比较矮,这是因为在四百多年前的那次大翻修时他们并没有对内部进行太大的改动,仅仅是重新铺设了地板并维护了一下墙壁……不但是这里,回廊两侧还有上面的一些房间都是这样,当时的人们还是希望这座教堂能保留一些原本的样子。”
牧师这么说着,又喋喋不休地介绍起地板上的马赛克图案:“这些是当年愿意出钱资助重修教堂的几个家族的家族纹章……后来有人说这些人都是异教徒,应该把它们移除。但到底是为教堂做过重大贡献的人,当时的大主教还是决定将它们保留了下来……”
年轻的伯爵像是被眼前精美的地板迷住了,不自觉开始绕着“外间”的地板转圈。凝眉思索很久,这才指向一个位置:“这是一条龙?”
“没错,那是冯博塞的杰拉尔德家族,当时庞纳教区的总主教就出自这个家族……”
两人埋头研究地板时,另外一人已经悄然来到这座废弃圣器室的“内间”。
内间最里面的墙壁上下颜色明显有差别,以一条分明的界线为准,上方的墙壁脏污比较多,而下方则要干净一些。
谢尔比看着那条“界线”,估算了下高度,这里过去大概设有一排长桌,用于方便人们查阅资料或是作为工作台使用……
“阿嚏——”
一个轻微的喷嚏声打断了正在讨论地板的两人,助理牧师听到后立刻习惯性地说了句“愿父神保佑您”。
利昂娜接收到谢尔比的信号,直起身,向牧师表示了自己可以继续参观的意愿。
之后在助理牧师的带领下,他们又简单参观了一下地宫,大概花费了近一个小时才从位于中殿的另一个出口出来。
“真的非常感谢您,我今天学到了很多。”
全部参观完整个大教堂后,利昂娜笑着向牧师递出自己的名片:“关于捐款,我会先联系一下我的律师,三天后再与他一起来签署捐赠文件。”
“感谢您的慷慨!”助理牧师立刻接过,做出一个祈祷的手势,“愿父神与您同在,阁下。”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代表正午的钟声也跟着敲响了。
也许是着急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教长,也许是急着参加午后的那次圣餐礼,助理牧师再次表达感谢后便匆匆离开了。
利昂娜脸上的笑容也跟着落下,偏头与身侧的男仆对了下视线,两人不约而同地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再次回到南北两座耳堂的交汇处时,利昂娜顺便瞟了眼北大门的方向,这才发现之前一直围在门口的治安所警员们都不见了。
“t治安所的人很早就离开了,大概是牧师开始把我们带到礼拜堂那个时候。”谢尔比在她耳边小声道,“目前我还没看到疑似便衣警员或是''基金会''的人出现在这里。”
……难道真走了?
利昂娜不相信巴顿警司会是那种这么容易放弃的人,不过现在她也没有闲心关心这个了。
随着执事们将祭坛两侧的巨大蜡烛点燃,唱诗班成员们依次进入各自的席位站好,午后圣餐礼便要正式开始了。
正午的钟声仿佛一个信号,原本还在教堂各处参观的人们纷纷向教堂中心聚拢。
位于南耳堂外的四方回廊一时出现了不少人,但等这些人全部进入中殿后,整个回廊中便变得格外安静。
当时钟的指针指向十二点半时,两个回廊东南角的楼梯处先后出现两个身影。
趁着无人的空档,其中一人轻巧地越过木台,快步朝圣器室的内室走去。
即使是铺设有大理石的墙壁,在疏于维护的情况下也难免会出现发霉的情况,缝隙里长出一些异物也很正常。
可位于墙角的一块却不太一样,它像是一个切剩下的边角料,只有巴掌那么大,静静待在墙角的阴暗处。更重要的是,它与旁边相连的缝隙似乎格外干净一些……
随着“咔嚓”一声响,正在放风的利昂娜立刻循声转过头。
谢尔比没有在第一时间出来,而是在内室中不知倒腾着什么,接连发出了两次不算小的古怪声音。
还好现在这附近没有人,不然难免会引起注意……
“找到了。”
不久后,谢尔比贴着墙壁走到外室,悄声对利昂娜说道:“密道的入口就在这里。”
第350章
350
之前利昂娜设想过很多密道的样子, 可眼前的场景还是让她有些惊讶。
开启密道的机关把手藏在一小块大理石下,而拉起把手后,圣器室中一面靠近旋转楼梯的半弧形墙壁突然出现了一条漆黑的缝隙。
缝隙并不大,高度也只有不到一米的样子,就算完全把这扇“小门”打开也没有多少空间,如果身材太壮还真进不去。
“我已经进去检查过了,里面有重新打开门的机关,是好用的。”谢尔比说道,“这里应该没有被完全废弃, 至少最近肯定还有人在维护它。”
“……那就更要抓紧时间了。”
利昂娜没有犹豫,直接率先钻进小门,谢尔比紧随其后,不到十秒的时间两人便消失在圣器室内。
之前的动作很快, 可等门完全闭合后利昂娜才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地道下是全黑的,在没有照明工具的情况下他们只能摸索前行,那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摸到目的地……
正当她想着要不要回去把圣器室祭坛上的那两根蜡烛带走,耳边已经传出一声轻微的摩擦声。
很快,黑暗的地道中出现了两个散发着暖光的光团。
“这你都准备好了?”
利昂娜看着手中那被点燃的蜡烛,不由打心底发出惊叹:“我们今天出门时可没料到会遇到这种事,你是怎么想到要带蜡烛的?”
谢尔比:“我没带,这是我刚刚从地宫里拿的。”
利昂娜:…………
她张嘴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可想到自己刚刚冒出的想法也没好到哪儿去,又忍不住轻咳一声。
算了,反正马上自己就要给教堂捐两千多金币,拿两根专门让信众点的蜡烛也没什么,现在还是把精力用在该用的地方。
刚刚翘起的嘴角不自觉地再次拉平。利昂娜一手扶着墙一手举着蜡烛,顺着旋转楼梯一步步向下走。
可还没走两步, 脚下的台阶无缘无故少了一块。利昂娜一时不慎差点踩空,好在楼梯够窄,两边又都是墙壁,她赶在失去平衡向下栽倒前便双手撑住墙壁,好歹稳住了身体。
啪——哒……
原本握在手里的蜡烛不可避免地落到地上,熄灭后滚到了黑暗里。
好在谢尔比手中的蜡烛还亮着,两人总算不需要再在黑暗中摸索着继续前进。
“…………”
“这是什么?”
重新站稳后,利昂娜感受到自己的左手手指好像插进了某块砖的缝隙。
她握住那块砖前后晃了晃,发现砖头居然是能活动的,顺手便把其取下,可以看到里面似乎还有什么东西……
借着谢尔比手中的烛光,她总算看清了那个插在砖墙的东西,握住后一把将其抽了出来。
“是书……不,是账本。”
翻了两页,利昂娜便好笑地将其合上:“看来就算是距离父神最近的地方,也不可能全然干净。”
经过上百年的宗教改革后,如今的马黎王国国内已经没有那么强烈的信仰矛盾了。
像过去那种为了教义就吵得不可开交,甚至要杀人全家的行为也早就不被大众认可——在这样的社会氛围下,马黎教堂中的这些密道其实已经失去了原本的作用。
可这条密道的入口居然还能使用,并依然有人在近期维护过它,那只有两种情况。
现在负责圣奥古斯汀大教堂的主教大人依然重视教堂中的密道,让专人定期进行维护,或者有人在利用它藏一些不可告人的东西……亦或是,两者皆有。
毕竟在当今社会,钱放在保险箱里也并不算完全保险。而放在这里……只要马黎国内不出现战争,这条密道估计这辈子都不会有启用的机会,简直是藏东西的绝佳地点。
不过利昂娜此时自己已经分身乏术,实在没有精力管教会中的闲事,顺手就准备把账本塞回砖缝里。
“等等。”
谢尔比及时握住账本的另一个角,止住了她往回塞的动作。
“先让我保管吧。”对上利昂娜看过来的视线,他适时解释道,“也许回来时会用上。”
利昂娜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直接松手让对方拿走后继续往下走。
这次利昂娜走得格外小心,在捡回蜡烛后又走了很长一段路,终于再次踩上平坦的地面。
此时摆在两人面前的是一条完全没有分岔口的笔直通道。通道两边的砖块与楼梯上的并没有什么区别,看上去应该是同一时代的杰作。也就是通道的宽度稍微宽了些,两人总算可以并肩前行了。
由于之前的旋转楼梯已经转了太多圈,利昂娜也完全不知道现在他们前行的方向是否就是前往圣玛丽安教堂的方向。询问谢尔比,对方也只能无奈摇头。
“……如果''加冕日神迹''的故事属实,那我们现在走的这条道应当没有错。”谢尔比安慰道,“只要没有分岔路,它肯定会通向圣玛丽安教堂。”
利昂娜只含糊地“嗯”了声,眉间的皱褶却没有因此松开。
按照那位助理牧师所说,教堂内还有很多在五百年前的那次大整修后还保留原本状态的房间……那会不会有一种可能,这种更加古老的密道并不只有一条?
庞纳城内由圣教教堂改为国教教堂的可不少,说不好当时的修建者想着鸡蛋不能放进一个篮子里,分别建了好几条密道,那他们现在所在的这条究竟能通往哪里还真说不准。
再进一步……亚连·叶利钦难道真的就逃进密道里了吗?
就算他是国王的贴身侍卫,就算国王陛下曾经告诉过他庞纳下水道的秘密,教堂这边的密道难道也能知道吗?
如果他压根没有进入密道,是按照正常的方法往外逃,现在也许已经逃出了庞纳城,抑或是已经被治安所和“基金会”的人抓住,那她现在为止所有努力和冒险就都白费了……
牙齿狠狠咬上舌尖,疼痛让她的瞳孔放大一瞬,也将她乱飘的思绪强行拽了回来。
现在已经没有时间考虑那么多了。从把空白的信纸塞进信封伪装成证物开始,到以自身作为饵料、刺激亚连·叶利钦对自己出手,她的每一步都是在赌博。
利昂娜非常清楚自己已经没有赌注了,所以之后的每一个决定都相当于把一切压了上去……
这种孤注一掷的决策只会产生两种结局——一招致胜,或满盘皆输。
圣奈瓦尔日上的“赌博”已经让她的计划失败大半,却好在没有完全走入死局。
现在亚连·叶利钦的越狱又给了t她一个机会……这也许就是最后一个机会,绝对不能……
突然,利昂娜的脚步开始放缓,最后完全停在了原地,愣愣看向前方。
蜡烛能照亮的范围十分有限,有些东西只有走到近前才能看清……以至于她走了这么久才发现,前面的通道居然被一堆巨大的碎石挡住了。
“……是死路。”
看到前面的情况不对,谢尔比率先快走两步上前,借着烛光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前方那七零八落的石块,最后却只能遗憾地走回来。
“这里发生过坍塌,前面已经被完全堵死了。”他说道,“之前圣玛丽安教堂的那位牧师不是说过,过去庞纳城里发生过一次很严重的地震,也许就是那一次……”
不等他说完,原本还呆立在原地的人忽地再次迈开腿。
谢尔比只觉得有股风擦着自己的肩膀刮了过去,回过神时,利昂娜已经两三步走到坍塌的通道前。蜡烛被她放到一边,双手不停扣着废墟上的石头,并将碎石扔到一旁。
“……等等,这样不行!”
在看到她甚至要强行把一大块石头搬出来时,谢尔比赶紧上前拦住:“请您冷静一下!您这么做根本没有用,小心上面的石头会塌下来!”
“…………”
利昂娜手上的动作随着他的话顿住。
许久后,她用力将抓握在手里的一块石头用力扔向一旁。
————啪!
“该死!”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
金发青年猛地站起身后快步走了两圈,终于爆发了。
“为什么每一次都是这样!每一次!!”
“谁都在阻挠我……所有人,每一个人……包括你!”
她忽地停下脚步,指向面前坍塌的石墙。
“伟大而无所不能的父神啊!你的公正到底在哪里?!”
“你永远都能让恶人逃脱制裁,永远都会让无辜者平白受到伤害……难道这样的世界就是你所期望的世界吗?!”
怒吼声顿时传遍整条地道,最后只在空荡的空间中留下此起彼伏的回声和青年剧烈的喘息声。
然而这并不能让利昂娜的心情平复下来,她正要继续说些什么时,寂静下来的通道中突然传来一阵不太清晰的咳嗽声。
这突然出现的声音让现场的两人都愣住了。
利昂娜猛地抬头看向谢尔比,后者则睁着眼对她快速摇了摇头,示意刚刚那并不是自己。
“咳咳……”
正当两人都站在原地时,那突兀的咳嗽声再次出现了。
这次利昂娜终于分辨出了声音发出的位置,居然就在石墙之后!
忽然,一个有些让人难以相信的假设出现在她的脑海中,随着咳嗽声的再次出现,一点点变得清晰起来……
“…………”
“……亚连·叶利钦?”
她走到坍塌形成的石墙旁,沉声问道:“是你吗?”
那边的咳嗽声随着她的问话停了。
双方都沉默许久,另一边的人终于率先打破沉默。
“……弗鲁门阁下?”
对面的人似乎自嘲般笑了一声,一边咳嗽一边用沙哑的声音说道:“真是没想到,最先找到这里的竟然是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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