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四个小时后, 黑夜森林。
切利奥·席尔瓦倚靠着一棵巨大的榕树，手中拿着今日的午餐——一块简单的肉干面包，正盯着几步开外的花簇出神。
森林环境生机盎然, 随着切利奥与加雷斯·戴维斯深入, 人为踩出的绿荫小路逐渐消失, 草丛灌木越来越高，迫使二人不得已寻觅到河流的方向, 沿着河床边牵马前行。
到了晌午, 才寻觅到一块空地，好停下来休整。
周遭诸多植被茂盛又繁杂, 很多花草切利奥闻所未闻。
眼前的花簇就是如此。
指甲盖大小的红色花朵, 如繁星般在灌木之间蔓延, 脆弱、却也热烈。
凝望着盛开的花簇，切利奥的思绪不由得飘到莉可身上。
她一定很喜欢它们。
莉可喜欢热闹的场面, 眼前的花朵尽管不会说话，可呈现出了绚烂的生机。
切利奥不知道她喜欢什么颜色，但那颗红宝石……很衬她的肤色。那么当莉可捧起与红宝石同色的花朵时, 应该也会一样的美丽。
摘下几朵, 埋入她浓密的发间，那一定很美。
可现在切利奥做不到, 因为莉可不在身边。
身畔空空荡荡的事实让切利奥·席尔瓦坐立难安。
他与莉可相识不过十余天，而他们分别了才几个小时而已。
切利奥很想念她。
想见她, 想把花朵送给她，想把她拥入怀抱，想亲吻她因惊喜而绽开笑颜的嘴唇。
强烈的失落感冲击心头, 焦灼的情绪堵在喉咙里难以忍受。仿佛有草丛之中的蚂蚁沿着靴子一路上爬, 爬进了他的心房。
“——休整结束就抓紧动身吧, 该死的森林，蚊虫太多了，速战速决。”
直至加雷斯·戴维斯的声音打破了切利奥的沉思。
“所以我才要从游侠退休，在林间穿梭真不是人干的——切利奥！”
圣骑士猛然回神。
他扭头看向昔日游侠，完全没听见对方的抱怨，只能茫然开口：“什么？”
加雷斯拍打蚊虫的手蓦然一顿。
旅店老板抬头，触及到切利奥·席尔瓦带着几分茫然的英俊面孔，挑了挑眉梢。
深谙人情世故的老板，怎会不懂圣骑士因何而魂不守舍呢。
“她是名恶魔，席尔瓦大人。”
加雷斯抓了抓灰色的头发，毫不客气地戳穿切利奥的心事：“你在这里要死要活，她不会报以同样的感情。”
切利奥猛然蜷起腿边的手指。
思念的情绪被挑明，切利奥顿觉双颊火辣辣发热。
他低了低头，金色的碎发半遮眉眼，也将仓皇的眼神隐匿在发丝之下。
这个时候再否认，更显欲盖弥彰。
于是切利奥窘迫地清了清嗓子：“……我知道。”
“是吗？”
可加雷斯并没有放过他。
昔日的游侠，一面将河边的马匹缰绳解开，一面继续追问：“若非莉可与你签订契约，哪怕你爱的再深，她也不会拒绝别人递来的交■邀请。恶魔就是恶魔，切利奥，她对你只有进食方面的需求，而不存在任何感情需要。”
切利奥不禁绷紧神情。
加雷斯说得越多，切利奥的眉头拧的就越紧。
“莉可看待你，与人类看待一头奶牛、一块田地没有任何区别。恶魔不理解什么是爱，她永远也不会爱你。”
切利奥下意识地开口：“我不觉得——”
而加雷斯的眼神分外冷漠。
平日和颜悦色的旅店老板，一双灰色眼眸里毫无感情。他的审视和质疑使得切利奥立刻停下话语。
没必要说下去了。
因为切利奥自己也很明白，他的反驳站不住脚。
加雷斯是对的。
恶魔没有心。深渊中的生物与地表世界过着迥然不同的生活，他们不遵循世俗道德，更没有伦理概念。
如此，也就不会有社会意义上的“爱”。
莉可喜欢他，但她不爱他。
这个念头在切利奥的脑海中凝聚成形，犹如刀割般刺穿了他的心。
难以言喻的痛楚和苦涩在体内游走盘旋，远甚于切利奥在战斗中受过的任何伤害。
但……
也没关系。
爱是不求回报的，不是吗？
女神便是如此爱着大地上的众生，教义中的爱神圣且纯净。若期待回报，它就失去了其高尚的价值。
切利奥艰难地用这番想法宽慰自己。
然而站在一旁的加雷斯，好似一眼看穿了切利奥的想法。
退休的游侠无奈叹息。
他摇了摇头，很是疲倦地歪了歪头：“爱不是你想的那样，切利奥。”
切利奥抬眸。
“当你遵循教义时，你追求公平无私，将一切奉献给神明热爱的平民、不求回报，这不是爱，这是信仰，”加雷斯说，“爱会让你变得自私，圣骑士大人。你会因它而期待回应——可恶魔给不了你回应。
“起初也许你能克制住，一日、两日，但终有一天，不着边际、没有结果的期待会将一切燃烧殆尽，会将甜蜜烧成苦涩的灰烬，会将满腔爱意烧成痛苦的憎恶。”
坐在地上的切利奥并没说话。
男人英挺的眉心深深拧着，那双蓝眼中闪烁着激烈的情绪。
愤怒、仓皇，还有期待和否认，以及点点滴滴心虚和无措一点一点蔓延上来。
说实话，加雷斯有点吃惊。
认识切利奥这么多年，这还是加雷斯第一次见到圣骑士的眼底酝酿这么多的私人情感。
真不容易啊，也足够荒谬。
游侠忍不住在心中感叹：漂亮的黄金男孩，完美到如同假人的楷模，竟因为一只恶魔，而变得鲜活生动起来。
也许没有神明的祝福更好，加雷斯不由得心想。
没有祝福，切利奥·席尔瓦会因魅魔之吻而丧失理智。他会沉沦在欲望和纠缠中无法清醒，那也就没有痛苦的可能。
因为欲望总比爱更简单。
“我知道。”
许久之后，切利奥终于出言。
他的声线比过往低沉，好像吐出的言语能够化作实质的刀，会割伤他的喉咙一般。
“正因如此，”切利奥坚持，“才要尽快解决下河城的事情。送莉可回到深渊，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
要是这么容易就好了！
从最开始加雷斯一次次告诫，切利奥一次次回答他只要将莉可送回家中就好。仿佛魅魔离开地表，是一切的终点，会结束所有麻烦。
可切利奥并未意识到，那对他而言不可能是终点。
加雷斯觉得切利奥想的太轻易，可他无法将冷水泼到底。
昔日的游侠也很明白，着眼当下是唯一解决办法的方式。
现在说了，切利奥难免会多想。
到时候乱了心神而耽误正事，才是真正的出了岔子。
“走吧，”于是加雷斯主动地中断了这个话题，“木精灵的部落也不远了。”
切利奥阖了阖眼，从树下起身。
他还是很想念莉可。
哪怕加雷斯的忠告是对的，切利奥仍然无法将莉可的身影从脑海中抹去。
速战速决。
他在心中告诫自己：只要交换来传承石，他就能回去了。
只是不知道……
切利奥无意识地朝着来的方向看了过去，层层树木遮住他的视线。
莉可现在怎么样了？
…………
……
同一时间，黑夜森林外围。
莉可一个激灵，向北方的森林深处看过去。
因为契约，她始终能感知到切利奥的魔力，而现在他的魔力再次动了起来。
“快快，路易，”莉可着急上火道，“他们动身了，咱们也得抓紧走！”
“别急，亲爱的莉可。”
路易用手杖撑着身体，艰难起身：“我这就唔——”
后半句话被他的手帕捂回喉咙里。
吟游诗人疯狂咳嗽起来，苍白的面孔因为剧烈的咳而变得通红。他咳了很久才平息，放下手帕时，莉可分明在上面看到清晰的血迹。
莉可：“……”
“路易。”
小魅魔不忍直视道：“你真的没问题吗？”
“谢谢关心，”路易笑着摇了摇头，“但我早已习惯了。”
“我不关心你。”
莉可坦荡荡地说：“我怕你拖我后退。天黑之前追不上，就麻烦啦。”
路易：“……”
看似捉摸不透的吟游诗人被莉可噎了个不轻。
他愣了愣，而后失笑出声。
“那大可放心，”路易说，“诅咒侵蚀了我的身体，既让智慧种族忘却了我，也影响到了走兽魔物。在它们眼中，我不过是一棵会动的花草罢了。”
说着，他上下“打量”莉可一番——好似双眼被蒙着，他真的能看到对方似的。
“至于你，亲爱的魅魔小姐，碰到危险，你大可以飞到高空中。”
这倒是。
尽管进入森林后，为了方便行动，莉可还是将翅膀收了起来。可她没有穿着人类的衣服，还是想飞就能飞的。
“扶我上马吧。”
路易勉强走了几步：“确实不应因我耽误时间。”
不论怎么说，路易还是同伴来着。
而且看他胸有成竹的模样，肯定有完备的计划，可以合作。
本着不破坏联盟的想法，莉可还是乖巧上前，伸手扶住了路易的手臂。
一人一魔接触的瞬间，吟游诗人身上汹涌的诅咒扑面而来。
莉可的身形微顿。
诅咒不会伤害到恶魔，可浓烈的魔力波动还是让她感到不适。
路易·芮文身上的诅咒，非常、非常的严重。
然而没必要的。
“让整个大陆上的人都忘记他”和“杀死他”相比，自然是后者更为容易。
这点莉可觉得连不懂魔法的孩童都能理解。
魔主不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这只可能是路德·芮文自己的愿望。
消除掉兄长的存在，让所有人都忘记他，走到哪里都是被忽视的状态，却又要让他活着。
这该多恨呀？
地表世界的人不是很在乎血缘关系吗，他们说亲情至高无上。
“为什么路德会恨你？”
莉可想到这点，便直接问出来。
路易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他们就这么走到了马匹旁边，路易牵住缰绳，他抬起瘦骨嶙峋的手，爱怜地抚摸着骏马的头颅。
“想听吟游诗人讲故事？”
黑发青年莞尔一笑：“你倒是找对了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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