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天 ◇
叶浮光吸了一口气——
转头去看没什么血色的沈惊澜, 虽然那些忧心都堵在了心口,可是面对这张朝思暮想的脸,实在也说不出什么重话, 只能动了动唇,嗫嚅着发出了一串含糊的动静, 末了总结道:
“……你得好好养伤,听见了吗?”
叶渔歌:“……?”
她神色里难得有一分怔愣, 带上了一分自我质疑:“你……这就骂完了?”
叶浮光理直气壮, “昂!”
沈惊澜眸光里漾起浅浅的笑意, 披星戴月而来,被山川与海浪染上的那层寒意如今方在她身上消散,她很平和地应答道,“听见了。”
叶渔歌感觉自己现在在这屋子里有些多余。
她心平气和地收起医箱, “要不我走?”
对着岐王唯唯诺诺的小王妃立即站起来, 将她一把拉住, 语气坚决:“我走!你看看她身上的伤包扎得如何, 再留个温养的方子!”
说完也不等叶渔歌反应,转身就想跑。
神医闭了闭眼睛, 随后抬手抓住了她的后脖领,只当看不见这两人之间方才的眉眼官司,对沈惊澜扬了扬下巴:
“脱吧。”
方才还笑着的人, 如今却又看了眼心上人所在, 面上的笑意收敛。
她好像想开口再度让叶浮光避开,但最终也只在叶渔歌的目光凝视下,沉默地抬手解下斗篷的盘扣。
……
沈惊澜身上的伤让叶浮光几度本能地想挪开眼睛。
但是又努力地忍住了。
大衹人习惯用的弯刀, 割过血肉之后, 与原本的旧伤掺在一起的痕迹十分可怖, 但叶浮光看着却只觉得心里堵得慌,而那些说不出的话,就都变成眼泪流了下来。
不过她转过了脑袋,没让沈惊澜和叶渔歌看见自己的神色,听着神医叮嘱的那些换药、用药的事项,听见叶渔歌随口报出的方子,她点头如捣蒜,不过一贯吹毛求疵的叶渔歌也没计较她的态度——
很快提着药箱消失在屋里,临走前还记得将屏风位置挪了挪,挡住她们的身形,然后让人进来将屋里的木桶挪出去。
直到那些动静都消失。
沈惊澜慢条斯理地拉上衣襟,瞥了眼船舱外漆黑深夜,还有屋里即将噼啪燃尽的烛火,最后眼帘压下的阴影看向叶浮光:“又哭?”
听见这只小狗最近在江宁闹出来的动静,还有刚才被劫.持、受伤也面不改色的模样,沈惊澜还以为自家这小王妃成熟不少。
结果还是动不动就被吓哭。
叶浮光转回脑袋,眼睛红得像兔子,那些破碎的泪光在眼底摇晃,她执拗地和沈惊澜对视着,因为知晓她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敌人,所以甚至无法理所当然地责备她为何没有照顾好自己。
甚至知道。
只要她心中还装着这苍生,只要她还身居高位,这样的故事,从前,以后,都会上演无数次。
想到这里,叶浮光湿漉漉的睫毛垂下,“我难道不是只能哭吗?”
“……”
沈惊澜就知道刚才不该留她在屋里看到伤。
即便最开始的时候还有理由因为苏挽秋的事情吃醋,但现在看叶浮光因为心疼她露出的神色,那些醋意早被抛到九霄云外。
喉咙动了动,她喟叹似的应,“当然不是——”
“你很重要。”
在她抬手之前,叶浮光自己先动手揩去了眼尾的泪水,没劳动这位重病伤员的大驾,甚至很配合地应,“嗯嗯。”
沈惊澜再度:“……”
她有些气,又觉得好笑,见小王妃不信,指尖就落在她的下颌上,也没怎么用力,小狗就不情不愿地配合着将脑袋挪了过来,一副“你随便哄哄反正现在你受伤了说什么我都会听”的姿态。
苍白、微凉的指尖蕴藏不属于地坤的力量。
然而此刻,沈惊澜却一点都不舍得将任何的强迫力道施加在上面,她的指腹薄茧很轻地在小狗柔软的下颌肌肤上摩挲,不多时,很轻地说道:
“有你,我才活着。”
或者说。
正是因为惦记着叶浮光,所以不管陷入怎么样的绝境、置身何等地狱,即便相隔万里,她也会回到这个人的身边。
尤其与贵霜一战——
她原是抱着不论任何代价、也要留下对方性命的觉悟,可是在贵霜最后一招、舍下一条胳膊也要突围的动作里,沈惊澜忽然停了下。
她不合时宜地想到了叶浮光。
然后……
很懦弱地冒出个念头。
倘若她与贵霜在此地同归于尽,那被她留在江宁,仍然满怀希望等着她归家的那只小狗,应该怎么办呢?她会哭晕过去的吧。
也正是如此,她违背了最初的决定。
自燕王举起反旗那一刻起,沈惊澜屡为苍生赴死,可是遇到叶浮光,她有了挂念、有了软肋、懂了退却、也开始给自己留退路。
被她摸着下巴的人又眨了眨眼睛。
泪花和闪烁的灯花一起噼啪,剔透的晶莹滚落在沈惊澜带着累累旧伤的掌心,过分精致的容颜与她身上纱布里透出的斑驳血色形成鲜明对比。
而在这时,她的话语再度响起,声音一时犹如回到最初相识的温柔,温柔且坚定:
“我愿为天下人赴死千万次。”
“也要千万次活下来走向你。”-
好过分。
叶浮光想,什么时候沈惊澜还点亮了甜言蜜语的技能?
她听得脑袋空空,根本都忘了自己本来在因为什么生气了——约莫是这人鲜少说过这种话,所以一旦出口,她就会当真。
就这样晕头转向地被哄着替对方换完药、上了床铺之后,听见沈惊澜问船什么时候回到江宁城的港口,她神色变了变,立即清醒了过来:“你还惦记着朝廷的事?”
看透了沈惊澜完全没有心思好好养伤之后,叶浮光一改刚才被哄到云里雾里的状态,将脚腕上的那串玉饰取下来,调整了一下,绑到了手腕上,同时还从一朵山茶花苞里抽出一根细丝,在自己腕上缠了几圈,拉过沈惊澜的腕骨——
“咔”一声响。
两人的手饰被串联在一起。
那根丝线是天蚕丝制成的,薄且坚韧,不会被任何兵器砍断。
见到小姑娘抽出这对手镯的银丝,沈惊澜抿了抿唇,没忍住笑意提醒道,“这天蚕丝锐利,你晚上睡觉不老实,容易伤着。”
“我才不会!”
倔强小狗斩钉截铁地回答道,“你走的这段时日,我睡时都耳聪目明,所以你别想趁着我睡着,就在船停靠之后偷偷跑掉,在伤好之前,不准你离开这张床。”
已经侧躺在床上,枕着药石枕、在那安神的味道里与她对视的沈惊澜再度勾唇,“想囚.禁我吗?”
叶浮光思索片刻。
重重点头。
“在伤好之前乱跑的话,就锁住你。”
本来因为身体状态欠佳、不想惹得自己情动的冷美人闻言再维持不住自己的冷情模样,唇瓣抿了抿,还是弯出心满意足的笑意来。
“好凶的小狗,”沈惊澜如此喟叹着,却主动凑过去,欣然在叶浮光的唇上烙下轻吻:“这么害怕我跑掉吗?”
看她这副愉悦的模样——
叶浮光完全没觉得她哪里被自己凶到了。
一只手被锋锐的天蚕丝缠住,她不能乱动,便将那只手压在身侧,改而用另一只手虚拢住盖上暖和厚被子的女人肩膀,正想凑过去回吻,鼻尖却动了动,姗姗感觉到哪里不对劲。
“是我鼻子出问题了吗?”小狗不解地询问,“怎么没闻到你身上的信香味道?”
习惯了将山茶花的香味和对方联系在一起。
所以这次沈惊澜出现以来,小狗都默认是自己习惯了她的气息,才没有辨别出来,况且这趟海上航行又是风又是雨的,沈惊澜还受了伤,血味、药味那些乱七八糟的味道混在一起也正常。
直到现在。
在这样近的距离,在亲吻间,那股往常会若隐若现勾动她欲望的香甜味完全不见踪迹,她才觉出端倪。
沈惊澜睫毛动了下,神色微妙地答,“因为你困了?”
“不对。”
叶浮光想到她从出现到现在都不怎么主动接近自己、一副不经意在克制什么的模样,陡然从床上坐了起来,狐疑地看了她半晌,在沈惊澜的目光注视下,倏然伸手去触碰她的后颈。
沈惊澜本来想挡,却恰好牵动与她系在一起的手腕。
就这一刹的停顿。
已经足够乾元调动她的信香,探出她异常的源头。
……
雪花簌簌在这张窄床上落下,飘渺,却孤寂。
再寻不见那方红白构筑的潋滟春色。
沈惊澜藏在重伤里的,最初在面对贵霜就做出的应对——将信腺部分切除的事实,终还是让小狗发现了。
虽然知道叶浮光不像世人那般,会对失去信香的地坤做什么难听评价,但想到她先前为自己伤势露出的神色,沈惊澜还是及时道:“……会长好的。”
语气怎么听怎么苍白。
但也是事实。
地坤的信腺因为要被种印的缘故,所以拥有很强的再生能力,即便被剜去,只要人还活着,日后总会再长出部分。
可是这片肌肤……种印的痛尚且恐怖难以承受,遑论被剜除。
叶浮光没忍住,提高了声音:“沈惊澜!”
啊。
小狗真的生气了。
一向强势如岐王,人生中也少有这般气短的时刻,漂亮的凤眸眨了眨,她难得有些不知所措,唇瓣几度开合,没想到小狗最终还是如了叶渔歌的愿,没忍住要来骂她。
——骂就骂吧,别把自己气坏了就行。
她最终屏息凝神,从善如流地矮下目光,作出任打任骂的乖顺姿态。
天知道上次她这样乖巧的时候,应该还是在七岁之前。
然而等了半晌。
也没听到更重的一句话落下。
她再抬眸,就发现叶浮光把自己气哭了,正盘腿坐在床上,豆大的泪珠从眼眸里滚落,伤心难过都不足以形容这会儿小王妃随时要破碎的状态。
沈惊澜……
沈惊澜有点慌了。
她下意识地开口,“我……我错了?”
即便理智告诉她,她瞒这信腺的事情,和小狗先斩后奏跟苏挽秋对上的事情只能扯平,然而现在小姑娘哭得那么伤心,这理智无论如何无法正常运作。
“你没错……”叶浮光低着脑袋,眼泪噼里啪啦落在绸缎被面上,“是我的错,我太弱了,才会让你只能用这种办法……去面对敌人……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沈惊澜从没把她要保护自己的话当真——
然而小王妃在被苏挽秋带上绝路的神色在脑海中闪过,无声提醒她,叶浮光做下的决定是真的,她是真的想要成长起来,也为自己竭力遮去一点风雨。
她想要成为与自己并肩的人。
是沈惊澜没有当真,才这样一次又一次惹她伤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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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天 ◇
沈惊澜一时没有什么好的哄小狗技巧。
在叶浮光哭得过分伤心的情况下, 她只能再度重复:“是我错了——”
这次她没有犹豫太久,很快地出声保证,“我会好好养伤, 之后也都听你的。”至于城郊的朝廷来人,还有扶摇所带的那连续召她回永安的令牌, 就……就那样吧。
反正沈景明也不能在外敌来袭的情况下,褫夺她的亲王爵位, 况且现在大衹那边的动静也还没传过来。
想到这里, 沈惊澜神色定了定, 抬手去揩她眼角的泪痕,哄道:“别哭了。”
叶浮光止住泪意,抽噎着问她:“真、真的吗?”
“嗯?”
“你说,都听我的, 是真的吗?”
在她泪盈于睫、楚楚可怜的哭泣神色里, 沈惊澜顺手替她将面上淌下的其他湿痕都给抹去, 片刻后, 点了点头。
叶浮光便迅速地抬手擦掉自己眼尾的最后一点痕迹,眨了眨眼睛, 立即道,“好,那你伤好之前, 不准离开我。”
看见她飞快从刚才伤心欲绝的状态变成这般清醒的模样, 沈惊澜:“……”
有一刹那。
她真的怀疑小王妃是不是就等着她这句话,先前的那些铺垫都是为了更好地拿捏她?
然而叶浮光确实是在忧心她的伤势,沈惊澜再想同她说明那些战事也是惘然, 只得趁着她现在止住泪意, 抚摸她的面颊, 哄她躺下来睡觉。
叶浮光点了点头,也不敢随便抱她,只小心翼翼地平躺在她身边,将她一只手压在自己的腹部,使劲吸了吸鼻子,闭上眼睛。
就在沈惊澜以为她要睡着的时候,又听她很小声地嘀咕:
“倘若这大宗只靠你一人才得以延续,那它终是要亡的。”
这是历史上的规律。
有的朝代即便失去名将,也能延续神话,譬如西汉的霍去病,又譬如战国时的白起,强大的王朝离开他们,是一桩遗憾,却并不会走向灭亡。而那些注定灭亡的国家,比如战国时期的赵国,在廉颇与蔺相如老去后,因君主无能,才让四十万大军被埋葬,从此也埋葬整个国运;还有南宋时的名将岳飞……
名将是一柄利刃。
利刃决定不了国家的生死,只有握着它的君主可以。
而沈惊澜……尚未为君,这大宗的国运,不该由此刻的她来背负。
她声音落下,没有在这几乎半封闭的船舱里得到回应。
……
不过接下来的几日,沈惊澜都非常老实。
似在贯彻她的诺言,会听从王妃的话,好好地养伤。虽然叶浮光不肯让船只靠岸,但是却对她将自己的话语听进去的模样非常满意,本来想松开和她手腕之间的连结束缚,结果却被阻止——
“不许松开。”
被禁锢了自由的岐王却如此要求道。
一时间倒也难看出到底谁才是被限制的那个。
叶浮光没办法,只好整日都待在船舱房间里,免得走到甲板上,让别人都瞧出她俩之间的端倪。
可她不出门,事情却会找上她。
接连清点货物,往陆地港口运去,因为苏挽秋下落不明、宓云也在水中被叶渔歌伤了逃跑,所以整船的货物连带前期预付的一半定金,都被姜家笑纳,叶浮光莫名奇妙完成了“黑吃黑”的成就,但货物里有一样,须她亲自过目。
那是沈四一开始就探明过的宝物。
是原著里到最后都没能回到主人身边的名兵,青霜。
护卫们过来禀报的时候,说那箱子设了机关锁,而且打造的兵器匣毫无缝隙,不知如何取开,请她去甲板上看看。
叶浮光应下,化好妆容之后,戴上苇帘斗笠,开门往外走,沈惊澜依旧套上那件斗篷,跟在她身后。
在其余人等都穿着清凉的情况下,她们俩都神神秘秘的模样,自然引人探究,尤其是在叶浮光走到那黑色兵器匣跟前,抬手想看那机关锁的时候,身侧的人也跟着抬起手的动作——
眼尖的瞬间就瞧见她俩衣袖间相连的,蛛丝一样细的银线。
叶浮光感觉到他们八卦的眼神。
就等着他们出声问,这人是什么来历和身份,自己就能名正言顺编出一套合理的说辞,然而几息过去,船只甲板上只有海风吹过的声音,以及天空沙鸥翔鸣的动静。
“……”
她默默低头研究机关图案。
上面有梅兰竹菊四君子,也有一些荷花、水仙、桃花等常见花卉图案。
想到苏挽秋的信香味道,她试着转出三个相连的荷花图案,却没听见锁开的动静,这就很尴尬了。
尤其是身边沈惊澜非常不悦地发出“啧”的动静。
叶浮光立即打乱了图案,把锁放回箱子上,同她道,“你开?”
沈惊澜冷漠拒绝,“不开。”
……她究竟知不知道这里面放的是什么啊?
叶浮光诧异地看向她,“能打开的话,里面的东西送你?”
这回岐王殿下倒是假装思索了片刻,“只送我这点?”
她不紧不慢地扬起声线,“我可是在危难之际救了姜大小姐一次,只有一个不知名的宝物相送,是不是太小气了?”
看着她众目睽睽之下开始演起来的浮光:“……”
现在倒是确定了,这位岐王殿下是彻底不着急回永安了。
她跟着笑,风吹过白纱苇帘,露出她的下颌和那有些凌乱的唇瓣颜色,“怎么,侠士莫非是想让我救命之恩、以身相许?”
“未尝不可。”
沈惊澜眼也不眨地应。
就在人群里看着她们俩上演新型play的叶渔歌:“……”
她翻了个白眼,冷漠地转身离开-
兵器匣被抬入了叶浮光的屋子里。
而那段调情般的对话,则通过运货的力士们口口相传,传入了江宁城中。
起初还是庸俗的“姜大小姐被一个江湖侠士相救、对对方一见倾心”的版本,后来不知怎么变成了“姜家大小姐看上了那个救她的侠士,以身相许之后怕人家不同意,将人囚.禁在船上不肯靠岸”的禁忌版本。
百姓们就爱听这种故事。
就和最近流行的那本《九次重生:落魄战神亡国后》一样精彩!前者让人好奇姜家这些富贵人家的房中故事,后者简直催人泪下——
世上怎会有如此令人可敬又同情的人!
听起来和我们岐王殿下好像啊!而且主角需要用九次重生才能达成的成就,我们殿下竟然只用了一次……这真乃神人也!
只是可惜,岐王殿下跟故事里不一样,故事里的她得偿所愿,现实里的她却痛失所爱,听闻此时在城郊给侧妃守灵,偏偏还要被朝廷的十道金令催着返回永安,只因陛下惶恐北境的大军南下。
唉。
岐王当真命苦!
“倘若岐王能像故事里那般,最终与心上人长厢厮守就好了……”
“是啊,我之前还被那些俗套的话本子吸引,以为岐王是尸位素餐,谁知道竟是我们大宗的天神,是替我们结束乱世的救世者啊!”
“嗯嗯,而且这本比那些好看多了,我对岐王殿下已大大改观,先前水患也是她亲赴江南、斩了那些贪官,才让我们重新过上好日子的……”
这些言论传入了暂居城中的扶摇耳中。
他最近天天带人去城郊,请岐王出山,然而对方似乎铁了心要与心上人长厢厮守,为那已死的侧妃守灵至终,朝廷常常来催他请岐王回都城的进度,陛下措辞愈发严厉。
但却没什么用。
他本来还指望将此事传扬出去,让百姓用唾沫星子淹死不忠于朝廷的沈惊澜,谁知自燕城之战后、在民间声望一落千丈的岐王,如今竟出现这么多的佣蹙者,此事实在不寻常。
扶摇拧着眉头,让身边人去查查,“打听他们说的是什么书。”
得让朝廷把写作者抓起来、禁了这书才是。
当然,这都是以后要做的事了——
为今之计,他得想想,如何让岐王从旨,亦或者,岐王若是抗旨,他得如何将关系从自己身上撇出去。
……
然而在这些心思计谋与传言传入叶浮光那里之前。
有更大的事情发生了。
几日后。
一封急报呈递朝堂之上,大衹三王子率领十万部族勇士南下,与西边的吐蕃数部一同兵临大宗边境,北境因十六城失守、南下经数州速度极快,短短一日就已经抵达太原府。
消息在同一时间送到了东海还未停泊的货船上,叶浮光在海风里与沈惊澜同时读完这封信,下意识地去看她。
沈惊澜的肋骨断了几根,身上处处是伤,仅仅是皮外伤都还没有愈合、最近换药还有在出血,倘若这时她要走,叶浮光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拦。
沉默良久。
她正想开口的时候,却见沈惊澜笑着朝她望来,“动摇了?”
小狗踟蹰着,不知怎么回答。
然后沈惊澜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对她扮丑的妆容视而不见,将信件点燃烧掉,带她回了房间。
叶浮光惴惴地,不知她何时要提出返回陆地的要求。
不过令她没想到的是,在等来沈惊澜开口之前,她先等到了一则震惊朝野的政令——
皇帝沈景明决定御驾亲征!
亲赴大同府!
故事兜兜转转,竟然和原著里大衹在盟约之后发动对大宗的战争、而手中无人的皇帝挥师北上,御驾亲征的剧情又合上了!
只不过这一次,大衹领兵者并非贵霜,军中也没有对大宗各境了若指掌、能够出谋划策的苏挽秋。
……那么这一回,沈景明会赢下来吗?
作者有话说:
留言二更~
今天吃了老家带回来的红薯,还蛮好吃的。
有点想觉醒种地的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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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第一百零三天 ◇
皇帝御驾亲征, 宸极殿上自然是上下一片反对之声,先前党争时水货不容的朝臣们,此刻倒是同心协力, 极力劝阻。
他们都知道这番局面是因为谁而引起的,便斗胆进谏, 进言让皇帝严惩岐王,褫夺她的封号与爵位, 以此逼迫她回朝——
燕城之战后, 他们有多想将岐王拉下马, 现在就多渴望她再度拥兵北上,迎接被太原城凭借优越地势挡住的大衹军队。
沈景明却很清楚。
他自然是有手段迫使沈惊澜回到这里,带兵出征,但却并非以他们所看重的什么权势、封号, 而是百姓的性命。只要大宗的军队输得够多、大宗的百姓被卷入战火愈频繁, 沈惊澜终究是会回来的。
可他不愿用这样的手段。
他才是大宗的君主, 这黎明苍生、军权将领, 都是他的,他为何要用大义裹挟沈惊澜来为他而战?
难道他的大宗离了这位岐王, 便不堪一击吗?
“朕意已决!”
他沉着脸,扫过一把年纪冒死直谏、刚一头撞晕在宸极殿龙柱上的枢密院使,让人将他带下去请太医诊治休息, 而后悍然道, “朕出征之时,由雍国公代为监国,朝堂诸事, 由杨、桓二相佐以决策。”
……
兵马未动, 粮草先行。
几路大军从永安城郊开拔, 平日环拢皇城的禁军,自然要以保卫皇帝的安危为大前提,现在大衹联合部族南下,皇帝留了二十万的禁军守卫永安,征发的民夫与兵卒,浩浩荡荡往太原关去,足有三十万大军——
是大衹部队人数的三倍。
并且最先进的、平日里从工部分出的,直属皇帝的火器营也跟着一同北上,仅从纸面实力来看,大宗的赢面不小。
毕竟,善战者,以正合居多,以奇胜才是少数。
两军对峙,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
太原又犄太行山之险峻之势,若能够借势用兵,就是将大衹的人全留在此地,再一举反攻十六城,也未必是不可能之事。
自打皇帝要亲赴太原府的消息传来,还在城郊跟沈惊澜的亲卫斗智斗勇的扶摇也没有心思再给岐王设计回都城,连夜带着身边的禁军就从驿站官道一路北上,要回到他陪伴多年的主子身边。
消息也传到了沈惊澜这里。
她坐在屋子里,展开太原府的勘舆图,沉默地盯了会儿,就在叶浮光在旁边琢磨着要不要给她用牙签带不同颜色的三角布料做旗帜,方便她一目了然看情况的时候,又见沈惊澜让沈六将这羊皮卷收了起来。
自从她在这船上长住之后,沈四和沈六就也跟了过来,也不知道平日里混迹在哪里,总是神出鬼没地出现在附近,不过叶浮光在问过他们是否要专门的房间、被拒绝之后,也就没多问这件事。
此时她有些好奇沈惊澜的反应:“怎么不看了?”
“一时半会,”被询问的人在听闻皇帝亲征之后,倒是悠闲地真像养伤的病号,甚至大有一副将这船舱当成海景疗养房的架势,悠悠往波斯花纹毛毯铺过的窗边几案上一倒,闭着眼睛道,“分不出高下。”
她转了下手腕,蚕丝细线牵着对方手腕花串的部分一同抖动,发出很空灵的轻响。
沈惊澜的神色更放松了些,“不急。”
叶浮光盯着她看了会儿,扭头继续摆弄窗边的花盆,这是清晨时回城里采买的护卫买菜时顺道买回来的花,恰好有一盆刚开的山茶,花苞团团簇簇,还没绽放,她瞧见就买下来带回自己屋里。
给花浇水的时候,叶浮光素裙纱下光着的脚掌垂落在几案侧面,侧过身时,青纱在灰蓝的绸缎上因曲线褶皱浮出暗光,跟小腿上浅浅的阴影相映,沈六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但才刚抬眸,又立即闭上了嘴,卷着舆图退出了房间-
这间临时落脚的船舱小屋,比起之前已经大变样了。
摆着茶具的固定圆桌上多了色泽明快的桌布,地上铺满了暖和的羊绒毯,床上的被褥都用的最精细、贴合肌肤的料子,再有佳人在窗前与茶花相称——
沈惊澜再度睁开眼帘的时候,外头恰好夕阳的波光粼粼落在画面上,橙红色咸鸭蛋似的圆日高悬,温柔的海风拂过美人的几率鬓发,她微微眯起眼眸。
叶浮光单手托腮,将浇花的小壶放下,转眼就撞进她的眼神里,怔了怔,条件反射避开了自己侧脸的角度,才出声问:
“……看我作甚?”
沈惊澜勾了勾唇角,“好看。”
早上才刚把这鬼画符妆容补上的小王妃:“……”
她神色莫测,变了又变,在对方出声问她想什么的时候,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我在想,要不要让大夫来给你治治眼睛。”实在不行让叶渔歌来看看吧。
沈惊澜:“?”
两人之间隔着矮几,却不是她的阻碍。
伸长手臂,将人压着后颈按到跟前,“再说一遍?”
叶浮光犹如被按住后颈的小猫,转了转脑袋,在不动到花环手镯的情况下小心地挣脱她的手腕,圆溜溜的眼睛瞥向沈惊澜,唇小幅度动了动:“……就是,我这样哪里好看了?”
沈惊澜眉头都没动一下,“我说好看就好看。”
小王妃眼眸转了转,“既你喜欢,那我日后天天都化这样的妆?”
“……”
被她话语故意逗到的人眼眸敛了下。
片刻后,略微颔首,“未尝不可。”
沈惊澜慢吞吞地说道,“对着这幅模样,在床上即便是哭,我也不会心软。”
叶浮光:“……?”
她的眼神逐渐从茫然、疑惑变成震惊。
条件反射想指出,即便沈惊澜现在信腺缺失、那也至多从地坤变成中君,怎么会生出这种想要反过来上她的想法啊?
然而话到了嘴边。
等等、等等。
中君就意味着——
不会被信香影响。
既然不会被她的信香影响,那也就意味着不会被她的信香压制,而失去了这个优势,无论从力量还是体力都完全比不过岐王的小王妃……
叶浮光倒吸一口气,悚然一惊。
她开始磕磕巴巴、口不择言,“不、不行……我、我怕疼……”
本来还只是在口头上逗逗她的人,掌心的力道忽然重了些,将她压在几案上,弯腰凑近,鼻尖蹭了蹭她的额头,温柔的声音里,喑哑的味道陡然变重,“那我轻些?”
“不不不、不是——”敏锐地从海风味的空气里嗅出她意动的危险之后,叶浮光倏然反应过来自己找的理由不对,掌心压着几案桌面,脑袋胡乱地扭,想挣脱她的控制,“你伤还没好,不可以、小鱼说你不可以这样……”
情急之下,总算让她找到了个正经的拒绝理由。
沈惊澜看她乱动,怕首饰里的蚕丝线割伤她,遂将两人之间相连的那机关扣解开,随着丝线缩回的古怪声响,她也松开了按住人的动作。
只笑吟吟地接,“伤好了就行?”
“……”
叶浮光不想接茬,若无其事地转头去捏窗台那盆山茶花的绿叶子,顺手捏了下自己后颈被她按红的肌肤。
“没听到你的回答,再不吭声,便当你应许了。”
小王妃目光往旁边斜了会儿,咕哝道,“怎在此时惦记这种事……”
她重新看回沈惊澜,想到叶渔歌的叮嘱,小声地答,“你若是、若是想,等你伤好一些,我可以给你……”
放在眼前的肉,看得见、吃不着。
沈惊澜重又闭上了眼睛,很轻地“嗯”了一声。
只不过这声“给”,在两人的理解里,全然不同。
……
不知是不是岐王一生注定风浪难平、命途多舛的缘故,她的养伤日子堪称一波三折。
叶浮光根本等不到她伤完全好转的那天,半个月后,就见到送过来的前线最新战报——
已经抵达太原城下的大衹军队,在围城七日后,兵败于沈景明领兵大战的第一场,向莫定府的方向撤退,一副要退回十六城、与大宗军队来日再战的气势,而沈景明在扶摇的建议下,强追了过去。
消息传来时,这已经是几日前的事情了。
沈惊澜闭着眼睛回顾着勘舆图上的细节,片刻后倏然睁开眼眸,“啧”了一声,“沈四,备马。”
屋外有道影子飘了下。
屋里,叶浮光在旁边炯炯有神地盯着她。
然而这次,沈惊澜只能有些无奈地对她弯唇,走到她跟前,将人拥入怀中,很轻、却很坚定地道,“这次我得过去,浮光。”
“大衹的撤退是陷阱,我不知军中何人怂恿君主做出如此决策,但若是晚了,恐怕对这三十万大军都是灭顶之灾——”
叶浮光闻着她身上非常轻微的那点熟悉的茶花香。
甚至不能辨别这到底是来自她本身,还是因为这几日窗台上的那盆花开了,所以才让这人重新沾染上这熟悉的味道。
“我知道。”她打断了沈惊澜的话,抬眸道,“我知道我拦不住你。”
她深吸了一口气,抬眸看着面前的人。
“我只问你一件事。”
“嗯。”
沈惊澜以为她要问跟自己安危有关的事情,毕竟小王妃一贯很担心她的安全,结果却听见怀里的人闷闷用下巴抵着她的肩膀,出声道:
“若皇帝中计,被大衹人俘虏,反过来要挟你开城门,你当如何?”
沈惊澜:“?”
她被这条未曾设想过的道路给问得惊了下-
直到下了船、才出江宁府的地界。
沈惊澜再度收到一则密报——
贵霜藏在大衹军队里,先前一直不曾露面,在皇帝领军追击时忽然现身,隔着很远的距离射了一箭,直接令沈景明坠马!
并且箭矢上还带毒!
此毒名为,三春生。
作者有话说:
这就是,回旋镖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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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天 ◇
当世能解三春生此毒的人……
一个在大衹, 即是下毒者。
另一个么——
太原府,知州府衙,金碧辉煌的寝室内。
沈景明咳得惊天动地, 面上泛着不健康的熟红色,血色过分充盈令他有些头晕目眩, 这让他面前处理伤势的太医忍不住有些战战兢兢,然而箭簇带着荆棘倒刺、穿透他半边肺部, 扎入血肉中, 很难取出。
现在血肉里还带着箭簇, 尚且没怎么流血,若是用火烧过刀子、再连着那团血肉一同取出,不光是毒、还要用火狠炙伤口,即便没毒, 也要去掉半条命。
他努力压住了那股咳嗽的冲动, 独特的凤眸里再不见往常悠闲时的笑意, 泛着一股难言的凶狠之意, 犹如困兽被逼到极致。
“扶、扶摇……咳咳……”
喉咙里极力压下血腥味,沈景明将看着就有些手抖的大夫一脚踢开, 只道,“朕让你寻的民间游医,可有音讯?”
虽然叶荣也被他带来了军中, 然而以他的水平却无法为皇帝写出能够解毒的药方, 此毒若是解毒有所差池,就会像先前的岐王那般,只靠体质强撑。
沈景明不由想到当初那个叶家的小女, 医术精湛, 为人孤傲, 倘若不是他因为沈惊澜的事情将人送到大牢,是否此刻他就不必如此狼狈?
但泱泱大国,难道除了叶家那一个已经在监狱中死去的,就再无第二个神医了?
他沉沉地盯着扶摇,眸中有噬人的光。
……
扶摇想到了刚被拖出去砍头的叶荣——
还有他看中皇帝好大喜功,想要一次收回十六城、彻底将在岐王手中丢失的东西在自己这一代就夺回的心理,提出的追击残军建议,导致那不知何时回到大衹的大王女,在千军万马中射出这一毒.箭,正中皇帝。
沈景明疑心病很重。
正因如此,他力排众议,不肯让后宫的任何一个嫔妃怀上他的孩子,因为如今的朝堂并非他满意的朝堂,他自觉头脑聪明、精于谋略,只要没有太大的差池,虽然身体留有些旧疾,却不至于英年早逝。
而今在他的计划中,不是适合培育皇子的年纪。
然而命运弄人。
沈家经护国之战,血脉单薄,皇帝现在中.毒的消息若是传回永安,那孱弱多病的雍国公,怕是守不住沈氏的皇族,也守不住沈家的皇位。
想到这里,扶摇不禁想起自己年少陪着皇帝,成为这位燕王府二公子一同读书的光景,不懂自己的主子怎会末路至此。
他咬了咬牙,出声道,“已有诸多民间方士愿来一试……”
后面没了声音。
倘若这些方士靠谱,他不会这般欲言又止。
毕竟大衹与大宗的全面开战,让西起银州、东至祈津府一带的百姓纷纷逃窜,而会些巫术、游医方术的,早被贵霜秘密派人处死,他哪里能找到一个正经了解西域毒术的医师呢?
沈景明沉默了很久,“让他们进来。”
“圣上?!”
“朕说,让他们进来。”
太原不能失守。
否则永安,将暴露于危墙之下。
燕王打下的江山,不能绝于他手。
“在她来之前……咳咳咳……”沈景明强撑了片刻,咳嗽的时候,整个上身的胸腔都牵出一股难以形容的疼痛,犹如那些肺痨快死的人,每一次呼吸,都疼得撕心裂肺,目前太医只能不断开止痛、安神的药,才能让他勉强维持神智。
他努力压抑那股咳嗽,甚至怀疑自己口舌都失去知觉的麻沸汤没有任何作用,否则为何还如此疼痛?
“朕还不能倒下。”他道-
“哒哒哒——”
马蹄踏破深秋的山林落叶,枯树叶被踩入泥泞的土壤里。
阴冷的雾气与愈发稀疏的植被,昭告北境已然渐渐入冬的事实。
沈惊澜没空停留,然而去时的队伍里却有不紧不慢跟着的马车,山路颠簸,蜿蜒曲折,为了走最近的路,不得不启用一些年久失修的官道,旁边就是悬崖险境,骑马者也不能强迫。
马车里。
叶渔歌闭上眼睛又睁开,看着面前在上一处驿站神出鬼没混进来的面容。
此地人烟罕至,她没戴易容的面具,对方也没戴,所以这会儿恢复冷漠与那笑意嫣然的面孔,便显得气氛悬殊。
只是笑的人早就习惯了她这幅模样,笑吟吟道,“猜猜我缘何在此?”
叶渔歌闭上眼睛,“无聊。”
“啧,”许乐遥撇了撇嘴,在车辙滚过细碎山石的一些杂音里,发出了夸张的失望声音,“若是小叶姐姐在此,定不会像你这般扫人兴致。”
听见她提及被留在江宁城的那一人。
叶渔歌重又睁开眼睛,深色的眼瞳里闪过一些微沉的情绪,“你倒是很有自信。”
许乐遥笑眯眯地点头,一副不论面对什么境地都不改颜色的模样,“那自然,我这般令人如沐春风的女子——”
叶渔歌懒得听她自吹自擂,没什么耐心地打断道,“既你出现在此处,便是那位……命不久矣了?”
“你说话怎么还是这样没遮没拦?”
一身波斯商人打扮、甚至没有换回汉服的许乐遥后背往车窗边一抵,虽然知道沈惊澜跟这里的距离完全听不见她们在车里的谈话,却还是有些挑剔地出声道。
雪白色的、带着褶皱的雪白布料和着金色的首饰盘扣,绕过她劲瘦的腰身,偏偏她眉目温婉,乍看有种很独特的混合风格。
叶渔歌云淡风轻地睨着她,“大约是因为,我不走官路。”
“话别说得太死。”
简单地怼了一句之后,许乐遥又单手支在窗边,歪了歪脑袋看她,“不过,你怎知太原近况?”
她一贯知晓叶渔歌其实也很有头脑和手腕,可惜就是平日里对政事太不感兴趣,所以这些消息,都只有许乐遥和沈惊澜处理,她不觉得这位好友会了解太原正在发生的事情。
叶渔歌瞥了下她此刻过分明媚的神态。
“我不知太原。”
她道,“但我知你。”
许乐遥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许家的旧案能翻,为已经枉死在牢中的父亲重得清白,与那桩科举舞弊之事划清关系,然而,比起指望皇帝因为一些恩惠或者嘉奖,为她翻案,眼下不是有更简单的法子么?
倘若是叶渔歌,就一定会选更快意的那个。
而她能和许乐遥成为朋友,就因为她们许多时候的想法都异常相似。
她们,是同类。
……
许乐遥笑弯了腰。
甚至还慢悠悠地拍了几下手,像个小孩一样高兴。
其实她在很早之前就猜到了贵霜会出现在这场战争中,硬要说的话,就是从沈惊澜的亲卫队成员在草原上丢失贵霜的踪迹开始——不过她没有将这个猜测告诉岐王。
而后,在皇帝决定追击穷寇的时候,她恰好在太原城里,稍稍用了些名目,就将一些苗医、有名的术士都忽悠到了更安全的南方。
这只是她忧心这些珍贵大夫的性命罢了,至于皇帝会中箭又中.毒,跟她可完全没有关系,要怪,就怪他倒霉吧。
不论如何赶路,带上叶渔歌,只是沈惊澜做得最力所能及的事情。
但是那位皇帝……
已经回天乏术了。
如此想着,许乐遥却忽然坐直了身体、甚至往对面的方向倾了倾,拍了拍叶渔歌的肩膀,“这种话,下次只说给我或者笨蛋小叶姐姐听听就行了,可不要让岐王听见。”
叶渔歌很淡然地看着她,“倘若她与如今的那位一般,便同样不值得你效忠。”
许乐遥竖起右手食指,闭上眼睛左右摇晃着。
“话虽如此,”她道,“但历史上所有的凡人,在坐到那个位置之后,都会变得,没有人能够抵挡权势的诱惑,这是人的本性。”
这话说完,车厢里沉默了一会儿。
山间的凉意通过敞开的车窗,呼呼地往里面刮。
但两位体质极佳的乾元,却丝毫不受影响。
叶渔歌忽然想起来被留在江宁城时、神色有些怨念,对沈惊澜欲言又止的姜小姐。
这次再度开口的人成了她:“你明明已经看透朝堂,许家之事也有眉目,岐王定会为你翻案,缘何还要踏入宸极殿?”
她一直以为,许乐遥会选择像她一样,成为不管这世事的人。
许乐遥摸了摸下巴。
半晌后,左手握拳击中右手掌心:“我曾经遇到过一位很灵的算命大师——”
“大师说我这一年,将官拜宰相。”
叶渔歌:“……”
她脸上写满了骂人的话,想了想许乐遥的厚脸皮,决定将脏话诉诸于口,“你有病?”
许乐遥再度笑了起来,扶着车窗,冲她笑得眉目如画,“真的。”
是真的。
她若是再不努力些,岂不是要让那位大师的预言,落空了吗?
到时候,恐怕就不好收场了。
想到这里,许乐遥看向窗外,提及自己想念的人,“你猜,江宁城此时,可有入冬?”
作者有话说:
好想跪下来求求自己……
明天写个双更正文完结行不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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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天 ◇
北方来的冷风自然吹到了江宁。
自从沈惊澜和叶渔歌离开之后, 叶浮光在江宁的生活突然变得乏善可陈——
也或许是一直都这般无趣,只不过上次分别的时候,她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不得不做的, 为岐王招兵买马、攒钱,还有给自己培养一些能够独立面对险境的能力, 然而这一切都在沈惊澜的不期而至之后,被对比得那么叫人难以忍受。
陪伴, 依赖。
成长, 独立。
习惯了相拥而眠的温度, 实在很难忍受枕边空空如也的夜晚。
可是她不得不忍下来。
因为那是沈惊澜的战场,她若是出现在那处,会让对方分身乏术、甚至还要顾及她,然而现在的大宗需要的是那个天神般能扭转战局、如从前百千次那样带领他们打退敌人, 无往不利的岐王殿下。
所以她不能去。
她甚至还竭力要求沈惊澜将沈四和沈六一同带走, 毕竟在战场上, 多一分助力或许就少一些危险, 可惜沈惊澜不愿应允,最终, 沈六易容成为一名姜家王府的丫鬟,贴身跟在她身边。
而更方便进行潜入、探查任务的沈四则随沈惊澜一同北上。
被一起带走的,还有船上那方墨家机关匣, 里面装着沉睡的名兵。
同时。
城外山郊, 无人知晓之处,常常守在那空陵旁、住在草庐里的一道沉默身影,也不知不觉失去了踪迹, 令这山林显得更为空旷。
……
皇帝受伤, 是叶浮光不曾设想的发展。
她以为要给沈惊澜制造能够与这偌大国家机器一战之力的机会, 还要默默筹谋许久,男女主有这世界的气运加成,或许还会让她们这边背负很大的代价——
可原来。
天命已不知不觉倾向了真正心怀天下的人。
“岐王出现在太原府、接过了三十万大军的指挥权”消息传入南方时,端坐在姜家深宅中窗几边的姑娘手中毛笔迟迟没有落下,直到墨点在账本空白处滴出痕迹,她被添茶的丫鬟提醒,才回过神来。
“小姐?”
“唔?”
“您……”丫鬟表情有些微妙,小心地指着她掌下压着的账册,“看这一页好久了。”
然而作姜雪打扮的人面上却丝毫不见尴尬,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眼,干脆将手里那份账本合上,同她道,“院外的人在聊些什么?怎如此热闹?”
丫鬟见她面上没有烦扰之意,想到同厢房的姐妹们说的话,垂眸乖巧地答,“她们在说最近北方的战事……听闻自岐王出现在战场之后,大衹人已兵退数十里,先前两国和谈的盟约迟迟不落定,百姓还忧心会再失城池,没料到现在十六城已有小半数重归版图——”
叶浮光颇有些讶异,没想到姜家府中的小丫鬟竟也会对北方的战场消息了若指掌,冲她笑了笑:“你们如此关心时政?”
丫鬟连忙摇头。
“非也。”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近日……城中酒楼的说书先生们都在讲一本极有名的话本子,听闻是以岐王作主角、描绘她以地坤之身却屡屡创下奇迹的故事,我们就凑钱买了本,恰好北方的消息也被那些说书先生们提及,出去采买时听了一耳朵……”
说到这里,她后知后觉地捂了下唇,似乎害怕姜雪责罚她们出府办事时躲懒,然而对方面上仍只有那柔和的笑意。
或许是因为眼眸实在太亮太好看了,跟着她的几个丫鬟久了,也不觉她这副模样多么丑陋难以直视,反而觉得她是她们见过的少有的好主子。
叶浮光若有所觉地单手支着腮,又去看窗外。
丫鬟观察着她的神色,忽地又问,“小姐、小姐不会嫌弃奴婢们,竟敢妄议朝中政务吗?”
叶浮光轻笑了声,摇头。
“我并非官身,此处也没有什么知县大人——”
“何况我也没听见什么朝政,我们方才难道不是在聊话本么?”
丫鬟一愣,而后赶紧点头。
发觉她好像对那话本也不陌生的样子,见她没有再看账本的兴致,丫鬟试着给她说些话本里精彩的部分,权当给她解闷。
叶浮光倒也不拆穿,就这样听着她的话,时不时附和点头,发觉百姓似乎不知不觉间又重拾对岐王的信心,眼中时刻带着笑意。
听着听着。
她透过这丫鬟的模样,想起很久没见的如意。
先前为了防止她的身份暴露,如意不好跟着她、还有那条特别标志的白狐,也不知她们被安置在了哪里。
她忽然很想她们。
也可能不止想她们,而是想从前那个热闹的、大家都在一起的岐王府-
南边的人在岁月的悠然里数着窗外的落叶,数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太原府以北的城池里,战火波及的地带在不断往草原的方向推。
沈惊澜进入太原城时,即便第一时间去觐见皇帝,即便得了陛下的召见,却并没有直接见到他本人。
两人之间隔着一道很厚的屏风,只能依稀看到对面的人影。
沈景明已经起不来床了——
即便最终找了军中最擅处理刀伤与箭伤的大夫过来,将那支箭簇的两头都截断,从体内拔出,但肺部伤实在太重,化脓、伤口腐烂等等状况,连带着毒素,若非他是乾元的体质,这么多年又有太医院的圣手为他年年调养身体留下的暗伤,他早就撑不住了。
不过是数月的光景,沈惊澜甚至记得在王妃被卷入火器营图纸一案时,沈景明在那明德殿内,冷然瞥向自己时的气势。
君王之势在他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他甚至还能理直气壮地反问她,“若叶氏无罪,为何不从朕旨意?”
然而只是亲征到现在的短短时日,其他帝王经历的病痛、苍老、濒死,就以极快的速度在大宗这位年轻的皇帝身上重现。
他好像想开口,可是等了很久,沈惊澜都只能等到屏风那头很重的呼气声,甚至还带着痰音,犹如破风箱。
最终,很嘶哑、都让人听不出的奇怪发音在内室传出:
“阿……阿澜……”
沈惊澜低着头,不去看屏风上模糊在动的影子痕迹,“臣在。”
但皇帝没再说更多话。
不一会儿,扶摇绕过了屏风,神色复杂地将手中早已写好的旨意,恭敬地呈给她,与此一道的,还有调动禁军的兵符,以及……属于皇帝的私印。
扶摇对她长长地拜了下去,腰如长弓一般弯下:“岐王殿下,此乃圣上所托。”
印象里,这是沈惊澜头一次被皇兄身边这位先生行如此大礼。
她没有打开旨意,只看那禁军兵符和私印,就已明了沈景明之意。
来时她没有想到沈景明伤重至此——
也没料到这位自从登基之后,就对她百般提防的皇兄,会在兵败太原的时候,将这两样象征着他最高权力的物件就这样交给她。
然而明明这般意外,她的内心却如止水一样平静。
……
沈惊澜最终还是从扶摇手里接过了沈景明托付给她的东西。
“臣领旨。”她如此道。
而后利落转身。
扶摇似乎想叫住她,但这位一向保养极好、看着年轻又气盛的先生而今面容里却带了很多沧桑,鬓发也有些凌乱,只怔怔地站在那白鹤祥纹、象征延年益寿的屏风前。
直到后面传出一些动静。
他急匆匆地转身,因为皇帝病重,现在除了那个曾为他拔箭的太医与扶摇外,已经不愿相信任何人,这屋子每日都不许外人进来,甚至还常常因为外面巡逻的禁军守卫而大发脾气,但最终结果只是让扶摇加更多人。
因为他还不能死。
“啊……啊……”喑哑的、让人头皮发麻的声响,像是无意义的字节。
但沈惊澜还是停了步伐,略微侧过身来。
她能见到的只有那屏风上振翅欲飞的白鹤,黑色的凤眸凛冽而深沉。
耐心地等了会儿,沈景明的话语从“啊”变成了“爹”,就好像被疼痛反复折磨、已经失去神智的人在想念儿时的家,也想念无微不至会关怀自己的家人。
沈惊澜垂眸听了会儿,冷艳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直到沈景明那囫囵的没有意义的字节变成另一个音:“慢、慢……”
她眼睫很轻地动了下。
忽然懂了他在说什么。
不知怎么,眼前陡然浮现出自己头回领兵,和燕王府的家人道别的场景。
大哥欲言又止地看着她,最后叹气地跟她说,自己会快点回来和她汇合,老燕王抚着下颌的长须,笑而不语,仿佛早就看透了她这次领兵的结果。
而她的二哥坐在忧心忡忡、欲言又止的娘亲身边,放下手中的书卷,在窗边飘落的杏花里,温文尔雅地冲她笑:
“阿澜,出门凡事都慢些。”
“你做事是急性子,但旁人并非人人都能跟上你的步子,倘若在外头待得不开心,就回家来。”-
沈惊澜好久没有想起从前的事情了。
似乎本能地将过往的那些亲情记忆封存在深处,假装她那温柔的二哥已经死去。
而今她再想起——
却能很真切地意识到,这段记忆真的从此要成为过往了。
记忆画面里,叹气的大哥、在笑的燕王、叮嘱她的二哥、还有担忧她的娘亲,都会永远停在那个春日里,画面暗淡发黄,独留站在门外的她,还在人世间,感受这北境日渐刺骨的寒风。
“阿、澜……”
皇帝的又一声唤,将她从记忆里拉回来。
她再度抬眸,那一丝从心房里泄出的柔软就消失不见。
她很轻地启唇,仍是答,“臣,领旨。”
作为燕王府二世子的沈景明会对仅仅是个普通地坤、不知天高地厚的妹妹叮嘱着出门的道理,但是作为皇帝的沈景明,却不会对已经是岐王的沈惊澜说这般话语。
帝王之言,字字珠玑。
沈景明说的那一声爹,意在提醒她,别丢了燕王留给他们的江山,别让沈家的荣光,停止在他们这一代。
百年后的史书上,他不要当那亡国之君。
而后来叮嘱她“慢”,则是让她不必因他病情,求胜心切,再打败仗。
他会活下去。
哪怕苟延残喘,哪怕生不如死,只要胜利没有传来,他会竭力再去吸一口气,用尽一切手段令心脏再跳动下去!
沈家人,都生了一身的硬骨头,否则不会在建国时,人丁凋零至此,因为人人在战场上都悍不畏死。
——沈景明也如此。
他的战场,从来都不该在那硝烟战火的一城一池里。
这次,他的战场上,执棋以对的对手,是他的生死。
……
沈惊澜走出那间充满浓郁药味的暗室。
她站在肆无忌惮洒在太原城的天光下,日光笼罩着她,与那方被帘子和屏风掩盖得暗淡满是阴影的房屋切割成阴阳两个世界。
她没有再回头。
往外走的路上,不少留在太原城中的将领见到她手里的物件,瞪圆了眼睛,而沈四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边,接过她递过去的兵符,同对方对视片刻,亮起兵符,冷喝一声,“即刻召集城外三军将领入城议事!一刻钟后未至者,斩!”
沈惊澜目不斜视地往府内议事厅而去。
中途。
她瞥见了从城墙的方向走过来的许乐遥和叶渔歌。
她步伐终于停了停。
先看向了叶渔歌,“让他活下去,至少半旬。”
“……”
叶渔歌抿了抿唇,既没有行礼、也没有应答,还是许乐遥赶紧用手肘捅了捅她,倏然抬手压着她的后颈,把她脑袋往下按,“遵命。”
被按着的人面上的不高兴更甚,斜睨着敢按自己脖颈的人,片刻后,挪回目光看向沈惊澜,“无论手段?”
“无论手段。”
沈惊澜应完,淡然的目光又落在许乐遥的身上,那视线带着一如既往令人心惊、似乎能看出人灵魂和想法的力量,就在许乐遥以为她要向自己问皇帝的事情,猜测她知晓多少的时候,却又听她道:
“一刻钟后,议事厅。”
“——贵霜并非当日射中皇帝的凶手,将你手中的人派出去,找出她的行踪。”
许乐遥本能地俯身行礼,“是。”
但到一半却震惊地抬起头来:“……诶?不是她吗?怎么可能?”-
当然不是她。
沈惊澜想到刚才进入皇帝所在的屋子时闻到的味道。
沈景明伤得太重了。
而她记得贵霜与她作战时奔逃前带着的伤势,一条手臂几乎废掉,又被她的亲卫一路如豺狼般在草原上追逐许久,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养好伤、恢复如初,甚至还能在那种距离拉开那种力道的弓。
乾元和地坤恢复伤势都比中君要快,似乎是信香的缘故。
前者天生带着优渥体质,根骨强健,即便受伤也能很快恢复,而后者为了承担前者的欲望,还有为了能够诞下健康强大的后代,有信香帮助,同样受伤的情况下,恢复能力其实比乾元快得多。
沈惊澜就是其中的翘楚。
她自问自己身上的伤都还没完全恢复,贵霜那条手……绝不可能留住。
所以答案只有一个。
贵霜肯定已经回到了王庭,这般大胆的战术,呼延骨都那些在他的淫.威下成长起来的儿女们,没有哪个有这样的胆子。
带着十万大军溃败如此快的三王子,更不可能有。
比起一开始就设计过溃逃,已经让亲卫探查过战场痕迹的沈惊澜很确定,最初的时候,沈景明做下追击的决策,并非致命失误。
局面是在追击的过程里瞬间扭转过。
——唯有贵霜,她与她交手过,知晓对方喜好在刀尖上起舞的快意,行事皆是亡命之徒的作风。
作者有话说:
我怎么可能在两章里完结——
我就是纯画饼忽悠一下自己,激励自己勤快点更新看到曙光罢了(看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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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第一百零六章 ◇
十六城, 鸢城。
自从这块地界被大衹人实际占据之后,城中的汉人就被赶走许多,剩下的要么在大衹人的残暴治理下战战兢兢地生活, 要么已经沦为被随意打杀的奴隶,常常一批一批如牛羊般被送往北方的王庭大帐。
而今因为战事的缘故, 城里的人又被征为民夫,负责大衹的军队后勤, 更多的时候, 都被推到战场上当马前卒, 而今大衹人抢来屯粮的粮草被烧,他们或许还要沦为大衹人的口粮……
城池里。
三王子战战兢兢地跪在阶下,而屋里飘着古怪辛辣的草药味。
容貌旖丽的女人靠在花纹绚丽的毡毯几案上,蓝纹白底的王族短打穿在身上, 配上腰间繁复纹路的银色弯刀刀鞘, 映衬得那双眼中寒光更盛。
她一只手端起旁边茶碗的奶酪, 看着里面的葡萄干、大枣, 蓝色眼睛静静盯了会儿,忽然放下碗, 转头去看从内室走出来的医者。
对方身上多处缠着绷带,行走有些不便,瘦得厉害, 面部肌肤颜色也带着一股奇妙的蓝, 乍看像是被人从地里挖出来、在阳间强行续上魂魄的干尸。
而宓云确实也差不多只剩小半条命。
在和叶渔歌在水底交手的时候,他被那海中的湾鳄咬中了半边的腰,差点就要命丧在那海底, 好在他被埋伏在水底的同胞救下, 甚至还带回了落水后昏迷的苏挽秋。
凭借一手吊诡的医术, 宓云硬是活了下来,只不过状况不大好。
然而迟迟不醒的人却是苏挽秋。
他呛咳了一声,喑哑地回答,“她不愿醒。”
不是他没有办法,而是苏挽秋自己的意志不愿意醒过来,沉浸在无边的梦里,宁可就这样走到生命尽头——若非他用秘药吊着,这位圣女即便从水中起来,也没几日就会步入死亡。
……
贵霜没有说话。
这位生来就带着神明祝福,像草原上冉冉升起的明月,此刻就坐在那里,沉默地看着苏挽秋睡的方向,不明白她只是再去见了一次那条小狗,为什么就变成了这幅模样?
她的仇恨、她的荣耀、她的复国梦呢?
是什么熄灭了她的血?
面对这样沉默的苏挽秋,贵霜找不到答案,她像是从一个久酣的美梦里陡然惊醒,发觉自己好像从来没有了解过这位圣女。
她总是高高在上地、理所当然地认为苏挽秋会为了她梦里的那个大夏,忍下一切的屈辱,就为了那个遥不可及的、早就已经在大火里覆灭的王朝荣光能够再现。
其实贵霜自己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折辱。
她生来就是天之骄女。
她生来当为王。
谁都知道呼延骨都老了,他在处理部落纷争时,愈发显得力不从心,总是沉默地坐在王城最高处,俯瞰圣地上的草原、牛羊、河流,好像一半的灵魂已经被神明带回了天上,另一半只是眷恋自己曾经的权势。
贵霜是他资质最好的子女,当她被确定为下一任继承人时,在她前面出生的、明争暗斗的哥哥们都疯了……
为此她在成长之时,最先面对的敌人并非南境的大宗,而是这些失去了竞争资格的兄长们。
她见过他们对自己的恨意。
并且发现拥有这种恨意的他们似乎比从前更强大——
于是她让拥有这种力量的人都为自己所用。
比如宓云,比如苏挽秋。
然而环视四境,想到小王子那里传出的关于“父汗已死”的讯息,再看看面前满屋的伤残,贵霜第一次感到迷茫,难道是她错了吗?-
太阳逐渐升起,可即便日上三竿,也没有多少热度。
只不过跪在庭院里五体投地的那位三王子却已经吓破了胆,汗打湿了他身上的衣衫,唇周苍白,整个人开始不断地发起抖来。
直到他听见屋里传出的脚步声,往他的方向,一步一步走来。
他开始不断地磕头。
“王兄……我、让我将功赎罪吧……都是那些汉人太狡猾我才没能认出这些奸.细,看在我帮忙杀死那位大宗皇帝的份上,饶我、饶我一次,我那些珠宝、玉器、陶瓷全都送你,我那些美人也送你,我所有的财宝都不要,我不会再和你争抢,我把仆固、贺悦他们的位置都告诉你,是他们害了父汗……”
“求求你别杀我!求求你!”
他脑袋不断地在地砖上磕碰。
留下很深的、蔓开的血迹。
直到那脚步声在他的面前停下,靴子上描绘的花纹像择人而噬的猛兽。
贵霜低头看着他,看着这个将大宗人当普通商人带到王庭、导致可汗被刺杀,而后又搅起兄弟互相为了争夺权势争抢着把可汗往自己的地盘带,让内部不断纷争,王庭四分五裂,最终为了在她回来之前立下功劳,匆匆拉起十万大军往大宗边境打的弟弟。
她语气很淡然地用大衹语说着:“放在以前,应该拿你去祭旗。”
叛徒的血,就是最好的祭品。
可是现在她下令让王庭隐瞒可汗的死讯,还在等大宗那边的情况传来,在大宗皇帝生死不明的情况下,她拖不起、已经抵达太原的沈惊澜更拖不起——
“噌”
弯刀缓缓出鞘。
先前已经从她的话里听出转机,以为自己能逃过一劫的三王子满脸血地、带着喜悦的神色抬起头来,然后惊恐的目光就被映入雪白的刀身。
一线极其醒目的红色,落在阶梯旁边的草木上。
他低头去看,等贵霜已经收到回鞘,才发现视线已经倾斜,世界颠倒,而他的脖颈里喷溅出耀眼的红。
“咚”
很轻的人头落地声。
……
贵霜转过身,先前坐着时藏在侧面的一些痕迹,此刻终于在天光里现行。
她整条左臂在的位置都空荡荡。
只有绣着大衹花纹的丝绸在日光里随着冬日冷风飘扬。
她回头去看宓云,让他召集人手,去大帐议事。
不多时。
王帐里就站满了应召的大衹勇士们,在贵霜踏入其中的时候,他们本应该俯身行礼,对她献上最虔诚的敬意,可是等待她的只有一双双沉默的眼睛。
在她往最深处走到一半时,忽然有横刀落在她面前——
“大王女。”
“可汗还未死,你还不算是草原的新王,我们都是三王子的部下……”
那双深棕色的眼睛意味深长地看着贵霜,尤其落在她空荡荡的衣袖上,但话才说到一半,刀刃就传出了被折断的声响。
在声音响起的刹那,那部分刀刃就扎进了他的喉咙里。
而贵霜仍是转头时那副平静的模样,直到此刻才稍稍一偏头,只有半边面庞落上星星点点的血沫。
虎背熊腰的大汉痛苦地弓起身体,即刻在她面前痉挛、摔倒,发出“嗬、嗬”的痛苦抽气声,她海蓝色的眼睛扫过大帐里剩余的将领们,用那双染着血的诡谲美艳唇瓣慢慢道:
“你们呢?”
“是想一起上,还是听命于我?”
她薄唇很轻地抿了抿,“不过,我今天心情不好,你们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服从我,或者死。”
血液在她靴底的土壤边漫开,被她散开的、不知什么时候成了血红色的曼陀罗花懒洋洋地拨弄,好似嫌弃那血液的肮脏。
几息后——
距离她最近的那位将领俯身跪下,单膝重重砸进地里,单手握拳打在另一侧的肩上,低头:“吾王!愿为效死!”
“……愿为效死!”
“愿为效死!”
整个营帐里的人都乌泱泱地跪下。
而贵霜转过头,仿佛接连杀了两人之事只是吹过她脸恻的风,她走到王帐最深处,看着被钉在墙上的羊皮纸,上面醒目鲜红的是被圈出来的十六城。
十六城星罗棋布,互为犄角,最远的就是这座鸢城。
因为城市是飞鸟形状,像大衹人最爱的雄鹰图腾,不过也是前几朝君主最喜欢的兵家必争之地,所以中原人将它命名为鸢城。
大夏的君主曾在这里建立过北眺长城的行宫,而大宗建国时,先皇的燕地也离这里很近,传闻他还在这里留下过巨额的宝藏。
只是无人知晓是否为真。
但这给了贵霜一个讯息,这座鸢城,一定对沈惊澜也有重要的意义。
如果沈惊澜也死在这里,就更有意义了-
转眼半旬过去。
大宗的军队在沈惊澜的指挥下高歌猛进,十六城被夺回半数时,大宗上下的百姓奔走相告,这也间接带动了从北到南酒肆里关于她故事的传唱,先前皇帝在阵前受伤的消息逐渐被压下,人人都看到了收复失地的希望。
至于叶浮光当初为了吸引读者,在写文时加入的那些霸总语录,譬如“在她这里失去的,她要亲手夺回来”之类的话语也跟着故事一起流传,变相带动她的那本书跟着大卖,就是令人震惊的后话了。
此刻。
深夜还在太原城的沈惊澜在明亮的灯盏里看地图,顺便听来这里每日汇报皇帝身体状况的叶渔歌说话,她低头看着已经被夺回的城池,还有离大宗最远的鸢城,陷入沉思。
叶渔歌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话语,屋里一片沉默。
就在她怀疑沈惊澜没在听的时候,低头许久的人单手抵了下太阳穴的位置,很轻地出了一口气,“只有七日?”
易容过的、恢复那副道士模样的叶渔歌很淡然地颔首,“只有七日。”
沈惊澜没说话。
烛火映在她侧脸上,让她黑发更像墨一样浓稠,而她纤侬的五官便愈发晦暗,让人觉得她积威日重。倘若换成另一位为皇帝诊治的、宫里跟来的太医,此刻已经战战兢兢地跪下了。
唯有叶渔歌很淡定,保持着一种“他自己挺不住与我无关”的那种不管世事的冷然气质。
良久。
沈惊澜道,“本王知晓了,下去吧。”
叶渔歌转身就走。
走到门外的时候,她又见到和一位陇西的谋士一同过来的许乐遥,原是想着这家伙最近忙、白日里偶然碰见自己还笑嘻嘻地说要一起用晚膳,结果完全错过了,于是在门外等了等。
叶渔歌本来是想等会儿许乐遥出来之后,问问她,既然错过了晚上那顿,不如补一顿宵夜?
结果这一等——
就听到了不该听的。
诸如“时间紧”、“黄河秋汛”、“鸢城”、“水淹”之类的词汇,就这样钻入了她的耳中。
……
许乐遥出来的时候见到了还留在外面的叶渔歌。
她眼中浮现一些诧异,和身边的人先拱手道别,等人走开,才凑到叶渔歌的面前,笑吟吟地问她,“小鱼,在等我吗?”
叶渔歌略微抬眸,看见她面上的笑容,和从前每次见到自己的时候一样,除却在殿前马步军司狱里的时候,其他的情境里,都是这幅不管天大的难事落下来、都能笑一笑就轻松解决的样子。
最初在学堂里见面的时候,叶渔歌一眼就看到这个坐在窗边、笑得比外头阳光还明媚的家伙,不知道她哪里来的那么多喜事,天天都能笑成那副模样,真碍眼。
而许乐遥也一眼就看到了她——
后来跟她混熟之后,勾肩搭背地问她,“我见阁下每日也同我们一般上学、散学,不知情的还以为我们孤立你了,怎日日摆出这张晚娘脸?”
倘若叶浮光那会儿能认识她们俩,一定会在旁边为叶渔歌的状态配一个更恰当的词:
阴暗比。
往日种种如白驹过隙,匆然划过脑海。
叶渔歌回过神来,却没有回答她的话,反而在沉默。
她很难描述自己的心情,理智告诉她,站在许乐遥的角度,现在大宗最缺的就是时间,外战之下,倘若岐王与贵霜胶着之际,皇帝驾崩,将会引发朝野动荡,届时内忧外患之下,将陷入立国时的困境。
那时候还有一个沈氏大家族,能够支撑南北两线作战,而后大半在酷烈战争中殉国,在南方与云贵那边的土司打时,很多的沈家人都葬身在那些云烟雾绕的深林里,没能回到故土。
最终内战的一切都止于沈惊澜的大军踏入永安皇城。
但是。
现在他们剩下的只有沈惊澜了。
之前甚至还有将领几度将要出城、去往前线的沈惊澜给拦住,皇帝的前车之鉴已经成了噩梦,植入这些将领心中,他们绝对承受不住主将二度在阵前重伤的悲报。
何况皇帝的时间又所剩无几。
叶渔歌扪心自问,倘若她是许乐遥,也只能为主将如此筹谋——
一城之人,与天下人,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可是从前叶浮光说的话也在她脑海里浮现。
她是医者,只需要想救人的事情即可。
然而面对这一城将死之人,她又能救几个?-
“小鱼?”
许乐遥凑过来看她,“你什么脸色?不会是这些日子太忙了,终于也照顾不好自己了吧?哈,我要去写信告诉小叶姐姐,让她一起嘲笑你——”
“……”
叶渔歌掀起眼帘,又瞥她一眼。
而后,动了动步子,绕过她,径直要往前面走。
许乐遥:“?”
她茫然地跟了几步,“你怎么了?我惹你了?”
“没有。”
“……那你摆什么脸色?”
“没有。”
这次许乐遥走过去拉住了她的衣袖,在她那张八风不动的脸上瞧了半晌,从她这幅和往日没什么区别的面上硬生生看出了端倪,而后肯定道,“你有。”
许乐遥站在了她的前路上,双手环胸,对她扬了扬下巴。
“说,我究竟哪里惹你了?”
叶渔歌静静地站了会儿。
左右现在也远离了岐王门口放哨的那些兵卒,干脆直言道:
“你向岐王献策,水淹鸢城?”
“……”
许乐遥面上的笑意在这一刹消失。
作者有话说:
更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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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第一百零七天 ◇
“是。”
许乐遥在深吸一口气之后, 坦然认下了这件事,她摊开手,直直地看向叶渔歌, “你也知晓,如今我们大军仅剩三城未夺回, 那位……撑不了多久,岐王仁善, 但总要有人来破局, 当这个历史罪人——”
“我不在意后世史书如何书写, 献此计我愿遗臭万年,但大宗不可久战,不可让这战火烧向南边。”
作为主将,沈惊澜应该是最知道这结局的人。
许乐遥不信她能眼睁睁看着大宗的军队在转危为安、扭转颓势之后, 再因为皇帝驾崩的事情陷入内忧外患中, 上.位者需要名声, 她不需要, 所以这燃眉之急,由她来解最为妥当。
此战已有那么多将士埋骨北地, 像曾经为了君王征伐、为了豪族征战、为了部落吞并而保家卫国的那些战争一样,这中原的国土每一层都埋过忠骨,那些将士都能入地狱, 她为何不能?
叶渔歌看着她坚定的神色。
静默半晌, 才淡淡道,“看来你已做好觉悟。”
许乐遥点头。
而叶渔歌那张与叶浮光有几分相似的眼眸里则难得出现一些复杂,她最终什么也没说, 还是再度看向前方。
“你还是生气?”许乐遥在她背后问道。
这次叶渔歌回头看她, 虽然不是往日那副清冷的面容, 可是那出尘的气质同样在她的身影里留下痕迹,她摇了摇头。
“我不生气。”
她说,“只是你我殊途。”
这次许乐遥没有再追上去,就在夜色愈浓的城墙下,凝视她的身影没入黑夜里。
……
常常出入岐王身侧的那位游医似乎与那位当红的谋士不合。
有些眼尖的很快发现了这件事。
不过北境的战事已不容他们互相探讨这些流言。严薇君、白榆这两位曾经在禁军中不怎么受待见、但此次被皇帝的中军带来太原,并且还立下了守城之功的禁军,再度进入岐王麾下。
并且被破格提拔。
沈惊澜给了这二人三日,要求她们各自领一支队伍,将鸢城旁边的厉城、宛城拿下,与她的大军形成三面之势,重重包围。
下达作战指令时,她坐在高堂之上,墨色的凤眼里都是凛冽的痕迹:
“打凶些。”她说。
严、白这两位也曾在她麾下办事过的将领自然明了她话中之意,这是只要求速度,甚至无论伤亡、只求能用最快的办法拿下这两座城池。
她们对视了一眼,纷纷掀过战甲、跪下行礼,“遵命!”
就在这两路大军开拔时,沈惊澜欲留下五万人守太原城,仅带三万人朝着鸢城的方向,亲自督战。
留在太原的将领,包括在皇帝身边寸步不离侍疾的扶摇,都亲自去她的屋里劝过她,但沈家人的脾气倔强似是流在身体里的血,没人能劝住她。
于是他们改而请求岐王带上更多人——
大衹人伤了皇帝之后,就带着剩下的所有人且战且退,主力全都留在鸢城,保护那个怕死的三王子,岐王是攻城,如何能用这三万打五万呢?
况且鸢城附近已被大衹人坚壁清野,即便大衹人再不擅长守城,岐王也不该轻视他们。
再者,民间都流传着先皇留下财宝在鸢城的故事,倘若那大衹人在这半旬里偷偷挖了密道出去,靠着倒卖财宝、买些粮食,就这样在城里强撑,她这三万人连围城困死都做不到,究竟要如何?
这些将领都觉得岐王疯了。
然而一道道军令仍旧如常发下去-
直到岐王出城那日。
她一身绯红战袍在城外风中猎猎作响,黑色玄甲在战袍下散发出低调的光,玉冠束起的长发随长.枪上的璎珞一起飘在空中。
青霜长枪被握在她的掌中,配上她肃然神色,也是一样寒光凛凛,好似从未离过她身畔,一如当年。
许乐遥作为谋士,随军一同出城。
而叶渔歌就在城墙上目送她们离开,北风萧瑟,实在不容她眼中装下太多的情绪。
就在岐王出城之后,一则流言在市井中甚嚣尘上——
岐王带着远远少于大衹人的将士去打鸢城,是因为她有一则妙计,能够让鸢城不战而降。
流言起初还在夸赞岐王是破军星下凡,用兵如神,可后来传着传着,流言里就加入了更多的东西,譬如鸢城地势较低,就在黄河边,如今又是秋汛,若是截断黄河的水流、挖一条沟渠将水引过去,一旦决堤,秋汛的黄河会吞没这座城。
“岐王要水淹鸢城”。
消息传入中原腹地。
本来还盼着王师收复北地、让十六城流落在外,被外族人奴役驱使的人们都陷入沉默,朝野也没有任何声音。
“收复失地”的念头与“一城百姓”的生死在他们脑海中不断交替。
可那些黔首又能做什么呢?
他们听到消息,只默默地回到自家的地里,在田埂上叹一口气,脑海里的念头只有“还好是鸢城,不是我的城”,“那些百姓苦的嘞,所幸先前南边发大水时我跑到了北地,听了媳妇的话,没再往北走了,不然咱逃过一劫,又是一劫。”
他们庆幸,沉默,悲痛,可那些眼泪终究也落进黄土地里。
大宗开战,官府收的粮、征的丁就比先前多了,他们哪里有时间去管那座已经被大衹人统治的鸢城,若是不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他们死得会比即将被水淹没的鸢城人更快。
……
而这则消息也同样被鸢城的大衹探子所知。
他们将信将疑,派出很多路斥候去打探岐王的大军状况,结果发现除却随军的伙夫、运送辎重的民夫之外,这些兵卒很多都拿着锄头、铁镐,跟“挖渠引水”的传言直接印证。
岐王似乎也没怎么在意这些探子,派人驱赶都是慵懒的——
犹如从前无数次,笃定胜利在她。
当她的军队在鸢城外驻守,每日只意思意思派人攻城,甚至还挑巳时开始攻城、酉时就鸣金收兵的极其健康作息,令城中的大衹人开始坐立难安、彻夜不眠。
尤其半夜,为鸢城抵挡黄河水患的那片树林里总是响起砰砰砰的恐怖火器声,就更难让那些人闭上眼睛,连在噩梦里,都是感觉到有冷意顺着自己的脚背、脚踝一路往上,最终静静地将他们淹没。
率斥候队的头领跪在贵霜面前,语气颤抖地用大衹语说道,“大宗人是真的打算用水淹了这座城!即便他们帐中的将领试图劝解、甚至有人发动了哗变,却只被岐王下令推出去斩首示众!王!我们得逃!”
贵霜坐在城中的王座上,蓝色眼眸低低敛着,陷入沉思。
好像即将埋葬黄河的人不是她。
她甚至弯了弯唇,转头去看旁边神色已经看不出端倪的医者,“阿云,你如何看?”
“……”
宓云没说话,他想活,他不想陪着贵霜和那个不肯醒来的圣女埋葬在这里,可是他也知道,自己所有的仰仗都在贵霜这里,而这个人从不给叛徒任何机会。
于是他中规中矩地道,“听闻每个尝过权力滋味的人,都会上.瘾,而中原有许多人,都会向往那至高无上的王座。”
贵霜露齿一笑,似乎听见了笑话。
“你是说,那皇帝命不久矣,她能登基?所以才一改从前的仁善,变得这样急功好利?权力也能改变她吗?”
这是贵霜不知道的问题。
她生来就拥有如今的这一切,并不知道从无到有是怎么样的感受。
可她却觉得,沈惊澜不是这样的人。
她一定还在筹谋什么。
于是她道,“再等等,按照我的计划去做。”
宓云低下了头,藏住眼中神色-
大军抵达的第一日,鸢城外是乌泱泱的兵卒,每一顶军帐都像是在窥伺这座城池的饿狼。
夜晚火器营制造出的动静,像是年节的焰火,跟这即将流血千里的战场形成荒谬的对比。
大军驻扎的第二日。
厉城告破。
哪怕这是贵霜原本的计划——
她就是要用那十三城为诱饵,骗得沈惊澜来到这里,在这个终点,和自己一决胜负,可是……这十三城实在丢得太快了,而那些逃回来的散兵游勇,都将大宗的军队形容得像是鬼神一样恐怖。
‘他们想屠城’
‘倘若不降,我们都得死’
这些逃兵是这样说的。
屠城、水淹。
听起来,沈惊澜真的太像传说中走出的地狱修罗,从前的那些仁与善都是她居于人下时的伪装,现在在战场上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恶鬼,才是从前那个能够为大宗打下半壁江山的战神。
慈不掌兵,她若是那般瞻前顾后,唯唯诺诺,又怎么能够这样百战百胜?
先前的燕城败仗,只不过是她被自己人背叛、被算计之下的意外。
而那一场败仗,或许真的改变了她很多,让她更需要一场胜利。
一场不择手段的胜利。
无论方式,只要能夺回十六城,纵使她登基为帝,她所立下的功绩,也能胜过所有地坤,谁又能指摘她?而她成了帝王之后,后世史书如何书写,总会肯定她曾有过的功绩,哪个帝王没有一些不痛不痒的污点?
唯有贵霜皱起眉头。
她总是忘不掉那次和沈惊澜的交手。
明明实力逊于自己,对方却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像屹立的巍峨长城,沉默坚韧地守护身后的国土。
她的九节鞭、她的匕.首,都是这样告诉贵霜的。
——这样的人,真的会在短短的时间里,因为权力的诱惑,变成这样不管百姓生死的恶鬼吗?
贵霜迟疑着。
最重要的是,沈惊澜的水淹计策,恰好和她想用的方式相反。
而斥候与宓云的建议,则让她的理智不断地推向另一侧。
第四日凌晨,宛城被破,那一仗十分惨烈,纵使大衹人并不擅守城,可是他们自己并不知道只是贵霜的诱饵,为了活命,他们逼迫城中的妇孺上城墙,试图去用一些蹩脚的办法守住城门。
可是大宗人悍不畏死,以命填命,如滚滚车轮,要将那城墙以人力推倒。
第四日正午。
两翼来的大军从另外两侧将鸢城团团围住,也仍旧是围而不攻的架势,并且还将自己带的民夫都派往沈惊澜在的中军。
夜晚,城外的爆.炸声响更夸张,林子里的树丛肉眼可见地减少,像是本来茂密的平原被剃了头。
第五日。
贵霜的计划完成,她让兵卒上城墙,对着沈惊澜的大军用各种脏话骂战,挑动她的人来攻城,然而今日,沈惊澜却连装都懒得装,城也不打了,就让她的人从早上骂到天黑,直到嗓子嘶哑,下去轮班,都没有人出来。
第六日。
城门试探着打开了一些,这动静被人报给了沈惊澜,然而大宗人的军队里迟迟没有吹响作战的号角,似乎看破了她的计谋。
一些老弱病残的汉人像牛羊一样驱赶到城外,而手持长鞭和钢刀的大衹人就站在他们的身后,用鞭子抽着他们,让他们在城门下,向大宗的军队磕头。
“求求岐王殿下……城中……城中还有汉人,我儿都是被逼的……”
“别杀我、别杀他们,求求您开恩、让这座城活下来吧……”
他们哭着,皲裂的额头不断磕着。
与身后逼迫他们这样向汉人磕头的大衹人则在张狂地笑,并且抽着他们的后背勒令,“对,就这样,不许停——”
“不想你的家里人死的话,就这样求求你们心善的岐王殿下,让她放过你们。”
……
就在两军在鸢城内外对峙,大衹人等待沈惊澜攻城,沈惊澜等着人挖通沟渠、似要将整个大衹王庭的气数都埋葬在此地时。
“水淹”的流言终于也传到了南边的江宁城。
“此事是否确切?”
叶浮光捏着手里仍是普普通通报平安的信纸,却将沈六叫来屋里,问她刚才自己身边的丫鬟说的,岐王要水淹鸢城的事情是否为真。
沈六眼尖,一眼看到她手中捏住的信纸颜色和质地,猜到那是将军或者她身边的亲卫写的平安信,当即摸了摸鼻子:
“属下不知。”
“属下得的指令只有护卫您的安全,王……姜大小姐,两军交战,总有些流言会在市井间流传,当不得真,也不能作数,只要您安全地待在这里,无论发生何事,主子都无后顾之忧。”
叶浮光仍是那副易容的相貌。
可是她面上没有笑意,而是带上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我再问你一遍,此消息是否确从北境流传而来?”
“……”
沈六本来还想陪着笑脸,嘻嘻哈哈地将她敷衍过去。
可是在她这会儿的眼神注视下,莫名感到一种犹如被沈惊澜本人凝视的感觉,这让她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在叶浮光面前半跪下去,低头不语。
“去给我找匹马。”
叶浮光道,“然后随我北上。”
沈六:“?”
她愕然抬头,“不可,此时西北一线都在交战,沿途的山林多逃兵匪寇,极其凶险,请您三思。”
叶浮光开始数数,“一,二,三。”
在沈六胆战心惊的迷惑里,她点了点头,“三思过了,我要北上。”
“……”
叶浮光是个听劝的,“既然你说危险,那我稍后会调一些姜家身强体壮的家丁护卫随我一同过去,你说个数,我让人通知下去——”
“然后,你跟我一起北上。”
沈六:“?”
不是,先前也没人告诉过她,王妃现在变得这么轴了啊?
她欲言又止半晌,想到自己向天再借八百个胆子也不敢带着叶浮光出现在战场上,鹌鹑似的低下脑袋,开始卖惨,“若是让主子知晓此事,属下会没命的。”
“不会,”叶浮光轻描淡写地给她安慰,“我会跟她说,是我以死相逼。”
沈六:“……”
您安慰得很好,但下次不要再安慰了。
作者有话说:
勤奋地更新完,得意地开始宣传我的新文预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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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触手》
舒窈在失恋的第二天,被朋友介绍入了相亲局——
她相中南山医院的冷美人蔺主任,是远近闻名的外科圣手。
蔺美人看着冷,实则温柔体贴,每日接她下班,倚在红色轿车旁,黑色长发如墨般落在肩头,浓稠的长睫毛阴影也落在眼瞳里。
她总是这般深情,依依不舍、仿佛极其眷恋自己,令舒窈极其受用。
直到某次醉酒偶遇前女友,回到家,舒窈委屈地抱着蔺主任细腰吐苦水,哭唧唧地确认:“你、你会像她一样劈.腿吗?”
蔺然沉默。
柔软的格子沙发里冒出一根斑斓的黑红色触手,紧跟着是第二根、第三根……它们开屏般在舒窈面前摇晃。
温柔的女朋友适时询问:“你问的是哪一条?”
舒窈:“……!”
她打了声嗝,酒吓醒了。
*
没有人知道,在送舒窈回家的每个夜晚,蔺然隐在车旁的阴影里,都有一根根扭曲诡谲的触手在她耳边怂恿:
“贴贴、要贴贴……”
“吃掉她,就可以一直贴贴啦!”
“抱抱,好暖,要去更热的地方……”
本文又名:《论外科圣手蔺医生究竟哪只手才是圣手》、《用触手是作弊哒!》、《哪条腿都不会劈腿的超忠诚怪物恋爱》等等。
*
玩个刺激的。
新文预收每涨一百,我加更一章怎么样!明天给你们打底示范一下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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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第一百零八天 ◇
叶浮光带着姜家的护卫们星夜兼程, 出了江宁城的地界之后,一路没怎么在驿站停过,还是沈六估量过她的身体状况, 让她停下来等等姜家的马车,马匹停下的时候, 扶她下来,才意识到她其实已经站不稳了——
“……小姐不必如此着急。”
她劝了一句, “您之前没在马背上久待过, 若再逞强, 会从马上摔下来。”
叶浮光深吸了一口气,她扶住了路边的树干,感觉到自己膝盖都是软的,更重要的是, 大腿内侧有非常恐怖的疼痛感, 应该是肉被磨破了, 这股气一旦松下来, 疼痛就变得更为明显。
她不想停。
她怕赶不上。
“有没有方法……”叶浮光反手攥住沈六的小臂,目光炯炯地看向她, “能最快赶到太原、不,赶到鸢城?”
沈六被她殷切的目光注视得头皮发麻,转开了视线。
她小声咕哝, “消息从北向南, 传到江宁已有几日差,战场局势瞬息万变,小姐, 无论如何, 凭您的脚力, 都无法赶上。”
“我不行,那你呢?你是不是有办法?你是她的亲卫,我知晓你们每个都有家传的本事在身,帮帮我,她很危险,她又想做冒险的事情——”
不知是痛还是担忧,叶浮光的眸中又有水光浮现。
在这灰蒙蒙的天光里,有种破碎感。
由于先前骑马太久的脱力,这会儿她全靠沈六搀着,才不至于当场摔在这野地里,然而此刻的神色配上她狼狈且发抖的腿,让人恍然觉得她像是走到陌路的赌徒,想用一切方式再上一回赌桌。
然而沈六即便转开了视线,也能用余光瞥见这会儿王妃快跪下来求她的急迫,顿时小小地吸了一口气。
“我、属下……”
她难得慌张,不知如何应。
叶浮光却看了出来,径自料定,“你有办法。”
“——她把你安排在我身边,肯定做好万全之策,倘若我遇到危险,她必定有安排。”
沈六:“……”
王妃这时候倒是聪明起来了。
她看不得将军的心上人在自己面前这样卑微,叹了一口气,虽不知王妃在千里之外如何笃定将军的心思,连他们这些部下都不知北境的军机,然而现在……只能王妃的。
堪堪长成的、已经如小白杨般的姑娘稳稳地扶着叶浮光,轻声道,“王爷将白雪留在了附近的驿站,小姐稍后先上姜家马车,处理身上的伤,事毕后,请容属下与您同乘一骑。”
除却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刀法,沈六家中还有特别的驭马术。
是故沈惊澜才将白雪留给她。
为的就是江宁若出事,她能以最快的速度带着叶浮光离开。
叶浮光倒是对被带没什么感觉,而是诧异另一事,“她竟然将白雪留下?”
一匹神驹在面对善于马背作战的大衹人有多么重要,沈惊澜怎么会不知道,可是她居然——?
……
与此同时。
鸢城外。
众将士们听着对面城下的老妇哭泣声,心中悲怆不已,在岐王重申军令之后,虽然不敢去到她面前表达不满,但却待在自己的军帐里闷气地摔碗。
“可恶!”
“这大衹人拿我们汉人当作随意打杀的奴仆,仗着有他们神勇的王女坐镇,就不将我们放在眼中,竟还敢开城门,要我说,想什么阴损的水淹法子,一鼓作气杀入城去,将他们全砍个人仰马翻,才叫真正的解气!”
摔碗的动静被军帐外的许乐遥听见。
她知道这些兵当中总有一些是没被岐王带过的,不知沈惊澜的行事作风,且有些勇猛有余、但也智谋不足的冲动家伙,这会儿跟着士兵一起巡营,为的就是第一时间将这些可疑的动静掐灭,以免酿成更大的差池。
许乐遥站在外面,忽然瞥见跟在自己身边的兵卒面上也有忿忿之色,于是道,“你呢?”
“大人?”
“你也觉得我们应该趁着大衹人开城门时,一鼓作气杀进去?”
“……”
兵卒没有吭声,但这已经是默认。
他安静了片刻,在许乐遥带着鼓励的微笑里,忽然抹了一把脸,朝她粗糙地行了礼之后,压着声音道,“我的爹娘都被大衹人抓走,奴役到死,抛尸荒野,我就是拼着这条命不要,也要杀光他们,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他神色里带着恳切,黢黑的面上那双眼睛格外明亮,有恨意和泪光在闪烁:“我不怕死,但是……城中还有汉人,他们已经够苦了……”
他说不下去了。
再说就触犯军令,只能低着头站在那里。
许乐遥面上的笑意微敛,注视了他很久,才出声先夸他的觉悟与勇猛,而后道,“我们大宗将士守家护国、悍不畏死。但岐王作为主将,却不得不考虑万全,大衹人向来鲁莽,此次却龟缩城中不出,城中必有诈。”
“倘若我们就此入城,死你我是小事,再失十六城、被破中原腹地,使更多黎民苍生陷入水火中,酿成更多悲剧,让更多像你这般的人,失去家中的年迈爹娘,甚至养不活襁褓中的婴孩,这是岐王不忍见的。”
“而今,你还觉得,这口气很难咽下吗?”
兵卒含着泪,这次没有再反驳。
他再度冲许乐遥抱拳,“先生大义,我不懂这些……但愿为岐王、为大宗,上刀山下火海。”
许乐遥抬手将他扶起来。
又往军帐的方向瞥了眼,见里面没有任何动静,也没有人冲出来反驳她,料想这位将领当是冷静了下来,便朝他处走去。
城墙边的哭声还在继续。
许乐遥充耳不闻,只专注看着自己面前的路。
直到一道锐利的破空声在耳边响起——
她悚然一惊。
往前看去,却是沈惊澜不知何时走出了主帐,站在了营地最前方,找身边的亲卫要来一张三石的大弓,在那惊人的臂力下,弓弦拉满,将一根三指粗的乌木长箭射了出去。
箭矢飞向天际,又如拖着长翼的流星直直坠落。
“笃”一声响!
箭簇擦着那奴役人、张狂挑衅的大衹人侧脸而过,划过淋漓鲜血,最终扎在了鸢城的城墙上!
灰白色的城砖列出蛛网般的细纹。
沈惊澜放下弓,隔着这老远的距离,有些不悦地“啧”了声,转了转指尖用来摸弓弦的扳指,冷冷地盯着那个大衹人。
“差一点。”她动了动唇,用大衹语如此道-
鸢城城墙下的哭声不知何时停了。
奴役那些妇孺、让她们对着岐王军队求情,告饶的计策失败后,畏惧她弓箭威力的大衹人灰溜溜地回了城,而城墙上的巡逻主将也换了个家伙。
沈四将太原城中那些见过“弓箭手贵霜”的人都问过,此刻遥遥比对那人的手臂、肩背和身上的箭袋等形象,在帐外跟着沈惊澜的步伐,同她道,“那日假扮贵霜者,八成就是他。”
沈惊澜摆了摆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先一步走入帐中。
主帐的帘子放下的那一刹——
她弓下了那挺拔的脊背。
缠着绷带的手指捂住了唇间冒出的腥甜味道,闭了闭眼睛,感觉到肋间隐隐作痛。
好一会儿,才重新直起腰。
距离叶渔歌为她争取到的时间,仅剩一日。
沈惊澜再度恢复那副云淡风轻、镇定自若的模样,想着兵卒们砍树、挖暗渠的动静,垂下眼帘,思索着,按照贵霜的性子,也该坐不住了吧?
这一切,马上就会结束了。
……
沈惊澜在城下射出那一箭的消息,自然被人以最快的速度报到贵霜案头。
她听着面前的人说的话语,不断提及的“沈惊澜”一名,让她觉得被阿云诊治、堪堪痊愈的左臂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这疼痛在不断叫嚣,让她日夜难眠,想要将对方彻底斩于马下,用敌人的鲜血来抚慰自己的伤处。
她不知苏挽秋在江宁城的一切——
自然也不知沈惊澜的伤究竟恢复几何,那样的一箭是能崩开对方的伤口,令大宗这位岐王殿下旧伤撕裂,还是早已痊愈,能够好整以暇地仗着自己百步穿杨的技法,将大衹的将士当西瓜来射。
最后便懒洋洋地挥手,“算了。”
她想。
或许她真的等不到那位大宗皇帝的死讯了。
好在现在也没什么关系,她不会再输了。
贵霜思索片刻,“传令下去,今晚将城中剩下的牛羊都宰了,粮食也全部煮了,明日一早,出城迎战!”
“出城!”
“出城!”
“出城!”-
大衹人因为委屈城中、窝火地在宴会上大吃特吃、为明天的死战做准备时,沈惊澜也连夜开了一次军机会,猜测这几日大衹人用了各种手段逼迫他们攻城不成,明日将会来个大阵仗。
倘若不这么做——
等待敌人的只有被水淹死这一条路。
这一仗,两边都得赢。
倘若能剿灭敌人于城外,这沟渠就用不上,而若是敌人逃于城内……
岐王淡然道,“不可追。”
严、白二人老老实实地应是,但有些乾元不大服气,抱着拳出声道,“王爷忧心将士性命,属下也是清楚的,可咱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那城中究竟有何机关,属下贱命一条,愿为王爷前往一探!”
话音落下,好几人附和。
烛火映亮沈惊澜黑色的凤眸,将她眼底泓光照得深邃不已。
她视线扫过这几人,没有说话,明明也没有乾元那种可怕的信香压制,却偏偏给人无与伦比的压力。
“……”
议事的帐篷里是诡异的沉默。
最终,沈惊澜的目光落在他们几人的副将身上,又再看回他们,“方才本王没听清,几位再说一次?”
从她的视线里读出了倘若违逆、她将临阵换将的讯息。
几个主将互相对视一眼,只能憋闷地低下脑袋。
……
星垂夜幕,静静闪烁,陷入沉眠时——
忽然有低沉而广阔的号角声被吹响,天上星星也被吓醒,一闪一闪地退走,而东方的地面有一缕金光跃出。
鸢城的城门吱呀被推开的动静夹在号角声里,发出令人牙酸的沉闷感。
大衹人如潮水般,执着弯刀,骑着肥壮的骏马朝着城外看似安静、还没醒来的大宗军队营地而去。
迎接他们的……
是一阵密密麻麻的箭雨。
数不清的黑色箭矢飞向天空,在盾手结阵、蹲在拒马后面的地面上掩护时,一列列弓箭手弯弓射月,用锐利的长箭迎接这些在马匹上冲锋陷阵的敌人们!
拉锯战结束,正面战就此打响!
作者有话说:
不是,我刚打开文档的时候新文收藏才198,我还美滋滋地想今晚不用二更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谁在最后关头背刺我?是谁?怎么我准备发这个更新的时候就200+了????
不管。
明天再二更哼哼!
大家晚安!争取明天直接把这战斗写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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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第一百零九天 ◇
沈惊澜的中军仍是她最初带来的三万人, 平原后方的树林已经被砍伐出足够宽广的位置,若有人站在城墙上极目远眺,或能见到那条人力挖掘出的深沟已经快到城墙下方——
然而大衹人并未固守城内, 以待大宗人来攻打,而是尽数出城, 正面与大宗的军队决胜负。
在沈惊澜的左右两翼,严、白二人各带五千人, 虽人数较少, 却都是精锐的骑兵, 能够与大衹人在马背上决胜负。
先前固守城墙的那个弓兵,沈惊澜将他交给了沈四,让他在战争开始后,找到那个放冷箭的家伙。
即便五万大衹人倾巢而出, 但她起初却只调了两万人与之交战对峙, 她的亲卫和一些连人带马都被盔甲覆盖的重型骑兵却没有被调动, 明明在这样的广袤地带, 重骑兵能轻易收割那些大衹人的性命。
像死神的镰刀挥向麦子。
“将军。”待在她身边的一名亲卫低声道,“没有看到贵霜。”
“嗯。”
沈惊澜微微扬起下巴, 凝视着面前那座城池,深邃的凤眸里不知在思索什么,片刻后, 战场上的状况愈发白热化, 她的军令随着一面面挥舞的军旗抵达。
拒马、绊马索、铁蒺藜、沟渠、长矛——
一样样面对大衹骑兵的利刃被运用到战场上。
前面冲出来的大衹人还可称得上是悍不畏死,连人带马一同摔下,尸体填满沟渠、血色溢出, 被后面的同伴踩成分不出你我的肉泥。
后来的大衹人就再度故技重施, 将城里那些面黄肌瘦、被搜刮了所有粮食的民夫赶出来, 像是驱赶牛羊,让他们先去趟这些大宗军队设下的陷阱。
……
战场像一台巨大的绞肉机。
将鸢城前方的平原土壤每一粒尘埃里,都拌入血色肉沫。
沈惊澜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兵马,在她这等熟稔的将才面前,明明是五万大衹人,最后却像是困兽,被她的兵团团围住。
但她带领的人数并不足以将这些敌人围剿,故而留了道口子,让他们朝关中的方向逃窜而去。
在那里,沈惊澜已经提前跟各州知州的厢军打好了招呼,只需地方派出恰当的力量,就能与她现在派去追击的人形成里应外合之势,彻底将这些敌人留在永安城的屏障之外。
她周围的那些重骑兵已经被派了出去。
留在她身边的只有她的亲卫。
沈惊澜看着将她团团围住的亲卫们,忽而道,“杀左右贤王者,军功升十级,赏黄金万辆;杀万骑长,军功升五级,赏黄金前两;杀都尉者,军功升三级,赏黄金五百两——”
亲卫们眼中一震,知道今日在城外出来的这些头领,算是他们来日的从龙之功,这些军功,是能帮着他们进入朝堂的。
然而。
他们的使命是随将军一同出生入死。
将军还在这里,他们怎能为了军功离开她的身旁?
身披红袍的主将却微微一笑,手中的青霜长.枪冷冽光芒落入她眼中,将她左眼下的那点微红映成危险的明艳。
大衹人已经开始溃散,泰半朝着中原地区四处逃窜,以期离开岐王的屠刀,而还有一小部分不知是因为太忠诚、还是想从高大的城墙上找寻安全感,竟又冲回了敞开的城门内。
战场上时机瞬息万变,有临到阵前打退堂鼓当逃兵的,有半夜做噩梦拿起刀不分状况砍身边队友引起营啸的,自然也有为了军功追敌人追急眼,不顾主将命令的。
此刻。
在部分大衹人从开启的城门逃回城内之后,就有一支小队策马朝着他们的方向一同追去,后面的虽然被各自的长官拦住,甚至让沈惊澜的亲卫亲自过去砍了几个热血上头的家伙,但那敞开的城门就像是诱饵,仍在勾引大宗将士进入占领。
只有将军旗彻底插在城头,才象征这十六城彻底回归-
没被拦住的那支小队冲了进去,身影眼见着就要消失在众人视线范围内。
此刻沈四正与那神射手缠斗,让他没空在战场上瞄准沈惊澜,而其他的亲卫有的在附近接过指挥权、为她调度三军,有的追着已经逃远的溃兵而去。
她周围出现了短暂的空档。
而岐王并未错过这一点,说时迟、那时快,她倏然用青霜长.枪尾部轻拍了拍马屁股,只听一声响亮的鸣叫,她座下战马全速朝着城池的方向而去。
就在她进入的那一刹——
本来敞开的城门内侧,忽然降下一道道铁栅栏,钉入地里。
沈惊澜回头看了眼,勾了勾唇。
“将军!”
“将军?!!”
反应快一些的亲卫在她脱离大军时就已追了过去,结果堪堪被拦在那钢铁栅栏外,目眦尽裂地看着她。
先前逃入城中、佯装不敌的那些大衹人则隐在周围,从四周向她攻来。
她挑起长.枪,以力横扫,抽空往外看了眼,“沈七。”
她动了动唇,“军令。”
任何人不得靠近鸢城三里内,违者军法处置。
但是在开这场军机会时,没有人能想到,沈惊澜说这句话的意思是让他们全部远离这座城池——
除了她。
这是倾尽大衹仅剩的力量,为整个大宗设下的饵。
沈惊澜选择,独自赴约。
……
“什么?”
留在后方、被很好地保护起来的许乐遥在听见沈惊澜亲卫来报的时候,愕然地问道,“你说……王爷独自入了鸢城???”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出了问题。
因为从水淹计策制定开始,除了军中那些对这阴损法子有意见的将士们试图将消息传出、扰乱军心之外,一切的发展都在她们的掌控中。
砍树、挖沟渠、测算蓄水的高度、估量决堤的时间——
沈惊澜默许了一切的发生。
刚才的正面战场打得那么漂亮,即便紧急之下再让人筑高堤坝、将决堤时刻延后也不无可能,反正只要能将大衹人全杀了,再进入这城中,不一样是轻松收回十六城?
她何必如此!
短短的时间内,许乐遥心念电转,脑海中闪过从自己献策以来、岐王的所有反应,很快就找出了端倪。
——岐王从没有正面回应过她的计策。
起初许乐遥以为她是珍惜自己的羽毛,毕竟皇帝连私印都交予了她,她很快就要成为大宗史上第一位地坤皇帝,水淹城池这种计谋,是要被史书狠狠痛批的。
然而现在想来。
沈惊澜并非是在意名声……
而是,她从一开始就有自己的计划。
从大衹用尽各种办法逼迫她攻城开始,沈惊澜就已经看到了这一步,所以配合她挖沟渠、砍树、引水、铸堤,都只是用她的计策掩盖自己真正的目的,一直到刚才的战场上,沈惊澜所有的盘算,都只是为了这一步——
独自入城!
“……城中究竟有什么?”因主将失去消息,象征中军的大纛逐渐往许乐遥的后军方向所转,以便最快地稳定军心,让众人不至于因为失去主将下落而慌乱时,这位谋士却独自喃喃。
“我漏掉了什么?”她拧起眉头,心中不好的预感逐渐加重。
许乐遥以为自己已经看透了一位即将登基的帝王。
却原来,漏算最多的人才是她-
城内。
长枪如龙入云雷,玄铁铸造的青霜在沈惊澜手中如臂指使,将那些大衹人如纸张一样轻易穿透,撂下马去之后,看了眼周遭,那些破旧的屋宅静悄悄的,不知是所有的百姓都已经被当成了马前卒推出城,还是他们努力藏得很好。
起码沈惊澜感觉不到任何活人的气息。
她垂下眼帘,牵着马缰,夹着马腹,让它一路往里而去。
最终,停在了这座城里最金碧辉煌的府宅前。
自从十六城被大衹人占据之后,这里的许多屋子就不再是汉人的风格,而是加入了大衹人的居住特点,就如面前这座府邸,沈惊澜年少时曾来过,记得门口两座石狮子还缺了一颗牙。
但时间如流水,在那场败仗之后,鸢城竟成了这般模样。
门前的石狮子不见踪影,地砖变成了一块块易变形的粗犷金砖,从前的雕栏画栋不见,奢侈的白玉与编织的手工羊毛地毯将那些繁复的花纹一路引到深处。
在很短的时间里,她想起了故地燕城。
那是沈景明率兵最先夺回的城池,而她还没有来得及去看——
“哒哒。”
马蹄声踩着地上的金砖,一路朝内而去。
这一路,沈惊澜再也没有遇到任何埋伏和追兵,就好像刚才在城门前的那些已经是敌人最后的手段。
直到她在一片开阔的演武场地带,看见坐在高台上的贵霜。
对方的身侧,还有张不合时宜的软榻,上面躺着本该沉睡在海底的一人。
“你来了。”贵霜本来慵懒的、像是午后晒太阳的神色变得更愉悦了些,海蓝色的眼睛里漾开笑意。
沈惊澜挽了个枪花,神色淡然地觑向她,“这不是你期待看到的?”
“确实。”
贵霜的目光落在她的枪尖上,赞许地夸了声,“你这次带的武器很不错,应该能让我尽兴。”
顺着她的目光,在自己用久了的青霜上看了眼,“你很满意?”
沈惊澜朝着她身边那个长睡不醒的人道,“也算是她送的。”
……
贵霜不再笑了。
她很不喜欢苏挽秋那些自作主张的行为,可是在她身边的时候,这位圣女从来也不安份,之前是想把岐王妃养在身边,现在是将趁手的兵器送回给了沈惊澜,然后还擅自选择了自己的埋骨地。
草原上的儿女怎么能睡在冰冷的、永不见光的海底?
应该在美酒、鲜血与篝火里。
所以就算苏挽秋死了,她也要给对方挪坟。
而今。
看着面前入瓮的对手,贵霜慢慢道,“这些都无所谓了——”
她说:“这次是我赢了,沈惊澜。”
在她话音落下的时刻。
城池的四周忽然惊雷般响起恐怖的动静。
“怦——————!!”
“怦————!”
好像雷声直接在耳边炸开,让人鼓膜破碎、直接聋掉的动静,就连天光都一时暗淡了下来,犹如曾经被丢在大衹兵营里的神罚,此刻再次降临。
天昏地暗、地面跟着震颤开裂,沈惊澜身下的战马开始不安地叫出声音,马蹄胡乱地踩着。
先前进来时那幢金碧辉煌的宅邸,此刻墙面开始裂开破碎下坠,在这里就能听见城里很多的房屋倒塌、倾覆的动静。
贵霜动了动唇,用口型问沈惊澜,“是你的计谋吗?”
沈惊澜干脆从马上下去,任由战马慌不择路地跑开,对贵霜笑了下。
怎么会是城外的水?
从她进来的那一刻开始,大宗想要水淹鸢城的计划就全盘覆灭了。
她在龟裂的大地上,手持长.枪,一步步走向贵霜,“这就是你拖了六日的成果?将这座城池底下的密道倒满火油和火.药”,引我和大宗的军队入城。”
从一开始。
贵霜就没打算活着走出这座城。
因为她也明白,能够引沈惊澜和她的大军最好的诱饵就是自己。
只是没想到,沈惊澜竟单刀赴宴。
贵霜看着她,扬了下眉头,“你明知晓,却还敢来?”
自己是偶然让人查探这城池时才发现的秘密,那么沈惊澜又是如何提前得知的?
难道这些密道……
就是所谓的先皇留在鸢城的财宝?
“因为上次,还没和你分出胜负——”
沈惊澜平静地看着她,“所以,你是打算坐在那里死?”
作者有话说:
我去洗个澡,然后回来写二更。
你们也给点留言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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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第一百一十天 ◇
城池轰塌的那一刻所发出的动静——
从城外远处地势更高些的地方看去会变得更明显, 尤其是筑起堤坝、等水源决堤的高处,乍看犹如鸢城地面忽然塌陷,四周的城墙、城内的房屋都往内下陷, 整座城池要被地底的巨兽一口吞没。
“怦————!”
巨响的动静传来,让耳畔奔腾的水声都变得渺小。
正在让人赶紧引流、放弃原本计划的许乐遥在听见那声巨响, 以及之后连绵不绝的塌陷动静之后,惊惧地回头看去!
在此刻, 她终于读懂了沈惊澜全部的计划, 可是已经晚了!
记忆忽然被拉回到昨夜。
在议事的帐篷里结束所有之后, 沈惊澜单独将她留下,给她留了个匣子,同她说,明日大衹人若是当真发动突袭, 她所在的中军要是出了岔子, 而许乐遥不知如何应对, 可以考虑打开匣子。
有一瞬间。
许乐遥怀疑她是在学自己之前给叶浮光留锦囊的办法。
不过她毕竟也是第一次随军, 哪怕在理论上做得再好,等真正到了战场上, 总会有些自己料想不到的意外,岐王应当是在照顾她。
现在意外确实出现了。
而许乐遥根本不敢想那匣子会装着什么东西……
在城池里又一道爆.炸声响起的时候,在周围亲卫们目眦尽裂、怒吼着骑马冲下去的时候, 许乐遥膝盖一软, 像是被震着站不稳。
……
在她的膝盖触到地面之前。
忽然一道力气从她后方,扯着她的后领,迫使她重新站起来——
许乐遥侧过头去, 见到不知什么时候离开太原、赶到鸢城的叶渔歌。
对方仍是一身的道士灰袍, 但却没有再用那副平庸的、让人乍看记不住模样的易容相貌, 这只代表一件事。
她没有需要易容的理由了。
沈景明……
驾崩了。
她张了张唇,想到远处的那座城里即将埋葬的人,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反而是叶渔歌垂眸看她,“站起来。”
她说,“你不是已经为你要走的路做好了觉悟?如今这算什么?”
许乐遥挣扎了一下,橙花的味道散得到处都是,那些幻象里,本来带着馨香的白花不断凋零,那些酸涩的气味变得比从前都要浓郁,好像她被恐怖的绝望所笼罩。
看她被莫大的打击笼罩、一时使不上力气,叶渔歌顿了顿,难得俯身,改而去环她的腰,这动作在乾元之间并不算合适,几乎能称上是冒犯了。
然而此刻谁也顾不上在意这些。
叶渔歌抱着她站直之后,松开手,又看鸢城附近的地形,没见到那奔腾着朝城池吞噬而去的江流,语气平静地说道,“恭喜你,效忠的人似乎和先前那位有别。”
——看来沈惊澜不是个草菅人命、视百姓为棋子的掌控者。
许乐遥不断地摇头。
最终,她沙哑地道,“晚了……都晚了……”
她看着前面那座犹如突然被尘暴掩埋,掀起漫天烟尘、在将天色也染得半边黄昏的城池,如日暮的黄昏一样缓缓下坠,带着整个大宗、又或许是历史长河里又一位明君埋葬,忽然有两行眼泪从眼眶里落下。
许乐遥用空茫茫的声音缓缓道:“是我错了……她再也不会原谅我……”
叶渔歌侧过目光,似乎从她的眼神里猜出了她的错是什么,而那个“她”又究竟是谁-
叶浮光才刚刚赶到的厉城附近,就听见了远处那隐隐约约的地动。
沈六本来还想带她一鼓作气去到战场附近,尽量躲开那些流寇和逃窜的兵卒,而今感受到脚下的大地异乎寻常的颤抖,脸色不太好看地道,“不能再过去了,小姐。”
但叶浮光的脸色比她更难看。
因为她想到了原著剧情里关于这十六城的部分——
沈景明在这里打过一场很漂亮的仗。
大宗的先皇帝,因为在燕地附近待了多年,对这片地方很有感情,所以在鸢城制造的时候,设计过一手,在城池下方挖了很多相连的、像迷宫一样的密道,预备哪天若是入主中原不利,就将鸢城作为自己最后的退路。
他没用上,因为他成功了。
原著里的沈景明却用上了,在被大衹人节节入侵、大片河山陷入战火时,他用了个非常冒进的计策,以自己为饵,就待在鸢城里,引诱十万大衹士兵进入城中,然后将这座城给炸了。
最后他靠着对密道的了解,硬是凭借命大,从地下暗河里游了出来。
这片区域并不属于地震带,能够在这个节点上发出这种动静,只有一种可能……沈惊澜面临和沈景明一样的境况。
她又一次赌上了性命。
就像她曾经在海上那艘船的船舱里对叶浮光说得那样,她愿为天下人赴死千万次。
“过去。”叶浮光看着那隐约有黄沙色的天空,神色坚定地道,“去鸢城。”
她做了个危险的动作,俯身摸了摸白雪的脑袋,在它耳边说道,“带我去她那里。”
骏马嘶鸣,扬起四蹄,朝着危险所在处疾驰而去!
……
姜家的马车根本也跟不上白雪的速度。
甚至跟不上那些护卫的速度,在太原城附近跑掉了一个车轱辘之后,姜家的丫鬟们只能咬着手帕看着小姐消失在远处,暗暗祈祷她不要遇到任何危险。
马车里的气氛很憋闷。
过了会儿,不知谁先开口,“……可是,只有我一人疑惑吗?小姐她明明……生得那般好看,为何往日却以那般面目示人?”
叶浮光在这一路的舟车劳顿里,为了速度,恨不能连吃喝都在马背上解决,自然再没有闲心和功夫做什么易容,左右现在都出了江宁城,而且沈惊澜已经走出了最关键的那一步,之后她也没有什么遮掩真面目的必要。
所以丫鬟们便在为她上药、换药的时候,终于得以见到她真相貌。
她们暗暗吃惊,但觑着叶浮光彼时紧簇的眉尖,没人敢问这件事。
“主子们的事情,哪是我们能问的?”有个伶俐的赶紧道,“而今远离姜家,北地处处都在打仗,若是不想莫名其妙丢了小命,嘴都给我紧些。”
“是……”
她们各自揣着疑惑,既不知道姜雪为何要在这战事连连时毅然来到北境,也不知她之前易容隐姓埋名待在姜家是为了什么。
但都秉持着大户人家的下人习性,多做少问,老老实实地等待一切结束-
再往鸢城去的这一路,还算幸运——
叶浮光和沈六虽然碰上了一队四散的大衹人,但有紧跟在他们身后的就是大宗的军队,虽然被自己人甩了脸色,勒令平民离开这片地带,不过沈六很快就亮出了腰牌,让他们分出人带着二人去中军大帐。
一路汇合的自己人越来越多。
但是离鸢城越近,那些队伍的领袖脸色就越难看。
直到她们终于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此处为禁地,不准——沈六?”
沈四从暗处出现,如鹞鹰落地,身上的盔甲还沾着泥土和血色,不知何时到二人的身侧,眼睛里都带着血丝,起初只是麻木地拦截一些将领、不让他们去找许乐遥这位军师打探情况,但在发现来人是谁之后,表情逐渐变得惊愕。
“王妃?!”
叶浮光坐在马上,脸色有些苍白,却问得很坚定,“她呢?”
“……”
沈四的眼神立即开始躲闪,憋了会儿,刚想冒出一个字,叶浮光就抬手使劲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好像只有这样才不至于让自己坠马,而坐在她后面的沈六赶紧抬手在附近虚拦了下,生怕她出什么意外。
叶浮光果然也骑不动马了,转头同她道,“扶我下去。”
沈六立即滑下马从令。
就在这时,沈四好像终于编出了借口,“将军她……下令不准任何人靠近此地,虽然此时大衹已溃败、残军也已四散,但待在这里终究危险,不如属下——”
叶浮光看着他,“现在是谁在大纛下?”
“……许军师。”
“很好,别编了,带我过去。”
沈四:“……”
他还在犹豫,已经被叶浮光在这一路指使得没脾气的沈六过去给了他一脚,“快去,将军倘若真有事,哪里是你能解决得了的?”
反正按照叶浮光的身份,她既来了战场、也是要待在最安全的位置,沈四自觉脑子不够使,老老实实地引着她们往里走。
……
在知道叶浮光出现的时候,许乐遥站在原地晃了晃。
在她旁边看着她刚才有条不紊地让人观察城池状况、安排人在远处打扫战场,并且让人传报附近的知州,收剿大衹残军的叶渔歌,此刻很淡定地摸出一根长针:“帮你清醒清醒?”
“……”
许乐遥深吸一口气。
她再不愿面对,也知这是自己献策时就必须迎上的结果,于是面上平静地答道,“不必。”
然后往外走去——
甫一见到那位分别已久的朋友,许乐遥发现这人瘦了许多,脸色也不太好,就好像一路水土不服颠簸到这里。
她还没开口说话,叶浮光就已经出声道:
“刚才的动静是鸢城传来的?”
“……是。”
“她在里面?”
“……是。”
对话比许乐遥设想的更直接,也更简单,完全没有让她辩驳的余地。
她垂下眼帘,似乎在无声地用这种死寂惩罚自己,余光不断看着对方身形,做好了叶浮光倘若接受不了就随时让叶渔歌过来救人的准备。
然而对方面色即便苍白,却比她想得更能抗事。
点了点头之后,叶浮光用谁也没想过的冷静态度,径自在她这里丢下一枚重.磅炸.弹:“鸢城有密道,密道连通地下暗河。”
“现在找些懂地势和水文的人,现在在周围开始勘探,找出密道或是暗河的入口——”
叶浮光神色坚定地道:“我要入城。”
许乐遥:“什么?!”
她惊诧地抬起头来,并不知这座城池还有所谓的密道和暗河。
可是脑海中却再度浮现当初挖那条能够引来淹没城池水量的沟渠时,沈惊澜几次不辞辛劳,在军帐里定下作战之后,亲自来到火器营炸山的地方,督看进度的画面。
而且她还好几次看着图,跟士兵们商量着改了几次道。
难道说……还有希望?
许乐遥眼中很快燃起光芒,而后迅速摇头,“不行,城池已全面塌陷,即便有密道或暗河,也可能已被压得断裂堵塞,地动太狠,不知是否有余震,你不能去——”
叶浮光摸出了沈六带着的那个岐王私令。
“召集人手,我要进去。”
她说,“今天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作者有话说:
是谁又猜错了我的更新?
区区二更——
(点烟.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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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眼新文预收,嘻嘻,超菜的你们肯定明天到不了300,明天可以休息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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