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带着黑巾遮眼,自然看不见骰子上那露骨又下流的话术,只侧耳听出了狐狸口吻里的坏意,明白这又是在针对他。
她的欺负,从来都是明目张胆的。
十五微微颔首。
这一下给谢长翎看傻眼了。
谢长翎就站在桑诺的身后,能看见那骰子上写了什么下流玩意儿,年纪小没见过世面的少年已经臊得耳朵通红,没想到桑诺前辈还能用这种东西去欺负一下十五师叔。
他有心提醒师叔这不是什么好东西,被谭智沅抓了一下手腕。
“长辈的事,别管。”谭智沅要理智的多。
他有种莫名的感觉。就算这位凶煞之气的十五师叔蒙着黑巾,未必就真的什么都看不见。或者说有的人眼睛看不见,心里看得反而更清楚。
不要馋和长辈的事,是谭智沅能给谢长翎这个冤种兄弟的警告。
谢长翎到嘴的话又憋了回去,只能跟兄弟哼哼唧唧。
“桑前辈……又在欺负小师叔。”
这个真的是欺负。
灯火烛光明如白昼的情况下,所有人都能看见十五眼睛上的黑巾,自然清楚这个危险的人是看不见的。而桑诺偏偏故意把坏透了的骰子放在他眼前,让他看,可不是明目张胆的欺负是什么。
桑诺自己也知道,她得到了十五的点头,甚至在想,他不会也知道吧。
知道就知道喽,还能改变她的主意不成。
“我的同伴说可以,那就可以了。”
桑诺将骰子重新扔回托盘里,轻轻松松地,全然一副不把骰子上的下流话术放在眼里的样子。
“姑娘,姑娘可看清了?这种东西对姑娘来说,可不是什么看着这么淡定的东西吧?”
李公子有些懵。毕竟他看得清楚。眼前的姑娘行事虽然有些捉摸不透的神秘老练,但她看着不过是外形十八九岁的少女模样,梳着垂髻,一袭白衣,最是干净纯洁。
这样的少女看见骰子上那种露骨的选项,一点别扭都没有吗?
桑诺不知想到什么,抬手捂着唇,轻叹。
她似乎有些害羞,又有些无奈。
“不怕告诉诸位,我那早死的先夫是个混蛋。”
只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没有说先夫哪里混蛋,也没有更多的提示,可混迹在赌场的这些下流胚子们,自然就能脑补出许多的东西。
桑诺见好就收。
只有谢长翎还在纳闷。
“桑前辈的先夫怎么又是混蛋了?”
三个少年中唯一见识过一些的谭智沅通红着脸捂着谢长翎的嘴。
“长辈的事……别问。”
李公子输了一局,对他来说也无伤大雅,只要这第二局赢下,他们连第三局的机会都没有。
桑诺单手托腮,客气地将骰子推给李公子。
一人一手先。桑诺玩的很公平。
李公子也不客气,拿过骰子后,自己开了手。
烛火万千,灯影晃动,三层阁楼数不清的人伸着脖子翘首以盼,等待着第二局的一个结果。
竹筒晃动,叮当作响。
啪的一声,李公子手离开竹筒。含笑问。
“姑娘,请选。”
“李公子是不是忘了说规则了,”桑诺含笑指出,“大如何,小又如何?”
李公子哈哈一笑,拍了拍自己的手。
“是在下疏忽了。”
“这个玩法很简单,姑娘选大小,押中了,另一面的惩罚由在下来承受,若姑娘押错了,那自然是姑娘的惩罚了。”
桑诺听罢规则微微眯了眯眼。多熟悉的玩法,像极了记忆中曾经存在过的故人喜欢的。
赌坊,玩这种下流玩法,还有……这个‘李公子’。
无所谓,也不是不能玩。
桑诺想了想,顺口提了句。
“我的惩罚由我身后的人承受,没问题吧。”
李公子怎么会有意见,自然是同意。
桑诺眯着眼,嘴角荡开一圈笑意。
怎么说呢,她有种小心思,想要看十五出丑。
要不输了吧。
输了,让他接受一下处罚,好像也不错。
“姑娘,押大押小?”
“我选……”
桑诺话音未落,后颈忽地一股凉意,一只手落在了她的后颈。
嘶……
桑诺倒吸一口凉气。好冰,冰得她浑身打颤。
男人似乎弯下了腰,黑巾的尾带垂在她的脸颊前。
男人的手握着她,手指在桌上偌大的区域摸索。
桌上有两个分区,一个是大,一个是小。
冰冷的,没有温度的,桑诺的手被迫跟着他的手走。
她后背汗毛都竖起,被危险骤然笼罩,让她不禁往后仰了仰,试图和他分开一点距离。
没用。
她几乎整个人都落在他的怀中。
凶煞之气凝聚的人体,无处不是让人心惊胆战的冷凛。
桑诺身形落入他的怀中,过于娇小,几乎完全被这冷凛所侵蚀。
不敢动。
桑诺眨着眼,不对,也不是不敢动,是她狐狸的直觉告诉她,这里太过危险,不要动才是最好的。
可是……凭什么?
桑诺眼底凝聚起一团雾气。
她用足了力气,反手掐住他的虎口。
男人正要继续动的手一停。
“不要……操纵我。”
桑诺的语气冷了下来。
“无论是谁。”
沉默许久,男人松开了手,那股渗骨的冷意消失。
他退了回去。
站回原位的男人似乎在想明白了一件事。
比起被她欺负,被她用这种语气,这种拒绝的态度更难以接受。
她想欺负……就欺负吧。
大不了将在场的人到时候都杀了。
积攒过多溢出的煞气,到底是会影响到男人的一些想法。
桑诺可不知道身后的人在想什么,她神情不耐地揉了揉手腕。刚刚他的手在她手腕落下的温度还在。
冰凉的。
几乎不像是一个活人。
没有任何人体的温度。
比起雪窟里掏出来的冰凌也没有什么差别。
“我选大。”
桑诺一锤定音。
不是不想被欺负吗?
那就来呗。
输赢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得让他知道,谁才是做主的人。
桑诺面色一旦失去表情,独属于她本身的那股冷凝气质让她变得遥远又淡漠,根本不敢靠近的清冷。
李公子在旁边看了一出好戏,等桑诺选到大时,微微一愣。
“在下只能选小了。”
那竹筒由旁边的侍者打开。
两颗骰子。
一颗刻着数字,一颗刻着惩罚。
数字的那一颗朝上的,是一个……六。
绝对的大数。
桑诺赢了。
桑诺淡定地扫了眼骰子,她根本不意外这个结果。
得到她想要的结果,侧过身仰起头,对着黑衣男人狠狠拽了一把他的垂袖。
男人被迫朝她弯腰倾斜。
“记住了,就算是想要被惩罚,也只能是我的选择。”
桑诺语调轻柔,冰冰凉凉的说道。
她才不会顺着他的想法去做任何事。
毕竟……她可是个坏狐狸。
天生反骨。
男人喉结一滚,呼吸略粗了些。
沉默,却了然。
桑诺松开手,再次转过身时已经是一副语笑盈盈的温柔模样。
那变脸的速度,让旁边三个少年都为之惊叹。
“李公子,轮到您了。”
李公子怎么也没有想到,第二局他居然又输了。
明明那个骰子……
对面的少女巧笑倩兮,眉眸温柔如水,娇声憨态,如何都看不出一丝威胁,和她身后的男人相比,她甚至像是最柔弱不过的菟丝花。
李公子却在她身上读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她身后的男人,像是一把没有剑鞘的利刃,锋芒毕露。那她就是隐藏在黑暗中,对着月亮开出纯洁花朵,等待蝴蝶飞过的……杀手。
“姑娘……好实力。”
李公子也只能如此惊叹一句。
那骰子摇出来的惩罚,下流也拉低人的下限,不是什么好东西。也幸好李公子同样不是什么好东西,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轻易地完成。
全程桑诺都用一把扇子遮住了谢长翎的眼睛,而阁也已经自觉的转过身,把头埋在谭智沅的肩膀。
至于桑诺自己,随意扫了眼,忍耐着没有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
就这?
还敢拿来在赌桌上玩。
也只能哄一哄年纪小不懂事的小崽子了。
若是当初谢长翎几个人和他们玩这些,羞耻心都让谢长翎等人输个彻底,根本没有一战之力。
桑诺眼前就像是蒙了一层雾,她看这种东西连皮毛都看不入眼,只等李公子结束,没什么耐心地敲了敲桌子。
“第三局。”
实际上,李公子已经输了。
三局她赢了两局,这最后一局不过是为了让他开门的。
还不错,不需要动手。对她还算是比较友好。
桑诺才这么想着呢,那边侍者摇着竹筒,两颗骰子互相碰撞,空气中凝聚了一团水汽,骤然冲入竹筒内。
在场者大都淡定,尤其是李公子,看着桑诺的眼神颇有深意。
“姑娘这次……小心了。”
桑诺则是回给他一个更有深意的眼神。
“公子放心。”
桑诺体内灵气凝堵,她很难去调动自己的灵气做些什么,只能单纯凭借本身和她的毛茸茸的小蝴蝶来做事。
小蝴蝶的翅膀一扇,蝶粉流淌下层层荧光。
穿堂风不知从何而来,数不清的烛台被吹得东倒西歪。
竹筒在摇晃中四分五裂。
一股水汽裹着两颗骰子,在半空上下飞舞旋转。
“姑娘,这次在下就先一步了。”
“在下猜……大。”
李公子意味深长地看着桑诺。
桑诺抬眸看向半空中被水汽包裹着的骰子。
飞舞,旋转,水汽之中很难看见骰子的走向。
那团水汽静静的裹着两颗骰子,任由谁用修为去探,都能一探究竟。
桑诺忽地笑了。
“那我只好猜……”
桑诺忽地抬起手,身后的男人就像是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似的,只她这个动作的瞬间,男人已经抽出一柄窄窄的银剑。
数不清的修士从烛火之外的黑暗中扑了出来。
李公子迅速起身连步退后。
烛火骤然熄灭。
偌大的赌场顶端犹如落下一层药杵,从天而降,笔直朝桑诺一行撞来!
桑诺坐在桌前巧笑倩兮。
眼蒙黑巾的男人,银光窄剑。
风一样的咻声。
却不是风一样的温柔。
残骸,断壁,风起,血落。
砂砾,尘埃。
天下间又如何抵挡得了这无双一剑。
尘土飞扬,倾斜的赌坊里,桑诺坐在完好无损的桌上,一手撑着桌,一手把玩着两颗骰子。
月光,从天顶落下。
撒了她一身萤火之光。
桑诺在笑,笑得眉眼弯弯。十五真是一把好利器,这么懂她,还真是好用到让她……心里痒。
血落一地,半路出手的李公子双手截断,狼狈匍匐在地。
黑衣男人缓缓收回沾着血的剑。默不作声站在桑诺的身后。
白衣少女笑眯眯上下抛弄着两颗骰子。
桑诺歪了歪头,轻笑着指向李公子。
“我猜,我必赢。”
“区区一张纸人,和我对局三把,是你的荣幸。”
桑诺透过李公子空洞的眼,直直看向未知的某一处。
“坊主,有客至,不知可愿迎呢?”
虚空黑暗之中,响起一声叹笑。
“……你来了,自然是要迎的。”
“……桑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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