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怜怜领着萼茵, 沿着围着山峰蜿蜒的小路,走在去祁玉峰的路上。
她的修为不够,不能带着萼茵施法直达祁玉峰, 再者因着萼茵这?回创下的祸事?,怜怜也觉得还是带着她步行上山更为尊重。
在怜怜眼中, 萼茵是个沉默寡言的孩子, 日?常与?那帮小弟子们混在一处时,从未见她多说话,也总是独来独往, 一个人待着。
玄清门内门弟子选拔有些特殊,来参加的这?些小?弟子们,若不是外门出身, 那都是有些天赋而从未自行?修行?过的,若是外门出身,提前修过玄清门中一二心决,也不过掌握皮毛。
可以说都是一帮还未正式踏入仙途的小?毛孩。
所以萼茵这?回闹出来的动静,不可谓不大?。
怜怜转头看了看身边这?个身量才只到自己肩头的少?女?,她长相普通,仍是一副稚气未脱的样貌,但那双眼睛却黑漆漆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又仿佛蕴藏着无数心事?。
听闻她家中突造变故, 变做了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又好运碰上婉莹仙长, 这?才有?机会进玄清门, 怜怜心中暗叹,萼茵可比自己有?天赋多了, 只盼祁玉峰不要对她多加苛刻,让她仍继续留在玄清门才好呢。
怜怜一时又紧张起来,低声问道:“我与?你说的,你可还记得?你再说一遍给?我听。”
萼茵直直地看着前方,张嘴道:“萼茵愚笨,一时没有?控制住体?内灵气,这?才伤了同门,请仙长高抬贵手?,饶了萼茵一回吧。”
怜怜的心才放下了一点,可随着祁玉峰越来越近,她又重新紧张起来,哎,到底自己和萼茵都是后天灵物,凡人出身,本就在宗门中低人一等,又都是被婉莹仙长带回玄清门,听闻祁玉峰中主管内门弟子事?宜的长月仙长,一贯与?婉莹仙长不对付,不知等会儿还要如何刁难她们。
二人天还没亮便出发,等终于到了祁玉峰时,半个上午都过去了,再等找到长月理事?的小?偏殿,偏殿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门口有?小?弟子见她们两期期艾艾的排在最后头,便上前询问来寻长月有?何事?。
待到问清是因为萼茵伤人之?事?,小?弟子不易察觉的瘪了瘪嘴,示意二人到一旁等候。
“长月仙长说了,你们这?个事?等她处理完日?常事?务再说。”
这?一等,又是一个时辰过去了,怜怜与?萼茵两人,怯怯地站在不引人注意的小?角落,眼巴巴地看着排队的人群,此时她们触目可及的都是各种非凡宝物,各个都彰显的着祁玉峰的不凡,可二人都没有?半分心思欣赏。
若是要萼茵自己吃这?下马威,她到不觉得有?什么,可怜怜大?小?在山腹中也是管事?,这?样陪着自己一块儿站着,哪怕是萼茵这?浑浑噩噩的脑子,也生出了一丝惭愧的情绪。
她也不敢看怜怜,自顾自垂着头低声道:“对不住,是我自己不好,反倒连累了您。”
怜怜笑了笑,眼角显露出了细细的纹路,她柔声道:“这?也不怨你,那几个我知道的,其实他们这?种小?弟子,我见得多了,出身外门,仗着自己有?门路,一向是不服管的,见了我们这?样凡人出身的,更是要欺负一番。”
她安慰的摸了摸萼茵的小?脑袋,眼角笑得弯弯:“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被欺负,我那时候可没你这?么勇敢。”
怜怜的手?很暖,拂过萼茵的脸时,还能闻到好闻的香气,那香气好像带着太阳的味道,教她想了还在家中时,娘在小?院晒的被子,萼茵鼻头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可若是在怜怜面前掉了眼泪,到显得自己有?几分娇气,萼茵赶紧抬头看向天空,强忍着将那眼泪咽了回去。
怜怜也配合着偏过头去,只当没看到少?女?红红的眼眶和鼻头,也抬头看向了天,好像被那染着金边的云彩吸引了目光,默默地看了许久。
当太阳逐渐倾斜,二人终于等到长月想起了她们,门口的小?弟子示意她们可以进去时,怜怜赶紧扯了扯自己的外袍,又转过身来拍了拍萼茵的衣裳,用?眼神再次示意萼茵,务必要恭敬。
因此萼茵进了小?殿后,便垂着头,站在怜怜的身后,听着怜怜陪着笑朝长月道:“长月仙长,我是山腹中专门管理小?弟子的管事?,这?次便是由我带着萼茵过来,您看……”
长月倚在座椅中,手?中拿着一柄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打开又合上,听了怜怜的话,许久后才看向萼茵。
萼茵此时身着玄清门小?弟子统一的衣衫,因她身量矮小?,显得有?几分小?孩穿大?人衣服的滑稽感,长月漫不经心地看了一会儿,将扇子抛起来又接住,也不接怜怜的话头,一时间,这?偏殿中便有?些冷场。
怜怜的冷汗沿着脸颊径直砸落在青玉做的地板上,她紧张地张了张嘴,想开口给?萼茵求情,可终究又畏惧长月的身份,只得使劲露出讨好的笑来。
长月瞟了她一眼,显然被怜怜的窘态取悦了,终于嗤笑道:“瞧你紧张的,她叫萼茵是吗?抬起头来给?我看看。”
萼茵闻言,紧紧地抿着嘴唇,抬起头看向长月。
长月生的美貌,肤色泛着蜜色,浓眉大?眼,此时歪坐在偏殿正中的高座上,说不出的华贵之?感,与?堂下枯柴一般容色普通的萼茵形成了鲜明对比。
她饶有?兴味地看着萼茵的脸,取笑道:“婉莹怎么捡了个这?样容貌的小?丫头回来,她的眼光倒是越来越差了。”
怜怜赔笑道:“萼茵凡人出身,自是不如先天灵物那般出类拔萃。”见长月面上似笑非笑的,更是小?心翼翼的开口,“仙长明鉴,萼茵这?回实在不是故意,我们核实了,确实是那几个受伤的小?弟子先来找萼茵麻烦,况且他们伤得不重,此时已经可以继续修行?了。”
她一番话说完,长月挑挑眉,手?上的折扇轻轻磕在座椅上,不置可否道:“但她总归是犯了门中规定,更何况,她连内门弟子考核都还未通过,这?种情况,一般来说都应该逐出玄清门才是。”
怜怜瞪大?了眼,赶紧给?萼茵使眼色。
萼茵茫茫然地看着长月,脑中回响着她刚刚说的话。
逐出玄清门……逐出,玄清门。
霎时,萼茵眼前闪过了无数画面,白纱、棺椁、王大?金绵软的头颅,还有?那俊美男子勾起的嘴角。
她耳边嗡嗡地响起了细碎的声音,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他们齐声叫嚣着让她去死。
那是冤魂,那是罪孽,那是她幸存于灾祸中所必要背负的一切。
那个她最为恐惧的亡者,尖叫着出现在她脑中。
“等我带你去找药郎君的夫人,你就使劲给?她磕头,求她把?你留下,听到了吗?你若是敢不照做,看我要怎么收拾你!你这?没用?的赔钱货!”
萼茵因畏惧而开始颤栗。
不仅如此,还有?一道含含糊糊、忽远忽近、她好像从未听过的声音,轻声地指责她道:“萼茵,你不能被逐出玄清门,你要留下来。”
是了,她不能离开这?里,她必须要留下来。
萼茵恍惚中朝着长月跪了下去。
她听到自己说:“萼茵愚笨,请仙长高抬贵手?,饶了萼茵一回吧。”
然后这?身躯便不由自主地一遍又一遍地用?力磕起头来,直到被怜怜惊呼中抱起,血红的液体?糊住了她的双眼,才停住。
萼茵看到那高高在上的仙女?无聊地歪了歪头,半合上眼,挥手?道:“莫要做这?凡人姿态,算了,你去叫婉莹过来道个歉,这?事?就了了,总归是她带来的人,我也不能不给?掌门徒弟面子。”
二人便被小?弟子请出了偏殿。
怜怜半抱着萼茵,匆匆离开了祁玉峰,在无人的山间小?道上,她轻轻地擦净了萼茵的脸,悄声在她耳边说道:“孩子,你有?天赋,你会走得很远,甚至走到婉莹仙长的身边去,你要记住,先天灵物没什么了不起的,他们生来活得便比我们长,凡人修行?二十年间,若是修为不够,躯体?便会衰老,可他们呢,二十年不够,就三十年,三十年不够,就四十年。”
怜怜背着光,面孔藏在暗处,教人瞧不清她脸上的神情。
但她的话,一字一句的传到了萼茵的耳中。
“他们有?那么长的时间,而我们没有?。”
“我们没有?,便只能靠天赋去追。”
“你有?天赋,你能追得上这?山上所有?的先天灵物。”
“到了那时,你就再也不用?弯折你的腿,再也不用?向他们祈求。”
怜怜转过身去,半携半抱着萼茵,阳光照映着她带着细细纹路的脸,她的眼中隐隐好似有?水光。
萼茵愣愣地望着那水光,伸手?想拭去怜怜的泪。
她的手?被怜怜抓在手?中,这?已走过半生的中年女?子含笑对萼茵道:“不要害怕,孩子,不要害怕。”
萼茵的视线越过她,看向斜阳,她眼中盛满金光,仿佛已经看到了许久后那个无需弯折的自己。
而那道分不清男女?,低沉又含糊地声音又出现了,他在萼茵耳边呢喃道:“萼茵,你会是最强的。”
残阳余火,金乌西坠,而后复又自东方喷薄而出。
几缕晨光,穿破了重重的禁制与?阵法,刺进了东阳峰上的小?屋。
周灵伸手?拦住光线,屈指弹出。
晨曦依旧是晨曦,并不因为这?小?小?的灵气而产生改变,但这?小?屋内的禁制,却如同被什么击中一般,抖了一抖。
这?已经是周灵困于此地不知第?几个早晨了,可能已经过了几年,又可能早已超过这?个数字。
一开始她还在衣衫上记录日?出,而后渐渐地,周灵开始忘记这?一天是否已经过去。
她开始记录另一种规律,这?间小?屋除了她,便只有?另外两人会踏入,除此之?外她并未再见过其他人。
如一会每隔几十日?出现一次,每次出现便是不分由说的用?精神力探入周灵体?内,查探阿离的情况,而周灵也会勉力地反抗,可即便到现在,她仍旧没有?成功过一次。
而后,如一出现的频率渐渐也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婉莹,最近这?段时间,她出现的比如一更多。
周灵试探性地问过婉莹,如一为何回东阳峰的时间越来越少?。
婉莹只露出忧愁的表情来,淡淡地答道,师兄另有?要务。
什么要务,会让如一离开东阳峰的时间越来越久?周灵不得而知。
而婉莹来时不仅仅只是上门来查看阿离的近况,她还会带着许多奇珍异宝,她将这?些瞧一眼就能知道其珍贵非凡的灵器,摆在周灵身下这?张聚灵阵中。
灵器中是磅礴不息的灵气,周灵并不认识,但她能感受到那汹涌而至的力量,恐怕若是自己强行?去触碰,便会被其锋芒所伤。
而她意识深处那颗狡黠的卵,并不管仙人们供奉的宝物们有?多珍奇,它来者不拒,统统吞噬下腹,将其变做养分,使他的银河更为璀璨。
一开始,阿离的供奉仅仅是这?东阳峰上的灵气,后来,婉莹开始供奉一些灵器以供阿离享用?,到现在,阿离的主食变成了婉莹带来的灵器,东阳峰上的灵气,不过是它的餐后小?食。
这?转变意味着什么,周灵想,恐怕如一和婉莹都清楚。
东阳峰,已经无力继续再供奉龙卵了。
第三十二章
青池山主峰上, 玄清门大?殿前。
如一甫一回到宗门,便受到凌云召唤,他此时风尘仆仆, 法囊中有许多应该拿回东阳峰的珍奇异宝仍在其中,而凌云并未说明唤他前来有何事。
他感到微微地不安。
如一在大殿前等了一会儿, 见婉莹从殿内施施然出了来, 她见了如一,怔在?原地,欲言又止地看了师兄一眼, 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只?轻轻一叹,朝如一点了点头, 径直往殿外走去。
如一心下一沉。
待小弟子自殿中出来,请如一随他前往偏殿时,如一似乎已经知晓了凌云这番寻他所谓何事。
看来这山中,确实没有任何事情能瞒过?玄清门掌门,如一暗叹,他此时倒是淡然了许多,只?是。
一些他曾经极力克制的情绪,在?他体内又疯长起来。
如一踏入侧殿时,并不?意?外的发现殿中除了凌云,师叔凌海也在?其中, 这兄弟二人各持一盏茶, 神?色不?明地啜饮着。
“师父, 师叔。”如一拱手行礼, 礼罢不?待凌云开口,便主动道?, “徒儿向师父请罪,是徒儿的不?对。”
凌云放下茶盏,半合不?合的双眼看向青玉地砖,不?以为然地哦了一声,仿佛确实一无所知般反问道?:“你说说看,你何罪之有?”
未等如一回答,凌云身边之人便冷笑一声,打断了二人之间的故弄玄虚,直言道?:“我就?不?爱听你们师徒二人在?这说谜语,我便直接问你了,如一,这些年,你从各处秘境中得来的灵器,数量与你上交宗门之数,究竟相?差几何?你半年前自太虚妄境中得了一枚极品阴阳镜,三个?月前在?玄空之地中得了一把分山扇,是也不?是?“
凌云闻言闭了眼,恍若听不?见凌海质问徒弟的话。
如一仍是一派泰然,坦诚道?:“确有此事。”
听了如一这毫不?心虚的发言,凌海将茶盏狠狠往地上一掼,碎片四?溅中,他怒道?:“那我问你,这些灵器都去了哪里?别说都由你如一自用了,你专精术法,要?那许多灵器有何用?再者,玄清门规明文规定,门中众人,若是前往秘境,得来宝物,要?上交宗门三层,你的在?哪儿?”
如一直直地看着凌海的眼睛,淡淡道?:“如一所得宝物,已经全数用做孵化龙卵之用。”
虽然早就?知晓这个?答案,凌海仍是心疼地一哆嗦,他颤抖着想着那些无价之宝,那阴阳镜、那分山扇,长叹着一拍八仙桌,好?半响都说不?出话来。
一时之间,这间偏殿中的氛围有些说不?出的奇怪。
并看不?出有何负罪感的如一,痛心疾首到捂胸口的凌海,默默不?语仿佛置身事外的凌云。
等凌海表演完了对如一的失望之情,见兄长仍未开口,脸上便有些挂不?住,那本就?松垮的皮肉好?似拉得更长,眼底也露出一丝厉色,他转头看向凌云,似乎是想要?逼问兄长般:“师兄,如一违反门规,该如何处置?”
“难道?竟是因为兄长这掌门之位,要?将他轻轻放过?吗?”
“可若是掌门首徒违反门规便不?被处罚,之后再有弟子有样学样,这偌大?玄清门,门规还作数吗?”
“还请兄长发话。”
凌云避无可避,长叹道?:“如一此事全系我教导无方的缘由,若是要?罚,还是从我罚起吧。”
凌海瞪大?了眼,惊道?:“兄长这是何苦!这小子在?你心中竟有如此地位!”
凌云摇摇头,不?知是表示如一在?他心中并无地位,还是仅仅不?愿与弟弟谈论此事,他看着堂下依然站定如松竹一般的弟子,心中百味杂陈,断言道?:“此事就?此了结,他欠下的亏空由我为他补齐,其他的就?算了。”
凌海大?怒,站起身来冷笑道?:“看来兄长心中,下任掌门之位已有了定论,那我便不?再多言,免得惹未来的掌门大?人不?快了。“
说完这话,他抬脚便走,待走到门口处,又停了下来,也没回头,好?似与空气对话般道?:“掌门愿为爱徒受惩罚也就?罢了,但那龙卵,还是应当按照之前商定的办法处置为好?。”
这回不?待凌云回答,凌海是真头也不?回的走了。
此时殿中只?剩如一师徒二人,凌云没说话,如一也看不?出情绪。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凌云开口道?:“之前的事,就?罢了,从今日起,你便去后山闭关修行,待到你的心定下来了,再出关吧。”
如一抿嘴不?言,既没有为自己分辨,也没有向凌云告罪。
见爱徒这个?态度,凌云更是头疼,好?言道?:“你只?想着那是此界中唯一的神?物,又哪里知晓若要?孵化它,要?付出多少代价。”
此话一出,如一倒是终于开口说话了。
“这代价,如一愿意?付。”
他不?避不?闪地看着师父,眼神?澄澈,周身净是少年锐气,好?似自己许下的承诺不?是要?孵化一只?神?物,而是明日要?修行满八个?时辰这种小事。
“即便这代价只?有你一人承担,玄清门不?再供奉神?物,你也无悔?”
“弟子无悔。”
自己还是如一这个?年纪的时候,好?像也是这般做事不?计后果,凌云看着爱徒,一时有些恍惚起来,他心中有些钝痛,徒弟如今这般行事,很难说没有自己的缘故在?其中,若是之前不?让如一被庶务所扰,又或是没有让东阳峰供奉龙卵,不?知如一是否还会是现在?这样。
如一此言,其中隐隐蕴含着要?脱离玄清门自行供奉龙卵之意?,若他只?是玄清门中其他任何一位弟子,是婉莹,是长月,凌云都只?会觉得竖子可笑。
但如一并不?是他们,如一千年难遇的修行天才,是此界的隐隐可见的明日之星。
凌云有些焦虑,若是如一脱离玄清门后,孤注一掷,供奉龙卵至其化形,那此界,恐怕将遭受一场巨变。
凌云知道?,徒儿看的那本关于龙卵的古籍,只?有上册,而下册,凌云敢说,他已经是此界中唯一一个?知晓其中内容之人。
玄清门掌门眼中闪过?一些晦暗难懂的情绪,妥协道?:“罢了,此话说来还早,神?龙出世乃我界一件大?事,难不?成只?有玄清门供奉龙卵?你凌海师叔的意?思,过?些日子便请些道?友们前来青池山,一起商量如何供奉龙卵之事,待大?家?商量出个?章程,再决定该如何处置吧。”
凌云说完,见徒儿还是那副宠辱不?惊的模样,好?像并不?觉得堂堂玄清门掌门放下身段来哄劝徒儿有何不?妥,那坦然的英俊面容简直刺痛了他的眼。
凌云闭上了眼睛,叹道?:“但你的责罚仍不?可少,去后山闭关吧。”
他听得如一应了是,又听得徒儿走出了这间偏殿,才睁开眼。
这时凌云才发现,他原来一直捧着一盏茶,而这号称仙门中独一无二的极品香露,早就?已经凉透了。
此时若是有一盏凉透的茶,对周灵来说已是消遣了,她已经太久没有踏出这一间小小的茅屋,触目可及的四?方世界,连屋中哪里的墙壁上有一处划痕,周灵都已经熟记于心,有时候,她甚至会觉得自己是不?是被困在?了某种幻境中,不?分四?季,不?识饥饱,只?有日升日落,和一两个?面目模糊的行刑者,日复一日地侵入她的意?识中,折磨着这无法逃脱的囚徒。
有时候她以为自己将永远被□□在?此时,直到身体中那神?物破体而出,才能将她的灵魂带走。
每当这个?时候,她便会去看看阿离。
周灵唯一能用来衡量时间流逝的锚点,便是这仍未长得多大?的卵,它鲸吞着一切可以下腹的力量,不?管不?顾地拼命成长,从它嘴中漏下的残渣便足以让周灵饱食,而它,却只?比种下那一刻长大?了一点点。
到底要?多少力量才能让它长成呢,周灵心中没有答案,她只?是知道?,这东阳峰上已经许久没有人踏入了,阿离很饿,这峰顶的灵气那么多,而阿离却一口也吃不?到。
这贪食的卵,被人为的与外界隔开了。
太阳渐渐落下,周灵倚靠着墙壁,缩在?小屋的角落里,正在?她觉得今天也不?会有人过?来了时,一个?从未听过?的脚步声,在?门口响起。
这数年来,东阳峰上出现的第三个?人。
周灵猛地站起身来,看向门外。
门被推开了,一个?周灵从未想过?还能再见的人出现在?夕阳中。
她如今身量已经不?像从前,这么久没见,她变得十分高挑,脸上也褪去了曾经的稚气,显得冷冽又坚毅。
只?有那双黑白分明的眼仁中,还依稀残留着旧时的痕迹。
她看着神?情恍惚地周灵,淡淡地扯了扯嘴角:“好?久不?见,夫人。”
周灵失神?地看着她,听着许久没有听过?的称呼,口中喃喃道?:“你还活着啊,你。”她顿了顿,上上下下将面前这个?清秀的女子瞧了个?遍,“你长高了许多啊。”
女子闻言笑了,这一笑,倒是更贴近周灵记忆中那个?王二银,周灵不?自觉的上前,想要?伸手去触摸她的脸,好?像这样便能分辨自己究竟是在?梦中还是身处现实。
她曾一遍又一遍的在?梦中与故人相?会,在?那窄窄的院中,与门口等待着的小姑娘一同携手逛集市,还有更早一些,在?那黄沙漫天的城中,与骄傲的少女一起,骑着异兽一起肆意?奔跑。
周灵以为她们只?能在?回忆中再见了。
而此时她的手,却真真切切地触碰到了故人的脸。
萼茵将手放在?周灵的手上,轻轻握了握,解释道?:“好?久不?见了夫人,我现在?叫萼茵,师从婉莹,是玄清门内门弟子,师父外出有事,如一师叔也在?后山闭关,这东阳峰上的事情,便交到了我的手中。”
玄清门、婉莹、如一,接连出现的几个?词汇仿佛一盆冷水,泼得周灵发热的大?脑迅速降温,她将手从萼茵手中抽了出来,笑道?:“现在?还叫什么夫人,你叫我周灵就?好?了。”
萼茵点点头,脸上看不?出有什么情绪,从随身法囊中掏出几件灵器,走出门去,依照着地上的法阵一一摆好?。
待到灵器放好?,萼茵没有再进屋,隔着一道?门看着周灵道?:“师父交代的事情我都做完了,我这便回去了。”
见周灵应了是,萼茵想了想又补充道?:“以后我也许会常来,我们下次见。”
“好?,下次见。”
听到了回答,到底也没有理由在?留在?东阳峰上,萼茵踟蹰了一会儿,这才转身离开。
等她离开了东阳峰,四?下无人时,倏地,她的耳边模模糊糊地响起了一个?困扰她许久,阴魂不?散的声音:“你见她了,做得好?,萼茵。”
她此时一人行走在?山间小道?上,并未用法诀,只?是用双脚走着,眼中能看到的,仅仅只?有一些小鸟。
萼茵熟练地将那凭空出现的声音抛在?脑后,目视前方,仍是不?紧不?慢的走着。
第三十三章
玄清门近日邀仙道诸宗门共商要事, 听闻是?与那此界唯一神物有关。
这消息一出,便炸开了锅。
像无极宗、宁神谷这等名门正派,自然是?接到了玄清门郑重邀请, 预备由一二德高望重的长老?携门中菁英弟子一同前往青池山。
而那等二三?流的门派,便没这等待遇, 仅有个别玄清门麾下, 形同?附庸一般的小宗门收到了通知,这些小宗门的掌门自然是?责无旁贷要亲自前往玄清门聆听仙门第一大宗的教诲。
余下许多不入流的小宗、散修,便是?削尖了脑袋, 想要求那能前往青池山的门派,再?夹带一二今日入门的弟子,一同?前去长长见识。
这可是?这百年间, 玄清门第?一次召集仙道诸仙,想来商讨的必然是?了不得的大事,便是?自此影响此界大运,也不是?不可能,若是?能亲自见证,那必然是?今后数百年都能说得出口的谈资。
有趋之若鹜的,也自然也有不屑一顾的。
无极宗里,弟子辈中修为排行第?一的永寅,这回便也是?前往玄清门的诸位仙门弟子之一。
只是?这份殊荣,永寅自己并不十分想要, 临出发前, 师妹永乐苦苦哀求师父想要一同?前去玄清门, 永寅也开口表示自己大可留在宗门内修行, 让永乐去也未尝不可——虽然他知道永乐八成是?冲着如一才?想去——他对这等庶务并无兴趣。
结果师父将他与师妹一同?臭骂一顿,痛心疾首地表示永寅要是?无极宗下届掌门, 恐怕宗门要从一流门派直坠不入流,若掌门是?永乐,那更糟糕,怕是?堂堂无极宗要变做玄清门附庸,以圆永乐对如一那痴心妄想。
痛骂完师兄妹二人?后,无极宗净水掌门长吁短叹,把如一拿出来当个参照,质问永寅道:“为何你与如一同?岁,如一修为又深厚,又能帮他师父处理庶务?你怎么就不行?我这命怎么就差那凌云老?儿那么多?”
永寅恨得牙痒痒!
想到这回净水亲自带着他前往玄清门,面对面地再?见一回那如一小儿,恐怕回宗门之后,他永寅又有许多斥责要听。
他便恨不得当众将那善于作伪的小人?斩落在地!
永寅这愤怒不甘的心情,直到出发前往玄清门那日都还?未纾解。
净水也明白?自己徒儿那又倔又轴的秉性,心下暗叹,却?并不肯疏导他,下定决心早晚要教他碰个壁,让他清醒清醒。
无极宗到底祖上也曾辉煌过,虽然现在落后一些,可早些时?候这仙门第?一宗的威名,也曾落在过他们身上,因此净水也不着急忙慌的赶着大清早第?一个到,不慌不忙地在门中忙了半个上午,眼见时?间不早,那些小门小派恐怕早已到了玄清门,这才?起身准备出发。
掌门出行,排场更是?不凡。
无极宗本就擅长炼器,净水从法?囊中取出一枚灵器,轻轻吹出一口气,这拇指大小的灵器,便霎那间变做一艘宝船,船身通体由白?玉打造,上有无数珍奇异宝,远看珠光宝气,只觉刺眼,近看船周云雾缭绕,说不出的仙人?气派。
净水上下打量一番,见并无差错,便一挥手,将身上简单长袍变做华服,这才?在捧着乐器的小弟们的簇拥下施施然走上了船。
待到净水倚在千年不朽的青金木矮榻上后,这一船的小弟子们立即开始奏起乐来,吹拉弹唱,好不热闹。
净水满意地听着小曲,又有小弟子们识趣上前轻揉她的太阳穴,半响,她才?想起什么,睁眼问道:“永寅呢?”
小弟子恭敬的答道:“永寅仙长此时?在甲板上,需要弟子前去寻他吗?”
净水冷哼一声,又闭上了眼,淡定道:“让他吹吹风,冷静一下才?好。”
无极宗这一行人?便这般,在仙乐飘飘中姗姗来迟。
此时?已经快到正午,旁的门派早就已经到了青池山,就剩下无极宗众人?,负责接待贵客的长月早已等着不耐烦了。
眼见半空中一艘宝船,慢悠悠伴着小曲驶来,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恰巧婉莹此时?受师父所托,前来询问无极宗众人?是?否已经到了,便将招待无极宗这事一股脑全塞给了她,拂袖而去。
婉莹没办法?,只得苦笑着认了这差事,她侧身低声告诉跟在身后的萼茵:“无极宗净水掌门平日里最好排场,若是?仙门商议要事,回回她都要最后一个到,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他们宗门弟子一个个也有样学?样,这回若是?有人?对你出言不逊,到底是?我们是?东家,你且忍一忍,不要与他们弟子起冲突。”
萼茵刚刚点头表示知晓,婉莹又悔道:“但若是?他们太过无礼,你也无需过于谦让,只管告诉我,为师为你做主。”
萼茵看了一眼婉莹,有些不明白?自己这个素来如同?锯嘴葫芦一般不言不语的师父,今日为何摆出一副要出头做主的样式来,但她也未多问,只不做声地点了点头。
那无极宗的宝船渐渐靠近青池山,待宝船已到山顶为迎接贵客而清出的大片空地上空时?,船上突然落下无数腊梅花瓣。
花瓣纷纷落落,铺满了空旷的广场,此时?那宝船才?缓缓降落,船停稳后,从中走出许多小弟子,捧着乐器开始奏乐。
此时?那传说中的无极宗净水掌门,才?伴着悠扬的乐曲声自宝船上走下,一行人?气场十足,到衬托着玄清门这边婉莹带着几个小弟子有些寒碜了起来。
婉莹有些头疼地上前迎了净水,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又示意身后的萼茵去迎站在净水身后的那名男子。
萼茵定定地看着净水身后的永寅,好似没有听到师父的嘱咐。
直到被身后的小弟子提醒一般地戳在背上,这才?宛若刚回过神来一般,朝永寅身边走去。
永寅却?也没有看向她,只微微皱眉看着前头的自家师父,他也是?端方君子的长相,与如一有些许相似,只是?五官略微粗犷了一些,也称得上英俊。
两人?听着婉莹在前头磕磕巴巴地奉承着净水,并排沉默地走了许久,萼茵侧身悄悄地将永寅看了又看,这才?教他分了一丝心神给萼茵。
他有些不耐道:“这位道友,为何一直看在下?”
萼茵黑漆漆的瞳孔里透着一丝异样,她微微笑道:“永寅道友,可还?记得我?”
永寅闻言,偏过头来仔细打量了一番萼茵,见她生?也仅是?清秀,暗忖自己应该没有与她有过什么露水姻缘,疑惑道:“我们曾在何处见过吗?我对道友并无印象。”
啊,原来我每日每夜都在梦中见到的你,对我并无印象,萼茵面上仍是?笑意盈盈,但心中那黑洞般的缺口里,却?不断传来隐隐地钝痛。
她熟练地摒弃这些突然生?出来的感?情,又扬起脸专注地看着永寅道:“真?的吗?可是?我对永寅道友的印象着实十分深刻,啊,我忘了告诉你,我乃后天灵物出身,曾在凡间与道友有过一面之缘,道友真?的毫无印象了吗?”
萼茵曾经有数年都未曾露出笑脸,此时?嫣然一笑,虽然容颜只是?清秀,但细看之下,仍有一番别样风情,永寅看进了心里,颇为不以为然,将萼茵当做那攀龙附凤的后天灵物,便是?对玄清门这安排都生?出了不满来,漫不经心道:“抱歉,实在是?不记得了。”
仙人?多忘事,我的兄长就死?于你现在那漫不经心的表情下,萼茵心中冷笑,即便是?活生?生?地凡人?在你眼中烂了一地,又哪里值得多挂念一秒。
二人?走着,萼茵好似不经心般落后了永寅一步,她的双眼盯着永寅的后背,渐渐失去了焦距。
玄清门大殿此时?已换了一番模样,大殿中摆着些样式古朴的圈椅,微微围成弧形,数位低眉肃穆的仙长端坐在上,他们身后又各自站着一二位青年人?。
圈椅只空缺了一张。
凌云仿佛没有看见自己左手边那张空椅,自顾自的闭目养神,直到净水踏进大殿中,爽朗笑道:“各位道友对不住,是?我来迟了。”
凌云这才?睁开眼,看着净水微微颔首。
净水也不用谁引导,带着永寅大大咧咧地径直走到凌云左手边坐下,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往圈椅上一靠,伸手撑住下巴,朝凌云挑眉道:“咱们就开始呗。”
凌云还?未回答,坐在他右手边的宁神谷谷主乾安倒是?按捺不住,嗤笑道:“这番主人?姿态,不知道的还?当在你无极岛呢。”
净水翻个白?眼,又换了个姿势撑住下巴,含糊道:“这样说来你是?主人?咯,你管得着吗?”
婉莹刚从大殿一侧悄悄走到凌云身后站定,便碰上了乾安与净水这番言语官司,她迟疑了一会儿,却?并不见两位掌门消停下来,咬咬牙,俯身上前在凌云耳边悄声说了什么。
凌云点点头,嗯了一声,手指轻轻在扶手上敲击了两下。
这比雨滴落地大不了许多的声音,却?成功让仙道两大门派的掌门闭上了嘴,沉默地看向凌云,等待着他开口。
凌云转头,从左至右,将在座的仙长一一看了一遍,眼中精光闪过,正声道:“诸位,此番邀请诸位前来青池山,确有要事要商议,正如诸位所猜测的那般,与天象异变后,玄清门自异寻来的那神物有关。”
“此界唯一神龙之卵,便供奉于玄清门之中,我知晓诸位对此卵的归属有许多异议,我便告诉诸位。”
“但龙卵降世,是?凶是?吉,还?未尝得知。”
凌云眉头紧皱,神情严肃,教在场众人?心中暗自惊心。
净水也不知不觉坐直了身子,正色道:“龙卵降世,古籍均有记载,并未听闻是?何凶兆,凌云掌门还?请详说。”
凌云抬手示意。
婉莹自他身后站了出来,走到大殿中,在围坐着的众人?眼下掏出法?囊。
法?囊微光一闪,大殿中凭空出现了一位女?子。
她身着不合身的月白?长袍,长发披散,遮住了半边面孔,但仍能隐约窥见其深邃的五官,彰显着她的来历不凡。
殿中一时?鸦雀无声,诸位仙长均凝神看向此女?。
这满殿大能,宛如神鬼之说中高高在上的诸天神佛,此界中何曾有过谁,能同?时?直面这样多有移山填海之能的真?仙的审视。
而那殿中女?子,却?不闪不避,抬眼看向凌云,好似这满殿能擎天的真?仙,她不畏惧。
第三十四章
周灵抬眼望去, 这殿中高高坐着一排姿态各异的仙人,将自己围在?其中,他们有男有女, 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均带着审视,这大殿修得繁复华丽, 却未曾多开几扇窗户, 本就显得有些阴森,再加上众仙长身后那?群隐隐藏在?阴影之中,分辨不出样貌的仙人们, 为此景更添了几分诡异。
可她此时却无比兴奋,被囚于东阳峰数年之久,周灵已经有许久没有见过这样多的人了, 仙又如何?,神?又如何?,她甚至有种豁出去地奇异冲动,要与?眼前?这些真仙们比比修为,哪怕就此殒身,也痛快。
殿中诸仙纷纷打量周灵,见此女不但面无惧色,反而露出几分跃跃欲试,心中也是?称奇。
净水神?识扫过,略微查看了一番龙卵, 收回神?识后, 她只觉龙卵生?机勃勃, 似有极强大的生命在其中生?长, 却并未发现有何?凶险之处,不由得开口道:“凌云掌门, 以我所见,龙卵并未显出如何?凶兆,还请掌门明?示。”
一时之间,在?座的诸位仙长也纷纷表示赞同,而站定在?仙长身后的菁英弟子们,有些城府浅的,已是?露出了轻视之色,好似在?质疑玄清门是?否真称得上仙道第一宗门。
凌云冷笑一声,冷声道:“诸位道友,是?真看不出不对来??”
殿中众人闻言,又看向了周灵。
被数道神?识探入,周灵感到?不太舒服,紧紧捏住了拳头,大殿中众人因她而议论纷纷,却没有一人试图与?她交谈,听得凌云此言,她倒也有些疑惑,开口道:“我是?有何?不对?”
周灵话音刚落,殿中蓦然陷入了一阵诡谲的沉默之中,众人的眼神?、神?识骤然从周灵的身体?内,转向了她的嘴唇。
哈,周灵自嘲地想道,是?没见过凡人开口说话吗,一个两个都露出这般表情。
惊讶的表情、猎奇的表情
仿佛看见蝼蚁开口说话般的表情。
神?佛在?上,苍生?只能屈膝,将脸面贴向大地,默默地在?心中说出诉求,低下、卑微地恳求,有哪位仙人能显灵,救自己于水火之中。
莫要抬头,教神?仙看见这世?俗的渴望,莫要有怨念,若是?仍在?沉沦,为何?不反省自身,你是?否心不诚?
周灵看向如坐云端的众仙人,再次开口道:“我,和我体?内的那?位,究竟有何?问题?”
仙人们不言不语,仿佛没有听到?周灵的提问,她想第三次开口时,发现自己无法再发出声音。
周灵转身看向身边的婉莹。
婉莹恭敬地站在?她的身边,低眉敛目,并没有看向她。
杂音消失,这殿中又回到?了之前?的气氛,凌云喟叹道:“不知诸位道友是?否察觉。”
周灵看向凌云。
“此卵经过数年之久,勉强成长了些许。”
“然而。”
凌云也垂下了眼眸,看向那?孕器所在?。
“我东阳峰上,十分灵气只存四分,逆徒如一,更是?奉上极品灵器不知凡几。”
“这般耗费无数灵气,才教此卵长到?般程度。”
凌云神?色愈发凝重,他对上了那?孕器的视线,此物闻言不仅不畏惧,反而还朝他露出了一个笑来?。
“不知任由此卵肆意生?长下去,此界将要耗费多少灵气在?他身上?”
“而此卵为破壳而出,自然会?毫无节制的索取本界灵气,一界之中,灵气与?气运都是?有数,若是?尽数被它夺走,那?灵物又该如何?生?存?”
殿中众人听罢,神?色各异,掌门们皆是?面色凝重,而弟子们年岁尚轻,有的听懂了其中关节,露出惶恐来?,有的却一脸疑惑,仿佛还未明?白龙卵又与?灵物们扯上什么关系了。
唯有那?孕器,听了凌云此言,仰头无声地大笑起来?。
凌云眼底闪过一丝恼怒,区区孕器,不过沾了神?龙之威,成了后天灵物,就敢视真仙若无物,若是?可以,他真想将她那?腹中之物……
此时,殿中有人比凌云的想法更快。
“你这孕器,笑个甚?”
净水身后传来?一声怒喝,众人还未回过神?来?,只见一道身影便朝那?孕器袭去。
“若是?这龙卵要以此界灵气为祭,坏我众灵物之仙途,那?为何?不现在?就将它斩落?”
“我今日?便替天行道了!”
永寅双眼血红,满面通红,咬牙切齿,他骤然暴起,众仙人不知是?无力阻止,还是?无意阻止,就这般眼睁睁地看着他宛如狂犬一般携着周身肆虐的灵气,朝着周灵而去。
只听一声巨响,殿中白光闪过,金光又大盛,青玉制成的地砖灵气激荡中化为齑粉,激起满殿尘埃。
净水皱着眉,轻轻吹出一口气。
尘埃散去,有二人站立,一人倒地。
永寅倒在?尘土中,生?死不明?,婉莹似是?袖手围观,站立在?场边。
而那?孕器却昂然屹立,她的面上七窍都流出血来?,将脸上糊地分辨不清五官,月白色的长袍里,更是?隐隐透着血色,即便如此,她仍是?勉力支撑起自己,那?禁言的法诀被她以灵气强行冲破,她畅快大笑道:“我当你们这些仙人,究竟有何?神?通,不过如此罢了。”
永寅乃是?此时众仙门弟子中,如一往下的第一人,他出手对付一个后天灵物,只要不是?婉莹,任谁都想不到?交手之后,倒地的人会?是?他。
这下,在?场众人终于是?透过那?孕器的外壳,看到?了周灵其人。
击倒永寅的,究竟是?那?仍在?卵中的龙,还是?凡人周灵?
自凌云之下,仙人的目光晦暗不明?。
而此时殿中唯一并未关注周灵之人,便是?净水,永寅倒地,净水的心神?便放在?了徒儿身上,她凝神?看向永寅,见他并未有性?命之忧,才稍稍将心放下,心中疑惑倒是?更多,这个徒儿虽然并不是?精明?之辈,但为人也是?谨慎,这般在?众人面前?失控的事,可是?从未发生?过。
不待净水细思,异变又起。
众仙人中,乾安第二个按捺不住朝周灵出了手。
他已经修行了上千年,修为深厚,远不是?永寅这等毛头小子能比的,仅仅伸出一跟手指,便隔空几乎将周灵碾碎。
周灵周身浴血,只觉一股巨力自上袭来?,压得她脊背都要破碎,那?巨力似是?想要她弯折膝盖,弓起腰背,向端坐在?云端的仙人们屈服。
她偏不。
周灵五脏六腑几乎要在?巨压之下溶解成一团,可她仍是?直挺挺地站着,哑声笑道:“就这?”
她脚下土地寸寸龟裂,脚踝以下已经陷入了地中,一道金光自她体?内出现,周灵轻喝一声,屈指向上一弹。
那?巨力径直朝来?处返回!
乾安闷哼一声,将自己的灵气又统统吃了回去,这滋味想来?不好受,他这时面色实在?说不上好看。
周灵的面色更差,她双唇灰白,面上都是?鲜血,只有那?双眸还明?亮着,她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来?,用袖子随意的擦了擦,灼灼地看着凌云道:“好了,现在?,我应该有些与?你们说话的资本了吧。”
“首先,我要声明?。”
“我不是?什么孕器,我叫周灵,周,灵。”
她弯弯嘴角,看着沉默的众仙人。
“我很不喜欢你们讨论我的方?式,确实,我腹中有一条龙,但不代?表你们可以越过我,去讨论我的龙。”
周灵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起来?,她伸手撑住膝盖,勉力支撑着身体?保持站立。
“其实,解决你们世?界危机的方?法很简单,让我带着我的龙离开这里,如果离开你们这些灵气旺盛的洞天福地,只要能让龙离开灵气浓郁之地,仅仅靠着龙卵自己,又能吸收多少灵气,而这世?界自有灵气运转之道,能保证仙道平衡,我会?带着它回到?凡间,凡人居所,灵气稀薄,龙可能几千年都不会?再长大。”
这些年她被囚于小屋之中,每日?每夜都在?思索如何?逃离,东阳峰上不比曾经的凡人城池中,重重禁制,周灵在?数百年内,独自逃脱的机会?近乎于零,再加上东阳峰上来?来?去去只有那?么两个人,她也得不到?什么外界的讯息,只能从他们的只言片语猜测。
随着阿离的成长,和如一愈发丰盛的贡品,周灵先于仙道众人察觉到?了腹中之卵的真相?,她知道终究有一天,如一无法再凭借自己的能力供奉阿离,东窗事发的那?一天,或许她能得到?与?整个仙道正面对抗的唯一机会?。
而这唯一的机会?,她也仅仅只能使用三张底牌,去尝试抓住。
第一张,婉莹教给她的,用来?清洁自己的小法诀。
这向外弹出灵气的小法诀,被周灵翻来?覆去地反复不断练习,终于在?前?不久,仅仅用周灵自身灵气,法诀有了可以击破将她囚于小屋内那?法阵的威力。
第二张,是?腹中那?饱食终日?的卵,终于长到?了能将自身力量出借些许给宿主的程度,而它原本对周灵那?简单的保护,自然也随着阿离的成长而更加周全,这便是?最后一张周灵的底牌。
那?么此时的周灵,便拥有了可以使用的法诀、可以使用的力量、几乎无法被杀死三张底牌。
为了等待更好的时机,为了这三张底牌可以藏得更深,她一次次地忍耐如一用精神?力探入自己的意识内,一次次克制自己冲破那?重重禁制的冲动。
等了许久,周灵终于等到?婉莹一个人前?来?东阳峰,将她带往玄清门大殿。
永寅冲她而来?的时候,周灵心怀最决绝的念头,想要与?他分个上下,如果倒下的不是?她,那?她便要站到?最后。
周灵做到?了。
她终于等到?了可以昂首说出自己的要求,而所有目下无尘的仙人,都不得不仔细思考周灵说的话的时刻。
“我劝你们,同意我的要求,毕竟我本就是?根基浅薄的凡人,哪里能威胁到?天上的神?仙。”
“更何?况……你们……又杀不了我。”
周灵说完,垂下了头,没了声音。
众仙人沉默地端坐在?高高的圈椅中,犹如神?祇般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渺小的周灵,这蝼蚁今日?做下几近弑神?的壮举,仙人第一次无法用脚轻易碾死脆弱的虫子。
久久没有人开口。
只有婉莹默默靠近了周灵一些,她看着周灵闭上的眼睛,仍然站立的躯体?。
心中燃起了些她从未有过的感情。
即便失去了意识,周灵也依然撑着膝盖,她站立到?了最后一刻。
婉莹握紧了双拳,半响,她才抬头看向为首的凌云,轻声道:“师父,这,周灵,已经失去了意识。“
凌云松开了双手,看了看身边均有些沉默的大能们,淡淡道:“将她送回东阳峰吧。”
听闻凌云这番言语,婉莹知晓师父心中自有他的主意,心中长叹,将周灵收入法囊后,便起身告退。
婉莹离开后,凌云扯了扯嘴角,冰冷地笑道:“怎么,诸位道友便是?被个后天灵物吓得失了魂吗?”
净水嗤笑一声,挥手将仍躺在?地上的永寅收了回来?,淡淡道:“那?凌云掌门倒是?想个法子出来?啊。”
乾安抚了抚胸口,帮腔道:“净水说的是?,凌云道友,你能将这龙卵抹杀吗?”
坐在?最下首的凌海,此时出言道:“不若便随了那?孕器之言,教她走得远远地,若是?久居凡间,哪里来?的灵气供龙卵生?长。”
凌云冷哼一声,斥道:“糊涂,若是?让龙卵流落凡间,对我等终究是?隐患。”他眼中闪着精光,右手食指不断的轻击着扶手,“我玄清门自是?要将这祸害永生?永世?囚禁在?这青池山上,免除众道友的后患。”
净水瞥了右边一眼,笑道:“凌云掌门,这般大方?,恐怕对我们也有所要求吧。”
凌云回看了她一眼,笑而不语。
第三十五章
婉莹一人走在小道上, 前往青池山后山。
她的师兄因过错被师父勒令闭关后,直到?今天?,凌云才让婉莹前去后山通知师兄, 对?他的?惩罚到?今天?为止。
今天?已经是玄清门召集仙道众宗门商议龙卵之事的?第二周了,当时大殿中发生的?事, 想来已经是此?界最大的?谈资。
周灵。
婉莹又想起了那日, 那个周身浴血的女子。
她虽为孕器,却是凡人出?身,婉莹自己也曾是凡人, 她是很知道一个?凡人,在此?界长到?十几岁,对?那些能翻云覆雨的?仙人们?是有多畏惧的?。
在几百年前, 婉莹还?是玄清观道长的?外室时,她曾见过许多卑微不堪的?凡人,有为了救家中幼儿,将?长女献给玄清观的?,可道长赐下?符水后,他们?的?幼儿却依旧活不了。
婉莹还?能记得当时那个?女儿的?神情,她得知幼弟饮下?符水后仍旧夭折,并没有半点惊讶,她的?脸上只有伤心,婉莹听到?她与自己说。
“都?是弟弟的?命, 想来还?是我们?心不诚, 这?才没让仙人降下?神力。”
那之后不久, 这?个?女儿便在道长的?后院中消失了。
那户凡人也没有再来寻过女儿, 想来即便知晓女儿死于?怎样可怕的?原因,他们?也会当做是仙人对?他们?的?考验。
此?界凡人便是这?般, 一生中都?活在对?仙人的?敬畏当中,就算品尝无数苦难,也不敢对?仙人们?不敬。
可周灵却从未表现出?对?灵物们?的?畏惧。
婉莹回?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情形,有些意外的?发现,她好像不仅不敬灵物,也不畏魔物,那位让此?界闻风丧胆的?至邪至恶之物,也没有在她手里讨了好。
这?便是异域女子?吗,婉莹心想。
很快,她摇了摇头,如一前往异域,顺利将?卵带走时,整个?异域又有谁能向他说过不。
婉莹生出?一丝怪异的?感觉来,这?周灵,究竟从何处来?
她一个?人思虑重重,不知不觉就到?了后山处,将?师父给她的?令牌交由看管此?地的?长老细看后,婉莹来到?了一处磅礴的?瀑布旁。
这?瀑布高十数丈,水流十分激荡,婉莹将?将?靠近了一些,鞋底便被溅起的?水花沾湿了。
鞋底一湿,婉莹只觉脚上仿佛穿的?不是普通的?棉布鞋,而是重逾千斤的?玄铁。
这?便是玄清门中思过专用的?重水崖。
如一便端坐在这?重水崖下?,闭眼打坐,任由这?千钧的?重水倾泻而下?,并不使用法诀,而是任这?重水锤炼自己的?肉身。
婉莹远远地看着如一,他已经再此?思过了数十天?。
恐怕整个?玄清门弟子?辈中,唯有如一才能不用灵气,仅以肉身经受数十天?重水瀑布的?威能。
婉莹忽然感到?了一阵熟悉的?窒息感,那是她自从引气入体后时常会出?现的?感觉,当她能引气入体时,许多先天?灵物早于?开始修行,当她修为已经不俗时,又遇上了如一这?般,不需要如何努力,轻轻松松就能超越婉莹的?存在。
要努力到?何时,才能在这?仙道上站稳脚步呢。
婉莹心中从来没有这?个?底。
她在重水瀑布旁看了许久,如一显然察觉到?了她的?来到?,也睁开了眼看向她。
如一眼神澄澈,表情平和,似乎并未因为这?数十天?的?惩罚而感到?不满。
婉莹心中暗叹,拱手道:“师兄,师父让我来迎你回?山。”
如一嗯了一声,自重水瀑布中踏水而行,仿佛这?些千钧重水,对?他而言不过寻常。
当如一一只脚踏上岸边时,他湿掉的?头发与衣袍已经又变回?原样,如一施施然与婉莹并肩走着,待走到?后山长老居所时,还?有心思朝长老颔首招呼。
婉莹默默跟在这?位光芒万丈的?师兄身后,习以为常地看着如一一路走来与所有遇见的?门人点头致意,他好像永远都?是这?般不紧不慢,什么事都?不能让他产生过激的?情绪。
但,若是知晓了那日大殿中发生的?事情呢。
“师兄,七日前,师父召开了仙门议事。”
如一挑挑眉,哦了一声,淡淡道:“是因为龙卵之事吗?”
“是的?。”婉莹忍不住偏头看向如一,细细地看着他面上的?表情,“师父宣告了龙卵之祸,孕……,无极宗永寅、宁神谷乾安都?试图抹杀周灵。”
听到?这?里,如一停下?了脚步,回?望着师妹道:“但他们?并未成功是吗?或许还?在那孕器手中吃了点小亏?”
他仍旧没有流露出?任何激荡的?情绪,婉莹有些遗憾,点头道:“师兄早就料到?会这?样吗?的?确,永寅当殿袭向周灵,不仅没有伤到?她,反而遭到?灵气反噬,傍晚离开青池山时,仍不能自己行走,是被无极宗的?小弟子?们?扶着离开的?。”
她想了想,觉得那时净水的?表情十分有趣,便笑着补充道:“净水掌门又是发愁又是恼怒,想来是觉得永寅给无极宗丢人了。”
如一却并未如她一般笑起来,而是露出?了一丝慎重来:“永寅虽然蠢笨,但此?前也从未做出?这?般冲动之事,净水心中恐怕更忧心的?,是自己那徒儿是否被旁的?东西,迷了心智吧。”
婉莹愣道:“师兄怀疑他中了魔物的?邪法。”
如一不置可否,不再谈及关于?永寅的?话题,转而问道:“乾安也未成功?”
婉莹心中还?有许多关于?永寅的?疑惑,但见如一不愿再提,便按捺下?来,答道:“乾安也未成功,周灵似乎已经能借助龙卵之力。”
如一笑道:“恐怕乾安也不敢下?死手,若是真将?孕器逼至绝境,他难道不怕引来那超脱此?界的?存在?”
婉莹恍然大悟,这?才明白为何师兄明明十分看重龙卵,却在听闻有二位灵物相继对?周灵下?手时这?般淡然,是她差点忘了。
但,周灵现在的?情况,恐怕如一也未能料到?了。
二人步履不停,不过多时便回?到?了东阳峰。
在看到?东阳峰此?时模样时,如一再也无法保持他那淡然神色,他皱着眉头,看着他的?东阳峰上被施加的?重重禁灵法阵和锁魂阵,紧紧地抿着嘴。
婉莹叹息道:“这?便是上次仙门议事的?结果,将?龙卵用禁灵阵,镇压在青池山上,先暂时借师兄的?东阳峰一用,待到?掌门之间商议的?东西到?位,玄清门再将?周灵转移到?后山,囚在重水崖之下?。”
“这?样,被禁灵阵囚在重水崖之下?,龙卵失去灵气供奉,就算仍能生存几千上万年,此?界也不会受其影响。”
听了婉莹这?番话,如一倒是平静下?来,他笑道:“原来师父是这?样跟你们?解释的?吗?到?也符合他的?性格。”
“单单凭借禁灵阵,怎么能囚住龙卵?”
未等婉莹出?声质疑,如一率先踏入了此?时已是灵气全?无的?东阳峰。
他的?脚步忽然顿了一顿。
婉莹跟在后头,也是不知不觉停了下?来。
东阳峰上原本的?那两间茅屋已经不见踪影,原本郁郁葱葱的?山顶变得褐黄,如一用来修行的?练武场也化作废墟。
整个?山顶上一片狼藉,被连根拔起的?大树横七竖八的?堆成了一座树山,树山顶上如同杂技一般,摇摇晃晃地放了一把如一茅屋中仅有的?一把椅子?。
周灵便翘着二郎腿,百无聊赖的?躺在那椅中晃荡,手中拿着几根植物的?根茎编着什么,见师兄妹二人突然出?现,她放下?手中的?下?玩意,笑盈盈的?冲二人招呼道:“哟,来啦。”
婉莹自东阳峰被禁灵阵封锁之后,便再未来过,当时她将?周灵带回?东阳峰时,她仍没有清醒过来,婉莹匆匆给她喂了些灵药,便将?她关回?了小屋中。
可她现在这?是在?婉莹目瞪口呆地抬头望着周灵道:“你这?是?”
周灵将?手中的?小玩意随手一扔,没骨头一般软在椅子?上,笑道:“啊,你说这?些树吗?”
“我在这?青池山装孙子?装了几年,有些烦了,不想再装了,再说了,换了谁被关了这?么久,情绪都?会不太?好吧,我就发泄一下?。”
周灵嘴角弯弯,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师兄妹二人,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
“你们?的?师父没跟你们?说吗,用这?种方法试图控制我,只是暂时的?,当时在大殿上,我好声好气地跟那群看上去地位挺高的?仙人沟通,仍旧没人听我的?。”
“你们?又关不住我,又杀不了我,还?不听我说话,我还?挺生气的?。”
“既然不能和平解决,那我就只有暴力一点了。”
“毕竟当时不但你们?挺吃惊的?,其实我也挺吃惊的?,我总感觉你们?这?所谓的?仙人,不如我想象中那么强大。”
周灵从树山一跃而下?,走到?如一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道:“我最吃惊的?是,原来我已经这?样强了。”
“那我为何还?要在你们?面前卑躬屈膝的?。”
“仅仅因为你们?是仙,我是人吗。”
她的?眼中闪着异样的?神采,不待婉莹与如一作何反应,她便又转身离开,悠然地在连地皮都?被向下?翻出?了一尺多的?东阳峰上左看右看,好似她周灵并不是阶下?囚,而是这?东阳峰上的?主人。
此?情此?景,婉莹不知该说些什么,她一时有些失语,转头看向身边的?如一,想让师兄开口说些什么。
可看到?师兄面上的?表情,婉莹又愣了一下?。
只见如一此?时面目狰狞,太?阳穴上青筋暴起,可他的?嘴角又像抑制不住似得上扬着,一时之间,教?人看不出?他究竟是愤怒,还?是欣喜。
第三十六章
周灵当时在大殿上大发神威, 能在场见证的人并不多,只有当时在场的仙门大能、菁英弟子,和站在大殿内外, 充当侍者的玄清门小弟子。
萼茵便是其实之一。
当时她守在大殿门口,在永寅暴起伤人之时, 她忍不住, 回头看了一看。
她看到周灵一身月白色不合身的长袍,沾满了自?己的鲜血,可周灵仍然张扬地大笑着。
那时的周灵, 与她印象中的很不一样,但?其实也十?分相似。
曾经她们还一同住在那河边相邻的两间小院里时,周灵就是如?此, 虽然每日活在那魔物的阴影中,可她一直都在伺机而逃。
周灵要逃这件事,还是在她来到了青池山后才?想明白的,那时的萼茵还太过稚嫩,根本不明白周灵为何要与自?己相交,也从未意识到,原来女?子在家中过得不如?意,是可以甩下一切离开的。
若是那时的自?己就知?晓了这个道理,是不是如?今就不会来到青池山上了。
萼茵有些?天真地幻想着。
但?下一秒她便自?嘲地笑了起来,当时的她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凡人少女?, 就算是要逃, 又能逃去?哪里, 恐怕下场只会更加凄惨罢了。
萼茵一般漫无目的地想着与周灵有关的种种, 手?上也没?有停下,她正端坐在碧泉峰上, 内门普通弟子修行所在的练功房中,运用着灵气,净化着婉莹交代给她的魔核。
此物可以说是魔物的心脏,也是魔物们唯一的弱点,想要彻底抹杀掉一个魔物,便要击碎他们的魔核。
但?若是修为高于魔物,可以直接将他们的魔核取出,经过灵气浸润后,魔核中蕴藏的魔气,便可以被净化为灵气。
越是修为深厚的魔物,囫囵取出的魔核便越是珍贵,净化后能得到的灵气也越是充足。
毕竟对?此界灵物而言,灵气便是其立身之本,从天地之间自?然而生的,从凡人之中自?信力中而生的,从魔核中净化而得到的,每一种来源都十?分重要。
若是汲取的灵气不足,灵物们轻
则无法?在修行中更上一层,重则在长?生之道中止步不前,因为极度的灵气不足,就此陨落的也有。
所以这才?是周灵不被仙道宗门所容的节点所在吧。
萼茵心中冷笑,恐怕有些?人早就知?道龙卵降世并非福兆,而是灾祸的开端,不过为着一己私欲,坐视不理,总归越是强者,便越是不缺灵气,最先遭殃的,都是小人物。
这仙人与凡人,到底有何区别??都是这般弱肉强食,欺压弱小。
萼茵这般想着,慢慢生出些?许愤怒的情绪来,手?中动作也不禁放慢了,那魔核忽得一震,继而又从中溢出了丝丝缕缕的魔气,在这间窄小的练功房中飘荡着。
魔气如?黑烟一般,围绕着萼茵轻柔地旋转着,仿佛在邀请她,又仿佛与她早已相熟。
萼茵黑漆漆的瞳仁,开始不住地收缩,她神情迷离,好似已经被这魔气所惑。
可下一秒,萼茵的神色又恢复了正常,她不耐的将魔核快速净化后,收起法?囊,走出了练功房,想要将手?中这些?魔核上交给宗门。
甫一踏出练功房,那恼人的声音便又凭空在她耳边出现了。
“萼茵,萼茵,你想好了吗?”
萼茵恍若未闻,并未回答那不知?来历的声音,径直朝着祁玉峰而去?。
没?走几步,便被人挡住了去?路。
一位看上去?颇为娇俏的少女?,怯生生地等?在萼茵要离开碧泉峰的必经之路上,一见她从练功房中走了出来,便扬起笑脸,柔声道:“我就知?晓你若在门中,必能在此碰上你,萼茵真是刻苦。”
萼茵不得已停下脚步,抿了抿嘴,看向那少女?道:“你找我有何事?”
少女?笑道:“江琴和庆山一向与我交好,你也知?道这回咱们同届的小弟子只有你被选上了去?大殿中,想来对?当时的情形十?分清楚,他们俩特别?好奇,又不好意思问你,便央了我来问一问你。”
见萼茵仍是沉默,那少女?也不以为意,她一脸真诚,又带着些?恰到到处地歉意,追问道:“萼茵,当时那孕器,当真将无极宗的永寅仙长?击倒了吗?还有,现在大家传的沸沸扬扬,说龙卵其实是极大的凶兆,是真的吗?”
孕器!孕器!她说了,她叫周灵!
萼茵紧紧握住了双拳,看向她的眼?中一片冰冷,教这少女?脸上的笑也有些?挂不住了,她强撑着露出一个笑来,开口道:“你若是不愿意说,也罢了,想来萼茵如?今跟着婉莹仙长?身边,早已跟我们不一样了。”
“嫣然。”萼茵听?了这样一番暗藏深意的言语,也不见她流露出什么旁的表情,“你若是自?己想问我,我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但?你偏要借着他们俩的名头,为什么?”
萼茵从来便是沉默寡言的,也从未见她与人产生过冲突,因此嫣然才?会自?告奋勇前来寻她套话,见她突然这般不留情面,脸上再也挂不住了,那温柔的笑意悉数从她面上褪去?,她冷冷道:“什么叫借着他们俩的名头?不想说便不说,不过是你看不起我们这些?同届的弟子,觉得我们搭不上像婉莹这样的大腿,不配与你说话罢了。”
“你也是后天灵物,若是你也像我一般勤于修行,为何婉莹仙长?看中的不是你?”
嫣然瞪大了眼?睛看着萼茵,显然被气的不轻,半响都说不出反驳的话语来。
“那是因为你不仅不专心修行,更是每日钻研些?旁门左道的东西,长?生大道便在你脚下,是你自?己不愿意走下去?。”
“你讨好那些?先天灵物,为他们伏低做小,他们可又有一人将你看在眼?中吗?你以为你能与他们说得上话,你就和我,和周灵,有了区别?吗?”
萼茵自?上了青池山后,就再没?有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了,这般说下来,她心中一直困扰着她的东西好似突然消失了。
萼茵长?舒一口气,看着气得说不出话来的嫣然,嘲讽道:“表面鞍前马后的跟着那些?先天灵物,实则心中全是怨恨,若是有机会,必要对?他们落井下石一番。”
萼茵说着,突然凑近到嫣然的耳边,轻声道:“那时,向管事告发江琴他们违反门规的,其实是你,对?吗?”
嫣然闻言,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萼茵。
“我那时候没?有告诉他们,是因为我觉得我们是同类,可我最近才?发现,你并不是我的同类。”
“我没?有同类。”
萼茵把话说完后,便甩下不知?所措的嫣然,头也不回地朝着祁玉峰走去?。
她又听?到那莫测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了。
“萼茵,你说的对?,她们都不是你的同类。”
萼茵突然停下了脚步,她看向祁玉峰那终年云雾缠绕的峰顶,第一次在脑海中回应了那声音。
“首先,我答应你。”萼茵朝着空气说道,“其次,就算她们都不是我的同类,也并不代表你是我的同类。”
“你会改变主意的,萼茵。”那声音在她耳边甜蜜的呢喃道。
“你应该改变主意!”凌海在大殿中冲着凌云大声道。
此时大殿中茶盏的碎片溅了一地,凌海暴跳如?雷地站在兄长?面前喘着粗气,而凌云不言不语,眉头紧皱,显然是这兄弟二人又发生了严重的争执。
为着保留玄清门掌门与大长?老的威严,整个青池山主峰除了他们外,连端茶倒水的小弟子,都被下令离开。
凌海脸上的怒容比任何时候看起来都真切,他喘着粗气,怒道:“我去?给赤练仙子祝寿,可她并不在洞府中,我将那望月山都翻了一个底朝天,都没?有见到她!她必然是出事了!”
凌云沉吟一会儿,皱眉道:“或许是赤练仙子外出游历,忘了归期,也未尝不可。”
凌海看着兄长?,满脸失望,颤声道:“她与我相约每年她的生辰便相见一次,至今已有五百年之久了,这五百年来,她从未在她生辰那一天离开望月山。”
凌海一边说,一边细看兄长?的表情,见他还是未曾表现出什么除了不耐和疑惑以外的神色,这已经活了上千岁的仙人,眼?眶渐渐发红,叹息道:“她是你的母亲,你为何这般无动于衷?”
凌云到底是也与弟弟同在玄清门相处了千年之久,见状也是软下了态度,安慰道:”赤练仙子已有一千五百余岁,我只是觉得,她恐怕未必是遭遇险境,只是……“
“兄长?怀疑她陨落了,是吗?”
凌云微微颔首。
凌海冷哼一声,狞笑道:“恐怕兄长?失算了,去?岁之时,我将兄长?心尖尖那玄清门至宝,肉芙蓉石赠给赤练仙子,以保她元神稳健,肉身长?存,想来五百年内,赤练仙子都不会陨落。“
随着凌海的言语,凌云慢慢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他不由自?主地站起了身,好似没?听?明白一般,问道:“你将什么献给了赤练仙子?”
凌海欺身上前,凑到兄长?耳边轻声道:“我将肉芙蓉石献给了赤练仙子,兄长?,此时失踪的可不仅仅是我俩的母亲。”
“还有肉芙蓉石。”
“你当我不知?道你心里那些?打算,凌云,若想按照你的计划继续下去?,便随我前往望月山,把我们的母亲找回来吧。”
第三十七章
这回又是婉莹一个人来的东阳峰, 她?再踏入禁灵阵时,深吸了一口?气,为等会要看到的事情做足了心里预期。
周灵自从在大殿中爆发后, 便?再也不像之前?那?般,每日安安稳稳的待在东阳峰的小屋中看日出日落, 安安静静, 只有在有人出现时才会说几句话。
上?一回,婉莹此时回想起上?回那东阳峰上的发生的那一幕,都还觉得十分头疼。
东阳峰上?布下了禁灵大阵, 灵气断绝,凌云认为这样便可阻止龙卵的成长。
而这禁灵阵中,又嵌入了丝丝入扣的锁魂阵, 被锁定的生魂,哪怕肉身化?作尘土,也无法从此逃脱。
但?阻止此地灵气运转、锁魂限制行动,不代表被囚禁在禁灵大阵中的囚徒就失去了修为,因?此周灵在东阳峰上?的所作所为,婉莹与如?一都无法预料。
婉莹还记得当时如?一那?怪异的神色,他又是憎恶又是喜悦地看了周灵许久,看着她?在东阳峰上?肆意?妄为,看到婉莹都觉得毛骨悚然后,才轻笑一声, 转身便?离开了。
从头到尾, 如?一并未与周灵说一句话。
然后, 凌云似乎是因?为不想爱徒再过多的沉浸于龙卵之中, 找了许多的事情,让如?一去办。
而东阳峰上?的这个烫手山芋, 便?到了婉莹手中。
婉莹认为凌云的态度十分奇怪,一方面他召开仙门议事,当众宣布龙卵出世,乃此界大危机,另一方面,他将周灵囚禁于东阳峰,虽然限制龙卵的生长,但?又遣了婉莹时常去确认周灵的情况,还要带上?一二灵药。
师父和师兄的想法,婉莹都看不透,她?只能任劳任怨地做好他们交代给自己的事情。
婉莹最后深吸一口?气,踏入了东阳峰。
东阳峰上?与上?次他们来时别无二样,能被拔出来的树都被拔了,能被掀起来的草都被掀了,茅屋被拆了一地的碎片,一张椅子孤零零的放在为数不多的空地上?,婉莹放眼望去,并未看到周灵在哪儿。
她?无从下脚的走了几?步,最后放弃地直接跳上?了周灵堆成的树山上?,看了一会儿,才发现周灵在一个深坑中,她?看上?去也不像失足掉进去的,这个深坑倒像是她?的作品。
婉莹有些无奈,出声道:“周灵,你在做什么??”
周灵闻声,跳出了深坑,拍了拍身上?的衣袍,笑道:“向看看这个法阵的界限到底在哪儿,看看能不能早一点从这里逃出去。”
这回答听了让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婉莹叹气道:“我是过来看看你恢复的怎么?样了。”
周灵笑盈盈道:“有劳仙长操心了,我是全好了。”
婉莹点了点头,又问了几?句周灵如?今身体上?的感觉,自觉师父交代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便?想跟周灵告辞。
但?周灵显然看出了她?的想法,率先开口?道:“婉莹仙长,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婉莹一愣,下意?识回道:“无妨,你问。”
“自我被困于玄清门后,见过的仙人大都视凡人如?草芥,但?是我觉得你和他们好像有点不同,当初萼茵也是被你救回来的,我想知道,你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才把萼茵带回玄清门的呢?”
“那?孩子当时已经显露出了天赋,既然是灵物,前?来玄清门,总是比流落在凡间更为合适。”
这番回答,也不知是不是周灵想要听的话,她?仍是一脸的笑模样,真挚地夸赞道:“婉莹仙长,你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多亏了你,萼茵才能好好的活下来。”
此时婉莹站在这破破烂烂的东阳峰上?,禁灵阵隔绝灵气之后,这里连一丝风都没有,但?她?忽然觉得有什么?暖洋洋的东西一直吹拂着她?,染红了她?的脸。
她?磕磕绊绊地说道:“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
周灵摇摇头:“你过谦了。”
这个时候,她?们之间仿佛没有什么?立场对?立,只是老?友之间的闲聊,婉莹甚至产生了许多大逆不道的想法。
可惜了,婉莹心中想到,她?与周灵道别后,想要前?往祁玉峰将之前?任务中得到的灵器上?交宗门,她?自己一边朝着祁玉峰行去,一边在脑中想着周灵。
在婉莹看来,即便?周灵身怀绝世神物,也依旧不能从凌云的手中逃脱,她?的这个师父看上?去似乎是那?种超凡脱俗、不理?俗事、一心只求大道之人,但?。
婉莹知道那?只是外人看到的假象。
普通的禁制周灵能自行破解,玄清门动用长老?们设下的禁灵大阵可不是那?么?容易破解。
即便?禁灵大阵她?也能解,那?婉莹也很想知道,凌云会的那?一种秘术,周灵能不能解的了。
这不是婉莹能操心的问题了,她?自来不会多想。
只是今天与周灵谈话之间提到了萼茵,这便?让婉莹不自觉地想得更多了一些,最近,她?总觉得自己这个小弟子有些不对?劲。
婉莹走到祁玉峰偏殿前?,正巧碰上?了她?刚刚还想着的萼茵。
萼茵看起来也有些惊讶,似乎是没想到能在这里碰上?师父,拱手问好后道:“师父今日可是前?来寻凌海长老??”
婉莹点点头,解释道:“我手上?有一些上?次出任务后得来的灵器,正好现在有空,便?想上?交宗门。”
萼茵啊了一声,笑道:“徒儿是来寻长月仙长的,上?回您交给我那?些魔核,我已经都净化?好了。”
婉莹想了起来,是了,有一回她?接到魔物袭击凡人城池的任务,本以?为只是简单的除魔即可,没想到那?回袭击凡人城池的不是一个,而是五个魔物一齐出动。
罕见的魔物联动。
索性都不是什么?强大的魔物,只是那?时她?没有空再一个个将魔核净化?,便?交给了萼茵。
当时没想许多,此时再看,倒是有些不妥了,婉莹试探性地看着萼茵道:“萼茵,上?回你与我一同去迎接那?位无极宗的永寅道友,你还有印象吗?”
萼茵扯了扯嘴角,点头道:“自然是有印象的,当时师父将我带回玄清门时,那?位仙长也在场啊。”
婉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问道:“什么??”
萼茵漆黑的眼眸看着恩师,她?将眼睛瞪得大大的,可嘴中说出来的话却又轻轻的:“师父想来不记得了,你将我带回玄清门的那?日,我与我的哥哥,被压在房梁下,那?时我先向永乐仙长求救,请她?救救我的哥哥,永乐仙长讥讽了我,然后永寅仙长便?出现了。“
萼茵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睛睁得越来越大,好像又重新看到了那?天的场景:“然后永寅仙长出现了,他伸手一挥,我哥哥便?飞了出去,砸在地上?,头摔破了,里头的东西流了一……“
“别说了。”随着徒弟的表情变化?和她?的描述,婉莹感到了阵阵凉意?,忍不住的出言打断了她?,想要呵斥她?装神弄鬼,可想到徒儿那?时的情形,婉莹又觉得有些心疼,时间已经过去了许久,她?已经忘了那?日永寅的所作所为,还让萼茵去迎他。
而且她?还对?萼茵产生了一些没有说出口?的怀疑,全然忘了萼茵被魔物害得家破人亡!
婉莹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柔声道:“我只是想起来跟你说说闲话,不是有意?提及你的心事,永寅自那?日在大殿中被周灵当众击倒,便?一直不太好,回到无极宗,净水掌门找了多古籍,才推测出永寅可能被魔物迷了神志,甚至,篡改了记忆,永盈体质特?殊,魔气与灵气相冲,让他的神识受到了极大的损害。”
婉莹凝重地看着萼茵,眼见这女孩在听了永寅的遭遇后,露出一脸古怪的表情,她?心中猛地一沉,问道:“你知道此界中,哪个魔物最为擅长此道吗?”
萼茵配合着展示了一个疑惑的表情来:“谁?”
“当年那?时,他在场,想来你也认识。”
婉莹的侧脸隐在阴影中,提及此事,她?一时心绪繁多,那?些刚刚还觉得不可能的怀疑,此时又盘旋在她?的脑海中。
“那?之后,你还见过他吗?萼茵?”
萼茵闻言失笑道:“师父,若是碰上?他,我还能好好的和您说话吗,恐怕我早就因?为冲动之下做出一些什么?事来,丢了小命吧。”
得了徒弟的保证,婉莹稍稍放下了心来。
两人交谈之下,便?来到了祁玉峰偏殿前?,萼茵之前?便?已经将魔核交给了长月,此番不过是陪同师父罢了,而两人到了偏殿,却听那?门前?的小弟子道,凌海今日不在祁玉峰,若是有事相寻,便?去找长月代为处理?。
这话萼茵听了还不觉得有什么?,可婉莹却觉得说不出来的奇怪,要知道她?这个师叔贪图享乐,一年之中,只有赤练仙子寿辰那?一日会离开青池山,此时赤练仙子的寿辰早就过了,凌海又是为了什么?离开了青池山?
婉莹满心疑惑,有心去寻如?一解惑,可转念一想,师兄此时也不在门中。
那?,凌云呢?
婉莹并未得到师父的只言片语,说自己会离开青池山,但?师父确实也有许多日没有传唤自己交代任务了。
这事不能细想,婉莹撇下徒弟,匆匆前?往主峰,求证脑中想法。
萼茵站在原地,看着急急忙忙离开的师父,久久没有动弹。
“你对?她?撒谎了,萼茵,坏孩子。”那?个声音今日出现时,尖尖细细,宛如?女子一般,连吟带叹地在她?脑中揶揄道。
“我没有说谎。”萼茵板着脸道,“我确实再未见过你。”
那?宛若女子的声音嘻嘻笑道:“萼茵,你是个骗子。”
第三十八章
婉莹匆匆前往青池山主峰求见凌云, 可?她刚一踏上主峰,还在前往大?殿的路上,值守的小弟子便拦住她道:“婉莹仙长, 掌门此时正在闭关,不见外?人?, 您如果有事, 掌门说请您自行处理,若是特?别紧急,让您联系如一仙长。”
婉莹看着值守的小弟子?, 有心问?一句,凌云此时真的是在闭关吗,他真的还在青池山中吗。
但这?小弟子?瞧着便只是得了凌云的嘱咐罢了, 问?他也问?不出什么结果,还是要自己去找答案。
婉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转身便离开了主峰,凌海与如一不在山上,凌云又?在闭关,若是寻常时间,婉莹也不会多想?,只是自龙卵降世之后,师父、师叔、师兄都变得奇怪起来,而?此时他们一起消失, 婉莹只觉得心神不宁, 仿佛将要发生什么大事。
玄清门中, 按照门规, 有一位掌门加上九位长老,一同掌握宗门中大?大?小小诸多事务, 只是这?掌门一职必然是存在的,九位长老却偶尔会有缺,此时玄清门中除了凌海之外?,九长老之位实际上只有五位还常驻玄清门,其余三位,有的已?经离开青池山半隐退,有的忽而?就从门中消失,自此再也未曾出现过。
按理来说长老之位缺失,便要往上补人?,可?玄清门近年来正是青黄不接之时,前头的老人?陨落的陨落,消失的消失,隐退的隐退,而?新一代的弟子?像如一这?般,又?太过年轻,凌云也有心再让他历练些时日。
这?般算来,此时玄清门中只有这?五位长老镇守,若是……
婉莹赶紧挥散掉自己这?个想?法,玄清门乃此界第一仙道宗门,护山大?阵启动之下?,即便只有一位长老在此,青池山也固若金汤。
不会有什么例外?,她只是近来因为?永寅之事,有些忧心忡忡了。
永寅其人?,固然有些不稳重之处,但他是无极宗下?一任掌门的候选,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若是有那等极为?危险的任务,为?了保护他的周全,无极宗是决计不会让永寅涉险的,净水掌门对他的保护也不啻于自己。
那他究竟何时在何地?被药郎君所伤?
这?件事,婉莹不敢再多想?。
她的隐隐的忧虑,最好只有自己知晓,师父与师叔婉莹不敢贸然联系,但联系师兄如一,婉莹觉得问?题不大?。
婉莹一边想?着,一边从法囊中掏出一只白玉做成的小鸟,那小鸟本来通体温润,被她握在手中时也呆板像是玉雕,等到婉莹轻轻吹出一口气来,白玉小鸟立刻活了起来,站在婉莹手中,歪着头看向她。
婉莹朝着小鸟说道:“师兄,你现在在何处呢?我这?里有些灵器,想?来师兄也能用得上,若是你回青池山了,便来寻我。”
白玉小鸟听了,又?复述了一遍,正是婉莹自己的声音,跟她刚刚说的一字不差。
婉莹满意?地?点点头,轻轻一托,白玉小鸟便扑棱着翅膀飞了起来,一眨眼?间,它便消失了。
不知师兄何时才能回信,若是身处秘境之中,数月数年时间回不了信也是有可?能的。
但婉莹却不知从哪里来的认识,这?回,恐怕师父与师兄之间有些罅隙,为?了两人?之间的关系着想?,师父是不会让师兄去处理一些十分耗时的事情。
果不其然,如一的回信一刻钟后便到了。
白玉小鸟扑棱棱地?落在婉莹手掌之中,如一的声音从他嘴中响起:“我在无极岛上奉师父之名迎冥海珍珠回玄清门,恐怕还要些时日。”
白玉小鸟说完,便一动不动,又?变做了玉雕的模样。
婉莹却久久回不过神来,她嘴中喃喃道:“肉芙蓉石、冥海珍珠、永岁寒冰……”
“师父,到底想?做什么呢。”
“你到底想?做什么?”凌云紧皱着眉头,狠狠看向凌海。
此时他们兄弟二人?已?经在这?望月山中翻来覆去的找寻了许久,仍是没有赤练仙子?的踪迹,那玄清门至宝,肉芙蓉石,也消失不见。
赤练仙子?洞府中,除了几个一问?三不知的傀儡,便没有第二个活物,一时间真不知该从何处下?手去找。
凌云已?在整个望月山中写了巨型法阵,便是有一丝赤练仙子?的气息,也能找到,可?奇怪的是,这?原本应该遍布赤练仙子?的望月山上,此时却一丝她曾经留下?的痕迹都找不到。
实在是奇怪。
而?更为?诡异的是,望月山中不仅没有赤练仙子?的痕迹,凌云反而?却在人?烟罕至的深处,发现了些许魔气。
受魔气影响,深山中已?经出现了一些畸形又?弱小的魔物。
赤练仙子?本是玄清门中长老,随着年岁日渐增长,她厌恶了青池山上一成不变的生活,从门中隐退,自己行找了望月山这?一处偏远的小山充作自己的洞府,此地?离青池山相距甚远,赤练仙子?本人?性格也颇为?古怪,平日里除了一年来一次的凌海,恐怕不会有第二个活物踏入此地?。
以凌云记忆中赤练仙子?那要强的性子?,恐怕不会允许自己的洞府所在滋生魔物。
那么,望月山中已?经能活动的这?些魔物,究竟已?经出现了多久了?换句话来说。
赤练仙子?,究竟已?经失踪多久了。
凌云站在望月山上赤练仙子?的洞府中,定定地?看着凌海问?道:“赤练仙子?究竟失踪多久了?”
被兄长这?般相问?,若是寻常,凌海早就满面怒容,要与兄长一较长短了。
可?如今,凌海却一脸平静,甚至还有心笑道:“自然是今年赤练仙子?寿辰时,弟弟前来望月山,却未发现她的踪迹,连上回带给她的肉芙蓉石也一并消失了,我担心自己将肉芙蓉石擅自带出玄清门后丢失了,现在若是如实告诉兄长,还能一起处理,若是等到兄长大?事将成,才发现肉芙蓉石不见了,那时问?题自然更大?。”
凌海一脸诚恳,仿佛事情就是如他所言,半点虚假都没有。
凌云面上表情却更是可?怖,呵斥道:“你当我是傻子??这?望月山上诡异重重,恐怕赤练仙子?早已?失踪,这?些年你假借给她贺寿之名,送上那些珍奇异宝,都留在了你自己手里了吧。“
凌海嘻嘻一笑,早已?松垮的皮囊随之抖了三抖,那被耷拉下?来的眼?皮遮成的三角眼?中,射出了诡异的光。
他与兄长实在是不像,凌云身姿颀长,容貌清秀,自千岁后,凌云开始蓄须,轻抚长须时,看起来真真像真仙下?凡一般,再加上一千年前,凌云也像现在的如一一般,是玄清门中最受关注的修行天才,在修行上,凌云天赋极高,继任掌门也是当之无愧。
而?凌海,五短身材,容貌普通,天资也一般,他比兄长还小百余岁,可?此时两人?同时出现,已?经像是两辈人?了。
凌海伸出自己长满了斑点、关节粗大?的手,叹道:“兄长,为?何一母同胞,我与你相差如此之大?,这?一千多年来,我是没有一天想?明白过。”
凌云不耐与他再就这?些问?题周旋,冷笑道:“我们一母同胞,却不是同一个父亲,这?有何问?题?好了,少在我面前装神弄鬼了,那肉芙蓉石此时在何处,你必然知晓,快快跟我交代清楚,我还能将这?事按下?,就当没有发生。”
“是啊,我们并非同一个父亲。”凌海幽幽地?叹息,“可?你对赤练仙子?,也没有一丝感情吗,你现在已?经知道赤练仙子?已?经消失许久,你就一丝一毫都不在意?她是否陨落吗?”
凌海绕了半天,又?将话题绕回了赤练仙子?上,凌云忍无可?忍,实在不知道赤练仙子?陨落与肉芙蓉石有何关联,他手中已?经捏上了法诀,半眯的眼?眸中闪过凉意?,打?定主意?若是凌海再不说实话,他便要这?个不听话的弟弟知道玄清门掌门的厉害。
可?没曾想?,凌海却是率先发难的那一个。
这?赤练仙子?留下?的洞府上,倏地?闪耀起了无数光电,一张法阵浮现于凌云脚下?,还未等凌云反应过来,凌海手中便祭出了一枚泛着荧光的肉色灵器。
“肉芙蓉石果然一直都在你手中。”凌云此时陷入险境,也没有露出一丝慌张,好似这?个弟弟所作所为?,从来便都在他的计算当中,“你用此物将我引诱到这?里,究竟想?做什么?”
“做什么。”凌海痴痴地?笑了,他设下?的法阵此时已?经将凌云整个笼罩在其中,他趁着兄长无法动弹之时,伸手摸了摸凌云的脸。
凌云的脸仍有弹性,仍然紧实,与他脸上那松垮的肉完全不同。
一千余年过去了,兄长依旧强大?,而?凌海已?然看到了自己陨落的那天。
每一天早上醒来,他就离那一日越接近,凌海每日每日无法安眠,他忧心又?惶恐,他并不想?就此陨落。
于是几年前,他从玄清门后山重水崖下?的密室中,悄悄偷出了玄清门至宝——肉芙蓉石。
肉芙蓉石,可?以逆转春秋,重塑神识。
可?此物该如何使用,却只有历任的玄清门掌门才知晓。
凌海拿着肉芙蓉石来到望月山,求玄清门前任掌门、现任长老、他的母亲赤练仙子?帮帮他,凌海不想?老死。
可?是母亲却对他说。
“可?是母亲却对我说,这?是只有玄清门掌门才知晓的秘密,她面色大?变,斥责我不该这?样做,她说你才是玄清门掌门。”
凌海颤抖着陷入了回忆中。
“在我失手杀了她之前,她依然在提到你的名字,兄长。”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我更服从她,她却让你做掌门。”
“她甚至不愿意?帮我,明明她只要帮我用肉芙蓉石就好,但她却因为?我损害了你的威名而?斥责我。”
第三十九章
凌海又哭又笑, 将手中的肉芙蓉石放入法阵中,霎那间,数十道光线从法阵中出现, 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一般,蠕动着朝着阵中被束缚着动弹不得的凌云而去。
它们像是某种白色的蠕虫, 甫一近身, 便沿着凌云的身躯向上?,直到到达他的头部后,这些怪物尝试着沿着凌云的五官, 疯狂地往他的身体中挤去。
凌海笑嘻嘻地看着他的兄长,安抚道:“兄长莫怕,我?不?知道该如何?使用肉芙蓉石, 所以我?换了个用法,以前我?总想着,不?要陨落,可是自赤练仙子陨落后,我?突然有了另一个念头。”
那法阵中的白色蠕虫,随着凌海的话语,狂热地?袭击着凌云,而凌云闭目闭眼,运转起周身的灵气,一时半会, 它们找不到进去的入口, 纷纷愤怒地?扭曲起来。
看?着兄长这样八风不?动的模样, 凌海口中啧啧称奇, 找到法阵中属于自己的位置,站了上?去, 笑道:“我?想着,我?不?必要一定要使用自己的躯体,赤练仙子不?让我?做掌门,我?偏偏想尝尝当掌门的滋味,这肉芙蓉石真正的用途我?也不?知晓,就拿它护住我?神识,总是没问题的。”
此时凌海脚下的法阵也亮了起来,以肉芙蓉石为中心,这两兄弟相对?而立,凌海欢喜的迎接着那些白?色蠕虫探入自己的身体内,他嗬嗬道:“兄长,同母所生,你用这具身体用的够久了,换我?用用吧!”
凌海的身躯被法阵中白?色蠕虫抬高在空中,他此时口不?能言,眼不?能视,耳中也听不?到任何?的声音,因此他没有意?识到,原本被法阵困在其?中,无法动弹的凌云,忽得睁开了眼,那些见此机会试图侵入他体内的东西,被他的灵气弹开。
凌云站定在法阵中,只?是抚开了那些让人不?适的东西,却没有试图离开。
他看?着凌海被他自己召唤出来的物体高举着,口中、眼中、耳中都塞满了异物,凌海僵直着,倏地?开始猛烈挣扎起来,他五官中开始滴淌起红色和乳白?色的混合物,因为疼痛,凌海开始不?住地?抽搐。
而他试图夺舍的那具身体,他嫉恨了一千余年的兄长凌云,却面?无表情地?观看?着。
观看?着自己在此界最后一个血亲的陨落。
在凌云毫无感情的注视下,被夺走了五感后,凌海无声无息的化做了一滩浓稠的液体,慢慢地?沿着法阵,流淌到肉芙蓉石之上?。
那小小的、肉色的、闪耀着荧光的石头,在血肉的刺激下,开始伸展开来,它颤颤巍巍地?把凌海化作的那一滩脓血吸食干净。
待到一切又恢复如常,这石头已经变做了粉红色,它的表面?仿佛被撑到了极致,隐隐透着底下血肉的流淌。
这法阵也失去了威能,熄灭了下来,凌云低头看?着这饱食一顿的肉芙蓉石,嗤笑道:“谁告诉你它是这样用的,一千多年了,还是这样蠢笨,这个法阵摆的一塌糊涂,我?还真纳闷,它居然真的能运转起来。”
凌云将?肉芙蓉石收回在法囊中,第?一次仔细打量,也是最后一次仔细打量了这赤练仙子曾居住过的洞府。
这洞府也是金碧辉煌,打眼望去全是奇珍异宝,门口数个漂亮的人形傀儡矗立在原地?,对?里头的动静置若罔闻,乍一看?去,仿佛身处祁玉峰凌海的居所一般
凌云又低头看?了看?脚下这凌海所绘法阵,粗制滥造、狗屁不?通,亏得他也敢用。
几百年他就跟赤练仙子说过,凌海此人天赋差,心术不?正,即便由他看?护之下能坐稳这玄清门长老之位,恐怕他自己也能闹出不?少事端来。
可赤练仙子偏偏不?听,那仙女望着他笑道:“你们总归是兄弟,彼此扶持之下,我?陨落之后,也更为放心。”
碍于这掌门之位到底是从赤练仙子那儿继承而来,凌云捏着鼻子接了凌海这个大包袱。
果然不?出他所料,这个草包终于是惹出了大事来。
凌云此时恨不?得将?赤练仙子从地?底揪出来看?看?,她的宝贝儿子现在的下场。
可转念一想,她为凌海谋划半生,凌海却怨恨了她半生,也算是自食其?果,可笑至极。
凌云冷笑一声,不?再思考这二人的种种,明明生为至尊的先?天灵物,却一直沉溺于凡人才拥有的软弱情绪,以至于双双陨落。
凌云踏出望月山,想着他的徒弟如一,不?知他无极岛之行?是否顺利,若是顺利的话,冥海珍珠、肉芙蓉石都有了,只?差宁神谷中那永岁寒冰有些麻烦,不?像冥海珍珠,毕竟无极宗珍藏有几颗,永岁寒冰乃世间仅存的不?化之冰,宁神谷并不?肯出借也是情有可原,他要想个法子……
还没等凌云思考该如何?夺取永岁寒冰,甫一踏出望月山的范围,无数传音法宝便找上?了凌云,可谓是遮天蔽月,凌云乍一看?去,此时玄清门中几乎所有人都给他送了信来。
他心里一沉,知晓门中恐怕是发生了大变。
凌云一眼扫去,看?到了婉莹的白?玉小鸟,便伸手让它停在手中。
白?玉小鸟一张嘴,婉莹的声音便传了出来。
“师父,魔气入侵玄清门,周灵失踪,速归。”
凌云瞳孔骤然变大,他气息大变,团团的阴云以他为中心迅速集结,他的脸上?霎那间闪过无数表情,最终又回到原点。
凌云面?无表情的徒手碾碎了婉莹的白?玉小鸟,他身边的空间瞬间扭曲起来,再一眨眼,他便从此地?消失了。
在婉莹将?白?玉小鸟传出前几个时辰。
玄清门若是以周灵的眼光看?来,到更像一所大学,弟子们每周上?一次大课,由长老或者菁英弟子们负责讲解、演示,其?余时间用来自行?修行?,或者处理?门中事务,每周大课安排各有不?同,上?课的人也有所不?同。
今日是婉莹负责给新入门不?久的弟子讲课,她早早地?到了碧泉峰上?演武场上?,先?环视一周,点了点弟子的数量,却发现萼茵今日并没有出席。
婉莹有些纳闷,每周的大课,旁人可能会想办法不?上?,但萼茵从未缺席过。
也不?知是否碰上?了为难的任务,导致赶不?回青池山。
婉莹暂且按下忧心,按部就班的向这一届的小弟子们授课,一开始,一切都好,小弟子们都十分?认真,哪怕是以往向来对?她有些意?见的庆山和江琴,看?上?去都没有异状。
变故发生在婉莹在小弟子们两两捉对?,练习法诀之时。
江琴本来一直与庆山一齐练习,今日不?知为何?二人闹了变扭,江琴的搭档变成了嫣然。
二人对?练,江琴一时没有注意?施放灵气的力度,灵气激荡之下,嫣然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整个人飞出去数十米。
江琴哎呀了一声,嬉皮笑脸地?看?着摔倒在地?的嫣然,不?那么真诚地?致歉道:“嫣然,没事吧,不?小心下手重了一点,你怎么不?躲啊。”
可嫣然却久久没有回答她,江琴笑着的脸慢慢垮了下来,她回首看?了一眼婉莹,眼见婉莹似乎还没有注意?到自己,便一脸不?耐烦地?走向伏在地?上?的嫣然,见她还趴着,便伸脚轻轻踢了嫣然一脚,轻声道:“喂,没死吧,别装了啊。”
可嫣然还是没有动静。
江琴倏地?有些害怕起来,因为上?次嫣然说自己跟萼茵很熟,自告奋勇地?去打听那日在大殿中,孕器到底做了什么,可最后灰溜溜地?回来,一问三不?知,自己生了她的气,这回练习时也确实是故意?朝着嫣然撒气。
但她只?是想小小的教训嫣然一下,可不?想闹出什么大的动静来。
江琴见左右都没有注意?到她们,俯下身来伸手推了嫣然一把,低声叫着嫣然的名字。
嫣然蓦地?抽搐了一下。
江琴被吓一跳,有些害怕的退了一步,又回头看?了一眼婉莹。
便是在她回头看?向婉莹之时,嫣然倏地?从地?上?跳起来,猛地?扑向江琴,狠狠地?咬住了她的喉咙。
演武场上?顿时一片混乱。
在婉莹上?前将?二人分?开之后,众人发现,嫣然的眼中一片混沌,眼黑眼白?搅合在一起,变成一种怪异的灰色。
婉莹一愣,下意?识的使出了除魔法诀。
嫣然被法诀击中,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栗着,口中发出嗬嗬地?声音,丝丝缕缕地?魔气自她身体内飘散开来。
小弟子们纷纷惊叫了起来。
“嫣然怎么入了魔!”
“不?对?!近些日子她都没有下山,她是何?时入的魔?”
到底是玄清门的小弟子,一时入了魔,只?要还未变做魔物,将?魔种拔除,还能救回来,婉莹来不?及多想,又用法诀将?她捆住,暂时限制住她的行?动。
可就在她处理?嫣然之时,小弟子们又发出了惊呼。
“仙长!江琴她也入魔了!”
“庆山也!”
婉莹回头看?,见江琴和庆山也僵直着,眼神混沌,周身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再处置好这二人,又有几个小弟子相继入魔,婉莹咬咬牙,干脆将?所有的小弟子都控制住,再来一个一个拔除魔气。
正在她动作之时,一道女声如响雷一般,突然出现在碧泉峰之上?。
长月传音于婉莹道:“速来祁玉峰,护山大阵出现不?稳!”
护山大阵,乃是玄清门最后一道防线,该阵法由初代玄清门掌门所创,受历任掌门不?断加固,是此界中数一数二的顶级阵法,以青池山主峰为中心,将?整个青池山笼罩在隔绝魔气的阵法之中。
可此时,护山大阵出现不?稳。
婉莹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
在碧泉峰上?接二连三的出现小弟子入魔之前,萼茵正蜷缩在后山一处人迹罕至,靠近护山大阵边界的地?方。
她在等待。
等待她脑中那人给她下一步的指令。
此时她的法囊之中,有一件被玄清门上?下任何?人瞧见,都不?会给予她辩解的机会,将?她格杀当场的东西。
一件此界中独一无二的魔器。
她倚靠着树林深处一颗小数,抱着膝盖,茫茫然地?看?向被树荫分?割做几块的天空。
今日的天真蓝,这样的天,正适合下山走走,萼茵漫无目的地?想着。
青池山中居住着许多的小鸟,在这种天气中,它们一向是很愿意?出来唱歌的。
而此时这片本就偏远的小树林中,却没有一丝一毫除了她的呼吸声以外?的声音。
萼茵知道为什么,她身体上?的变化,这些浸润着灵气的小生灵比玄清门中自大的灵物们更先?知晓。
她伸出手来,遮住天上?的太?阳。
光线被她遮住时,她脑中也出现了那人的声音。
“把东西埋在我?说的地?方吧。”
萼茵机械地?站起身来,找到他们之前说好过的那个地?方,将?法囊中那散发着不?详与邪恶的魔器放了下去。
“这样就可以了吗?”
“是的,现在,你可以去找我?的夫人了,萼茵。”
萼茵站起来身来,并没有动身,她看?向空中,好似那就是那人所在之处,认真地?反驳道:“你说的不?对?,她不?是你的夫人,她有名字,她叫周灵。”
那声音倏地?大笑起来,他笑过后,开始用一种甜蜜诱人地?声音说道:“萼茵,若是嫉妒,你也可以是我?的夫人,只?要你想,我?会像疼爱她一般疼爱……”
那声音还未说完,萼茵骤然开始运转起全身的灵气来,灵气开始运转后,她的脑中瞬间一片清明。
药郎君在她身体内种下的魔种,无法在灵气过于浓郁的环境中运转,萼茵默默地?回想着这一点。
她抬脚朝着东阳峰上?走去,随着她的离开,这便小树林中缓缓地?溢满了魔气,随着这魔气愈发浓郁,慢慢地?在空中凝结成了活物。
一个又一个奇形怪状的小魔物掉在了地?上?,他们长相诡异,拥有的智慧不?多,甫一落地?,便成不?分?敌我?地?开始吞噬同类,吃到最后,变成许多个大腹便便、头小四肢短的畸形魔物,这些魔物的脑子里,好似拥有了一些除了吞噬本能以外?的东西,他们迈着长短不?一的腿,朝着护山大阵的边界而去。
若是萼茵回头看?到这些奇诡污秽的邪物,她恐怕会立刻张嘴吐出来。
这些像是抱着恶意?的人类捏出来的怪物,都长着一模一样的脸。
那是英俊的、属于药郎君的脸。
她只?敢脚步不?停的朝着东阳峰上?跑去。
此时凌海、如一都不?在青池山上?,凌云闭关不?见人,是最好的时候。
随着萼茵的奔跑,她的身体上?开始滴淌墨色的液体。
黑漆漆的液体顺着她的双腿汩汩地?流到地?上?,仿佛有神志一般,一落地?便四散,朝着碧泉峰、祁玉峰等地?而去。
萼茵本人,也呈现出了奇怪的形状,她的躯壳随着跑动而颤抖着,仿佛充满了液体,像一粒过于丰盈的露珠,薄薄的皮肤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想要破壳而出。
而她的气息近乎于无,在玄清门数位长老们一起设下的禁灵阵前,像一片羽毛般,无声无息地?飘了进去。
当萼茵踏入东阳峰上?的那一刻,她那薄到呼吸之间便能破裂的皮肤,也随之爆裂开来,腥臭污秽的气息顷刻间便占据了这灵气断绝之地?。
令人不?适的不?仅仅是萼茵带来的魔气。
她的身体内,灵气与魔气不?断争夺着控制权,全然不?顾宿主的死活,萼茵肿胀成了可怖的模样。
要快一点啊,她支撑不?住多久了。
萼茵大口喘着气,视线模糊,勉强分?辨着东阳峰上?的种种。
她的面?前好像突然出现了一个女子,五官深邃,身段曼妙,与她记忆中的许多年前重叠在了一起。
萼茵的嗓子也在融化,她想伸手拉住周灵,可一伸手,原本清瘦的手指肿胀的不?似人形,她心中蓦然生出自卑感来,默默地?放下了手,嘶哑道:“快跟我?走,我?坚持不?了多久了。”
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跟着她去哪儿,周灵应该好好问问她,但最终她只?是伸出了手,握住了萼茵缩回去的那只?。
萼茵那颗本该对?苦痛感到麻木的心瑟缩了一下,她回握住了周灵的手,随着她们双手交握,一层薄薄的、令人感受不?适的膜将?周灵整个覆盖住了。
她们朝着禁灵阵外?走几步,那嵌了锁魂阵的禁灵大阵,好像没有识别出周灵一般,让她轻轻松松地?踏出了这囚禁了她数年的东阳峰。
周灵一时之间都忘了呼吸。
直到她握在手中的萼茵的手,失去了力度。
萼茵再次蜕去了薄皮,她的脸肿胀又青白?,完全失去了本来的模样,她身体内的灵气也渐渐地?失去了争夺控制权的力气。
那恼人的声音隐隐又在她脑中响起,她知道自己快要魔化了,那被植入识海深处的魔种已经胀大到了她无法抑制的程度。
但她还有要说的话没有话。
萼茵勉力掏出一枚令牌,塞进了周灵的手中,她的声音嘶哑不?已:“你跟着我?留下的痕迹走,出了青池山,你就捏碎这个令牌,到时候,你就告诉她们,是萼茵让你来的。”
她说的没头没尾的,周灵还是什么都没问,将?那令牌拿在手中道:“我?现在就救你。”
萼茵摇头道:“不?要救我?,我?犯下这等弥天大错,若是活着,终究逃不?脱玄清门的追杀,何?况我?不?想活着,我?不?愿变成魔物……”
她说着,视线穿过周灵,好像看?到了很久以前,喃喃道:“周灵,对?不?住,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想说,那天我?祖母在小巷子中装神弄鬼,我?不?知情,但我?却还是害了你,我?是帮凶。”
周灵摇头:“你那时候还是个小姑娘,什么都不?懂,我?们之间,又能说谁害了谁?若当时住在你家旁边的不?是我?,你的家人们也不?会……”
周灵话还未说完,萼茵的表情便倏地?一变,她肿胀的脸庞上?褪去难过,露出一个诡异的笑来,一个好久没听过的声音从她嘴中响起。
“夫人,好久不?见。”
这令人作呕的声音啊,周灵喟叹道:“你为何?要利用萼茵,你恐怕也知道,这世上?没有什么法阵是能困住我?的,无非是需要一点时间罢了。”
萼茵的脸上?扬起了一个药郎君的笑来,那邪恶的魔物低低笑道:“可是,我?真的等不?及了啊,我?可是没有一天不?想你啊。”
药郎君操作着萼茵的身体,伸手去够周灵的脸颊,她被触碰过的肌肤上?留下了黏腻冰冷的感觉,像是某种冷血动物爬过的痕迹。
周灵将?萼茵的手小心翼翼地?从脸上?摘下,她眼中闪过一丝怒意?,轻轻笑道:“这些年我?也挺想你的,每天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我?就在想,要怎么样才能杀了你。”
药郎君大笑起来,因为他的笑,萼茵的嘴角被大幅度的牵动,丝丝液体随着破裂的嘴角滴落下来。
周灵满面?寒霜,她握住萼茵的手,轻轻唤起了阿离。
这贪食的卵已经许久没有进食,好不?容易脱离了禁灵阵,早就自顾自的暴食起来,随着周灵呼唤,它注意?到了面?前一些不?甚美味的食物。
虽能饱食,但滋味不?佳。
但这些年下来,它依稀能分?辨一些宿主的情绪,给予一定的反馈,它能感到,周灵此时的情绪十分?强烈。
那便随着宿主的想法来吧。
萼茵身上?的魔气,源源不?断地?被周灵抽取,继而穿过那通往她意?识深处的道,到达阿离所在之地?。
药郎君的意?识很快便无法寄生于萼茵体内,他遗憾道:“夫人,我?们要……“
要什么,周灵不?耐烦再听,迅速地?抽干了萼茵身上?了魔气,随着魔气从萼茵身上?消失,她身上?那颗药郎君种下的魔种也随之消散。
今非昔比的卵快速的将?魔气净化,按照惯例,留下了周灵的那一份。
周灵又返还给了萼茵。
这番操作下来,萼茵体内终于稳定了下来,魔气被净化殆尽,灵气又开始运转,魔种也被拔除,她的面?容也不?再肿胀,不?详的青白?之气从萼茵的脸上?消失。
在药郎君的意?识消失后,萼茵被压制在识海深处的自我?又浮了上?来,她迷茫地?张开眼,看?向周灵,迟疑道:“我?为何?还没有入魔?”
周灵失笑:“你忘了,当时你让我?看?看?你快要入魔的哥哥,我?也是这样把他身上?的魔气拔除的。”
萼茵恍然,待回过神来,便着急地?推着周灵,要她快点离开青池山。
“我?在后山埋下了药郎君给我?的魔器,那边的护山大阵此时恐怕已经被腐蚀出了裂隙,再过不?久我?散播在各个山头的魔种便要发芽了,你的时间不?多了,快走,记住,出了青池山,就捏碎令牌,它会把你传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玄清门和药郎君都不?会找到你。”
萼茵像是担心周灵不?相信,又补充道:“我?虽然按照他的要求做了一些事情,但我?拿到这枚令牌时用灵气隔绝了他,不?会有人知道你去了哪里,他此时恐怕就在离护山大阵不?远处等着你,所以你务必一出青池山,就立刻捏碎这令牌。”
说了如此长的一大段,周灵却仍在原地?没有动弹,萼茵猛地?推了她一把,急道:“快些走!”
“那你呢?”
“什么?”
“我?是说,我?走了,你要怎么办?你闹出了这么大动静,又放跑了我?,玄清门会放过你吗?你跟我?一起走吧。”
萼茵坚定地?摇摇头,露出一丝苦笑:“我?不?会离开的,玄清门不?放过我?,那不?是我?应得的吗?更何?况,我?若死了也罢,过一会儿青池山上?到处都是入魔的小弟子,便说我?因此而死,查不?到我?身上?呢?若是自顾自的走了,师父……不?知他们会怎么对?待我?师父。”
“那好吧。”
周灵伸手把萼茵从地?上?拉起来,弹指施放了一个小法术。
一阵清风吹过,萼茵身上?的污渍便尽数消失了。
周灵道:“这是你师父教我?的法诀,她对?我?还不?错。”
“我?想,也许有个办法,可以让你不?用离开玄清门。”
婉莹赶到祁玉峰时,发现祁玉峰上?如同碧泉峰一般,入魔的小弟子们捆在一处,十几个修为深厚些的弟子正在挨个给他们拔除魔气,而已经拔除掉魔气的小弟子们被禁锢在法阵内,防止他们再有不?妥。
此时留在青池山中的所有菁英弟子们都赶到了祁玉峰,婉莹放眼望去,只?觉不?及总数一半,不?免有些吃惊。
她匆匆找到焦头烂额的长月,问道:“为何?今日留在山上?的门人只?有这么些?掌门呢?长老们呢?”
长月不?耐烦地?皱着眉头道:“你问我?,我?问谁,掌门说自己在闭关,你敢去问一下他是不?是真的在闭关吗?我?师父也不?在山上?,其?余五位长老,有两位不?在山上?。”
她说着,面?色凝重起来:“现在在山上?的那三位长老,一位擅长医术,一位常年闭关,只?有镇川长老擅于除魔,精于法阵。”
婉莹越过长月,看?向祁玉峰演武场上?周身灵气激荡的镇川长老,此处乃护山大阵上?的一处重要节点,与后山最后接近,他便在此加固那已有裂隙的护山大阵。
长月随着婉莹的视线看?去,少见地?语气正常的与她说道:“镇川长老在此加固护山大阵,山上?还有许多入魔的小弟子等着拔除魔气,那去清除入侵魔物的任务便只?能有我?们这几个人能去了,目前还不?知道究竟是何?情况,但,想来敢入侵玄清门的魔物,此界也不?多。”
长月提及的是谁,婉莹心中一片清明,她迟疑了一会儿,主动请缨道:“到底在护山大阵守护下,便是你说的那魔物,我?也有自信与他一较高下,你们便先?去将?山中潜藏的那些魔物拔除。”
“这话说的,好像整个玄清门只?有你婉莹算得上?是英雄了。”长月又恢复了她惯常的那副嘴脸,嗤笑道,“你有没有想过,若是这护山大阵是从里头破的,你遇上?的,便只?有魔物吗?”
婉莹闻言,有些不?喜:“你在怀疑门人?”
长月眼中闪过精光:“总归有这个可能,不?是吗?对?了,你的那个小徒弟,现在在哪里?她怎么没跟着你?还是,她的去向你也不?知道?”
长月这话,就差指着萼茵的鼻子怀疑她是门中叛徒,婉莹燃起了熊熊怒火,她的小徒弟,若是她自己有些怀疑,到底她会公正的对?待萼茵,会尽可能的找到她清白?的证据。
可若是凌海唯一的徒弟,几乎是下一任长老人选之一的长月说出这话来,其?中所蕴含的意?义便大不?相同了。
老实说,她们先?天灵物,当真能公平地?对?待一个入门不?久的凡人出身的小弟子吗?
婉莹不?信。
她恼怒不?已,在心中想了许久该如何?反驳长月这观点,好不?容易打好腹稿,却被远处忽然传来的巨大声音打断了。
随着那巨响而来的,是一股包含无数细碎的泥土的气浪冲击,一时之间祁玉峰上?仿佛下了一场泥雨,精雕细琢的华美建筑群上?覆上?了一层褐色的铺盖,来不?及捏起法诀护身的弟子们泥人一般,被吹出了老远。
长月与婉莹相继撤下护身法诀,彼此对?视了一眼,都从中看?到了对?方的想法——
“东阳峰!这是冲着周灵来的!”
“竖子竟敢来青池山窃取龙卵!”
长月向仍专注在修复护山大阵的镇川长老示意?了一下,转身与婉莹一起,瞬间来到了东阳峰上?。
此时东阳峰上?一片狼藉,山头几乎被夷为平地?,用于囚禁周灵的禁灵锁魂双重大阵从外?被人用蛮力破解,而周灵早已经不?知所踪。
两人见状,都是冷汗汩汩,知道这次的事情恐怕比她们想象中的更为严重。
长月咬牙,强行?冷静下来,从法囊中掏出一只?巨大的雪鸮,向凌海带去传音,请他速速归来,婉莹也分?别传信与凌海、如一。
待二人传完信后,见长月还站定在原地?不?动,婉莹急道:“护山大阵还未修复,你还不?快和我?一起前去除魔!”
长月转身面?向婉莹,咬牙道:“还急着去什么?人早就跑了!这次来的恐怕不?止是一只?魔物!”
见婉莹还是一脸疑惑,忍不?住骂道:“你这脑子,除了修行?外?,可还有别的东西?魔种爆发在前,而后是护山大阵不?稳,最后是祁玉峰禁灵阵被破坏,期间相隔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一只?魔物能同时做到这么多的事情?”
婉莹迟疑道:“可是你之前说,门中有人……”
长月摆摆手:“若真是门中有人做了内应,应当唯恐闹出大的动静,若是能在我?们眼皮子地?下悄悄把孕器偷走,那才最好不?过,这样大张旗鼓,难不?成真要叛门而出,从此堕魔了?快些跟我?回去,数只?魔物一起活动,我?们二人不?是对?手,等镇川长老修复好护山大阵,再组织人手将?山中清扫一遍,一切等掌门回来再定夺。”
她见婉莹还想张嘴,便伸出一根手指,竖在自己嘴前,面?色阴沉的暗示道:“我?说了,是数只?魔物一同入侵青池山,你、我?,都不?是对?手,懂了吗?”
“你懂了吗?”
萼茵点点头。
周灵想了想,仍是不?甚放心,忧心地?望着她道:“那你再复述一遍我?的话。”
萼茵失笑道:“我?就说我?自上?回下山除魔时受了一些伤,回来后便在闭关养伤,神识内收,并未听到外?面?的动静,好了,你快准备好,要走了。”
没错,此时的周灵仍在青池山上?,甚至就在碧泉峰上?小弟子们的居所中。
碧泉峰、祁玉峰、东阳峰,三峰并立,彼此之间相隔的并不?远,在仙人眼中,不?过是一抬腿的事情。
因此当东阳峰上?周灵远远地?引爆了魔、灵二气混合物时,萼茵已经好端端的待在她的居所中,隔山听响了。
周灵当时说,此时玄清门中群龙无首,未必敢追出去找寻她的踪迹,反而恐怕会先?在山中好生清理?一番,拔除遗存的魔气,他们这时定然不?会想到周灵仍在青池山中,这样她便可躲藏在山中,避一避候在山外?守株待兔的药郎君。
她的这个计划,萼茵十分?反对?,护山大阵不?仅仅隔绝魔物对?青池山的叨扰,还会识别非本门弟子的神识,若是不?趁此机会逃出青池山,待到凌云回到玄清门后,周灵迟早会被找到。
周灵微微一笑,要她稍安勿躁,她自有办法。
周灵的办法,还是落在了她体内那无比贪食的神物,只?要是力量,无论灵气、魔气,都是它的食物。
而玄清门最为擅长的“法”,不?论是阵法、法诀,若要启动,都需要以灵气为引,就连禁灵阵也不?例外?。
这一点,是周灵被囚在东阳峰上?那间小小茅屋中,无数次的尝试后才得知的关键。
在许多个无眠的夜里,她就是这样伴着月光,一点一点的拆解掉囚禁她的法阵,再一点一点拼起来。
什么护山大阵、禁灵阵,本质上?又有何?不?同,不?过是复杂程度,和耗费灵气多少的区别罢了。
她简单给萼茵解释了一下自己倚仗的是什么,便把半信半疑的萼茵塞回房内,给她换好干净衣服,做出认真闭关养伤的模样。
周灵自己,则悄悄地?掩住气息,藏在了碧泉峰茫茫大的树林中。
果然没过多久,婉莹便带着人,一间间搜查碧泉峰上?是否还有未被发现的魔物,他们人数不?多,还无法将?整个青池山从头到尾搜查一遍,只?得着重检查山上?的建筑物里头,这时,闭关养伤,对?外?界全然不?知道的萼茵便在众人眼前被发现了。
萼茵周身气息纯净,并无半点魔气入侵的征兆,婉莹细细的用神识查看?了一番,也只?能看?出确有不?轻的伤。
婉莹松了一大口气,有心想让小徒弟扔待在这碧泉峰上?清净养伤,但碍于长月的要求——她要求将?门中上?下所有人都集中到祁玉峰上?,直到凌云回到门中为止——只?能心疼地?将?面?色苍白?的萼茵带去祁玉峰。
这群人走后,碧泉峰上?下便沉寂了下来,可以说整个青池山,除却祁玉峰外?都变得寂静,周灵又等了许久,待到月亮爬上?树梢,虫鸣在林间回荡,她悄悄转身,朝着与今日玄清门护山大阵不?稳处相反的方向而去。
此时山中除却虫鸣鸟叫,便只?剩下周灵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她有些紧张起来,心跳加快,脚步也加快,等到了护山大阵边缘时,倏地?,一道亮过整片星空的耀眼星子,划过夜幕,降落在祁玉峰上?。
有人回来了,要赶快!
周灵伸手向前,触碰到了一道无形的屏障,想来这便是这玄清门护山大阵了,她神识外?放,细细地?感受着阵法组成的结构,找寻着这阵中最为薄弱的一处地?方。
不?过一会儿,周灵便找到了她想要找的地?方,果然如她所料,这世界中所谓的阵法,便是按照某种规则稳定的释放灵气,但灵气终究不?是恒久稳定的,法阵运行?中,总有那么一两处地?方偶尔会薄弱些,只?要找到这些薄弱之处,唤出阿离将?灵气吸食干净,便能破坏法阵的结构。
周灵在意?识深处轻轻呼唤着阿离的名字,这狡黠的卵因为被迫遮盖住了自己的气息,认为恐怕又要陷入长久的饥饿当中了,便抢先?一步开始沉睡,以至于被周灵唤起时,还略带几分?不?情愿。
但,总归是小事,阿离懒洋洋地?依照周灵画出的开始进食,没过一会,这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的护山大阵又露出了一丝缝隙。
周灵不?敢回头看?祁玉峰上?的动静,屏息凝神,一鼓作气穿过法阵,此来到这个世界以来,第?一次自由地?踏上?了这片土地?。
她手中捏着萼茵给她的令牌,颤抖着,几乎无法抑制自己大喊的冲动。
周灵咬住了嘴唇,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只?瞬间失力般跪在地?上?,无声地?留下了热泪,她朝夜空伸出了双臂,拥抱了满天的星子。
我?,周灵,不?会再让自己陷入过去这些年困境,我?一定会永远的拥有自由。
她翕动嘴唇,朝着自己发誓。
第四十章
即便走出护山大阵, 也仍然在青池山的范围内,周灵不敢放任自?己情绪波动,她站起身来, 回头看了一眼祁玉峰。
此时她已经在山脚,离祁玉已然十分遥远, 以她现在的眼力, 也只能影影倬倬地看到些许人影攒动。
周灵不敢耽误,她身后有玄清门众人,未知之处还有虎视眈眈的药郎君, 在捏碎令牌之前?,她只匆匆用脚,在地?上写了句什么。
而后她便运转灵气, 捏碎了萼茵给她的护身符。
那看似不起眼的小木牌中,倏地?爆出了巨大的灵气,这些灵气紧紧将周灵包裹住,下一秒钟,她便消失在了原地?。
周灵好像被灵气裹挟着行走在时空的缝隙当中,她被一股力量推动着大步向?前?,而她脚下的世界也随之畸变成了怪异的形状。
一步、两步、两百步,两千步。
在周灵已经数忘了自?己走了多少步的时候,她忽得停了下来,那推动她的力量凭空消失了, 她好像已经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
而此刻她目之所及的地?方, 全是茫茫白雾。
周灵好像来到了一个只有白雾的世界里。
她尝试着往前?走去, 每一步, 周灵都?以为自?己将从这白雾中踏空,可每一步, 她都?仍然踩在了实地?上。
白色的,白色的,到处的都?是白色的。
周灵开始奔跑起来,若是跑的足够快,是否能逃离这奇怪的地?方?
她用尽全力奔跑,果?然,这白雾似乎到了尽头,周灵穿过了这样?诡异的地?方,以为自?己会来到某个异境里,但她终于可以看到白色以外的颜色时,她看到了无数绚烂瑰丽的灯光。
周灵看到了茫茫多如星河般璀璨的霓虹灯牌。
那是她未曾来到这个世界时,所居住的城市,她曾经逛过无数次的商场,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和那小小的藏在钢筋丛林里她的家。
她踉踉跄跄地?朝前?跑去,试图回到那个她魂牵梦萦的地?方。
可是不论她如何?努力,怎样?地?快速奔跑,那座城与她的距离都?不远不近,她像是套在磨上被胡萝卜吸引的驴,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也依然到达不了那美?丽的梦乡。
周灵停下了脚步,不再?试图追逐闪耀的霓虹。
对于此时的她来说,回家只是一个美?妙的梦境,而这诡异的地?方,勾出了她心中最深处的渴望。
周灵抬头观察四周,仔细的看着那座她记忆中的城,一切都?那样?完美?,只有一点破绽。
天上的星星。
她的家,是无法在夜里看到这样?大片又闪耀的星辰的。
这里只是从她记忆中提取到的一个幻境而已。
周灵静静地?看向?星星,开口?道?:“有人吗?我叫周灵,令牌是萼茵给我的,她说只要?提到她的名字就好。”
天上的星星们闻言一阵颤动,一个成年男子的声音从那传来:“你就是萼茵姐姐说的人啊,你怎么这么快就发现了破绽,我还想多看看这个地?方呢,这是哪里啊,好奇怪,我长这么大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地?方。”
那男声明明十足的成熟,说话的语气却像个孩童,有着说不出的怪异感。
有求于人,这样?想有些不太礼貌,周灵不敢将想法露在脸上,微微笑道?:“这是我的家乡,在很远的地?方。”
那男子天真地?问道?:“那这位姐姐,我跟我阿娘说一下,你能带我去你家乡玩吗?”
明明嗓音低沉粗粝,却口?口?声声地?叫自?己姐姐,周灵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敷衍道?:“恐怕太远了,你阿娘不会同意。”
男子失望的啊了一声,气闷道?:“这样?啊,那我们偷偷地?背着阿娘他们去呢?”
周灵刚想回答,另一道?更年轻一点的男声不耐烦地?出声打断了他:“好了好了,快把她放出来,你再?想跑,回头我就告诉你娘。”
前?头那男子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那闪耀着霓虹的城市如画面褪色一般消失在周灵眼前?,她又回到了那个四周都?是白茫茫的空间里,又过了一瞬,白雾也逐渐褪去,她闻到了真实的空气中青草的味道?。
幻境解除,周灵才发现,其实自?己站在深不见底的悬崖边缘,半只脚掌都?已悬空,若是再?进半步,就能摔个粉身碎骨。
她顿时生?出了一身冷汗。
这时一只手?从周灵身后伸来,紧紧抓住了她的胳膊,周灵顺着这股力道?,安全地?从悬崖边缘退了出来。
第一个开口?的男子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周灵姐姐,你还好吧,你看上去脸色很差。”
周灵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强装镇定地?回头,发现正?如同男子那粗犷的声音一般,他的身材极为强壮,周灵身高一米七三?,这男子却高出了她整整两个头,更是有两个周灵加起来那么宽,满身筋肉,方头方脑,一脸的络腮胡。
来到此界后,外表如谪仙一般,内心却黑的滴下墨汁来的人周灵见了许多,外表如肉山一般,内心却像个稚童的怪人她还是第一次见,反应未免慢了一些,她正?迟疑地?构思问答,那满脸络腮胡的肉山却立即露出了伤心的表情,低沉地?望着她道?:“姐姐也觉得我奇怪,对吗?”
这问题真是教人不好回答,面前?这人虽然奇怪,可是却态度友善,周灵冷汗直冒,真是宁愿转身回去再?去与玄清门中众仙人再?大战三?百回合。
“行了,荣宝,你别在这装神弄鬼了。”
正?在她支支吾吾之时,那道?年轻的男声出声将周灵从尴尬的境地?中解救了出来,声音是从他们身旁的一颗大树上传来的,周灵抬头望去,一位目测大约二十出头的、长着一双金绿色竖瞳的男子,正?低头看着她。
周灵睁大了眼睛。
男子见状,撇了撇嘴,忽得从乱糟糟的黑发中冒出来的一对兽耳,贴着脑袋朝后飞去,阴阳怪气道?:“怎么,你老家偏僻到你从来没见过妖吗?”
原来这是妖!
周灵诚恳地?致歉道?:“不好意思,确实是第一次见,有些失态了。”
树上那男子闻言,金绿色的双眸中瞳孔顿时放大,他似乎完全没想到周灵会这样?回答,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只好气闷地?从树上跳下来,别过脸去不看周灵,背着耳朵从她面前?大步走过。
奇怪的筋肉男子粗犷地?大笑起来,也随着那只妖向?前?走去,一边走,还一边笑嘻嘻地?对周灵说:“萼茵姐姐的朋友,跟我来吧。”
那妖径直地?朝着悬崖而去,看也不看脚下,刹那间便消失在了空中。
筋肉男子好心地?等了一等周灵,解释道?:“周灵姐姐,只要?你觉得这不是悬崖,这就真的不是悬崖。”
说完,也快步踏出,一眨眼,便失去了踪影。
两人就这样?凭空消失了,此时夜幕下,只剩下周灵与身前?一眼看不到底的悬崖,她低头看了一眼,只觉得头晕目眩,便不敢再?看,深吸了一口?气,闭着眼暗示自?己,面前?是一条路。
然后她一抬脚,当真踩在了坚实的土地?上,再?一睁眼,眼前?已没有什么悬崖,只有一个小院,几间看上去朴质可爱的小屋,几方长着嫩芽的田地?,几间葡萄架,点缀着一个宁静美?丽的小山谷。
那只妖已经不见了踪影,筋肉男还站在原地?等着,他一见周灵出现,便欢欢喜喜地?大声道?:“欢迎来到恶人谷!我是这个山谷中最大的恶人!你可以叫我荣宝!”
说罢也不管周灵露出了什么表情,沿着一条小路朝前?走去。
周灵赶紧跟了上去,她一边走着,一边细细观察,眼前?这个小山谷虽然看上去像个世外桃源的险境,其中灵气却并不浓郁。
可刚刚那两位男子的修为都?颇为深厚,特别是那只妖,他周身没有任何?灵气的波动,可周灵却无法小看他,她能感到他身上仿佛与此界有一层隔阂,身上的力量既不属于灵气,也不属于魔气,天生?地?长一般,源于孕育他的这片大地?。
而一蹦一跳走在她面前?的奇怪男子,修为不亚于玄清门中的内门弟子,举止却这般诡异,即便出于对萼茵的信任,周灵没有停下脚步,也逐渐在心中升起了一丝疑虑。
他们到底是何?方神圣?
荣宝带着周灵走到了小院中,小院中间站立着一位看上去颇有些年纪的老妇人,头发花白,身形也有些佝偻,只有眼睛仍然亮晶晶的。
荣宝乳燕归巢般的朝着老妇人扑去,好歹他还算记得自?己的体?型,在即将把人撞到前?收住了力量,弯下腰,把巨大的脑壳搁在老妇人的肩膀上,撒娇道?:“阿娘,我把周灵姐姐带来了。”
老妇人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从口?袋中摸出一块糖塞进荣宝的嘴中,哄劝道?:“干得好,好孩子,你先去睡吧。”
荣宝依恋地?蹭了蹭阿娘,站起身来,又跟周灵道?了晚安,便回到了小院中最大的那间屋中。
老妇人笑盈盈地?目送儿子回了屋,转过头来看向?周灵,和蔼道?:“我等你许久了,本以为你今日中午前?便能到,没想到却等到了半夜,还以为萼茵失败了,看你这样?,那个孩子应该做到了她想做的事吧。”
“来,进屋跟老婆子好好说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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