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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烟火不断绽开, 两人的面庞时明时暗。


    李幼白听他低沉的嗓音,尽力克制着的急躁心情像是无法?掩盖,他是清高倨傲的人, 从前都是用下巴颌去看人的,她也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日,他会在她面前,用此种深情的目光注视自己。


    就像是一个患得患失的人,永远把握不住他想要的东西, 因此变得?焦躁,郁闷。


    她忽而笑起来, 明?亮的眼睛带着光, 看的卢辰钊一愣,手指用力,似要握住那柔软小手。


    “李幼白,你倒是给我?一句准话。”


    “没人惦记, 是你想多了。”


    她反握住他的手指, 仰头望向?天?际的烟花, 微风沿着面额吹过, 将那发丝一点?点?吹成温柔的形状,打在卢辰钊脸上, 他亦跟着仰起头, 袖中的手彼此交握, 在无人看到?的角落, 他们紧紧牵在一起。


    闵裕文是为了公务而来, 原想着留下用饭也能镇定从容, 却还?是一败涂地,即便?想伪装微笑都不能够, 在看到?两人默契的对视时,他心?如刀绞。


    翌日前往云家,闵裕文和?卢辰钊皆在,不只他们二人,户部几位官员也共同协审,因着此事涉及诸多,故而朝廷上下极为重视。


    刘瑞君是个心?机深沉的人,生前有多少布防无人清楚,但是已经清查出的两百万两银子,数额已然震惊朝野。更何况还?有未理清的,未掌握的,诸如云莘莘等人在各州县又有多少,桩桩件件,委实成为新朝大患。


    云平自是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因乖巧的女儿?将自己陷于绝境当中。数十年的经营,筹谋,顷刻间化作云烟,不过短短几日,他那头发已然变成银灰,面色也不如起初的意气风发,转而变得?暗淡灰沉。


    卢辰钊毕竟是他晚辈,早年间两家交好,故而在审讯时对其很是客气,云平本就没有参与云莘莘的谋划,自然也交代不出有用的东西,只是提供了云莘莘可能的藏匿地点?,又捂着脸低下头。


    李幼白接着问了半个时辰,户部官员亦没有异议,之后便?相携走?到?门外廊下,屋内便?留卢辰钊和?云平单独在一起。


    云莘莘便?是再逃,终究是个没甚阅历经验的,追查的侍卫已经从蛛丝马迹中找到?线索,得?知她和?一伙儿?人乘船往东,是往棣州方向?去的。


    李幼白打开舆图,仔细斟酌一番又匆匆合上


    ,叩门,卢辰钊回头,她朝他示意出来,卢辰钊不敢耽搁,提步便?走?到?她身边。


    “刚传回的消息,有人在棣州附近发现了云娘子的下落。”她将舆图铺在案上,闵裕文扫了眼,忽而手指抵在棣州处,抬眸,对上李幼白的,两人相视一定。


    闵裕文道:“她若到?达棣州,恐目的不单纯,棣州邻海,且陆运发达,往北可去幽州,往东可乘船入海顺利逃脱,往南可避开巡查去到?江淮。”


    李幼白声音变得?严肃:“我?担心?的不是她会逃,而是她不逃。”


    卢辰钊顺势望去,几乎与闵裕文同时问出声来:“为何?”


    “凭着我?对此事的了解,对云娘子行事的猜测,她身为官家贵女,是养尊处优长起来的,自幼便?锦衣玉食不曾为生计奔波。而她却有着格外偏执的意志力,哪怕在刘瑞君死?后,也能撑着她留下的势力残喘继续,这不是一般的信念,这是她视之为生命的力量。


    正是因为这股力量,她才能面不改色做出一系列的应对举措。她对刘瑞君的拥护崇拜是我?们不能理解的,或许逃亡与她而言没有任何意义,她宁可轰轰烈烈的斗争,也不让自己变成旁人口中的无能之辈。


    她选择棣州,应当有另外一层含义。她不是要逃,而是要拉上合城百姓与她一同作为祭礼,祭奠死?去的刘瑞君,向?她表示自己的忠诚和?决心?。”


    话音刚落,三?人俱是倒吸了口气。


    这不是空穴来风,这是有理有据的推论。


    棣州邻海,且地下有着丰富的石脂水,据他们所查,云家在棣州有几个油矿,如若云莘莘此时驻扎在那儿?,又怀了必死?的决心?,那些石脂水便?会成为最大隐患。


    一旦遇到?明?火点?燃,几大油矿瞬间焚烧,那么棣州城便?会陷入火海当中,城中百姓将无法?避难。


    云莘莘疯了。


    李幼白立时提笔,将此事上报,之后卢辰钊吩咐侍卫连夜去往棣州送信,要求当地官员即刻封查云家油矿,一旦发现可疑之人,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闵裕文则领礼部户部官员,马不停蹄赶往宫中,做好一切应急准备。财库,钱粮,赈灾的一应物资,一夜间几乎悉数妥当。


    万事俱备。


    天?亮时,一行车马疾驰在官道上,直奔棣州而去。


    昏暗的密道里,几十个女娘窝在一起,饶是入春,但此地甚是凉湛,寒意就像是黏腻的毒蛇一点?点?舔入骨里。她们尽可能抱在一起取暖,哆嗦着互相壮胆,风从洞口带来一丝新鲜空气,掺杂着泥污的味道,钻进鼻间。


    她们已经在此等了许久,只为等待人生中最壮烈的一刻。


    云莘莘醒来,揉了揉眼睛看向?四?下,女娘们还?在睡着,石脂水的油腥气像是附着在衣裳里,挥之不去,令她不时作呕。


    她起身往外走?,负责值守的两人看到?她,比划了几下,示意没有动静。云莘莘挑开暗格,忽然听到?上方传来嘈杂的响声,像是很多人反复逡巡搜查,有桌凳碰倒的声音,还?有东西掉在地板上的声音,被无限放大传到?她耳中。


    云莘莘勾了勾唇,身上仿佛一点?都不冷了,一团热火沿着小腹往四?肢百骸涌开,她从未如此期待过某一个时刻的到?来,像是为了证明?这一世的繁华,她璀璨,明?耀,宛若那烟花一般。


    她的一生,注定要成为史书中浓墨淡彩的一笔。


    她幻想着,欢愉着,神情变得?扭曲且兴奋。


    有人在哭,她回头,看到?咬牙窝在墙根的人抱着自己膝盖,哭的可怜兮兮,云莘莘怕她吵醒旁人,几步走?上前去,俯身询问。


    “云娘子,我?走?时都没来得?及同我?母亲告别,也没留下只字片语,她一定担心?坏了,我?”


    “陆娘子,你有自己的目标和?志向?,你母亲为了你兄长不惜牺牲你的幸福去联姻,让你嫁给你不喜欢的郎君,你却在此时心?软起来,你的心?软没有一点?用处,只会加深他们对你的剥夺和?利用。


    你不反抗,便?永远只能被欺压。


    与其窝囊地活着,不如壮烈地绽放,你喜欢做淤泥里的人吗?”


    唤作陆娘子的人摇了摇头,“我?不要。”


    “那你后悔什么?”


    “我?我?没有,我?只是很遗憾,觉得?还?有好多事没来得?及做,我?想”


    “想都别想,事已至此,若回头便?是前功尽弃,别忘了当初殿下是如何栽培我?们的。人不能忘恩负义,滴水当涌泉,殿下对我?们的恩情便?是付出所有都无法?报答。


    若她还?活着,定能成就一番伟业,没有偏见,没有诋毁,她也能像郎君一样施展才华。她是被先帝害死?的,那些助纣为虐的,也都该为她去陪葬,不是吗?”


    陆娘子点?了点?头,云莘莘满意地抚摸她长发。


    “别怕,我?们有这么多姐妹在一起,便?是到?了阴曹地府,也不会觉得?孤单。我?们为殿下报了仇,见到?她后,只会觉得?自豪欣慰。”


    密道是在两个时辰后背发现的,入口处布满了机关,最先过去的侍卫被乱箭射死?,其余人只得?守在远处观望。


    卢辰钊抓着李幼白的手腕将她扯到?身后,提剑挡在胸口,随即谨慎走?到?密道口,挑开压着的关窍,箭矢再度飞出,却没有起初的锐利凶猛,悉数钉到?木板上后,卢辰钊挥了挥手,几个穿着严密的侍卫跟随他一步步往下摸索。


    李幼白见状,找到?扩音处往下肃声喊道。


    “云娘子,我?知道你们就在密道中躲藏,也知你为何等到?现在都未动手,你是在等我?,对吗?”


    云莘莘咬着后槽牙笑,却不吱声,她要等他们都下来,下来之后再点?火。


    她要保证自己能看到?他们一个个炸死?在自己面前,那样死?后她才能有脸面见长公主。


    “你还?想见谁?除了我?之外,难道没有人了?”李幼白故意装着不知道的语气,试探着想逼她开口,“我?不会下去的,你想见我?,便?光明?正大上来找我?。你躲在密道中,只是小人行径,小人,是不配跟我?相提并论的。”


    她知道如今的云莘莘定听不进正常言论,遂尽量激怒她,让她失去理智,能面对面与之对峙。


    第102章


    云莘莘果然?动怒, 却没有中计上来,只是?咬破舌尖隐忍。她知道李幼白故意用激将法逼她,也知?道只要不动, 他们便不敢贸然下来。但即便都知道,心里仍旧翻江倒海一般,对于未知?的渴望,对于她所崇拜者的炙热疯狂,她迫切想知道长公主的所有事情。


    一面冷静, 一面紧张。


    她掐着手心,明媚的面上充斥着不安, 她需得继续等?待, 直到上面的人再也忍不住,等?他们下来,主动权将会落到自己手中。


    殿下说过,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不计后果, 她曾看?着自己, 予以厚望。


    她不能?辜负殿下的伯乐恩情。


    李幼白没有着急, 观察着卢辰钊等?人的动向,持续瓦解对方的意志。


    “云娘子, 长公主死前, 我就在当场。你难道不想知?道她是?如何死的吗?除了我, 你不可能?找到旁人去了解当时的情况, 她死之?前, 曾在我耳畔说过一番话, 你若上来,我便见她的遗言讲给你们。


    我也没想过她会留下那么一番话, 倒是?振聋发聩。”


    她顿了顿,给底下人留有思索的空隙后,再度开口。


    “你们若是?执意胶着,那话只能?烂在我肚子里,我也再不会同任何人说起,它们即便是?救世箴言,也只能?像长公主一样长埋地下。


    你们不是?号称宣扬她的出众才?华和功绩吗?怎的,贪生怕死,不肯为她冒险了?”


    密道中的人全都醒来,头顶上是?脚步挪动的响声,微妙却又令他们头皮发麻。


    本就脆弱疲惫的神?经似被拉扯到了极致,绷成细细一条线上,欲断不断地撕扯着,她们害怕,恐惧,心底的念头开始左右摇摆。


    哭声陆续响起来,云莘莘回头看?了眼,看?到始作俑者后怒目圆睁。


    接着有人捂住了那人的嘴,低声呵斥。


    在这关键时刻,任何一点?举动都可能?影响士气,何况她们被追击到了棣州,再无重整的机会。


    卢辰钊等?人无法再往下探查,经本地百姓指印介绍,此处乃云家油矿,方圆十几里都是?石脂水,先前便发生了几次事故,且都是?在地上,烧了树木枯草,最后还是?朝廷的潜火队联合百姓一同扑灭的。


    若从地下点?火,丰富的石脂水定能?引发火爆,到时所产生的的后果,无法预料,棣州城的百姓也无法承受。


    闵裕文已经跟当地县令去游说驱散百姓了,此时应当还在进行。


    李幼白琢磨着云莘莘的心理?,试探着开口:“你们今日之?举是?受了长公主的蒙蔽,如若现在上来,弃暗投明,我会向朝廷写


    奏疏禀明陈情,尽量降低因你们而对家族造成的冲击。


    你们虽成全了自己的所谓大义,但有没有考虑过家人,族人,有没有想过因为你们的冲动,将会给他们带来怎样的影响。他们所经营,所在意的都会付之?一炬,只是?因为你们的任性。


    一人之?过,阖族受辱,男丁还好,大不了一死。女眷呢,该当如何?充奴,入教坊司,还是?跟着男丁去流放,几百里,几千里,能?活着走到流放之?地?途中又会发生什么?你们可有想过?


    你们的父亲母亲,兄弟姐妹呢?有考虑过他们吗?


    何谓大义,这便是?你们认准的大义,凌驾在别人生命之?上,只为成全自己私以为的认知?,便去赴汤蹈火,轰轰烈烈地冒险?!


    毫无疑问?,你们是?自私的,因为在你们心里只有自己,只是?自己!那大义,也是?为了彰显自我才?华的借口而已!”


    密道中一派死寂,这番话像是?钟鸣敲进他们耳中,不断砸击着那敏感可怜的神?经。


    她们无法反驳,因为李幼白的话正是?她们不敢面对的事实?。


    却还要负隅顽抗的偏执。


    云莘莘冷眼环顾,沉声斥道:“她说的不对,我们的信念重于一切!忘了吗,在我们抱负得不到施展时,是?殿下为我们拨云见日,领我们看?到自己的闪光点?,她对我们的恩情远不止如此。


    她告诉过我们,若需要帮助,不管何时何地,只要找到她,她能?做的都会尽全力不易余地地支持我们。


    我们是?女子,要互助,要坚决!我们不比郎君差,我们不该安于后宅,是?殿下让我们出来的,让我们做梦寐以求想做的事情。难道现在全忘了,便因为她的一番话,动摇了?”


    啜泣声压抑着,却徘徊在每个人的耳畔。


    李幼白从地上挪开耳朵,地下的声音很小,她听?不真切,但知?道这些话起了作用,若不然?他们不会开口。


    既有人动摇,此时便该分列她们的关系。


    李幼白决定从云莘莘下手,毕竟她掌握着财权,身份不会低。


    “云娘子,你不要因自己的私心而勉强她人,你要得到你想要的东西,可以用别的手段,去努力去争取,而不是?拉旁人垫背,对不对?”


    模棱两可的话,瞬间?引来众人猜疑,虽只是?怀疑的眼神?,却叫云莘莘如芒在背。


    “不要被她骗,她是?故意的。”


    云莘莘的声音有些颤抖,明明想反驳,却因为克制而不得不继续窝缩潜藏。


    一记眼神?,卢辰钊立刻会意,酝酿在三顺着李幼白的话说道:“云妹妹,我知?你心志高,图谋大,但你的所图要与你的能?力匹配,才?能?达到如期效果。


    显然?,你没有这种能?力,却还要妄想闯出一番天地,正如你现下领着一群小娘子,不顾她们的想法,却硬要拉着她们为了你的私欲付出生命,乃至整个家族的利益。


    你放她们出来,我可以奏明陛下,让他尽量满足你的意愿,好不好?”


    所有话的铺垫,只为最后一句。


    话音刚落,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云莘莘身上。


    局面发生转变,仿佛不是?她们主动来的,而是?被欺骗被胁迫,被云莘莘摁在此处等?死。


    意义一下不同了。


    云莘莘恨极了,咬着牙笑?起来。


    “三哥哥,你真是?我的好哥哥!”


    他们立时确定云莘莘的所在,弓箭手到位,瞄准了声音出处,屏住呼吸。


    她不在隐瞒,因他她发现旁人的眼神?都变得怀疑抵触,在看?向她时,像看?着骗子一般。


    她们无情无义,她不能?,她要做完最后一件事,死也要为长公主报仇。


    “三哥哥,你知?道我手中握着什么吗?只要我将明火扔进石脂水中,这里,整个棣州都会变成一片废墟,你们,尤其是?你和李幼白,害死殿下的人,都要给她去陪葬。”


    李幼白打断她的话,问?:“我很想知?道,一个被刑部和大理?寺判定有罪的人,何至于在你嘴中成了救世恩主?”


    “你不要污蔑诋毁殿下!”云莘莘义愤填膺道,“她做了什么,她为我们做了太?多事,她”


    “是?吗,巧了,她的案子我经手过,对于她的罪名?,我可以在此清楚明确地一一告知?各位。”


    李幼白快速在脑中捋了一遍,端声说道:“往近了说,万年?县圈地案,她为一己私欲不惜谋财害命,侵占良田数千亩,害死临近百姓二十余条性命。之?后又用所得放印子钱,设地下赌场,变本加厉地谋夺钱财,扩张权力。还不上账者,卖房卖妻卖儿卖女,更?有甚者阖家被逼死,因地位贫贱,又被其草草处置,对她没有半分影响。


    你说她用钱银支持你们,她的钱,你敢用吗?!


    往远处说,前些年?黄河决堤,洪水泛滥,你口中的这位殿下不仅挪用赈灾款项,更?在此时将存放的粮草加价贩卖,谋夺利益时眼睛都不眨。灾情如火,她可视百姓生命为鱼肉,不管不顾,她是?何明主,值得你死心塌地去追随?!”


    “你胡说,你是?恶意中伤!”


    “我也没有恶意中伤,你出来一查案底便知?,所有案录登记造册,线索证人证物无一缺漏!”


    “你是?在骗我上去,对不对?”


    “我骗你?你固执己见,自以为是?,害死诸多无辜性命却不知?悔改,宁可继续错下去,也不肯睁开眼看?看?自己造了何等?罪孽。你这是?逃避,是?任由错误蔓延却闭眼装作不知?,你这般认黑为白,又有何脸面颐指气使,拉着所有女郎陪葬?


    你无能?无为,不肯居于忍下,便要用此等?决绝的方式证明自己的不凡吗?!


    你不肯认命,不肯睁眼,因为你只是?个庸碌无能?的女子,就算给你权力,给你机会,你也注定一事无成!”


    “你胡说!”云莘莘眼圈红了,脸涨得绷紧,“我不比你差,我只是?没有机会!你什么都有了,你是?状元郎,如今又是?大理?寺正,你只是?运气比我好一点?,恰好进了殿试,得到陛下赏识!


    我”


    “试问?给你这个机会,你便能?考到京城吗?进了殿试,你有真才?实?学被这般好运成全吗?!”


    李幼白不给她发泄的机会,同时暗示卢辰钊准备往下前进。


    弓箭手和侍卫挪到密道处,掀开了缝隙,机关被破坏,此时他们蹑手蹑脚往下挪动,而云莘莘因为怒火并未注意到洞口的动静。


    她还在试图挽回颜面,找所有说辞为自己辩解。


    然?而,女娘中有人站起来。


    “云娘子,我觉得她说的对,我想回去,我想回家。”


    陆娘子附和:“仔细想想,我们的确被冲昏了头脑,不过是?为了意气,连家人生死都不顾了,我我不想连累他们。”


    “而且,殿下做的事,委实?辜负我们的信任和崇拜,她害死那么多人,她”


    “这都是?李幼白故意误导我们的。”


    李幼白添了把火:“是?不是?误导,我说出来诸位可自行判断。扬州盐税案,也是?她来主导贩卖盐引,盐商们每年?都会上贡大笔钱银,感激她的贤明。黄河修筑堤坝,她伙同工部官员昧下多少银子,说出来恐怕会吓坏你们,给百姓的补给,她也不放过,指头缝里漏出来的渣渣拿给各州县百姓。


    你们之?前被蒙蔽,情有可原,如今呢?还有知?法犯法,知?错犯错吗!”


    云莘莘疯了,两腿在发软却还苦苦撑着,因为她没了退路,就算她此刻认


    输,也不可能?活命了。


    与其如此,不如轰轰烈烈去死。


    但她的注意力都在与李幼白对抗上,根本没注意那声音比先前清亮。


    卢辰钊等?人隔着一段距离发现众人时,几个女娘正与云莘莘拉扯,争夺她手里的明火,而周围,全是?石脂水,一旦火星子澎溅出去,便全完了。


    云莘莘忽然?扭头,在看?到卢辰钊的刹那,手兀的松开。


    电光火石间?,卢辰钊猛地冲了上去,用早已准备好的湿棉将那即将掉落在石脂水中的明火裹住,火苗被包裹的瞬间?,他整个人重重跌进了石脂水里。


    咚的一声巨响,所有人都面带惊恐地看?了过去。


    第103章


    李幼白也听到了那声巨响, 手被别人拉着往外跑的时候,一把挣开,她心跳像是停止, 手脚发?麻,也不知是怎么跑到密道口的。


    她踉跄着下去时,摔倒了,目光倏地投向里面。


    没有看到卢辰钊,所有人都围在石脂水旁, 然?后耳畔轰隆一声,便什?么都听不到了。


    面前出现混乱, 侍卫陆续将藏匿的女郎围攻, 抓捕,首当其冲的便是云莘莘,此时她头发?凌乱,面容疯狂, 不像第一次见到时那般恬静柔美, 她的眼睛死?死?盯着石脂水, 嘴中念念有词, 像是在诅咒,在叱骂。


    李幼白耳朵恢复听觉时, 便听到云莘莘尖锐的喊叫。


    她站起身来, 眼睛盯着石脂水, 走到云莘莘面前, 她还在叫嚣, 张狂。


    “三哥哥, 你不得好死?,你害死?了殿下, 你害的我们有才华却不能施展。是你毁了我们的前程,我们本可以更好,跟随殿下有着无比光明不可限量的前程,都怪你!


    殿下!殿下,我无愧于你的嘱托,我无愧于你的恩情,我”


    “啪”的一声,李幼白狠狠抽她耳光。


    云莘莘被打懵了,侍卫架起她来往外挪动,她还扭头回看,似乎要看石脂水里那人。


    石脂水深,深不见底。


    李幼白蹲下身,看不到卢辰钊的身影,黑漆漆的水面像是深渊,她的泪倏然?掉落。


    “卢开霁”


    水纹波动,她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忽见面前纹路越来越密,一道人影快速浮了上?来,像一条裹满黑油的鱼,艰难地抓住边缘石头。


    李幼白立时趴下,扯了腰带想要在他手腕缠绕打结,试了好几次都因太?光滑而失败,直到侍卫赶来,众人合伙将他从石脂水里拖上?来。


    卢辰钊刚一上?岸,便吐了口石脂水,他双臂撑着地,像是快要窒息一般,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响声。


    黏在鼻腔嘴中的石脂水令他无法?喘气,他胡乱拂了把脸,油脂滴滴答答往下掉。


    李幼白跪立过去,用袖子给他擦拭,很快两条手臂都变得黑漆漆,他抓住她的手,扭头冲她挤出个笑来。


    李幼白没忍住,眼眶又?酸又?胀,泪珠扑簌簌滚下来。


    “李幼白,我好好的呢,别哭。”


    他总这样,便是再难受的事儿,也不肯在李幼白面前示弱,怕她担心,怕她哭。


    可听到他的话,李幼白哭的更厉害了。


    整个人扑在他身上?,沾了石脂水,也仿若觉察不到,只是抓着他的衣裳庆幸这劫后余生,感激他能在最危急的时刻回到岸上?。


    卢辰钊拍拍她的后背,转过身来与她面对面跪立,他弓着腰,低头从下往下拂去她脸颊的泪珠,但手指全是石脂水,以至于她雪白的小脸呈现出一道道的乌黑。


    但他却觉得,此时此刻的李幼白,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姑娘。


    他动了动唇,什?么都没再说,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棣州百姓在一日内如惊弓之鸟,先是被劝说离开住处,接着又?在逃亡路上?被召回,糊里糊涂坐在家中时,犹如做梦一般。


    善后的事交由闵裕文等人,当地县令配合他有条不紊地处置打理,以尽可能小的动静将棣州彻底翻查一遍,确认各地石脂水皆由官府调控后,这才松了口气。


    天色已黑,他拖着满身疲惫去往官府安置的客舍,一进院子,便看到卢辰钊靠在廊柱上?,听到脚步声,扭过头来,拎了拎唇角,跟着站直身子。


    “回来了?”


    闵裕文上?前:“等我?”


    “是。”


    “有话说?”


    “喝杯酒?”


    “好。”


    两壶秋露白,一张桐木案,对坐两个各怀心事的男人。


    卢辰钊先饮了一杯,将空酒盏往闵裕文面前一摆,闵裕文轻笑,旋即跟了一盏,同样就空杯拿给他看。


    像是无声的对抗,在静谧的空气中,那压抑的气氛愈发?令人闷滞。


    “你是准备同我喝一夜的酒?”闵裕文抬眸,淡声问道。


    卢辰钊笑:“我在想该如何跟你开口,才不至于让自己显得过分卑鄙。”


    闵裕文哦了声,曲指点着小案,卢辰钊深吸一口气,继而又?倒了盏酒,双手托杯与闵裕文颔首示意,接着便在他的注视下仰头饮净。


    “万年县的事儿,是你出手帮李幼白了。”


    虽是疑问,语气却是笃定的。


    李幼白虽聪明能干,但到底在朝中无甚根基,要想让地方?官员配合,不拖沓,定然?要有一番打点。卢辰钊听说,李幼白在万年县时,处事查案很是顺利,想也能猜到是谁在暗中帮忙。


    万年县如今的长官,跟闵家有交情,对闵裕文而言,此事不难。


    难的是,他做了许多,却对李幼白只字未提。


    “所以呢,你会告诉幼白吗?”


    “我不会。”


    “你的坦诚令我毫不意外。”闵裕文抬首,两人对饮一杯。


    “既如此,我好像也不必说什?么冠冕堂皇的客套话,横竖在你心中我已经是这副形象了。”


    卢辰钊敛起笑,又?饮了一杯,随即看向闵裕文,问:“你怎么想的?”


    “哪方?面。”


    “对李幼白。”


    “我怎么想很重?要吗?”


    “不重?要,但我想听一下。”


    “我不想说。”


    “闵大人,你知道我和李幼白是互相喜欢的,我们两个人迟早是要在一起的,既在一起便打定主意这辈子都不分开,你懂吗?”


    闵裕文不接话,连眼皮都没抬。


    卢辰钊叹:“世?上?女子千千万,你又?何必守着她不放手。”


    “卢世?子,同样的话不妨反问你自己,若我叫你放手,以如此可笑的理由,你肯不肯?”


    “我自然?不肯!”卢辰钊毫不犹豫,“但你我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只因为她喜欢的人是你,我便该知难而退,便该觉得低你一等,便没有勇气没有脸面去守着她?”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说实话,我对你心生畏惧。”卢辰钊终于坦白。


    闵裕文笑了笑,不以为意。


    “只要你一日在她身边,我便觉得一日不安宁,我怕她迟早看到你的好,被你打动,到那时我又?该用什?么办法?挽回,我不能确定。


    闵大人,你对幼白来说,毕竟意义非常,你们曾有过婚约,若没有我,你们兴许会成?婚,结成?连理。这件事对我来说是过不去的坎儿,尽管我表现的不在乎,但我是真的在意。就像前些?日子她外祖父交给她那对玉佩,我便提心吊胆,怕她一时冲动将玉佩送给你。


    我是真的害怕,不是同你开玩笑。”


    闵裕文饮了口酒,淡声问道:“既如此害怕,又?何必执着,不若放手将这种?压力转交于我,我必没有后话,满心欢喜。可以吗?”


    卢辰钊面色郁沉,闻言轻轻嗤了声:“异想天开。”


    “那你请我喝这些?酒,到底是要做什?么。”


    “我听崔阳说,他想让你认李幼白做妹妹。”


    “不可能。”


    卢辰钊介意旁人与李幼白称兄道妹,但若换成?闵裕文,他甘之如饴,因为那便意味着闵裕文的放弃,而李幼白也会固化在此种?关系中,不会生出别的心思。


    闵裕文会变成?李温书?一样的存在,只是李幼白的哥哥。


    “若你答应,往后你的事便是我的事,你需要我帮忙,任何事我都会点头。”


    “这不是交易,我也不会把自己珍惜的情谊践踏成?另一种?感情。”


    卢辰钊又?饮了一杯,兀自笑了笑:“喝酒前我便预料到你的回答,果然?”


    “你放不下她。”


    闵裕文没有反驳,权当默认。


    回京之后,李幼白进了趟宫,崔慕珠听闻她在棣州的遭遇,接连数日睡不着觉,总要亲眼见了才肯放心。


    但一见到人,又?觉得她瘦了好些?,便又?安排小厨房做了珍馐美馔,非要盯着她吃饭,


    见她胃口不错,这才叹了口气,又?着人去将炖好的鸡汤拿来。


    “母亲,我喝不下了。”


    “一碗便成?,也不是让你喝两碗,快,你气色不好,看着像是受了磋磨。”


    刘识进门,恰好看到李幼白端着那鸡汤皱紧眉头。


    “喝不下便算了,母后是怕你吃不饱饭,老早便去找了济州的厨子过来,商量要怎么为你接风洗尘。”


    “你别插嘴,总之这碗鸡汤一定要喝的。”


    没有余地,李幼白只好喝得一滴不剩,喝完便觉得肚子饱饱的,坐立不安。


    “此次棣州之行,你功不可没。一来肃清旧案,二?来救棣州百姓免于灾难,三来,也是最令朕意外的一点,你解了朕的燃眉之急。


    早先为着筹备赈灾和筑堤的银子,户部大臣做了精细核查,但算了算去总是缺钱,朕新登基,却要在钱上?犯难,日夜难眠之际,你为朕带来如此大的惊喜,着实是雪中送炭。”


    崔慕珠一脸欣慰地看着兄妹二?人,笑道:“我们幼白真是个福星。”


    刘识附和:“的确是福星,既有才干,又?有运气。”


    李幼白弯起眉眼,听到表扬自然?高兴。


    刘识又?道:“朕准备让舅舅去刑部,钱尚书?快要致仕,舅舅得去顶他的职缺,如此一来大理寺卿的职位,朕想托付给你。”


    李幼白起身:“臣还需要历练。”


    崔慕珠道:“你们当着我的面,便不要这般拘泥,三郎你是哥哥,幼白你是妹妹,你们互相的称谓,在外人跟前也就罢了,在这儿,要以兄妹相称。”


    李幼白:“臣不敢。”


    刘识见状,拍了拍大腿道:“便听母后的,在这世?上?,你是与我血脉最亲的人了,是我妹妹,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和母后都会为你撑腰。”


    李幼白摸了摸发?热的脸,点头:“多谢母亲,多谢兄长。”


    三人用完饭,却迟迟没提别的事。


    到底是李幼白没沉住气,主动拉住崔慕珠的手问:“母亲,我过两日想回趟齐州,去镇国?公府。”


    崔慕珠蹙眉:“怎的,是要自己去看夫家?”


    “他本是要自己回家去同国?公爷和夫人坦白的,但我私下想了想,还是觉得跟他一起更好。”


    外人不知她身份,只当她还是李沛的女儿,公府亦是如此。故而卢辰钊同长辈提及此事,势必要费些?周折,平心而论,他是有很多更好的选择。


    李幼白怕崔慕珠对其印象不好,便又?徐徐解释道:“您放心,我只是想去亲眼看着,亲耳听着,我也要知道在他面对阻碍时,对我到底是何态度。


    这很重?要,至少在我看来是我们成?婚最要紧的事了。”


    “你都这般说了,我还怎么拦你。”崔慕珠拍拍她的手,“去吧,你是个有主见的孩子,母亲相信你的判断。”


    刘识跟着眯起眼睛,目送她走出仙居殿后,这才同崔慕珠开口。


    “母后不让我急着给她赐封,是不是也想等看公府人的态度?”


    崔慕珠:“自然?,我要知道他们娶得到底是幼白,还是幼白身后的权势。”


    “如若他们不同意呢?”


    “那便是幼白看错了人,我不论如何都不会答应这桩婚事的。”


    婚姻不是两个人的事,虽是相爱走到一起,扶持举案齐眉,但若要浪费精力去对抗不该有的阻碍,那便是消磨,便从起初便不该开始


    时值初夏,道路两旁的树荫成?片,马车沿着官道一直行驶,路上?几乎未停。


    李幼白打了个哈欠,挑帘往外看了眼,他骑着马走在前面,正好也回头朝她看来,笑了笑,勒着缰绳与马车并排。


    “怎么,想睡觉?”


    “你累吗?”


    “我身体很好,强壮结实,赶路对我来说轻而易举,不累。”他朝她弯了弯手臂。


    李幼白趴在窗沿上?跟着笑起来:“还有一日便到齐州了,怕不怕?”


    卢辰钊面色如常:“没甚好怕的,我早就想好了该怎么说,怎么做。启程前我写?了封信,告知爹娘要做准备,想来他们也猜到我要说甚作甚。”


    他低下头,忽而沉着嗓音问:“你怕吗?”


    李幼白歪着脑袋想了想,没有立时答他。


    卢辰钊颇有些?着急:“你还犹豫,你怎么能犹豫!”


    “我不怕,但也害怕。”


    “你怕什?么,有我在,你什?么都不必怕。”


    “有你在,我不怕。但我害怕的是,自己只知有你在了。”


    莲池从前头快马折返回来,看到行进的队伍后急急勒紧缰绳,骏马扬起蹄子,打了个转儿,落定。


    “世?子爷,李娘子。”


    “何事慌张?”


    “公府里接应的小厮说,夫人病了好些?日子,今日吃了口饭,竟全吐了。”


    “母亲病了?”卢辰钊很是紧张,侧身看了眼同样诧异的李幼白。


    李幼白直起身,说道:“那便加快速度,往公府赶路!”


    “你可吃得消?”


    “我可以。”


    原定四五个时辰的路,快马加鞭只用了两个时辰,马车停稳后,李幼白小脸苍白,揪着衣裙呕了呕,见车帘被掀起,便硬生生忍了回去。


    她起身,有些?头晕,还没来得及多走一步,便见那人单膝跨上?车辕,将自己拦腰抱在怀里,转身,跳下马车。


    第104章


    公府门口的管事小厮俱已看见?这一幕, 皆惊了又惊,眼睛睁到滚圆。


    “世子爷,您这是”


    管事犹豫了下, 卢辰钊抱着李幼白走到楹门下,李幼白揪着他?衣领,示意他?放下自己,但他没有立时答应,只低头看她的气色, 仍觉得不大妥当,便低声道:“你不必强撑, 也无需管旁人想什?么。”


    说罢, 抱着李幼白轻松往上一垫,阔步朝内走去。


    管事的抹了抹汗,心道这不是在暗示我们吗,便赶忙低下头, 躬身将人领进门内。


    沿途, 卢辰钊与他?打听了萧氏的病况。


    “何时病的, 可找大夫看过?”


    “半月前夫人便开始不舒服, 但那会儿?不打紧,只断断续续咳嗽。往年夫人也是如此, 入夏便会小病一场, 故而夫人没有找大夫, 只是服用丹露丸止咳。后来?约莫又过了十日, 夫人的病总不见?好?, 且头疼心慌, 便才找大夫来?看,大夫瞧过也说没事, 开了几副调理头疾的方子,如今已经吃了五日,瞧夫人的模样却是不见?好?的迹象。”


    回来?路上,卢辰钊不是没想过萧氏装病。


    毕竟她病的时机太过蹊跷,是在自己写?信回来?后,骤然染病。母亲太了解自己,知道强硬反对无效,或许是为了说服自己,才想着怀柔,用旁的手?段瓦解他?的意志。


    照管事所说,母亲生病似乎比自己写?信回来?要早。


    他?拧着眉,心思沉重,李幼白拍拍他?肩膀,“我已经缓过劲儿?来?了,你把我放在这儿?,自己去主院看看。”


    卢辰钊依言放下她来?,转头与管事吩咐:“春锦阁收拾好?了吗?”


    “依着世子爷的吩咐,已经重新换了被?褥帷帐,也开窗通风了。”


    “你带李娘子去休息,谁若问起,一概不许乱说。”


    “是。”


    卢辰钊还想跟李幼白解释什?么,李幼白摇头,淡声说道:“我也困了,便去春锦阁睡一觉,眼下不是我见?夫人的好?时机。你过去后,仔细看好?夫人,再去查看药方,实?在不行还是要另找大夫的。”


    “好?,只是委屈你了。”卢辰钊抱她。


    管事老脸通红,低着头恨不能?找条缝躲起来?。


    他?们世子爷向来?矜贵端正,何曾对一个小娘子搂搂抱抱,且还是当着别人的面,如此有失体统。


    春锦阁跟从前一般模样,打她走后卢辰钊便再没让人住进去过,即便亲戚偶尔探访,也只能?紧着别的院子去挑,便是有几个娇气的妹妹喜欢春锦阁也不成。


    管事笑道:“李娘子你瞧,这帷帐用的是苏州新纱,遮光效果好?,且轻薄透气,被?褥是蚕丝的,床按照世子爷吩咐重新定做的花梨木大床,雕花是我们这技术最好?的匠工做的。


    还有博古架上的这些摆件,也是世子爷吩咐换的。你看这儿?。”


    管事一顿,抬手?指着屋内一堵墙。


    李幼白顺势看去,登时怔在原地,那堵墙原先是面空的,她有时会把小案抬过去练字,但此时那墙被?做成了一面书架,开阔壮观,摆着满满当当的各类书籍。


    她慢慢走上前,伸手?抚触书脊,管事便跟在身后继续说道:“原还不知世子爷是作何用的,今日李娘子过来?,我才明?白,他?是特意为你准备的。”


    “他?何时吩咐的?”


    “半年前便吩咐了,那会儿?过年,他?没回,但写?了信嘱咐我去办。”


    原来?那么久之前,他?便打算好?了今日,知道她会回来?,便见?春锦阁布置成她喜欢的样子。


    屋内静下来?,半青将里面的楹窗合上,只留下外面几扇开着。


    “姑娘,国公夫人是不是不喜欢你做她儿?媳?”


    虽说半青单纯,可事情到了此等地步,她不信公府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棣州那件事轰动?朝野,除了认可姑娘的能?力外,世子爷和姑娘的关系,也因着两人的那个拥抱而浮出水面。身为世子爷的家?人,公府应当比外界消息更为敏锐,半青都知道,他?们或许早就猜到了卢辰钊喜欢的人是谁。


    然至今没有表态,没有主动?询问,那么也就意味着公府并不满意她这个人选。


    半青歪着脑袋,托腮小声问:“国公夫人会不会是装病,故意不想见?你?”


    李幼白思忖少顷,道:“或许吧,但我情愿她是装病。”


    正院屋内,卢诗宁闻讯赶来?,进门便瞧见?卢辰钊坐在床前,接过丫鬟的药碗喂萧氏。苦涩的药汁一点点喝进去,萧氏摆手?,嫌弃道:“不喝了,先搁在一旁吧。”


    她拿起帕子擦了擦嘴,挑眉看向卢辰钊:“方子不必再看,我已经找好?几个大夫瞧过,都说没问题,且熬煮的汤药也是我近身丫鬟亲眼盯着去做的,至于迟迟不好?,想来?是我身子骨弱,也是年纪大了,不中用,稍微一点小毛病便拖拉着不肯好?。”


    卢诗宁走过去,站在卢辰钊身后:“哥哥,你回来?了。”


    卢辰钊回头看她一眼,她比先前瘦了些,眉眼也沉静许多,不似早前那般伶俐敏感,“听母亲说你定下亲事了。”


    卢诗宁嗯了声:“襄阳侯家?六郎,跟我年纪差不多。”


    “襄阳侯家?风淳朴,几位小郎君名声也极好?。那位六郎是个有出息的,前年从地方调到工部,如今正负责黄河大堤修筑。”


    “我见?过他?一面而已,只是父亲母亲都说他?好?,那便定下他?了。”卢诗宁神色怏怏,似乎对婚事并没有太大兴致。


    卢辰钊知道她心里惦记谁,但那人不是她想要便能?得到的,那个人他?转念抬眼,说道:“你珍惜他?,他?便也加倍爱惜你,感情是要双方付出才有回报。既定了襄阳侯六郎,便要专心待他?,莫再想着不该想的人,省的哪一日犯浑,想回头都没门路。”


    卢诗宁哦了声,低头道:“我晓得,哥哥不用敲打我,母亲已经同我说的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我我也不小了,知道轻重,不会做糊涂事。”


    “如此甚好?。”


    萧氏心满意足,咳了声说道:“三?娘一夜间长大了,你们兄妹是天底下最亲的人,遇事互相商量,互相提点。”


    “母亲用过药,觉得如何?”卢辰钊观察萧氏的脸色。


    萧氏虽然病着,但面庞圆润,体态丰腴,只是时不时咳嗽一声。


    他?心中猜测,却没有说出来?。


    萧氏扶额:“现下还好?,只到了半夜便头疼欲裂,幸亏栾嬷嬷会捏筋,不然我该疼死了。”


    栾嬷嬷笑道:“老奴伺候夫人是本分?。”


    出了屋门,卢辰钊叫来?卢虎,问起公府最近的人员流动?。卢虎将早就准备好?的名录呈给他?看,府内上上下下几百个人,除去签了死契的奴仆稳固外,其他?人员每个月都会流动?,有的是因年纪大,有的是家?中有事,有出去的,便有进来?的,但公府严格,凡是进来?的人都是从牙行采买来?的,甚是清白,行动?规矩。


    “小厨房里头进了十个人?”


    “对,灶上没变动?,只是打下手?的丫鬟一连走了十几个,夫人便叫方嬷嬷去牙行要了十个回来?。”


    “怎会一下走十几个?”


    公府的月银高,寻常丫鬟便是家?中有事,只消告假便好?,何至于离开。


    “说是家?里有事,但我打听过,她们是去了临县做工,那边开了间书院,给女婢的月银尤其高。”


    “月银比公府还高?”卢辰钊难以置信。


    书院活计不比公府小厨房轻松,每日里需要整理洒扫,各种繁琐事情,饶是如此,书院的月银也不一定高过公府的。


    这显然不正常。


    卢虎解释:“那间书院刚开,人手?不够,这才用高月银招揽奴仆,我听里头的人说,这月银也只维持一年,一年后便会调整到跟其他?书院一致。”


    “厨房里新来?的丫鬟可都查过?”


    “业已查明?,都是清白门户的姑娘,而且夫人生病,大夫没有验出毒来?。”


    卢虎在公府做了很久,知道哪些事该暗中去查,故而早已将萧氏病倒所有可能?的原因都查了一遍,这才在卢辰钊询问时应对有度。


    “我知道了。”


    傍晚,萧氏本想留卢辰钊在主院用饭,但他?说要去春锦阁,说完还故意盯着萧氏看,萧氏便装傻不接话,索性闭上眼睛,直到听到他?远去的脚步声复又睁开。


    栾嬷嬷给她揉摁肩膀,劝道:“夫人,若不然便依了世子爷吧,他?好?容易遇到个喜欢的姑娘,且他?性格倔强,既喜欢又怎会轻易服软?你和世子爷没必要为了这种事伤了母子情谊。”


    萧氏叹气:“你懂什?么。”


    栾嬷嬷噤声。


    “李幼白读书时便样样都好?,那会儿?我也喜欢,她模样俊,又勤勉用功,我瞧着是既心疼,又喜欢。甚至我还想过,若她是我的女儿?该有多好?,比三?娘省心多了。”


    “那夫人怎么”


    “喜欢归喜欢,却不能?在大事上糊涂。我嫁到公府本就是高嫁,当时多少人眼红嫉妒,背地里说我坏话的不在少数。李家?比萧家?还不如,她若真成了我儿?媳,势必要跟我走一样的老路。


    何况,我考虑的远不止如此。”萧氏摩挲着软枕金丝线路,缓缓说道,“阿钊比他?父亲强,能?带着公府从齐州走到京城,如今又闯出好?生一片天地,日后前程不可限量。


    但越往上,路越难走,他?若没有人来?扶持,是会很难的。所以我想让他?找一门旗鼓相当的亲事,对方也不必比公府强多少,差不多便好?,能?在朝堂上为阿钊说话,提点,阿钊也能?少走很多弯路。”


    栾嬷嬷感叹:“夫人考虑的周到。”


    “哪里是周到,只是我不想让阿钊走的那般辛苦罢了。”


    萧氏曾想过,若卢辰钊只在齐州,那她或许就容下这门婚事,横竖公府爵位世袭罔替,偏安一隅又不愁吃穿,找个太强的亲家?反倒不好?相与。李家?之流也不是不行,何况李幼白的确好?,她挑不出瑕疵。


    但卢辰钊去了京城,形势便大不相同了。


    若要再往上爬,总要多些人帮着才好?。


    她收到儿?子的信,心里便咯噔一声,隐约猜出他?会带李幼白回来?,而一旦他?同自己摊牌,便是下了决心,不会更改的。


    她不愿与儿?子起冲突,便想着以柔克刚,最好?能?趁着病痛消磨掉儿?子的决心。


    卢辰钊脚步沉重,走到春锦阁时顿了顿,怀里的猫儿?弓起腰背,发出呼噜呼噜地叫声,却没有醒,懒洋洋的眼皮垂下去,双腿蹬直攀在卢辰钊手?臂。


    “你可真是个没心没肺的。”


    卢辰钊骂它


    ,黑猫纹丝不动?。


    春锦阁的灯还亮着,他?知道,那是李幼白在等他?。


    第105章


    此时的风带着热潮, 吹打?屋檐下的灯笼,昏黄的光投落在枝头叶梢,将斑驳陆离的影子时而拉长, 时而捏皱。


    卢辰钊站在院门口看了许久,直到屋内的灯烛熄灭,他心里仿佛也有一盏灯,跟着倏然灭掉,失落感袭满周身。怀里的猫似乎感觉到他的失落, 喵呜一声跳了下去,回头瞥他一眼, 继而朝着廊庑下轻巧地奔跑过去。


    卢辰钊打?了个哆嗦, 想把它追回来,那猫却已经趴在门板上,前爪抓挠,嘴里还不知羞耻地喵呜喵呜乱叫。


    他站定, 伸出的手来不及收回, 屋里的灯亮了。


    不多?时, 门从内打?开。


    李幼白只着中衣, 开门时小心翼翼,那猫猛地扑到她腿上, 双爪缠住, 叫的更加欢畅。


    卢辰钊:还真是?个没有骨气的猫。


    只是?为?了一口吃食, 便能如此谄媚殷勤。


    可这般想着, 又觉得自己跟这猫没甚二样, 一个为?了吃, 一个为?了人,各怀鬼胎。不, 他还不如那只猫呢,至少它能豁出?脸面抱人大腿,他去只能躲在院门处偷看。


    鬼鬼祟祟。


    李幼白找来一碟肉脯,那猫儿心满意足地竖起尾巴,边吃边发?出?愉悦的声响。


    “你怎么又偷偷跑来了,是?没吃饱吗?”


    李幼白蹲下身去,抚摸它的后脊,猫儿黏糊地呼噜着,她双臂搭在膝上安静看它吃完一整碟子,目光忽然抬起往院门口瞥去,卢辰钊下意识往后一避,李幼白什么都没看到,眼神中颇有些?失望。


    翌日晌午,库房的方嬷嬷过来,道世子爷特意吩咐将?花房的新苗分两盆好的过来。


    蝴蝶兰刚开,清凌凌的花瓣上沾着水珠,她拨弄了几下。


    方嬷嬷笑?道:“夫人喜欢蝴蝶兰,故而花房培育了不少,原以为?过去能有的挑。谁知花匠说只剩下五六盆,其余都死掉了。不过这两盆在里面是?极拔尖的,姑娘看这花苞,看叶子,翠绿翠绿的,保准能开半个月。”


    方嬷嬷向来话多?,在那说了半晌,李幼白给她倒茶,她起身说是?不敢麻烦,却还是?喜滋滋喝完,临走又道有何需要只管去找她。


    李幼白便知,定是?卢辰钊提早打?过招呼,如今公府下人见到她,俱是?格外热情。


    半青笑?:“方嬷嬷人真好,昨日还来给我两袋肉脯,说是?姑娘读书倦了饿了吃几口,都是?入夏才做的。”


    转头却叫了声:“呀,姑娘你昨晚偷吃了吗,怎么下去一半?”


    李幼白:“吃了一点,其余喂猫了。”


    半青:“公府的猫命真好,难怪吃成圆滚滚的小胖子,是?那只黑猫吗?”


    “嗯,它叫卷卷。”


    “花卷的卷吗?”


    “不是?,它毛是?卷的,所以叫卷卷。”


    半青恍然大悟,忽然探过头来问:“昨夜世子爷是?不是?也来了,若不然这猫儿哪会这么巧跑来找吃的。”


    李幼白摇头,半青不信,只以为?是?自家姑娘瞒着自己,心里很不高兴。


    这厢去与白毫抱怨,白毫揉她脑袋:“你成日里胡思乱想什么,姑娘便是?有了世子爷,也不会忽略你的。”


    “可她有心事,却不肯告诉我了。”


    “从前也有,也没告诉你。”


    “那不一样。”半青抱着胳膊蹲坐在廊下,“那时她高兴,现在她不高兴,她不高兴的时候我很着急,但我嘴笨,安慰不了她,便更加郁闷了。”


    “姑娘不高兴,不想说,你又何必执着想知道。总之咱们?得相信姑娘,她有自己的主见,也会将?所有棘手事情都处理?好,这便足够了。”


    “可”


    “好了,咱们?去炖百合羹吧,兴许会用到。”白毫一把拉住她,原是?想拉起来,可又被半青扯了个踉跄,遂松手,讪讪说道,“你最?近长胖了。”


    半青瘪嘴:“明明是?你没力气。”


    白毫挣扎:“就是?你长胖了。”


    傍晚卢辰钊去春锦阁,却没见到李幼白,问过下人得知她出?门去了,便又找管事打?听她到底去了哪里,然管事也不知道。


    他有些?着急,原想在春锦阁等着,可坐了半个时辰,心像是?被绑到半空吊起来,无论?如何都按捺不住,便提步急匆匆往门口走去,又杵在侧门等了半晌,天都黑透了。


    夏日,虫鸣四起,树上的蝉声断断续续,叫他愈发?焦躁。


    眼见着灯笼点起来,门前过了三?五辆马车后,还是?不见李幼白身影,他便彻底慌了,刚要骑马去寻,远远看着过来一辆车,却不是?自家的。


    车停稳,下来个陌生男子。


    卢辰钊看去,那男子转过头来朝内伸手,车夫打?帘,李幼白弯腰就着他的搀扶跳下车,两人面对?面说了什么,男子便又折返车内,在李幼白的注视下,车子调转马头消失在巷子尽头。


    “你怎么在这儿?”李幼白诧异。


    卢辰钊看向她身边两人,半青和白毫怀里抱着文房四宝,临帖的纸张买的尤其多?。


    “去买东西了?”


    “是?啊,想着没事练练字,修身养性。”李幼白坦然答道。


    卢辰钊压下好奇,瞥了眼巷子尽头,又说道:“你房中有纸。”


    “上好的澄心堂纸,哪有用来临帖的。”


    “横竖都是?给你用的。”


    “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卢辰钊声音听不出?的低沉,“我让小厨房给你做些?吃的,等”


    “我吃过了,不必费心。”


    李幼白打?断他,笑?道:“你是?不是?想问我方才那人是?谁?”


    卢辰钊:“我不想知道。”


    “哦,那我回屋里了?”李幼白站在分叉口,指了指春锦阁方向,“照顾夫人难免疲惫,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说完,她转身便走。


    卢辰钊扯住她手臂,怏怏:“他是?谁?”


    半青早就被白毫拉着走了,分叉口处的灯笼刚刚点上,映得两人面庞发?红。


    “不是?不想知道吗?”


    “我改变主意了。”


    “但我不想回答你了。”李幼白挣开他的束缚,笑?盈盈说道,“我在公府住了两日,像只金丝雀儿一样在那等你,你做了什么,说实话,我对?你有点失望。”


    卢辰钊面色一滞。


    李幼白又道:“第一夜,我等你很久,但你没来。第二夜,我同样等你,你还是?没来。今日,我不想再等你,你却来了,卢开霁,你是?怎么想的?”


    “我没有逃避,我只是?想在事情圆满解决后来看你,对?你有所交代。”


    “你一日解决不了,我便要一日苦等吗?”李幼白反问,“我可能先前没同你说清楚,我其实没甚耐心,也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没有定数的事情上。虽然我跟你来了,但你这几日的表现令我失去等待的信心。”


    “李幼白,你别这样。”卢辰钊想抱她,但她神色冷下来,他伸出?的手顿在半空,不敢触碰。


    李幼白往后退了步:“我再给你三?日时间,三?日后不管结果如何,我都是?要走的。”


    “你想去哪儿?”


    “往南,走走停停,最?后去江州,我还是?想看一眼我爹娘生活过的地方。”李幼白难得有如此长的休沐时间,离开京城前,崔钧便告诉她,往后接任大理?寺卿,她会很忙,也鲜少会有这样的机会四处游逛。


    “其实我去了。”


    “嗯?”李幼白忽然明白过来他说了什么,少顷笑?道,“那这么说来,你还不如卷卷


    呢。”


    她转身离开,走的坚定决绝。


    忽然,她回头,朝他笑?了笑?说道:“你们?花房的花匠最?近做事不得当,连夫人最?爱的蝴蝶兰都养不好。”


    人走后,卢辰钊与身边人低声吩咐:“去查查,那个男人,究竟是?谁。”


    莲池道:“是?。”


    屋内,半青刚给蝴蝶兰浇完水,又冒出?两个花苞,鼓鼓的。


    李幼白进来,卸下神气后浑身像是?被抽掉骨头,无精打?采地歪在榻上。


    “姑娘,方嬷嬷刚来了趟,还问我要不要再去搬两盆花。可她看到咱们?的花开的极好,又有些?纳闷,我说不用,她才走的。”


    “嗯,这花却是?不娇贵。”


    “方嬷嬷说,花房每日死好几株呢,都是?夫人送回去的。”


    李幼白没说话,盯着那蝴蝶兰想:萧氏的病,怕是?一时半会好不起来了。


    她翻了个身,神情恹恹,她不太喜欢这种?感觉,做什么都没把握。不像读书,只要努力勤勉,便能获得应有的回报,她不习惯把主动?权递到对?方手中。


    卢辰钊去了趟花房,几乎立刻会意李幼白的提示。


    他走到正院门口,舅舅萧盛汝也在,跟萧氏抱怨前段时间的损失,像是?不甘心,还想借此接下云家的生意,话里话外是?要萧氏帮忙同卢辰钊开口。


    萧氏在公府多?年,自然知道该帮什么,不该帮什么。


    “你能顺利脱身已经不易,虽说损失了点,但本钱回来了,你也少赚了一笔。不像是?其他几家商户,跟着云家倒霉,如今怕是?赔的哭天抢地。


    做人要知足,你怎么还这般贪心呢。阿钊本就难为?,你还要借机去弄云家的生意,脑筋不要太糊涂。”


    萧盛汝叹气,但知道姐姐的脾气,遂也只是?抱怨,没敢再央求什么。


    出?门看到卢辰钊,背就驼了两分,听的那声“舅舅”也是?头皮发?麻,没说几句便做贼心虚的跑掉。


    “阿钊,你也不用天天来,我的病是?小事,若京里忙便赶紧回去。我知道如今宫城防卫严苛,离不开你。”萧氏靠在软枕上,发?间没有佩戴珠钗,神情倦倦但还撑着笑?意。


    卢辰钊压下心内的火气,从身后平底托盘上端来汤药,“母亲的身子最?重要,儿喂母亲服用。”


    萧氏瞟了眼,惊讶:“今儿的碗怎么这么大,足有平日的两倍多?了。”


    卢辰钊把药递过去,神色如常:“我想,既是?对?症抓药,母亲身子却迟迟不好,想来是?剂量轻了。母亲放心,我询问过大夫,说是?加倍分量也无妨,咱们?权且试试。”


    他语气虽淡,态度却很坚持。


    萧氏端来药碗,表情很是?焦灼。


    “母亲快些?喝吧,待会儿凉了药效也会变弱。”


    萧氏见推脱不过,只好端起来喝了小口,苦味沿着舌尖漫开,她立时挪走药碗,用帕子擦嘴说道:“过会儿再喝吧,等栾嬷嬷去找些?甜蜜饯。”


    卢辰钊却没想如她所愿,使了个眼色,莲池端着平底拖上前,里面摆着几个小碟,各种?蜜饯应有尽有。


    “母亲想吃哪个味道的,青梅还是?樱桃,或者杏子?”


    萧氏:


    卢辰钊脸色骤然变冷,起身负手而立,那凌厉的眼神看的萧氏无端一紧张,下意识便垂下眼皮回避。


    “你们?都下去,我有几句话要同母亲讲。”


    栾嬷嬷大气不敢出?,忙招了招手,叫屋内侍奉的下人退到院里,合上门,屋内空气霎时凝滞起来。


    第106章


    小案上的药碗, 渐渐不再冒热气,但浓浓的苦涩却如同黏腻的蛛网将两人笼罩起来,密实的包裹, 整个人仿佛全泡在苦水中。


    萧氏张了张唇,似乎有话说?。


    卢辰钊只看?着她,眼眸中的冷淡像是锋利的刀刃,萧氏攥紧手,慌乱的心随着闭眼而平复下来。


    “你要说?什么, 只管说?便是,不必弄得像是三堂会审。”


    卢辰钊:“母亲应该知道我要说?的话。”


    萧氏笑:“我怎知道你要说?什么?”


    “我要娶李幼白为?妻。”


    萧氏猛地睁开眼来, 嘴唇哆嗦着, 却迟迟没有发?出声?音。


    卢辰钊又道:“不管您和父亲同意与否,我这辈子?只可?能娶她做妻子?,断不会?再有旁人。您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 这是我的决定, 我只认我自己的决定。”


    他的语气激怒了萧氏, 原本想同他虚与委蛇, 拖延解决的,不成想他竟如此刚烈, 非要在她病中讲明一切。倒叫她躺也不是, 坐也不是, 遂冷冷嗤了声?, 咬着后槽牙道:“你这是通知我, 还是命令我。”


    “全看?母亲怎么想。”


    “卢三郎,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也不必再同你好?言好?语, 省的你以为?我是要害你。”


    萧氏气的咳嗽起来,掩着唇好?容易喘过气,又见他根本不在意,心中更是郁结。


    “你肯离开齐州去京城谋事,我既担心又高兴,担心你遇到危险,彻夜难眠,我一句抱怨的话都不曾对你讲过,因?为?我是你娘,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合该为?你操劳。


    但我又很是高兴,因?为?我的儿子?如此出息,比你父亲,祖父都要勇敢,至少你愿意为?了阖家去尝试,不畏惧个人所能面临的一切危险。身?为?你的母亲,我为?你自豪。


    我知道我是小门户出来的,也知道能嫁给你父亲当中要受多少委屈,难熬的日子?不是一日两日,而是日复一日,从我嫁进门到现在,流言蜚语没断过,谁不在我背后说?几句闲话,道我高嫁,是祖宗积德。


    我自己是这般人,又岂会?介意李幼白的家世!”


    卢辰钊见她神色激动,不由咬了咬唇,却依旧没有松弛态度。


    萧氏眼眶发?红,已然?到了情绪难忍的边界线。


    “我在意的是你,是你的前程,我希望你能尽可?能顺利些,省事些,不需要拿命是同别人抢你想要的东西!淮西那次,你知道我提心吊胆多少日子?没睡觉,你在淮西征战杀伐,我在齐州日夜诵经?拜佛,恨不能拿自己的命去换你的。


    我只是想要你往后的路容易点?,我有错吗?身?为?母亲,我这般想,难道就成了十?恶不赦了吗?


    卢三郎,事到如今你为?了个女人,要跟你娘这般顶撞,你可?真是为?娘的好?儿子?!


    很好?!好?!”


    卢辰钊面露痛楚,却依旧置若罔闻。他要达成目的,便不能心软,横竖已经?开罪了母亲,他便不能半途而废。


    他要说?的话,今日也一定要得到回应。


    “母亲,儿子?不是小时候的儿子?了,我有自己的决定,也有自己的判断。您总不能为?了我一直谋划顾虑,您又如何知道在儿子?心中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您说?是为?我好?,但您给的好?是负担,我不想要。


    今儿我只想坦然?地告诉您,我很是喜欢李幼白,不是她非要攀附我,而是我苦缠着她不肯放手。想必您知道她和闵裕文的婚事,也是儿子?从中搅和散的。”


    萧氏呆住:“你你怎么能这般无礼。”


    “因?为?儿子?不能没有她,求母亲成全!”


    他一撩袍子?,顺势跪在地上。


    萧氏只觉眼前一黑,头疼欲裂的感觉再度袭来,她盯着地上那人,只觉一圈圈的光晕盘桓回荡,她耳畔嗡嗡作响,便什么都听不见。


    卢辰钊只觉得身?边一暗,萧氏倏然?摔倒在地。


    他膝行?上前,慌张地搀扶起萧氏,萧氏皱紧眉头,哆嗦着嘴唇似要说?出自己想说?的话来。


    卢辰钊趴在她嘴边,听到断断续续的几个字:“娘娘都听你的”


    萧氏的昏厥引得公府兵荒马乱,卢辰钊要莲池去找大夫,却被栾嬷嬷拦下。


    “你这是何意?”


    栾嬷嬷面容紧张,眼神时不时看?向床榻,卢辰钊急了,语气变得冷厉。


    “世子?爷,你容老奴解释。”


    卢辰钊便等她开口,栾嬷嬷像是下了决心,一咬


    牙说?道:“夫人为?世子?爷考虑,既想照顾你的前程,又不愿跟世子?爷闹僵,这才想着出此下策,装病来瞒你,她觉得你见她生病便不会?惹她生气,只要拖延些日子?,你们回京,便能当做不知道你和李娘子?的事。


    但夫人又说?,世子?爷聪慧,若不是当真生病,一定会?被你看?出来的。所以夫人便用冷水沐浴,吹凉风,折腾的咳嗽起来。后来请大夫也是为?了叫你相信她是真的病了,虽开了方子?熬药,却是一碗都没喝,全倒掉了。”


    所以花房送来的蝴蝶兰才会?一盆盆的死去,因?为?药汁都喂给了花,所以萧氏的病一日日耽搁下来。


    “重新熬药,快去!”


    卢辰钊一时间不知是愤怒还是担心,握着拳头好?一阵子?都缓不过来。


    卢诗宁走到他身?后,小声?道:“母亲煞费苦心,却是帮了倒忙,她连哥哥要什么都不知道。”


    明面上看?起来是抱怨萧氏,实则是对卢辰钊说?的,怪他不理解母亲,怪他不关心家里,哥哥走了那么久,回来便是冲着母亲动怒。


    卢诗宁置身?事外,看?的明白,可?哥哥这回,着实不体谅母亲了些。


    萧氏半夜清醒过来,喝完药后长舒一口气,神色显得很是颓败。


    “母亲,儿子?态度不好?,请您见谅。”


    萧氏笑,只承认自己的态度不好?,却没承认自己做错事,如此她便也彻底死心,即便再想为?他谋划也能如何,他自己领情,她做太多都是错的。


    卢诗宁搀着萧氏坐起身?来,又喂了几口汤水。


    “哥哥他知道错了,母亲别气坏了身?子?,明日夏日宴您若是不在,几位婶婶定是要来看?的。”


    萧氏笑:“惯会?撒娇,明日的事我早就安排妥当,交由四司六局去布置,就算我真的倒下,也不妨事。你的婶婶们只会?当我病了,不会?知道是谁气的。”


    眼眸往卢辰钊身?上一扫,卢辰钊没回应。


    “你既然?喜欢,便开着手准备婚事。咱们公府规矩多,礼数也多,势必要提早布置。我和你父亲,也该准备着与李家夫妇见上一面,省的叫人说?咱们不懂事,我跟她母亲,到底是手帕交,只好?些年没联系,终究是生分了。


    幼白住家里好?几日了,你将人叫过来,与我说?说?话。”


    “母亲答应了?”卢辰钊有些不可?置信,“您不会?见到她”


    “你当我是什么人,我既松口,便是允了,横竖你们两人过日子?,不用我去操心。”


    卢辰钊面上一喜,忙点?头道:“那我这就去找她。”


    李幼白却没有他想象的高兴,就算被卢辰钊牵着手,也没有回握的举动,只是任凭他牵着,不紧不慢,甚至在听到卢辰钊说?萧氏点?头时,她也没有多少意外和欢喜。


    “你等一下,我有话说?。”


    李幼白挣了挣,卢辰钊尚未从喜悦中脱离出来,回头纳闷:“怎么了?”


    “你狠高兴?”


    “当然?,能娶到你,我高兴的很。”


    “但我现在不太高兴,你知道吗?”


    “为?何?”卢辰钊见状,转过身?来走到她跟前,捧起她的小脸问:“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但我保证,


    这样的委屈只这一次,成婚后我什么都听你的,好?不好??”


    李幼白摇头:“不好?。”


    没有谁能保证什么,就算是他,也不能。


    “我觉得你在我们两人的事情上,没有处理好?,至少用你的方式没有达到我想要的效果?。就算日后我嫁给你,你也不会?处理的更好?,所以你方才的承诺只是承诺,不一定能成真。


    所以我想了个好?办法?,你要不要听?”


    卢辰钊明显松了口气,握着她肩膀笑道:“我真怕你扭头便走,两个机会?都不给我。”


    “怎么会?,我又不是小孩子?。”


    李幼白跟着笑笑,然?后伸手示意他低头,卢辰钊乖乖凑过去,她垫脚说?了好?一会?儿,然?后退了步,认真问道:“这法?子?虽好?,但少不得要你受些委屈,所以,你肯不肯呢?”


    卢辰钊没有犹豫:“这点?委屈算什么,我自然?肯的。”


    李幼白抿唇轻轻笑起来,然?后张开手臂主动勾住他颈子?,对着那俊脸亲了又亲,说?道:“这是奖励。”


    卢辰钊:“不够。”


    说?完便拦腰将人往上提起,左手抱着,右手往前摩挲,拂去假山石上的尘土后将人放在上面,李幼白刚坐下,他便双臂撑在她身?侧,对着那肖想已久的红唇,用力咬了上去。


    萧氏看?到来人时,目光倏地落到李幼白唇上,她脸色微红,唇瓣犹如夏日露珠,饱满诱人,再看?自己那儿子?,可?真是不争气的要命,不光是脸红唇红,连那耳根子?都是血一样的颜色。


    不用细想,便知路上发?生了什么。


    萧氏便认命,知道没甚可?挑剔的,遂好?言好?语同李幼白说?了一番掏心窝的话,原以为?李幼白能感激涕零,谁知那人起身?,同她福礼。


    说?是后日要启程赶往江州。


    萧氏甚是不解,但见她不像玩笑话,扭头看?儿子?怔愣的表情,便知他跟自己一样,也是才知道。


    心下愈发?凉湛,敢情两人之间,被拿捏的果?真是自己儿子?啊。


    人走后,萧氏翻来覆去躺不住,总担心婚后儿子?被欺负,想找个机会?同李幼白敲打敲打,但没想出好?办法?,只能在那唉声?叹气。


    半青倒了盏菊花茶,看?到姑娘露出久违的笑,也跟着高兴起来,原还想在那听一会?儿,但被白毫拉到了小厨房。


    李幼白托起腮来,手指叩在案上,像在思索事情。


    卢辰钊捉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亲吻,说?道:“你这一走,还不知何时见面,虽说?是苦肉计,但你得让我知道消息。”


    “我会?时常给你写信的,但不会?是以我的名义,你放心,我惦记着你呢。”


    “那路上,你尽量别跟陌生男子?说?话,我会?不高兴。”


    “吃醋吗?”李幼白想起那晚送自己回来的人,笑道,“成了朋友便能说?话了吧。”


    “我觉得你还是做男装打扮,省的遭人觊觎。”


    “所以那晚,你着人去调查过,对不对?”李幼白忽然?转了个话题,卢辰钊一愣,旋即否认。


    “虽说?这主意会?让你遭罪,但你也不必那般较真,演的像便行?,没必要弄出被抛弃,想寻短见的可?怜样子?。”


    “既然?要做,我需得做的真实些,母亲能拿自己骗我,我也能。我答应了贵妃,要以尚公主的盛大婚礼迎娶你,便会?说?到做到。”


    李幼白觉得他说?的很对,若要达成目的,便需要让萧氏亲眼目睹卢辰钊没有她,是如何惨淡模样。他越是惨,萧氏便越觉得他离不开自己,便会?越发?珍重自己。


    这主意有些不近人情,但李幼白觉得,很好?,至少多日来受的窝囊委屈,瞬间消散了。


    李幼白问起小厨房的事,说?如今炖的百合羹味道变了,卢辰钊便告诉她灶上添了些新人。


    接着又把卢虎禀报的事,三言两语转告给李幼白。


    凭着在大理寺的敏锐直觉,李幼白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儿,她拧眉,伸手:“你把那份名录拿给我,我看?看?。”


    第107章


    正?院灯亮了, 外头丫鬟打着哈欠去点灯,听?到有人来问,便惺忪着?双眼道夫人跟世子爷争吵, 这会儿气的睡不着?,正?在责罚呢。


    丫鬟摸到火折子?,刚要?回头,方才问自?己的人却不见了。她揉了揉眼,像是做了场梦, 随即将灯笼悬挂好,跟其余几人守在廊外。


    萧氏听?到脚步声?, 看了眼卢辰钊和李幼白。


    “你们怀疑厨房的人手脚不干净?”


    李幼白道:“不是怀疑, 是确信,那几盆死掉的蝴蝶兰”她一顿,萧氏脸上闪过不自?在的颜色。


    “因蝴蝶兰死的太过频繁,故而我去过花房, 与花匠问起蝴蝶兰的死状。花匠说的很详细, 前些日子?死状不尽相同, 但有一日例外, 正?是卢世子?把夫人气晕的那一日。


    也?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没有将夫人昏厥的事同饮食联系在一起。”


    “但我的确没甚大碍, 吃过药也?好了很多?。”


    萧氏抚着?胸口, 仍有些后?怕。


    李幼白解释:“我查过, 应是厨房不慎将沾染了毒/药的东西送来, 但分量微乎其


    微, 故而对夫人来说只是昏厥, 并未侵害严重。而且在夫人昏厥之后?,那人蹭来悄悄打探, 是怕提前惊动了夫人,故而小心翼翼。”


    萧氏腿有些软,此?时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觉得心慌,手?麻,喘不动气。


    卢辰钊给她端来一盏茶,安慰:“母亲不必害怕,我已经着?大夫给你诊过脉了,没有大碍,只是身子?虚乏,调理着?便好。”


    萧氏脑袋有些晕,抓住卢辰钊的手?臂问:“她既要?下?毒,为何又怕我中毒?”


    “因为她不想打草惊蛇,想在明日的宴席上才动手?,所以他怕夫人中毒被人察觉,从而彻查厨房内外,一旦如此?,他将再也?藏匿不住,他的计划也?就会彻底落空。”


    明日卢家小聚,但几位叔叔婶婶以及族中兄弟姐妹都会前来,若果真如李幼白所说,事情便极其严重了。


    “所以你是要?引蛇出洞,叫她坐立不安,露出马脚。”萧氏恍然大悟,难怪她和三郎将自?己房门关起来,外头人一概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只是院里点灯,气氛沉重。


    若那人担心事发,定会前来查探究竟的。


    话音刚落,便听?见?莲池一声?吆喝:“可算抓到你了,藏头藏尾的腌臜玩意儿,竟躲在这儿偷听?!”


    他双手?揪着?那人的后?衣领,用力从草丛里提溜出来,往青石板转上一扔,那人想爬起来逃跑,然莲池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头发,硬生生给拽了回来。


    那人尖呼一声?,莲池惊,原是个女的。


    卢辰钊和李幼白相继出来,萧氏也?在栾嬷嬷的搀扶下?站在屋檐底。


    众人看到被围起来的人,他头发蓬乱,在光火的照耀下?泛着?油光,粗布麻衣,身形不高,有一条腿是瘸的。


    她故意低着?头,像是回避审视。


    “抬起头!”


    卢辰钊语调阴冷,对于这种丧心病狂的人,他深恶痛绝。


    “莲池,打断他另一条腿!”


    莲池便去找来棍棒,使了个眼色,两个小厮左右开弓摁住那人的肩膀,将其脸压在砖上,“扑通”一声?,他重重摔倒,露出两条腿来。


    莲池看了眼,找到那条好腿,高高抡起棍棒,疾风闪过,忽听?李幼白急急阻止。


    “等?一下?!”


    莲池忙收了力道,不解地朝她看去。


    李幼白的目光变得怀疑,肯定,然后?又是不可思议的震惊,她走到那人面前,蹲下?身去,那人抖了下?,却挣脱不开钳制,脸贴着?地,发出粗糙的嗬嗬声?。


    李幼白伸出手?,将她额前的嘈乱发丝挑开,不是她预料中的那张脸,然,她吓了一跳,却是不知该怎么去形容眼前这张脸。


    像是被大火烧过,半边脸都是崎岖不平的,另外半张也?好不到哪里去,许是当初那把火烧的厉害,两只眼珠看起来灰蒙蒙的。


    她倒吸了口气,迟迟没有说话。


    卢辰钊在看到这张脸时,亦是吃了一惊。


    就在此?时,那人喉咙里的声?音变得急促可怕,像是奋力挣扎又被阻止后?的不甘,她的手?指蜷起来,抠进土里,拼命叫喊,忽然发出一声?嘲笑。


    “怎么,害怕了?”


    粗哑的嗓音,全然没有从前的温婉。


    李幼白松开手?,卢辰钊顺势将她拉起来,目光凛然地朝地上那人看去。


    “你为何要?下?毒害卢家人?”


    “为何,你说呢?”


    卢辰钊似乎也?有猜测,但不确定:“她是谁?”


    李幼白微微摇了摇头,卢辰钊蹙眉,又将目光瞥向那人。


    “厨房内外的物件需要?全部彻查,所有吃食类最好全部扔掉,尤其是调料等?物。明日席面听?说夫人请了四司六局来办,那么便叫他们带着?自?己的东西,烹制菜肴时也?要?有自?己人在侧。


    府中物件没有查完前,最好不要?贸然使用,以免不小心沾了毒/物。”


    “你少在这里炫耀你的优越感,你不过是小门户出身,能爬到今日是你的运气”


    “运气这两个字不是我第一次听?到,把别人辛苦付出得来的回报全都归结于运气,这是嫉妒和不甘心的表现。我不想在此?戳破你的身份,但你所做之事太过恶毒,你会去到该去的地方,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应有的代价。”


    “你别惺惺作态,叫人觉得你是好心肠,觉得我无恶不作,我成了今日这番模样,你们每个人都有错!”


    她嘶吼起来,小厮用力压住她肩膀。


    卢辰钊:“松开她。”


    他与李幼白对视一眼,算是确认了此?人身份。


    当年拾翠殿那场大火,燃的悄无声?息,前去救火的宫人们似乎皆在抱怨,根本不在意里面的人是否还活着?。一个失宠的美人,连陛下?都想不起的人,她是生是死都不重要?,冷宫而已,死了反倒是解脱。


    抬出来的尸体烧到焦黑,也?分辨不出谁是谁,孙美人甚至都没有下?葬。据后?来宫人们传言,说她的尸体被拉出去丢到乱坟岗,想必是被野狗分食了。


    如今的她却顶着?别人的身份出现在公府。


    卢辰钊想起孙家被灭门的惨案,孙德成一家悉数被毒死,包括夫人崔宝珠和后?宅十几个小妾,无一生还。便是府中下?人也?惨遭毒手?,下?毒者手?段狠辣,最后?用桐油浇房屋,一把火扬了孙家府宅。


    前去验尸的仵作看了都觉得触目惊心,从尸体骸骨来看,大火烧起时,毒素还在发作,也?就是人还没死透,便被活活烧死了。


    可见?对方与孙家仇恨之深。


    案子?迟迟未破,如今看来,约莫也?是孙映兰下?的狠手?。


    卢辰钊扫到她的脸,复又深深吸了口气道:“把她捆起来,明日交去官府。”


    莲池:“可是都还没查清身份,缘由,她”


    “不必再查。”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们曾经同窗,不管为了什?么,都不想在孙映兰如此?狼狈不堪的时候再踩上一脚,但她合该受到惩罚。


    孙映兰被架起来,扭着?头不死心地瞪着?眼珠,枯败的脸像是被火烧的无法动作,狰狞而又诡异,她咬碎了银牙,忽然啐了口唾沫,“凭什?么!我不甘心,你们都该去死。”


    “若没有你们,若当年我我不会是这个结果!”


    “爹娘弃我,你们负我,把我当破烂玩意儿一样作践!”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我会杀了你们,你们等?着?!”


    萧氏本就在病中,经此?一遭被吓得又病一场,翌日的家宴倒是如常举行,她却躺在榻上如何都安定不下?来,唯恐下?人忽然来报,谁中了毒,谁又出了事。


    她也?问过卢辰钊,但卢辰钊不肯告诉她那人究竟是谁。


    刚合眼,卢诗宁便来了,她吃了酒,两腮酡红。


    “席上可有事?”萧氏又爬起来,攥着?她的手?问。


    卢诗宁笑:“母亲是被吓坏了,卢虎检查了四司六局的人,也?一一验过毒,大家伙儿吃的很好。对了,我那几个婶婶还说要?来看你,多?亏哥哥拦着?,说你不好见?风,这才罢休。


    母亲可要?赶紧好起来,省的”


    卢诗宁犹豫了下?,抬起眼睫眨了眨:“母亲,我见?哥哥跟李幼白情深意切,当真分不开了,不若你便松松手?,成全他们好了。”


    萧氏:“我那日说的是心里话,我答应了,准了,不再反对了。”


    提起此?事,她心中便发堵。


    卢诗宁将头歪在她怀里,柔声?道:“你也?知道哥哥脾气,便是不答应也?不成的,既答应,便该高高兴兴去准备,横竖你喜欢李幼白,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对不对?”


    萧氏笑,抚着?她脑袋说道:“三娘果真长大了,如今说的话倒叫我一个妇人听?了都惭愧。但我喜欢她,仅仅是喜欢她这个人,嗨,我总是有些不情愿的。


    可转念一想,她救了咱们卢家人,有大恩,便是为着?这份恩情,我也?愿意接纳她了。”


    卢诗宁见?状,起身说道:“对了,方才李幼白说,晚点有话跟你说,也?不知是什?么事。”


    萧氏苦笑:“还能是什?么事,定是感激我成全他们两个。”


    入夜,褪去熙攘繁华的公府,沉浸在皎皎月色当中。


    正?院,萧氏满是惊讶。


    “你要?走?去哪?为何要?走?”


    李幼白福了福身,回道:“我来公府原就没打算常住,本是为着?先前在此?读书,想来看看。既已看完,我想着?也?是时候该走了。


    我打算从齐州出发,然后?一路往南,最后?去到江州,各处游历一番。”


    “可是,你和阿钊,你们”萧氏有点傻眼,转过头看向卢辰钊,却见?自?己儿子?垂头丧气,全无精神。


    她暗自?诧异,又使了个眼色给卢诗宁。


    卢诗宁上前,歪头问道:“你是公务还是私事?”


    “我是休沐出来,去散心的。”


    卢诗宁舔了舔唇:“那正?好让我哥哥陪着?一起。”


    李幼白拱手?一抱道:“不必,我不喜欢有外人跟着?。”


    闻言,萧氏和卢诗宁俱是一愣。


    李幼白借此?告退。


    这厢春锦阁收拾好了东西,半青嘀咕:“姑娘到底怎么想的,明明夫人都同意了,怎又临时逃了。”


    白毫笑:“姑娘可不是你。”


    “什?么意思?”半青抱着?一摞书,不解,“从齐州往江州去,一路上走走停停,然后?再从江州折返京城,少说也?得月余。也?就是说,至少一个月见?不到卢世子?,他们两个走到一起不容易,若再见?不着?,那不是要?散了。”


    白毫敲她额头:“放心,散不了,世子?爷那么精明的人,哪里会做亏本的买卖。他们不但散不了,还会愈发亲密,瞧着?吧,姑娘心里有数。”


    “我不明白。”


    “其实就像放风筝,有时候你拽的线太紧,风筝反而会掉下?来,但适当地松一松,它反而能飞得更高。姑娘和世子?爷,不,姑娘和公祖就像放风筝,绷的时间?太久了,是时候松手?瞧瞧了。”


    李幼白上车时,卢辰瑞等?人也?来相送,他正?好回齐州办事,得空赶到公府门前,扒着?车帘不肯走。


    李幼白趴在上面,笑道:“四郎都是娶妻成亲的人了,怎还跟小孩子?一样,我决定要?走,总归是留不下?的,你拦我一时,只会叫我在路上耽搁,不会改变我的决心。”


    卢辰瑞怏怏:“小白,我都看出来了,兄长喜欢你。方才他看着?你时,恨不能黏在你身上,可你怎么这就要?走了,是不是嬢嬢她”


    “不是。”


    “嬢嬢她答应了?”卢辰瑞很是高兴,闻言跳了跳道,“那你能做我嫂嫂了,不是吗?”


    李幼白摇头:“可我不想答应啊。”


    卢辰瑞怔住:“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不是你们答应我便得高兴的感恩戴德的,我不喜欢,所以不答应,所以要?走。”


    旁边立着?的卢辰钊,脸色郁沉下?来。


    李幼白笑:“我有我的骄傲和自?尊,若公府不能给我足够的尊重和重视,我宁愿舍弃,也?绝不妥协。”


    “兄长会伤心。”


    “那你要?照顾好他。”


    话音刚落,李幼白朝前面车夫利落道:“启程吧。”


    帘子?落下?来,她甚至没有给卢辰钊一记眼神。


    卢诗宁悄悄看向卢辰钊,小声?道:“哥哥,你们吵架了?”


    卢辰钊没说话,面色冷的要?滴水一般,然心中却是另外一副光景,一整月啊,这可要?怎么熬才能忍着?不去见?她!


    他表现的愈发阴沉,周遭人便愈发担心,跟在他身后?进了楹门,正?要?往前走,忽见?卢辰钊倏地呕了声?,紧接着?便冲到最近的树前,单手?撑着?吐了口血出来。


    “哥哥!”


    “兄长!”


    卢辰瑞和卢诗宁吓了一跳,跟着?便朝他奔了过去。


    第108章


    屋内围满了人, 宽敞的房间落脚都难。


    莲池端来一盆水,却是怎么都进不去屋里,遂喊了一嗓子, 卢诗宁红着眼眶斥他:“喊什么,没规矩。”


    莲池后背发麻,心道:世子爷真是演的过了,这?才分别就吐血,接下?来一个月的光景, 可得?怎么折腾才能撑得下去。起/点太高,一旦泄气便容易叫人起疑, 就算不起疑, 他若比第一日好转些,他们便会觉得他能自愈,也就不会担心。


    莲池觉得?,世子爷第一步走错了。


    床上那人却不这?么想, 阖眸时仍蹙眉, 表现出难受的模样。心里还在暗暗骂着莲池, 不知从哪找的鸽子血, 一股腥味,除了吐出来那些, 剩余的都滑进了嗓子眼, 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如是想着, 他侧头又呕了呕, 将嘴里那些想方设法吐出来。


    可卢诗宁不知哪根筋搭错了, 一看到他吐血, 便掏出帕子摁在他嘴上,哭着喊道?:“哥哥, 哥哥可不能再?吐血了,要保重身?体!”


    卢辰钊被迫咽下?去那口血,面如死灰。


    卢诗宁哭的更惨了,鼻涕眼泪一起流,见?莲池找来大夫,这?才让开地方,人家诊脉,她?弯腰等着,迫不及待便询问?:“哥哥到底怎么了,可诊出来什么?”


    大夫被她?扒住手,动?弹不得?,尴尬地扯了扯,“容我再?诊诊。”


    卢诗宁:“你医术若不好,便换个人来,诊了半晌都没结果,要急死人吗?!”


    莲池抹了把冷汗。


    卢辰钊睁开眼,木然地看着她?:“吵什么,不要给我请大夫,我没事。”


    “你都吐血了!”


    卢辰钊借机咳了几声,“无妨,都出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他向来说话都有分量,话音刚落,几人便犹豫着往外走?,退出门去,莲池合上。


    廊庑下?,大夫被围在当中,也不知是热的还是紧张,连说话都变得?结巴起来。


    “世子爷是骤然悲伤,急火攻心,这?才导致吐血。虽没有大碍,但往后需得?静心调理,断不可再?令其悲痛,否则”


    “否则如何?”


    卢辰瑞也急了。


    “否则便会积忧成疾,落下?病根,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如此磋磨。”


    卢辰瑞怔愣:“我知道?了,兄长?是太伤心,才会如此,他是难受啊。”


    莲池默默朝卢辰瑞送去赞许的目光,心想您会说便多说点,省的世子爷一顿折腾全白费。


    卢辰钊病了,倒让萧氏奇迹般地好起来,当天她?便头也不疼了,心也不堵了,行?走?间衣袖浮动?,利落干练,全然不像缠绵病榻许久的人。


    她?苦口婆心劝他,卢辰钊却是一个字都不想听?,闭着眼一副甘愿去死的模样。


    “我已经答应她?了,她?还要走?,便是没把你放在心上的。阿钊你向来自尊,难道?要为了个不喜欢你的女人连命都不要了!”


    卢辰钊睁开眼,歪头:“如果你能早些高兴的接纳她?,我们不会走?到这?一日。”


    转而又面朝帐顶,悠悠叹了口气道?:“但我不怪母亲,真的,一点都不怪您。设身?处地来想,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儿子,是为了我您才违背良心去做一个恶人。


    您为了我的前程,为了让我在京中少费些力气登顶,您想帮我找个门当户对的,这?没什么错。


    母亲,错的是我,是我不该对人家死缠烂打,不该不顾您的好意执意纠缠。


    我既不能说服您,又无法给与她?承诺,今日情景,皆是我自作自受。


    我谁也不怪。”


    虽这?么说,但他那生无可恋的表情,叫萧氏看着痛心疾首。明明哪句话都在


    理,可就像拐弯抹角在指责她?一样。偏她?又挑不出错,硬生生窝了口气,别开脸。


    “你便这?么糟践自己吧!”


    屋内恢复平静,不多时,莲池进来,蹑手蹑手走?到楹窗前,见?四下?无人后,这?才快步来到床边。


    “世子爷,我藏了些吃食,您起来用点吧。”


    卢辰钊瞥了眼,无动?于衷。


    莲池将东西放在床头小案上,都是些容易储藏的果子,早已冷透了,故而没甚香味,用来充饥是最?好的。


    “世子爷,吃点吧,要不然往后可怎么熬啊。”


    “弄盆水,我要洗洗。”


    莲池端来冷水,卢辰钊下?地挽起袖子,手刚泡进去,又兀的抬起来,皱眉:“洗了是不是会显得?太精神?算了,还是不洗了。”


    莲池:“那您漱漱口吧。”


    满口都是鸽子血味儿,太冲。


    卢辰钊:“不用,就这?么着吧。”


    “可您”莲池心道?,世子爷可是最?爱干净的人,从没这?么邋里邋遢躺在床上过,这?回看来是下?了决心。


    刚要走?,卢辰钊道?:“把吃食也全都收了。”


    他既决定?不吃,便是做戏也要做真些,母亲和妹妹没那么好骗,一旦被瞧出,便是前功尽弃。


    他说过,要风风光光娶李幼白,那便要母亲看到,是他死乞白赖非要李幼白不可。


    但他没想过,会在半夜饿的爬起来。


    一个年?轻气盛的男人,居然会因为饥饿翻来覆去睡不着,肚子一阵阵地咕噜,他下?床踱步,用力掐着腰勒肚皮,然脑子里却在不断想象美食。


    炙烤山羊排,滚烫小牛肉,葱烧海参,油焖肘子,白菜海虾汤,白水豆腐丸子


    如是想着,他的眼眸流露出无限渴望,不久,又


    因无望而失去光芒。


    他回床上蜷缩起来,继而又用别的去代替那美食。


    李幼白的拥抱,李幼白的亲吻,李幼白柔软的小手,后来便想的愈发痴迷,想到抱住时的感觉,又软又滑,如此果真便有了动?力和志气。


    将身?体平翻过来,像个视死如归的战士,决绝而又勇敢地摊平了身?子。


    前几日萧氏还能抻住,后面便焦虑地难以下?咽,这?日听?卢诗宁说卢辰钊胡子拉碴,澡也不洗了,便再?也忍不住,快步走?去扶风苑。


    一进门,便被床上那人吓得?呆住。


    她?从未见?过儿子如此狼狈可怜,夏日里,他像是一块发霉的腐肉,隔着这?么远,仿佛能闻到那脏污的气味。萧氏急了,上前狠狠捶他一拳。


    “你就这?么不争气,非她?不可了吗?!”


    卢辰钊实在不想说话,一来是饿的前胸贴后背,没力气,二来长?时间没洗漱,别说是旁人,便是自己都觉得?自己臭了。


    他闭紧嘴,萧氏只以为他还在犯犟,抬手又是一巴掌,打的极为脆生。


    卢辰钊却是被打懵了,歪在那儿半晌回不过神,觉得?面前晃过一阵惨白,登时便领悟了眼冒金星为何感觉。果真又又惨又弱,现下?被外人瞧了,定?也认不出来了。


    他能撑住,全是因为想着李幼白。


    萧氏抹泪,恨得?牙根痒痒,偏还心疼他,又举起手来想打,然没落下?去,轻轻抚在他满是胡须的脸上,泪珠啪嗒掉下?来。


    “儿啊,你怎么这?么犟呢。”


    语气柔婉了许多,“你喜欢她?,娘答应就是了,你想怎么做,只管跟娘说。她?便是走?到天涯海角,娘也把人找回来。她?若不答应,娘对她?像对三娘一样,总成了吧。”


    卢辰钊面上没表情,心里一喜:有戏。


    “母亲”


    萧氏怔住,手颤抖着哎了声。


    “她?不要我了,她?不会回来了。”


    可怜巴巴的样儿,看的萧氏心抽抽。


    想当初,她?的儿子是多么矜贵骄傲的郎君,齐州城的小娘子们谁见?了不喜欢,便是官家女眷都希望他能当她?们的女婿,何曾想过有朝一日,儿子会为了门户低的女郎堕落至此。


    若非亲眼看到,她?定?是觉得?在做梦。


    原先,她?以为儿子是装的,想借此拿捏自己。


    可现在,看他这?副鬼样子,哪里像是装的,分明是情深至此,悲痛无望了。


    萧氏心疼坏了,不断给他擦拭脏脸:“你放心,娘会把她?给你找回来。她?不答应,娘待她?像珍珠玉石一样,捧着她?,敬着她?,总之,你不要这?样吓娘了,成吗?”


    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哪里见?得?他自甘堕落,自我放弃。


    萧氏想,便是让她?跪下?来求李幼白都行?了。


    入夜,卢诗宁叹气。


    “母亲,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萧氏歪在榻上,疼的面庞发白,闻言瞪她?:“我怎知你哥哥会如此喜欢她?,若早知道?谁也不是未卜先知,事后诸葛的话,你最?好不要再?讲。


    现在是说我,往后你嫁过去,也不要跟你婆婆,你夫郎说这?种意气用事的话,知道?吗?”


    卢诗宁不以为意:“真不知道?嫁人是享福还是受罪,若过去便束缚自己,我嫁人作甚,一辈子留在您身?边不好吗?”


    “呸呸呸!”萧氏抓着她?的手敲了三下?木头,“别这?么诅咒自己,娘总会老?,也总有护不住你的一日。”


    “还有哥哥呢。”


    萧氏咬牙:“你也最?好不要指望你哥哥,他就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还没成婚呢,心里脑子里只有李幼白了。若日后两人在一起,你以为他会惦记你?!


    三娘,把自己日子过好了,永远别把指望放在别人身?上,就算是你哥哥,也不成。”


    萧氏什么都明白,但之前总想着让儿子顺遂些,便动?了脑筋,如今看来,全是一厢情愿。


    三娘说的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好好的局面,主动?权全落在李幼白手里了。


    莲池又端来汤羹,“世子爷,喝点吧,夫人都松口了。”


    卢辰钊没力气说话,但还是开口:“松口没有用,半路反悔我也是没法子,再?等等。”


    “您这?饿的没形了啊,再?这?么熬下?去,您还能见?着李娘子吗?”


    卢辰钊咬牙翻了个白眼:“我身?子骨壮着呢,你当我是你。”


    说完,便觉一口气上不来,当着莲池的面,不好表现出来,忍得?面红如猪肝一般,等莲池走?后,才倒吸了口气,咳起来。


    饭不吃,水还是要喝的,但不能喝太多,否则会被看出来。


    他抿了小口,又躺回去,想着李幼白不久会嫁给自己,便又安然地闭上眼睛,开始了每日一次的美梦。


    第109章


    夏日炎热, 很是难熬。


    公府各院已然分发了冰鉴,每日一盆盆的冰水镇着,倒也还好说?, 再加上清凉可口的果子,酸梅汤,热到满头大汗时喝几口,里外?便都舒爽了。


    可惜,方?才莲池过来时?, 卢辰钊命他将冰鉴着人抬了出去。


    人刚走,他那厢便急急喘着粗气, 总觉得有时一口气上不来, 能憋死,但又怕没熬到狠了,没熬出母亲的仁慈,便又咬牙硬挺着坚持。


    床榻上黏腻濡湿, 他就像一条馊了的咸鱼, 床周围, 不, 是整个房间里都弥漫着那种醉人的味道。时?日久了,他是闻不出来, 但他能看到莲池进门时?嫌弃的表情, 尽管一再克制, 但偏不过他的眼睛。


    别说?莲池, 他自?己都恶心自?己了。


    离约定的时?间还早, 卢辰钊觉得度日如年。


    昏昏沉沉间, 便又梦到了李幼白,只是这回的美梦短暂。两人乘着小船往荷叶丛中游荡, 茂盛的枝叶从彼此耳畔穿梭而过,偶有荷花,带着阵阵清香。他便站起?身来,用那船桨搂过杆子,折下?含苞待放的骨朵,杆子上的细刺不软不硬,扎在指肚上像是挠痒痒,他扭头,她微笑。


    红彤彤的小脸比新开的荷花还要娇嫩,他握着那杆荷花骨朵往前?倾身时?,她亦朝他仰起?头,然刚要触到那唇瓣,船忽然翻了。


    他怕她落水,手?忙脚乱间


    ,却是两人齐齐坠入湖中,猝不及防的窒息感,令他方?寸尽失。他想睁开眼去寻李幼白,却不防被铺天盖地的水灌入鼻孔,嘴里,耳中,像是濒临死亡前?的绝望,他胡乱伸手?去找李幼白,然什么都找不到。


    极大的失落感令他焦灼,害怕,心像是被揪住,他正要往下?沉,忽然“哗啦”一声响,被水浇透的真实感,不像是做梦。


    他大口喘息,随后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卢诗宁,她哭的眼睛通红,看到他醒来,尖叫一声,随即也不管他浑身臭味,冲过去扑到他怀里,抽噎着说?道:“哥哥,你要吓死我们?了,我以为你死了”


    卢辰钊想抬手?,没有力气,眼睛往下?一瞄,才发现?床榻上全是水,冰凉凉的,倒是舒服。


    他喟叹一声,喉咙干哑的发疼。


    再抬眼皮,却见母亲萧氏哭的更是厉害,只隐忍着不发出声音,但那张脸苍白无?光,不像往日保养得当?的圆润饱满,见他看自?己,萧氏靠着栾嬷嬷抹了把眼泪,低声骂道:“孽障。”


    他醒来,众人便都放了心,萧氏安排莲池不管如何都要把他泡进水里好生清洗,卢辰钊本想摇头的,可脑袋转不动,呆呆地盯着她们?走到门口,又累的闭上眼睛。


    后来坐在水里时?,只觉得有人在喂自?己喝汤,便依着本能把嘴闭紧,表现?得极其坚定顽固。但在对方?眼里,这就是负隅顽抗,一个饿的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还不是随便拿捏。


    这是莲池头一遭轻易制服世子,将那碗补汤一股脑灌下?去后,他又拿帕子卢辰钊的嘴巴,边擦边絮叨:“您这也太较真了,万一闹出人命,我可怎么办啊。”


    卢辰钊翻了翻眼皮,哼哼道:“呵”


    莲池擦完,便见木桶里又加了点木樨花,已经是第四桶水了,还能闻到馊味。


    “世子爷,你得保证身子啊,若你有个好歹,人李娘子总不会为了你守一辈子贞洁吧,人肯定要另寻他处,到时?你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闻言,卢辰钊倏地用力睁开眼睛。


    莲池嘿嘿一笑:“还喝鸡汤吗?夫人吩咐加了千年人参,提气养精。”


    卢辰钊点了点头,接着便一股脑喝了三碗,三碗下?肚,才觉得魂儿从半空飘了回来,脚落地,也不再虚飘飘了。


    萧氏没睡,同卢诗宁盯着回信看了半晌,“怎么办,你去跟你哥哥说??可要稳着点,这消息于他而言怕是接受不了,咱们?得想想怎么去说?。”


    卢诗宁摊手?:“还是那句话,您早点答应,何必今日头疼。”


    萧氏睨她:“叫你在这儿是想法子,不是听你抱怨。”


    “知道了,咱们?这么着去说?,便只提你用心去找李幼白,下?了十二分?的诚意,还送上你的陪嫁,一对龙凤手?镯,这样哥哥知道你是当?真不会作假了,心里便会舒坦,他舒坦了,便会好好吃饭,等养足精神,再把信里的事告诉他,可好?”


    “也只能这么做了。”萧氏扶额,暗暗感叹,李幼白还真是个心宽的姑娘,这厢从齐州离开,去了济州,听闻跟她表哥去往寺庙上香求签,玩的很是高兴。她跟那王家表哥从前?传言定了亲,当?初对方?体弱,这婚事后来便不了了之,可如今不同了,回来的人说?,王家郎君书?生秀气,温文尔雅,对李幼白既体贴又爱护,两人在庙里不知说?了什么,总之单独待了许久。


    “她不会眼界放低,答应了王家郎君吧?”萧氏担忧,神色变得紧张。


    卢诗宁笃定摇头:“怎么可能,她刚从哥哥这儿失意离开,怎会看上王家郎君。她又不是急着嫁人,何必勉强自?己去接受一个比哥哥差那么多的人,不可能。”


    她说?的斩钉截铁。


    没成想,过了两日,信又送来了。


    此时?卢辰钊恢复了行动,但还是郁郁寡欢,整日闷在房中不肯出来。莲池说?他得了相思病,每日除了盯着书?籍看,便是坐在那儿一个人发呆。


    卢诗宁偷偷过去看过,果真如莲池所说?,哥哥整个人都没了精气神,就像是提线木偶,毫无?斗志。


    “信上写?着什么?”她凑过去脑袋,只看到“出游,划船,赏荷,吟诗,做赋”几?个词,便觉得匪夷所思了,当?萧氏念出“众郎君与李幼白携手?同游,于江州桂树下?吟诗作赋,把酒同欢”时?,她眨了眨眼,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她对哥哥,果真薄情!”


    若不然,怎会刚放手?便如此坦荡,还与小郎君们?不设大防,虽说?她是女官,可毕竟此行是私事,既是私事,便该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她怎么能,怎么能这般洒脱呢。


    卢诗宁惊讶的同时?,竟隐隐生出几?分?羡慕。


    不得不说?,她太喜欢李幼白现?下?的好日子了,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会为着谁高兴或者不高兴便改变自?己的心意。她的所有举动皆由心而发,不由他人牵引。


    因?为她自?始至终的勤勉刻苦,努力到如今的地位,这是她给与自?己任性洒脱的本钱。


    她吃苦的时?候,煎熬的时?候,也是旁人休息享乐的时?候。她努力去为自?己博机会,不曾因?环境恶劣而轻言放弃,不管任何时?候,她都保持自?己的警醒和习惯。


    所以她才能在此时?痛快肆意。


    卢诗宁羡慕极了,但又不敢叫萧氏看出来,只好默默咽下?这复杂的情绪,表面上跟着萧氏谴责,实际巴巴梦想着体验一番李幼白的好日子。


    至此她才明白哥哥曾经说?过的话,她有什么资格瞧不起?李幼白。


    她安逸,仗着家世便觉得此生无?忧,从未想过若有一日家倒了,倾颓了,她又该如何自?处,更别提像哥哥一样振兴家族。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做繁华时?候的一簇烟火,跟着绚烂,跟着毁灭,自?始至终,由不得自?己。


    萧氏急的头晕:“她跟那王家郎君倒是的确没再发展,可江州一行又算怎么回事?怎么就引得读书?人争先追捧,打着欢迎状元郎的名号,谁知道心里想什么?幼白长得俊,白净可爱,读书?又好,那些人到底都是男的,花花肠子多,指不定便想着借机拉近距离。


    她一个女子,被群狼环伺,若哎,该怎么办才好。”


    卢诗宁安慰:“同行的有白毫和半青,再说?,还有几?个护卫跟随保护呢,母亲不必担心。”


    萧氏头更疼了:“你真是不往心里去,既答应你哥哥为他打算,便得做好万全准备。我以为足够放低姿态了,那对镯子她却是原封不动给我退了回来,礼物送不出去,她是铁了心跟咱们?公府划清界限了。


    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们?兄妹的,为你哥哥自?豪了十几?年,没成想到头来却被他刁难,总觉得他懂事,却是比你还令我头疼。”


    卢诗宁瘪了瘪嘴:“母亲不公平,好端端的前?几?日刚夸完我,今儿便为着哥哥改口,连我也责怪起?来了。”


    “不成,还得再下?功夫。”萧氏蹙眉,少?顷打定主意,“我写?信给幼白,便不信拿真情换不来她心软,我也就豁出去了,谁叫我生了你们?这么两个讨债的。”


    卢诗宁还没开口,萧氏便走到书?案前?,找纸笔,复又自?言自?语道:“信寄出去我还是不放心,便抽出这几?日空闲往济州走一趟,去见见李沛和冯氏。我这样诚心诚意,她总该知道我一片苦心了吧。”


    “讨债的,真是讨债的”


    却说?江州山美水美,自?然风光尤其赏心悦目。


    李幼白没想过自?己去了趟官署,出门便被一群读书?人给缠上。他们?是在官署里负责抄书?的小吏,前?几?年考试没中,因?家境不那么优渥,便到衙门做抄书?生,赚取薄银供养自?己读书?。


    得知李幼白便是当?年那个女状元,纷纷驻足等候,一见她出来便赶忙拱手?作揖。


    呼啦啦一群人,李幼白被惊得有些怔愣,待听完他们?的恳请后,稍微揣摩一番,便应邀同去。


    怵她之外?,还有衙门里的官员。


    寒门学子聚会,大都选在清雅少?钱的地方?,夏日还好,他们?去到藕花深处,包了条还算宽敞的游船。酒水吃食也是分?开来买的,李幼白想添钱,但他们?极力推辞,便也只好作罢。


    江州人食辣,李幼白被呛得小脸通红,他们?便恭敬递来酒水,又闻她不会饮酒,赶忙殷勤地换上菊花茶败火。船上无?冰,李幼白辣的浑身冒汗,被江风一吹,又很快凉湛下?来。


    他们?邀请她同来,


    是敬佩,也是想要询问考试秘诀,毕竟当?年李幼白三元及第,震惊朝野的同时?,也在外?地传播开来。她是女状元,还是个凭一己之力压下?郎君们?的女状元,她的上位,没有任何悬念,因?为足够强,实力与后者拉开的足够宽广。


    李幼白入仕后的每一次变动,都有人期待,有人静候,他们?也想看看这位状元郎的风采,看她是否读书?厉害,为官也厉害。


    事实证明,的确如此。


    她用惊人的速度走到了大理寺正的位置,前?途无?量。不久前?又因?棣州案深得百姓信任倚重,而且万年县那桩圈地案,便是刑部?也故意拖延,不加定案。她却能逆风而上,不仅接下?案子,而且在极短的时?间通过各种证据证人事实,以完整剧情推演拿到确定线索,最终将涉案人员一一查获。


    他写?的结案陈词,如今广为流传。


    江州这几?位读书?人,抄书?生,也都各自?拜读过。却是着实没想到,能在衙门口遇到她,这样的好机会,焉能不把握。


    畅快痛饮,各抒己见,游船沿着江水缓缓流淌,每个人的脸上写?着踌躇满志,激荡振奋。那些被落第影响的抑郁,沉闷,顷刻间消失不见。仿佛有种莫名的情绪在感染每一个人,他们?看到了希望,看到了努力下?去的勇气。


    天色昏暗,游船终于在渡口停下?。


    一船人起?身相送,在欣喜崇拜的目光中,李幼白走下?船,转头与他们?挥手?道别。


    落日的余晖洒满她全身,众人痴痴望着,她就像一轮生机勃勃的朝阳,腰背挺直地走向前?去,最终消失在人群之中。


    她所说?的话,所言的鼓励,却像是刀劈斧砍般印到他们?心中。


    或许有一日他们?灯下?苦读熬不住的时?候,会想到今日的欢聚,会因?彼时?的希冀而重新燃起?斗志。这是一条不知何时?才能达成所愿的路,或许孤独,但只要心存笃定,必然璀璨。


    李幼白借着落日余晖,去了当?年父亲和母亲住过的宅院。


    因?当?年的事,原先处于繁华街道的小院,如今四周极为冷清,住在小院旁边的四邻也相继搬走。或许是觉得不祥,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被动或者主动,总之这里杂草丛生,偶尔听见几?声鸟鸣,夹杂在蝉鸣之中,空阔的仿若有回响一般。


    半青纳闷,却还是走在前?面想为她拨开杂草,李幼白握着她手?腕,笑道:“你和白毫等在外?面,我自?己进去。”


    门早已枯裂,上面的门栓锈迹斑斑,屋檐下?挂着几?个鸟窝,回来的母鸟盘桓不肯进入,似把李幼白当?成了敌人,叼着虫子发出驱赶的警戒声。


    李幼白仰着头,从半开的大门间,可清楚看到里面荒凉冷清的场景。


    她走进去,入目是一堵推倒的残垣断壁,茂盛的枯草围绕着它,形成极为壮观的声势。绕过它后是一方?水池,不大,池底贴着一层鹅卵石,早已干出裂纹,缝隙间钻来无?数小草,拼命地向上生长。


    回过头,这是一间不大的院子。菱花格墙壁,从空隙看过去,是破败不堪的屋子,正屋四间,左右各有厢房,正屋坐北朝南,对面则是一间书?房,从地上散落的文房四宝便能看出,陈旧结满蛛网。


    李幼白蹲下?身,借着熹微的光打量手?里的砚台,摩挲着那依旧温润的石头,她仿佛能感受到父亲用它研墨的痕迹。凌乱的破桌椅,虽没经历,却也能从乱局中窥出父亲被抓时?的剧烈反抗。


    物件都在,所有题写?的字画等遗物却是一件都没了。


    刘长湛恨他,必不容他一丝一毫的遗留。


    天渐渐黑透,半青在外?面喊她,她应声,然后转身往外?走。


    “姑娘,你手?里拿着什么?”


    半青探着脑袋,黑漆漆的看不清。


    李幼白往前?举着,说?道:“砚台。”


    白毫看到,问:“但这砚台都裂了,也不能用了,姑娘捡它作甚。”


    “好看。”


    李幼白觉得此行很是充实,每一次停泊都像是一次新的经历,她试着去享受和融入,在相处过程中认识和了解当?地风俗民情。


    每日回到住处,总是累的躺下?便睡,根本无?暇他想。


    齐州城里那人,却是死活睡不着了。


    许是吃饱喝足,了无?牵挂,又因?母亲萧氏松口,也着实付诸行动,他暗自?窃喜,又不能表现?出来。每每做出伤春悲秋的景象,都要忍着恶心坚持。


    现?下?夜深人静,他脑子里只有一个人,李幼白。


    二十日了,他想她想的茶饭不思,但一想到此举是为了两人日后的幸福,便又觉得异常甜蜜,觉得就算受点苦,也全都值了。


    翻了个身,他叹气。


    莲池跟着他睡不着,是怕他前?些日子作的狠了,倘若有什么遗症,自?己还能及时?找大夫。故而听见声音,他便趿鞋冲了过来。


    一撩开帘子,对上卢辰钊明亮审视的双眼。


    莲池手?抖了下?,讪讪道:“世子爷还没睡呢。”


    卢辰钊:


    莲池:“世子爷是不是饿了,外?头还有鸡汤,我去小厨房热热?”


    卢辰钊:


    莲池打了个冷颤:“世子爷,你别这样,我害怕。”


    “哎。”卢辰钊幽幽叹了口气,“你说?李幼白会不会哭,偷偷的哭?”


    莲池不解:“为何?”


    “我是个男人,尚且如此承受不住,她到底是个小女娘,又是被迫为了我们?能在一起?,去往南边流浪,就像是犯错被流徙一样,你说?她难受吧。


    不只如此,异乡客,更容易怅惘难受。月缺时?哀愁,月圆时?期盼,她会不会想我想的彻夜难眠,躲起?来不让半青那丫头看见,然后哭的伤心?”


    莲池张了张嘴,不忍打断他的美梦。


    卢辰钊又平躺过去,枕着手?感叹:“着实委屈她了。”


    “世子爷,其实”莲池犹豫再三,观察了他身体和心理状况后,决定坦白,“其实夫人压下?几?封信,怕刺激到你,叫我们?也别说?。”


    卢辰钊歪头,满是困惑:“信?什么信?”


    他和李幼白的计划是,从李幼白离开后便彻底断了联系,然后自?己放纵消沉,而李幼白不能心软,务必要等到萧氏彻底认她,心甘情愿以诚恳的姿态接纳她,到时?两人才能见面。


    所以他根本不知道会有什么信。


    他坐起?来,撩开帐子盯着莲池,莲池被他看的心虚,忙往后退了步,小声道。


    “就是,夫人着人去寻李娘子,想着送她礼物,挽回她,可前?去送信的人,每次回来都会带一封信。有时?候说?李娘子跟王家郎君在一块儿求佛拜神”


    “那是她表哥!”卢辰钊不屑地哼了声,替她解释。


    莲池又道:“然后李娘子又去了江州,据说?是跟一群读书?人把酒言欢了”


    “她根本就不会喝酒,纯属瞎编。”卢辰钊愈发自?信。


    莲池咽了咽嗓子,大着胆子又道:“他们?吟诗作赋,抚琴听曲,而今江州那边的郎君们?都写?了好几?篇赋文来颂扬李娘子,道她是天资聪颖,勤勉仁善,又能与民同乐,不拘小节,赋文被广泛传播,夫人那边还保存了几?篇。


    李娘子每日都会晨起?出门,带星而归,回屋后洗漱便睡,过的日日饱满,似乎她”


    没有想你,不会想你。


    这八个字如鲠在喉,说?不说?,卢辰钊的脸都变得黢黑。


    “撕拉”一声,上好的新绸帷帐被扯裂,布条甩开,卢辰钊闭目调整呼吸。


    就在莲池以为他要动怒时?,他忽然缓缓抬头,冲莲池露出一抹“你什么都不用说?,我心里有数”的笑,轻嗤了声,说?道。


    “你无?需用这种眼神盯着我,我也不需要你的谨慎和怜悯。”


    “因?为,这也是我们?两人商量好的。”


    莲池惊诧:“世子爷果真计谋深远。”


    卢辰钊乜了眼,道:“知道就好,出去吧。”


    房门合上,卢辰钊的笑脸耷拉下?来,他抬头看着被扯裂的破布,就像看着此刻自?己的心,碎成豆腐渣了。


    他咣当?躺下?,欢喜早已从脑中被踢出来,取而代之地惆怅,忧虑,甚至有一丝丝赌气般的恼怒。


    李幼白,到底是个没心没肺的!


    他在齐州吃苦,她却好,竟真的不管自?己,痛快地游玩起?来。


    她的良心,一定被狗吃了!亏得自?己还担心她痛哭流涕,原都是自?作多情,自?以为是。


    他愤愤不甘,睡意全无?。


    忽然猛地坐起?来,盯着那帐子如何都不顺眼了,索性伸手?将其扯下?,几?番用力后,一把甩在地上。


    莲池进来便看到满地的碎布条,颇有些惊讶。


    卢辰钊淡声开口:“找纸笔,我要写?信。”


    第110章


    卢辰钊从没写过这样的?信, 故而琢磨许久费了不少脑汁。


    字里?行间透着股娇弱,像是病入膏肓又无药可医的病秧子,有意无意提几句自己的?病症表象, 好似再也熬不住了。偏信的?末尾又?倏然转折,道?为了?两?人能在?一起,他便是再苦也能撑住。


    末了?要封信,忽然顿住,抬手沾了沾桌上的茶水, 弹在?信纸上。


    映着烛火看,倒很像是泪痕。


    他心满意足地?把信交给莲池, 长舒一口语气:“快马加鞭送去江州。”


    但偏不凑巧, 入夏以来江州连日大雨,空气里?潮的?厉害,送信的?驿卒怕损毁信件,便用牛皮纸包裹再三, 放进身后的?竹筒里?, 外头又?加了?一层封装。但毕竟都是达官显贵的?东西?, 他思?量再三, 决计避避再走。


    正是因为路上耽搁,导致跟收信人完美错开。


    他亲手送到?江州驿馆时, 李幼白已然启程往北折返了?, 故而她并没有收到?信, 也不知?卢辰钊此时是何境遇。


    但李幼白想, 卢辰钊是最聪明的?, 且只是为了?计策, 他大可想方设法来获得萧氏的?信任,不必非要拿身体去搏。且最关键的?原因, 还是途中行程太过紧凑,以至于?没有时间去胡思?乱想。


    总之交给彼此的?任务,彼此能完成,这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她也认为卢辰钊一定会做到?。


    李幼白先走水路,后改陆路,日夜兼程往北折返,总算在?半月后看到?了?京城城门。


    卢辰钊与罗云接管宫城防护,故而李幼白进宫拜见贵妃时,特意在?宫门口附近逗留许久,但终是不见他的?身影,眼见着时辰越来越晚,她不得不收起小心思?去往仙居殿。


    贵妃甫一看到?她,便把她抱入怀里?,接着又?握着双臂左看右看,怎么都看不够一般,怕她身上有伤,又?怕在?途中受了?委屈,但见李幼白笑容明媚,便知?她这一行很是舒畅,只好叹了?一声?,对那略微变深的?肤色感慨。


    “你啊,雪白的?皮肤晒成这副模样,等会用完饭,便也别?走了?,陪我?多些日子。我?打算明儿去行宫泡汤泉,你与我?一起。有几个池子是新修好的?,天然的?汤水最是舒筋解乏。且,我?也有些事要同你讲。”


    李幼白惦记着卢辰钊,便吃了?会儿饭,状若无意地?问道?:“城门驻防我?看到?几个陌生面孔,是换人了?吗?”


    崔慕珠抬眸,忽然笑起来:“你还不如直接问我?卢世子去了?哪里??”


    被窥破心思?,李幼白脸色稍微发红,却也没有否认。


    “你们?走后,我?便一直着人盯着齐州。听说镇国?公府近来不大安生,卢世子病了?一场。他身子仿佛是不大好的?,若不然一场病怎么折腾的?如此厉害,说是延长了?休沐时间,罗云这才把戍卫之职转交给刘丛。”


    李幼白听完,忍不住为他辩解:“没,他身体很好的?。”


    崔慕珠疑惑:“幼白,你不会跟他”


    见李幼白茫然的?表情,崔慕珠便知?道?是自己想多了?,而李幼白不多时也明白过来,脸红如火,忙摇头否认道?:“母亲你想哪去了?,我?没有,我?只是他在?公府读书时,他便没有病过不是你想的?那般,我?和他并未”


    崔慕珠抬手,笑道?:“无妨,便是你们?真的?在?一起了?,也无所谓,年轻时候便要随心所欲,美好的?身体谁都喜欢。他虽相貌不若明旭那般俊美无俦,但胜在?五官硬朗,那双眼睛生的?却是极好,深邃多情,我?瞧他体格应当不错,自然,好不好的?你自己才知?道?,他”


    “母亲!”李幼白已然听不下去,起身走到?楹窗前,抬手扇风。


    崔慕珠依旧笑盈盈:“你年纪小,面皮薄,等日后就?明白母亲这番话为何意了?。”


    既能两?情相悦,又?能互相慰藉,此乃世间最美好的?。


    崔慕珠垂下眼睫,她也曾有过这样的?好日子,若能一直留在?江州,若言文宣还活着,她相信现在?的?自己一定会更?快活。可惜,属于?她的?美好早就?被刘长湛毁了?。


    想到?此处,她眼神变得冷了?三分。


    “听刑部和大理寺说,你父亲的?案子重审完毕了?,既还了?清白,便开始着手入葬的?一应事宜吧。”


    李幼白嗯了?声?:“我?这次往南走,回去你们?住的?地?方看过,然后又?买了?一块墓地?,离住处不远,但很雅致。”


    崔慕珠一愣:“我?们?的?住处可是身处繁华,怎么会”少顷,她了?然在?怀,“快二十年了?,时过境迁,自打你父亲出事,那里?应当成了?不吉利的?所在?。”


    “住处荒废,但是没有血迹,也就?是说,父亲在?您被抓回京城后,便提早意识到?此事,他遣散了?奴仆,又?托最信任的?老仆将我?送到?济州李家。


    他本可以逃走,但他没有,因为他走了?,先帝便决计不会善罢甘休。若先帝严查,兴许会顺藤摸瓜查到?我?,所以父亲是为了?我?,还有一家子奴仆的?安危,选择留在?江州住处,直到?先帝的?兵马将他控制住,于?您回宫半年后,以提拔的?名义将父亲弄到?京城看守。


    父亲仁义,坦荡,虽然我?很遗憾此生见不到?生父,但我?能从周遭人待我?的?态度上了?解他,他一定是个极好的?人,所以不管是闵尚书,李大人,他们?都会义无反顾去帮助他,成全他。


    母亲,您眼光真好。”


    话音刚落,李幼白朝崔慕珠看去。


    她向来雍容美貌的?脸上流露出伤感,泪珠沿着腮颊滚落,她拂了?把,声?音亦是无限悲伤:“所以,你不知?这么多年支撑我?活下来的?信念到?底是什么,每次跟先帝我?都觉得甚是恶心,恨不能将他一口口咬烂,他怎么死都不为过。


    你是我?和文宣的?孩子,是我?在?世上最大的?牵挂,幼白,我?想你父亲若是知?道?你如此有出息,一定会很高兴。”


    李幼白听出她语气里?的?不对劲儿,回看过去,她却闭上眼睛,唇角带笑。


    “我?是一定要和他做夫妻的?,活着,死了?,我?都是他的?妻子。”


    “母亲”


    “幼白,记住我?今日说的?话。”


    行宫修筑的?巍峨华丽,汤池也是极其解乏,但李幼白惦记卢辰钊,故而泡的?心不在?焉。


    第二日,崔慕珠起身去了?旁边池子,李幼白坐在?烟雾缭绕的?沐汤中,昏昏欲睡,忽然听到?侍奉的?宫婢小声?说话,道?外头戍守的?侍卫换了?一拨。


    李幼白便竖起耳朵倾听。


    “你看到?了?吗?”


    “当然看到?了?,卢世子只要往人堆里?一站,便是格外扎眼的?,他身量高大,气势威猛,通身上下又?有种矜贵气度,是旁人比不了?的?。”


    “听说他生了?病,难怪那脸色瘦削许多,不过饶是如此,还是俊的?。”


    “小点声?,叫人听了?笑话。”


    卢辰钊回来了?,不仅回来了?,还特意跑到?行宫里?来,定是为了?自己。


    她心里?高兴,也便不再泡着,接过宫婢递来的?大巾将自己擦拭干净,换上柔滑的?薄绸蜜合色长裙,腰间系着松松一条带子,便往外走,边将湿漉漉的?头发从衣间拿出来。


    刚走到?门口的?垂柳处,迎面撞上一人。


    他握住她的?手臂,嗅到?淡淡的?花香,低眼,对上朝思?暮想的?人,顷刻间,万种情绪铺天盖地?而来,像是泛滥的?洪水将他冲到?了?洪道?之中,他看着她,既高兴,又?生气,生气至于?夹杂着委屈不甘,愤愤。


    那封信寄出去,丁点回音也没有,之后他又?写了?几封,皆石沉大海。


    后来在?齐州听闻她回到?宫中,与贵妃去了?行宫泡汤,他那一腔热血仿佛被浇的?冰凉。


    如今他瘦骨嶙峋,她圆润饱满,更?觉委屈。


    “你回来了?!”李幼白仰起小脸,惊喜地?笑道?。


    卢辰钊松开她的?手,不情不愿嗯了?声?。


    “听说你病了?,病好了?吗,怎么会生病呢,咱们?不是商量好了?,只是做做样子,你那么聪明,怎么会拿自己的?身体去硬抗?”


    听听,这还在?怪他蠢笨。


    卢辰钊背过身,像是受了?冤枉气的?小娘子,他仰着头,满腹话语却又?不想同她开口。


    李幼白跟着转过去,拉他的?手捏在?掌中,歪着头打量他的?神色,将那表情很是恼怒,便有些想打退堂鼓,手指刚一松,卢辰钊一把攥住他,恶狠狠地?看过去。


    “不许松手!”


    “好,我?不松。”李幼白赶忙握住他的?手,还用力紧了?紧。


    卢辰钊心满意足地?哼了?声?,李幼白问:“事情成了?吗?”


    “嗯。”


    “那你你为何还是不高兴的?样子?”李幼白原以为是此计不成,他恼怒生气,本还打算再想个主意,可既然成了?,他又?是如此模样,便有点不对劲儿了?。


    “我?给你写过信,你都没回我?!”


    卢辰钊知?道?这番话显得很是没骨头,但就?是想告诉她。


    “我?没收到?,真的?。”


    “所以,没收到?便也一点都不在?乎我?,一封信都不给我?写吗?”


    “我?怕露出破绽,使你功亏一篑。”


    卢辰钊咬着舌尖,悻悻道?:“对,你一点错都没有,错的?是我?。从开始便不该报指望,不该想着你会同我?一样,日夜茶饭不思?,难以入眠,只想着赶紧见到?对方!”


    “我?也想你啊。”李幼白解释。


    卢辰钊:“你跟别?人把酒言欢,诗词歌赋,也是在?想我??”


    李幼白:


    “你怎么知?道?的??”


    “我?就?是知?道?。”


    李幼白叹了?口气:“好了?,别?生气了?,我?也是没办法,对不对?那些读书人很热忱,有理想有抱负,约我?同去品鉴,我?总不能不去,何况我?们?说的?都是读书的?事,没有说别?的?。


    而且,我?不会喝酒,也没有喝酒,我?喝的?是茶。


    有些人情交际,在?所难免,你身为镇国?公府世子,应当比我?还要清楚其中关系。你也会遇到?此类事务,若我?是你,我?不会拦着你不去应付,我?们?总要有自己该做的?事,不能随意妄为。对不对?”


    她说的?极对,且无可挑剔,的?确如此,但卢辰钊不想听道?理。


    他咽了?咽喉咙,往前一杵:“那你抱抱我?,抱抱我?,我?就?不气了?。”


    李幼白怔愣了?下,而后毫不犹豫上前,伸出手臂环住他的?腰身,脑袋跟着靠过去。


    她听着他的?心跳,感受那强健有力的?撞击声?,慢慢仰起头来,他唇勾了?勾,似想压抑着微笑,但还是忍不住,抬手覆住她的?眼睛,佯装愠怒:“专心点,别?看我?。”


    “卢开霁,你真好哄。”


    李幼白笑,感受到?那人收紧的?手,她被迫垫起脚来,刚从汤中出来,头发贴在?颈间,此时濡湿了?他的?衣裳,连呼吸都变得格外灼热起来。


    她以为他要亲她,便也准备好了?将唇送上去,闭上眼睛,睫毛微微眨动。


    然少顷后,腰后的?桎梏减轻,随着一声?“太后”,她脑子轰隆一下,睁眼,回头,崔慕珠站在?树下阴凉处,正别?有用意地?笑着。


    李幼白先是低头,随即捂了?捂脸,一把拉住卢辰钊的?手走到?崔慕珠面前。


    “母亲。”她福了?福礼,卢辰钊跟着拱手作揖,又?道?:“太后娘娘安。”


    崔慕珠点头:“你当真是不避着入了?。”


    卢辰钊赶在?她之前揽责,躬身诚恳道?:“望太后娘娘见谅,一切都是我?的?主意,跟她没有干系。”


    “倒是有担当。”话锋一转,崔慕珠屏退梅香和梅梧,神色也变得凝重,她走上前,坐在?准备好的?紫檀木大圈椅上,广袖拂落,露出纤长的?手指,便点着扶手轻轻敲击,似乎在?打量和审视面前之人,卢辰钊深吸一口气,撩起袍子跪在?地?上。


    “娘娘,臣有话要禀报。”


    李幼白见状,便也要跟着跪下,她猜出他要说什么,但膝盖将弯,便被卢辰钊虚托一把扶起,“此事是我?本该尽的?责任,你不要跪,听我?说。”


    “好。”李幼白声?音变得轻柔。


    小儿女间的?眉来眼去天真纯朴,不掺杂任何利益算计,崔慕珠看的?真切,就?算卢辰钊什么都没说,她也做好了?打算。


    “母亲去过济州,带着十二分的?诚意见了?李大人和冯娘子,两?位长辈是极好相与的?,都道?幼白的?婚事由她自己做主。故而母亲已经命人将国?公府重新修缮,又?特意命库房筹备聘礼。


    母亲之前所有嫌隙,但毕竟为母,并非因为幼白而抗拒,只是想为我?铺平捷径,这才想要相看门当户对的?人家。她喜欢幼白,我?想世间无人会不喜欢幼白,她果断勇敢,聪明灵活,不输给任何一个小郎君,这样的?女子,谁都想要拥有。


    母亲知?我?非她不可,便也认命。其实她也想让我?找一个互相喜欢的?姑娘,只不过先前是站在?国?公府夫人的?角度,现在?却只是站在?一个母亲的?角度。母亲,是希望儿子能幸福快乐的?。


    她不是恶人,相反,我?的?母亲宽厚善良。如果幼白嫁给我?,母亲定会待她如待我?一般亲切,我?相信,也保证她会这样。


    整个公府,无人敢轻视她,怠慢她。”


    “好。”


    卢辰钊一愣,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崔慕珠面色如常,那个好字的?确是她说的?,在?卢辰钊殷切表示内心想法时,或者更?早,在?他们?二人相携去往齐州时,她便有了?决断。


    “我?会在?皇城跟儿为你们?置办一处宅院”


    “我?可以自己去买”


    崔慕珠打断他的?话,眸光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和坚决,他只得作罢,“我?身为幼白的?母亲,只生了?她,却没养她。既知?道?她,又?不能光明正大认她。她要成婚,我?也不能像旁的?母亲一样为她置办婚假仪式,不能送她出阁,不能以母亲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做她的?倚仗。


    这宅院,权当我?送给幼白的?贺礼,你们?莫要推辞。”


    “多谢娘娘。”


    “多谢母亲。”


    夏日转凉,随着一场秋雨的?来临,空气里?浸满了?凉意。


    公府为着卢辰钊的?婚事,已然来到?京城打点准备,得知?两?人


    婚后要住在?皇城跟儿,倒也没意外,只萧氏听卢辰钊说起那宅院是李幼白的?陪嫁时,惊得两?只眼睛滚圆。


    但李幼白升任大理寺卿的?消息传出,她又?不觉得意外了?。若说之前还惦记着儿子官程,如今却是因为李幼白的?升职而变得尤为振奋,恨不能叫别?人都知?道?,这位大理寺卿马上就?要变成公府世子夫人了?。


    婚事要在?齐州举行,京里?的?事打点完毕后,卢辰钊和李幼白便跟随公府的?马车一道?儿折返齐州,彼时李家人也都抵达,安置在?距离公府不远的?院子里?,礼仪官也已与诸人商量好,找出一条最适合游街的?路线,反复商榷后敲定,又?临时演练,唯恐出现纰漏。


    镇国?公府是齐州最有名望的?勋爵门户,公府娶妻少不得要惊动全城。萧氏和国?公爷决定除了?宴请的?宾客外,于?城中各书院设置流水席,一连三日,花销支出皆由公府垫上。


    李幼白坐在?房中,半青脸通红,忙起来脚步如飞,又?累又?高兴。


    刚端来一匣子珠翠,便又?去取衣裳,单是大婚当日要穿的?便已然三套,衣料上乘,做工精美繁复,着实是难得的?好嫁衣。


    “姑娘,这一件是公府送来的?,这两?件是京中送来的?,咱们?明日穿哪件?”


    李幼白看了?眼,还没开口,听到?叩门声?。


    冯氏笑着走进来,一眼瞥到?那三件摆开的?嫁衣,每一件都是雍容华贵的?,比之前她为李晓筠做的?嫁衣好上千百倍。


    如此看来,她不做嫁衣却是对的?。


    “母亲。”


    李幼白起身,冲她福礼。


    冯氏能明显看出,女儿的?谈吐气度与在?济州时已经截然不同,比起之前的?温柔坚定,更?是多了?几分贵重从容,那是因身份和长此以往的?环境熏染出来的?。她有些感慨,却也能理解,毕竟李幼白本就?不是他们?家的?女儿,岂能像晓筠一般庸碌。


    怅惘之余也是激动,好歹孩子是她养大的?。


    “你要出嫁,母亲心中很是复杂,好孩子,你坐下说。”


    李幼白拉开圆凳,坐在?冯氏对面,冯氏伸出来的?手讪讪往回一缩,终是没有握上她的?,不习惯。


    “明日以后,你就?是公府的?人了?,要记得孝敬长辈。公府不比李家,家大业大,规矩也多,你去了?之后难免要受些委屈,你”


    “母亲,他们?待我?都很好,也不会叫我?受委屈的?,您放心。”


    冯氏被打断,忽然有些说不下去。


    同样的?话嘱咐给晓筠,晓筠虽也不愿意听,但到?底都记住了?,因为她是后宅女子,此生便都依附她的?夫郎生存,故而势必要恭敬要慈爱,要对夫郎和公婆唯命是从。


    但李幼白不同,她一路顺遂,爬到?了?大理寺卿的?职位上,便是前两?日随意见到?两?位官员,也都下马与她行礼,唤她一声?李大人。


    有底气,便也不需要对谁卑躬屈膝,也不必折腰。


    想着晓筠前不久回家哭诉,道?许玉成最近恐有了?异心,整日不回家,便是对着她和孩子也很少有笑脸。冯氏知?道?许玉成自打接受许家生意之后,很是忙碌,她也知?道?许玉成的?为人,后来几番打听,才知?是晓筠胡搅蛮缠,扰的?许玉成宿在?码头,宁可受罪也不回家。


    她便后悔没有教好晓筠,只能劝她心胸开阔些,也不知?她听没听见,但这种欢喜都系在?旁人身上的?人,注定不会快乐。


    “好,那便好,我?知?道?你一向是叫人放心的?。”


    冯氏叹了?声?,也不知?该说什么,便准备起身。倒是李幼白,忽然将手覆在?她手背上,冯氏抬眸,望见李幼白淡淡的?笑。


    “您放心,我?长在?李家,往后您和父亲还是我?的?父母,哥哥和妹妹的?事,也是我?的?事,只要我?活着一日,便会照看他们?一日,绝不叫外人欺负他们?。”


    冯氏的?眼泪唰地?掉下来,哽咽着擦拭,泣不成声?。


    “好孩子,是娘对不住你。”


    镇国?公府的?婚事,从天蒙蒙亮便开始张罗,合城万人空巷,所到?之处皆有红绸彩缎,喜糖瓜果,裹了?红纸的?铜钱被抛洒向各人手中,热闹中洋溢着欢呼声?。


    李幼白告别?了?李沛和冯氏,在?喜娘的?牵引下来到?卢辰钊面前。


    隔着绣团芙蓉花的?园扇,她看到?同样身着喜服的?男子,如小山一般伫立在?那儿,他伸出手,紧紧握住她的?,两?人在?礼仪官的?贺词中,抬步沿着铺满喜字的?地?砖往外走去。


    初初走到?大门口,对面奔来装饰着红绸的?马匹,来人勒住缰绳,翻身跳下马来,随即从后背抽出圣旨,双手托着走到?高阶之上。


    众人见状,纷纷匍匐下跪。


    “李卿大喜之日,朕着实为卿开怀,卿本女郎,行事见地?却不输男子,屡次破获奇案冤案,救百姓于?水火,助朝廷于?危难。故朕趁此良缘佳机,特封李卿为护国?公主,赐号嘉和,愿君臣一心,同为江山社稷铸造千秋伟业。”


    宣旨的?贵人话音刚落,人群立时鸦雀无声?。


    此圣旨,无异于?晴天一道?惊雷,劈的?人半晌缓不过神来。


    本朝,前朝,绝无仅有的?封赏,而今,便落在?高阶前身着嫁衣的?李幼白,李大人头上。


    嘉禾公主,护国?之荣耀,何等威风。


    如此一来,李幼白却是能与镇国?公府比肩而战了?。


    不,公主的?封赏远远超过公府的?待遇,也就?是说,镇国?公府其实算得上高攀了?。尤其李幼白如今的?官职,位列正三品,比那准夫郎卢世子要高出一品。


    前来接亲的?卢家人,俱是震惊,诧异。


    锣鼓重新敲打起来,人群随着车马,犹如一块炫灿的?彩缎,朝着镇国?公府浩浩荡荡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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