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卢辰钊抬眸, 眼神波澜不惊。
闵裕文便站在原地,似乎在等他离开。
大?理寺新评事有些着急,又碍于卢辰钊的身份不敢冒犯, 遂一咬牙,感叹其不?解风情的同时,悻悻而去。
“幼白,这些话我不想让外人听到。”
李幼白下意识看向卢辰钊,他眉动了动, 遂并未因此生出不?悦和恼怒,但李幼白却?觉得, 那风暴蕴藏在修养甚好的皮囊下, 只少一个引爆的契机而已。
她嗯了声,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问:“是公事吗?”
闵裕文余光瞟向卢辰钊,点头:“是公事。”
李幼白哦道, 便又要开口, 谁知闵裕文接下来补了句:“也有私事。”
卢辰钊的脸便不?大?好看了。
“我需要离开吗?”
卢辰钊看着闵裕文, 漆黑的眸眼带着几分薄怒, 说出来的语气却?很周到,他转头, 似笑非笑盯着李幼白, “嗯?”
李幼白觉得很为难, 但闵裕文过来显然是有重要的事, 她也只能摒除私心, 认真?地回道:“需要。”
卢辰钊:
他笑了笑, 转身往外走,待走到门口又倏地回头, 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闵裕文,又看向李幼白,声音不?大?不?小足以让三人都?听到:“李幼白,我算外人吗?”
李幼白的脸一下红了。
闵裕文手攥紧,背在身后,俊美无俦的面上浮起?淡淡的警备之?色。
虽没听到回答,但李幼白的反应已经说明一切,卢辰钊挑衅似的看了眼闵裕文,随即离开。
不?过是仗着婚约罢了,说到底李幼白心里只他一个,那婚约终究也会不?作数的。
他走后,屋内的氛围显得很是奇妙。
李幼白心虚,也不?知怎的,竟不?敢对视闵裕文。她像是做错事被当场抓到,捏着衣袖定了定心神,抬眼,看到闵裕文面色如常的望着自己,不?由更加自责。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也知道有些话?该点明了,总不?好明确心意再稀里糊涂下去。
“你说正事之?前,我也有件事想告知你。”
是告知,而不?是商量,闵裕文似乎意识到她想说什么?,脸色微微凝重。
“是你跟卢世子的事吗?”
李幼白惊讶他的聪慧,点了点头道:“是。”
“他很喜欢你。”
“我也喜欢他。”李幼白很直接,甚至没有隐藏心意,这让闵裕文瞬间沉默。
李幼白看出他的冷淡,还?是继续说道:“等过去这段时间,我想解除婚约。”
“幼白,婚约是你我父亲定下的。”
“我知道,但我的人生是要由我自己去走的。”
她没有半分犹豫,对自己没有丝毫不?舍,闵裕文心下涌动,面色却?依旧风轻云淡,少顷垂下眼皮道:“看得出,你对卢世子不?一样?。”
“他对我很好,好到让我想做更好的自己,我觉得这是两个人能走在一起?的关键原因。我们能够彼此支撑扶持,互相成就,没有压力,只是动力,为着对方做出同样?努力的动力。”
闵裕文颔首:“都?说陷入其中的人会感情用事,但你仍旧理智。”
他这番话?连自己都?觉得略显卑鄙,言外之?意是李幼白所谓的喜欢,或许只是另一种情感。
显然,李幼白听明白了,只略一思索便道:“我喜欢清楚冷静的相处。”
“如若到时解除婚约对你,对闵家不?好,便尽可?将?责任推到我身上。”
闵裕文笑:“我做不?出那等事。”
两人言归正传,闵裕文说明来意,道礼部整理案卷时,发?现关于长公主?刘瑞君的一些秘事,李幼白拿来一看,便知与大?理寺正在查的内容相符,只是闵裕文带来的东西,填补了她和卢辰钊需要的部分。
诸如那几件事可?以写在明面,哪几件只能悄悄抹去。
她看到父亲的名字,眼神一顿。
闵裕文留意到她的神色,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解释道:“宣徽院贾源和长公主?在礼部祭祀一事上动过手脚,当年的礼部司正是由言文宣来主?持。”
见她没反应,闵裕文皱眉问道:“你似乎很关心这位状元郎的事。”
李幼白抬头,神情已经恢复过来:“他跟你我父亲同
年科考,所以才会留意些。”
转头又道:“多谢你的提醒。”她摆摆手里的资料,知道他是雪中送炭,前来提醒哪些东西不?便呈现在大?殿之?上,只是说的委婉,叫人觉得舒服罢了。
“若你还?有旁的需要我帮忙,尽可?去家中找我,署衙亦可?。”
“好。”
“对了,明日姜皇后生辰,照例是要设宴的,燕王的意思是让你我二?人同去。”
李幼白的身份没有告知燕王,更没有告知闵裕文,就连贵妃都?不?确定燕王在得知真?相后是会偏袒她,还?是他的父皇。在这一点上,闵弘致闵尚书也是如此认为,故而权且瞒着闵裕文。
“必须要去吗?”李幼白往屋外看了眼,那人不?知去了何?处。
闵裕文道:“这些场合虽繁琐,但不?便推脱。皇后乃国母,往年我们都?会过去,而今你我有婚约,此事朝廷人人皆知,你若不?去,难免引人猜疑。
眼下,还?不?是解除婚约的好时机。”
李幼白:“我其实”
“皇后的生辰,今年会格外大?办。”闵裕文打断她的话?,“东宫的事情你知道了,昌王那边也不?大?好,陛下有意为姜皇后庆贺,不?仅仅因为生辰,还?是看在太子和昌王的面上,毕竟姜皇后手底下还?有位公主?,总要留些情面的。”
点到辄止,李幼白恍然大?悟,陛下此举想必是要东宫安心,想让姜皇后体面,想用此来表示自己的深情厚意,即便日后太子崩逝,他要另立,朝臣百姓也不?会生出非议。
毕竟该给姜家的,该给太子的,他都?给了。
那这场生辰宴,必定会宴请百官,当作见证了。
风刮的门板猛一晃荡,屋檐下的灯笼被吹得胡乱摇曳起?来,不?过眨眼间,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
正要出门的人往后退了步,李幼白的手握在伞骨上,甫一抬头便被风迷了眼,带着土腥味的气息扑面而来,方才还?晴朗的天骤然变得阴沉。
闵裕文虚虚扶她一把,两人站在廊庑下,署衙里的人只剩下寥寥几个,那位新来的评事打眼瞧见他们,给身旁人使了个眼色,身旁人会意,忙把要递来的伞收好,缩回屋里。
评事三两步走上前来,“正好下值,小李大?人可?以送闵大?人回家。”抬头煞有其事地看了眼天,品评道:“看这黑压压的云,一时半会停不?了,不?只是停不?了,还?有可?能越下越大?。”
李幼白:
她把伞递给闵裕文:“那你拿着伞回去吧,我过会儿再走。”
闵裕文接过伞来,儒雅地将?其撑开,转眸道:“一起?走吧。”
评事:“就是就是,署衙里都?没伞了。”
人走了盏茶光景,卢辰钊举着伞从外头疾步赶回,一进?门没看到人,评事拐到门口笑道:“卢大?人回来了。”
卢辰钊瞟他一眼,准备去另一间房找李幼白,谁知那评事觉得今日干了件成人之?美的大?事,遂跟在他身后自言自语:“都?说闵大?人俊俏,不?成想见到本人还?是震惊意外,那眼睛那鼻子还?有那嘴巴,无不?像是画中谪仙,更别说他举手投足斯文”
“他走了?”卢辰钊听不?下去。
评事愣了瞬,点头:“走了,还?是小李大?人送他走的,两人撑着一把伞哎,卢大?人,你去哪,我还?没说完。”
卢辰钊的袍尾全湿了,因为风大?,侧面衣裳也都?湿哒哒贴在身上,他举着伞跨过门槛,却?又不?知该往哪走。
往左是闵家,往右是李幼白住处。
他略一思索,决定去李幼白家瞧瞧。
果不?其然,他赶过去时,李幼白正从闵裕文车上下来,闵裕文撑着伞站在外面,抬手去接她,她顺势扶住他的手臂,跳下车辕,从卢辰钊的角度,就像整个人扑进?闵裕文怀里似的。
没多久,闵裕文便折返车上,那伞留给了李幼白。
马车溅起?水花。
李幼白目送他出了巷子,转身走到门前,手刚要叩,忽听身后传来幽怨的腔调。
“他送你回来的。”
李幼白哆嗦了下,扭头朝后看去,那人站在风雨里,伞被微微吹动,衣裳全湿透了。
“你走过来的?”
“你往常上下值不?也是走回来的吗?”
“不?一样?,今日下雨”
“对,下雨,所以他来送你。”
空气里的湿意也冒着酸气。
李幼白弯起?眉眼,笑道:“一半一半吧。”说罢推开门进?去,卢辰钊收了伞跟在后面。
“什么?一半一半。”
“伞是我的,车是他的,我送他伞,他又将?我送回家。”在李幼白的概念里,这是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也算作互不?亏欠。
但卢辰钊可?不?这么?想了,“你们就这么?眉来眼去了?”
李幼白一愣,半晌没说出话?。
半青提着热水从小厨房出来,看见两人,诧异道:“卢世子,你怎么?来了?”
卢辰钊:更生气了。
半青是个藏不?住事的,当着卢辰钊的面便开始喋喋不?休。
“姑娘,过两日白毫回来,说是已经同大?公子回禀过。也是巧了,表公子也要进?京,便顺道将?他带过来,只是你也知道表公子身体一向不?大?好,想来是得在路上耽搁些日子的。
不?过等白毫来了,我也能省不?少事,前段时间帮你整理书籍,看的我头疼脑热。
我把西厢房整理出来,白毫是男子,睡阴面就行?。不?过我得去买炭了,他身子骨也不?怎么?强健,别给冻出毛病来,他这个人可?娇气了,比我还?”
卢辰钊轻咳一声。
半青顿了下,抬眼对上他不?虞的脸,又转头看自家姑娘。
“那我,先下去?”
李幼白点头:“帮我找条干净的大?巾来。”
秋雨又冷又黏,贴着皮肤叫人心里发?燥。
李幼白接过大?巾,走到卢辰钊面前,伸手:“你擦擦吧,别生病了。”
卢辰钊不?动,她想了想,把大?巾展开,披在他肩上,他周身都?冷透了,也不?知是怎么?来的,等到坐回对面,李幼白开口。
“你走的极快,竟跟我们同时到的家。”
“我是怕你被他拐走,这才走快的。”
李幼白僵住,讪讪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是个大?活人,怎会青天白日被拐走了。”
“说不?准。”
他情绪低落,李幼白看出端倪,问:“你方才去哪里了?”
卢辰钊:“看尸体去了。”
少顷又道:“城东发?生命案,有人路过发?现十几具尸体,便去官衙报案,刑部和大?理寺都?去了人,但很不?巧,这雨来的太突然,将?线索也都?冲的差不?多没了。”
城东房贵,治安也比城西好,此番命案人数多,便显得很是蹊跷。
李幼白嗯了声,问:“是劫财?”
“不?像,伤口都?很整齐,寻常劫杀大?都?没有这种身手,有点像兵营中训练有素的人。”
这让李幼白想起?一人,两人对了个眼神,几乎异口同声:“刘瑞君。”
卢辰钊叩了叩桌案:“所以她杀这些人,不?求财,求的是旁的东西。”
“于她而言最迫切需要的,”李幼白一下想出来,“籍契文书,她应当拿着这些人的身份出去城门了。”
卢辰钊投来认可?的眼神:“此时怕是追不?到了。”
城东被杀的十几具尸体,非富即贵,凭着籍契文书便能顺利出城,而不?会引发?怀疑。毕竟陛下搜索刘瑞君,也只是暗中去查,怕引起?城中百姓惊慌。
要知道刘瑞君带走的兵马足有两万,是能煽动一场风波的。
“她之?前残杀占领村镇的行?为,实则都?是为了城东获取籍契转移视线,误导我们朝着另一个方向去查。而她趁机出城,汇集兵马后不?会逗留京郊,她是要南下。”卢辰钊眼睛一亮,“她要去淮西找昌远侯。”
刘瑞君不?知卢辰钊已经秘密见过昌远侯,也说服其站在燕王一派,故而想着挟昌远侯世子去淮西起?兵,打通南下北上的防线,此举着实大?胆精妙,一旦成功,南北驻兵将?被分散开来,而仗着有利地形,她也能快速集合兵力。
刘瑞君本身在坊间就极有号召力,从贞武年间起?,她主?张科举兴起?女子入仕,得了不?少女郎的拥护。之?后在一些朝廷决策上更是屡屡受到推举支持,不?得不?说,刘瑞君在民心上用了很大?心思。
卢辰钊攥了攥拳,李幼白道:“明日姜皇后生辰,你也会去,对不?对?”
“到时你可?以借宴席的机会同陛下禀明此事,也不?会惊动刘瑞君可?能隐藏的眼线。”
卢辰钊点头,一阵冷意袭来,他打了个喷嚏。
李幼白起?身,将?那大?巾盖在他头上,他侧身,握住她的手,轻擦了两下后将?人扯到自己身前,亦站起?来。
他相貌端正矜贵,此时眉眼间带着雨水,有种异样?的浓情。
尤其他如此专注地望着自己,李幼白手蜷了下,他眼皮抬起?,握着大?巾将?她包起?来,揉了揉她打湿的青丝,声音暗哑:“闵裕文找你,是不?是让你明日一同赴宴?”
“是,但还?说了些对我们查案有用的事。”
他下手很轻,怕擦疼她,但这种轻盈让李幼白浑身发?热。只觉一股奇妙的酥麻沿着头发?传向心窝,她想挣扎出来,但又被他箍在身前,仿佛一定要给她擦拭干净才肯罢休。
“李幼白,贵妃是不?是特别满意闵裕文?”
李幼白却?是没想到他会这么?问,遂有些迟疑。
“我知道,贵妃一定是喜欢的。”他有些沮丧,看起?来像被抛弃了似的,李幼白有些于心不?忍,但又不?知如何?安慰。
她试探着垫起?脚,双手慢慢捧住他的脸,很是认真?地一字一句道。
“卢开霁,你要记住,我不?管他们喜欢谁。”
“我只知道,我喜欢你。”
说罢,她一咬牙,冲着那水润的唇亲了上去。
第72章
她突如其来的吻令卢辰钊剩下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 她?从?未如此主动,倒叫他受宠若惊,擦拭发丝的手顺势挪到?她?后腰, 将人揽着轻轻提起,俯身,在她想要浅尝辄止时,衔住那柔软的唇瓣。
李幼白的手从他脸庞落在他肩上,两手环过他后颈, 他弓腰前倾,她?被迫承受。
秋雨下的地面都泛着银光, 一如两人此时的唇色。
李幼白微微喘息, 靠在他胸口听那强健有力的心跳。
卢辰钊圈住她?,低沉的声音一点?点?侵入耳中:“我会让你在意的人,像喜欢闵裕文,不, 比喜欢闵裕文还要喜欢我。
李幼白, 我保证。”
李幼白仰起头来, 酡红的腮颊像是?抹了胭脂, 她?笑,眼眸弯弯, 唇也启开, 露出洁白的牙齿。
“那我能问你件事吗?”
“什么??”
“明日我和闵大人一起去姜皇后宴席, 你别生气, 好?不好??”
卢辰钊眸光深邃, 闻言手箍紧, 喉咙滚了再滚,哑声道:“我怎会不生气。”
李幼白:“你知道这只是?做给人看?的。”
“你很在乎我生气与否?”
“自然。”
“那你再亲我一下, 我便少生点?气。”
李幼白脸又红了,却没退缩,滴溜溜的眼睛瞄向他的嘴,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啪嗒亲了下,腮像是?烧着了,她?垂下眼睫,喃喃:“好?了吗?”
卢辰钊后脊绷紧,被她?这般亲吻,像是?干草堆碰到?火星子,有种一发不可收拾的混沌之感?,他松手,往后退了步,背过身去。
李幼白只当他还在意,还生气,便跟着过去,从?后抱住他的腰,将脸蹭在上面。
他身上有股阳刚气,抱着的时候线条硬朗,骨肉分明,单是?抱着且不满足,总要更多。正想着,李幼白的手往上稍微挪了些,他一把攥住。
李幼白吓了一跳:“你是?不是?发热了,手心这般烫。”
卢辰钊回过身来,李幼白用另一只手去触他额头,他整个人像是?在锅里蒸过似的,热的冒汗。
“你不大对?劲儿。”
话音刚落,她?被他抱起来,两手自膝下穿过将人抱在怀里。李幼白惊慌之下抓住他的肩,像是?海上的浮萍,她?不敢松手,看?他抱着自己?快步走到?床前。
她?莫名害怕起来,仿佛意识到?接下来的事自己?承受不住。
她?想阻止,可又带着隐隐期待和渴望。
然后她?被他轻轻放在床上,后脑贴着绸被的刹那,他倾身而下,双腿分开跪在她?身体两侧,就那么?直直且深情地凝视着她?。
她?衣着完好?,却被他此时的目光盯得浑不自在。
于是?她?动了下,试图说些什么?来缓解这令人窒息的氛围。可她?刚一张嘴,他便如猛兽般低下头来,手握住她?的,轻而易举推到?头顶,俊朗的脸庞带着浓浓的热烈,什么?都没说,唇便咬住她?的。
雨势渐大,房梁上不时传来啪嗒啪嗒的动静。
支开的半扇窗,冷风飘进?来,夹着细密的雨丝,又被那潮热的空气染成微醺,头顶的帷帐也变得恍惚起来,视线朦胧,交织着细细密密的光影。
李幼白头一遭接受如此密集的亲吻,很快便觉得呼吸不畅。
她?伸手去推他,他纹丝不动,甚至赐予她?更为猛烈的风波,直到?主动权悉数被夺走,她?只能无力地躺在那儿,承受,沉溺,凭着他的欢喜而欢喜。
连衣裳是?何时被推上去的也不知道,只是?当那手触到?从?未与人的轻软时,她?兀的睁开眼。
对?上卢辰钊黑亮的眸子。
他的手,整个儿。
覆满。
眼神中充斥着诧异,震惊,欢愉,以?及许多说不清的情绪,顷刻间染满他的双眸。
李幼白脑子轰隆一声。
像是?煮熟的虾子,蜷曲起来。
“我我只是?想看?看?。”卢辰钊艰难开口?,手却没分毫退让。
李幼白根本不敢看?他,咬着唇不叫自己?发出那奇怪的声音,好?容易哼了声,却觉得那人像是?受到?鼓舞,她?急的脸通红。
“别。”
卢辰钊果然停住,只是?脸色十分焦灼,眼眸像是?一团火,亮的吓人。
他呼吸很快,耳朵也全红了,但?手却没有松开。
左侧的帘帷被挥落,秋香色的光影洒在两人身上,耳畔除了彼此的呼吸声只剩哗哗的下雨声,偶尔几声蛙鸣,伴着冷风又熄灭于墙根。
他抱着她?,感?受她?的温度。
掌心全是?汗,眸中尽是?火。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平躺在她?身畔,双目盯着帐顶,手慢慢放在自己?胸口?处,叹了声,闭上眼。
李幼白稍微扭头,望着他的侧脸刚要说话,他忽地开口?。
“你最好?别动。”
李幼白想起方?才的事,便乖乖停在原处,真的就一动不动。
卢辰钊想,她?根本意识不到?在此等情境下男人和女人的区别,或许她?以?为自己?只想索要亲吻,但?有些事一旦箭在弦上,便不受控了。
他贪图更多,想要全部。
根本不是?她?所以?为的那点?东西?。
他甚至还在回味,以?羞耻且难以?遏制的心理回味着,不能对?她?道明,像是?可耻的贼,然想完又觉得欢喜,觉得就算此刻去死也值了。
这是?一种放任自我的行为,他曾最不以?为然,最鄙薄轻视的行为。
只有弱者无能之辈才无法控制自己?的举动,他自诩的克制内敛沉稳冷静全无,随着与她?的接触荡然无存。
很久之后,雨变得淅淅沥沥。
卢辰钊翻身坐起来,像是?换了个人,神色淡淡地为她?整理了衣裳,抬眼,看?见她?圆溜溜的眼睛,不禁滚了下喉咙,随即很快下床走到?楹窗处透风。
“明日”李幼白还在嘀咕明日跟闵裕文一起去姜皇后宴席的事。
殊不知卢辰钊早就将此抛之脑后。
“我不气了。”
李幼白弯
了弯唇,又觉得口?渴便去倒了盏茶,好?生喝了满满一盏。
“关于刘瑞君的案录我已经誊抄整理的差不多,等再过两日便能交给你核查,闵大人让我避去三桩旧案,想是?陛下纵容刘瑞君所为。”
“李幼白。”他忽然开口?打?断。
李幼白嗯了声,微微皱眉看?去:“怎么?了?”
“方?才,是?我逾矩了。”
李幼白好?容易平复的心,又倏然炸开,她?胡乱点?了点?头。
他又道:“但?我不后悔。”
李幼白:
“若别人也想对?你这般,你需得极力拒绝,尤其是?”闵裕文三字堵在喉咙,他没脸说,毕竟闵裕文看?起来便是?正人君子做派。
李幼白:“我不是?孩子,我知道分寸的,只是?你你跟他们不一样,但?以?后也别这样了,我害怕。”
又想了一番,道:“只亲我可以?,不许乱动了。”
“李幼白,我真想明日便娶你过门。”
姜皇后的生辰宴设在麟德殿,此处地势高,可俯瞰其余各宫。
这次宴席的排场不亚于年夜宴,百官朝贺,官眷同临,桌案上已然摆置了瓜果点?心,冷酒热茶,舞姬歌姬在殿中起舞弄影,随着鼓点?跳着欢快轻盈的舞蹈。
偏殿内,姜觅云抬手撑额,发间的钿头钗压得她?直不起脖颈,短短数日,她?像是?苍老了十岁,看?起来疲惫苍老,便是?脂粉也遮不住眼底的青灰。繁复华丽的衣裙曳地,琼芳和怡芳仍站在她?身侧为其整理发髻,又是?一对?纯金步摇,镜中的女人看?起来像一具木偶,毫无生气。
晌午她?去看?过太子和昌王,两人愈发不好?了。
太子喝了碗粥,喝完便又吐出来,带着浓浓的血腥气。
姜觅云恨不能替他去死。
但?她?不能死,从?崔慕珠嘴中得知的真相令她?震惊,她?知道是?自己?的愚蠢间接害了儿子,自作聪明的斗了那么?多年,斗的那个人却根本不把她?看?在眼里。她?姜觅云到?底算什么?,忠诚仰慕的夫郎不在意她?,亲生骨肉她?亦保护不了,又被刘瑞君当成傻子一样摆弄,利用,她?活了这么?久,当真是?稀里糊涂。
姜家式微,族中兄弟姐妹也都陆续离京,剩余的些个大都不成气候。父亲年迈,哥哥削职,走时连进?宫看?她?一眼的机会都没有,何其凄凉。
她?眼眶红了,却没有泪,早就哭干了。
“娘娘,顾大监着人来回禀,道再过一刻便该起身往麟德殿大殿去了。”
姜觅云深吸一口?气,抬手抹了抹眼尾,“琼芳,本宫不想去。”
她?知道今日的宴席代表着什么?,陛下快要另立新储君了。
他就像个冷血的怪兽,知道儿子要死,却能做到?熟视无睹,冷眼旁观等待儿子的死期。姜觅云怨恨着,很想把这种痛苦转嫁到?他身上,捅他几刀,叫他知道什么?是?难受。凭什么?,他能做到?如此狠心。
但?她?不敢,她?是?皇后,是?女儿,更是?母亲。
除了太子和昌王,她?还有个女儿,眼看?着到?了年纪,却尚未出嫁。她?总要在死前为女儿谋个前程,所以?她?得示好?,即便恨着刘长湛,也得卑躬屈膝地臣服于他。
五公主刘冷润今日穿的格外鲜亮,一袭绯色及胸襦裙,腰间束着雪白绸带,宽袖如云,边角都绣着银线暗纹,层层叠叠的裙角像是?花瓣绽开,她?从?教习嬷嬷处过来,进?门后打?了个哈欠,发间的珍珠流苏擦动着发出细微的响声。
“母后。”她?走上前,依偎在姜觅云胸前,“今日嬷嬷打?我手板了,你看?。”她?把手伸出去,掌心发红,但?显然嬷嬷留情没有用力,这会儿已经快消下去了。
姜觅云点?了下她?眉心,道:“你这是?又闯祸了。”
“哪有,只是?规矩记错了,她?便罚我,说是?你的意思。”
自从?东宫出事,姜觅云的精力便一日差过一日,但?又心念女儿,不得不叫嬷嬷严格要求于她?,怕的便是?有朝一日她?和太子不在了,没人帮衬女儿,所以?她?希望能早些定下女儿的亲事,最好?能在临终前将她?送上轿撵,看?着她?嫁给如意郎君。
“你及笄了,也该做人娘子了。”
刘冷润脸上一红,摇着她?手臂道:“我还想多陪母后几年。”
“小孩子话。”
默了少顷,又道:“你去看?过两位兄长了?”
刘冷润咬了咬唇:“我叫了长兄好?几声,他听不到?,我把我小外甥抱过去,他也没有反应,只是?睁着眼茫然地望着帐子。二兄也不好?,我进?去时太医刚走,丫鬟们端着吐血的盆子出去,母后,他们会死吗?”
“人都会死。”姜觅云抚着她?的发,很平淡地说道,“阿润不必害怕,你父皇一定会为你挑个好?郎君。”
不是?因为他是?刘冷润的父皇,而是?因为对?太子和昌王的亏欠,姜觅云知道,刘长湛会补偿给阿润,哪怕不多,他也会追求内心的安慰,或是?做样子给旁人看?。
前两日她?倒是?听顾乐成说过一嘴,道刘长湛最近见了不少青年才俊,还看?了勋爵门户的世子画像,仿佛有中意的了。
姜觅云到?时,崔慕珠将将进?门,是?刘长湛扶着一起过来的。
两人互相看?了眼,崔慕珠福了福身,转头朝安置好?的坐席走去,刘长湛则示意姜觅云与自己?并肩朝前,姜觅云悉数照做,最终在他坐在龙椅上后,于下手位就座。
自始至终,如同两个陌生人般,没有任何交流。
姜觅云麻木地坐在那儿,心里想的是?,她?为他生过三个孩子,当年他也曾咬着自己?耳朵说一生不负。可眼下呢,她?人老珠黄,他妃嫔满宫。
她?不该恨崔慕珠的,没有崔慕珠,还会有旁人。
她?真是?蠢。
姜觅云笑了笑,刘长湛朝她?瞥来一道目光,似在疑惑她?莫名其妙的笑容。
群臣们陆续上贺表,所有流程有条不紊。
直到?酒入浓时,刘长湛点?了卢辰钊到?殿中去,接着又招手令五公主刘冷润站在自己?身边。
殿中霎时安静下来。
李幼白眉心微蹙,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刘长湛说了几句冠冕堂皇的话后,便为两人拉线保媒了,听他接下来的意思,是?要赐婚。
李幼白的心一下提起来,目光灼灼盯着殿中那人。
闵裕文将她?的反应悉数收入眼中,她?是?那般在意,担心,唯恐那人被抢走似的。他低眸,静默,修长的手指握住了杯盏,心里反复念着法华经经文。
但?还是?,生出了嫉妒之心。
就在刘长湛即将颁布赐婚之意时,卢辰钊忽然撩起袍子跪在殿中,声音朗朗坚定。
“微臣谢过陛下谬赞,也仰望五公主殿下的风采,但?微臣属实不敢高攀公主,还望陛下允臣推辞。”
话音刚落,姜觅云的脸接着变了,她?冷眼一扫,沉声道:“怎么?,镇国公府便是?这般态度?”
卢辰钊面不改色:“是?臣的私心,与国公府没有关系。”
“那便是?有婚约了?”
刘长湛瞥了眼,并不打?断姜觅云的质问,平心而论,这是?他为五公主能找到?的最好?归宿了。
镇国公府,开国功臣,虽已不复当年,但?这位世子是?个有担当且有能力的,只消多加历练,日后定有成就。何况他已站在燕王阵营,等更久远些,燕王登基,说不准镇国公府能重?振当年威风。
刘长湛觉得自己?对?得起姜觅云了。
“微臣不敢欺瞒皇后娘娘,微臣有心上人,但?尚且没有敲定婚事。”
“哦,哪家女娘?”姜觅云此时的脸色难看?,说话也变得咄咄逼人起来。
“恕臣不能告知。”卢辰钊拱手作揖,又道,“但?臣心之所向,非此人不可,还望陛下,娘娘体谅,臣跪谢。”
重?重?一叩,决心分明。
姜觅云瞧见自己?女儿的神色,不由怒火中烧
,但?碍于身份她?转而求向刘长湛。
“陛下,兹事体大,还望你主持公道。”
刘长湛的目光从?众人身上逡巡而过,最后落在卢辰钊脸上。
“朕再问你一次,应还是?不应?”
李幼白的手攥起来,像是?殿中站着的人是?自己?,她?望着卢辰钊的背影,仿佛已经知道了答案。
“臣不能应允,望陛下恕罪。”
殿中一阵唏嘘。
刘长湛眯起眼睛,轻笑:“真是?不识抬举。”
他虽生气,却也不会因为此事而对?卢辰钊如何重?罚,毕竟他是?镇国公府世子,如今又是?燕王的左膀右臂,但?事关公主尊严,不打?一顿断然说不过去。
“去麟德殿外领五十军杖。”
李幼白咬破了舌尖,五十军杖打?在身上,必定血肉模糊了。
卢辰钊跪下:“谢陛下宽恕。”
随即起身,在殿中人的注视中,目不斜视地走出殿门。
没多时,棍棒打?在皮肉上的动静穿过乐声传进?耳中。
每一下,都像是?打?在李幼白的神经上,她?想出去,但?闵裕文按住了她?的手。
第73章
殿中觥筹交错, 欢笑不断。
姜皇后的脸色却不如起初那般端庄从容,饶是涂了脂粉,此时的疲惫夹杂着愠怒, 像风雨来临前?的压抑,从旁坐着的五公主咬着唇,泫然若泣。
宴席中途,崔慕珠起身离开去了偏殿歇息,燕王随之跟了出去。
没多久, 他折返,目光扫向李幼白, 停顿了少顷与闵裕文比了个手势, 闵裕文便与李幼白低头?说了几句话,两人一道儿离开大殿。
刚出来,燕王的眼神便有些古怪,似有意无意盯着李幼白, 但又?没有过多反应。
崔慕珠是借闵裕文的手来看李幼白的, 毕竟无缘无故不好太扎眼, 而闵裕文与燕王一向走?得近, 幼时起便时常到仙居殿用?膳,她身为?燕王的母妃, 自然对燕王的好友同样在意, 且闵裕文不是寻常好友。在外界看来, 闵裕文和?燕王一样, 像是贵妃的孩子。
闵裕文很识趣, 见?崔贵妃似乎有话要嘱咐李幼白, 便寻了个借口去了殿门处守着。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觉得贵妃看李幼白的眼神有些不对劲儿, 但为?了什么,他又?猜不出来。
殿中只有她们母女二人,崔慕珠便伸手握住李幼白的,抚着那柔软的指肚淡淡笑道?:“你是不是喜欢他?”
李幼白一愣:“什么?”
崔慕珠:“卢辰钊,镇国公?府卢世子。”
李幼白的眼神躲避,小脸却是红了,既没点头?,也?没否认。
崔慕珠方才在殿上全看的清楚,但因为?旁人都在看卢辰钊拒婚,而她心不在焉只想看自己的女儿,遂才发现端倪,发现她的眼神全程盯在卢辰钊身上,会为?着他的处境担忧,紧张,那神情根本藏不住。
“他哪里好?”其实崔慕珠想问,卢辰钊哪里比闵裕文好,但她抬头?瞥了眼殿门口,终是阴晦了些。
李幼白揪着衣袖,觉得贵妃既已猜出便不好再瞒着,随后仔细想了想,然后想了又?想,茫然:“我不知道?。闵大人俊美无双,文质彬彬,性情总是温和?有礼,他很好,没甚不好的地?方。”
崔慕珠,他的好处何止如此。闵弘致与文宣乃生死之交,秦氏性格温婉贤淑,待人亲和?慈善,幼白若能嫁到闵家,崔慕珠便是立时死了都不需得担心,因为?闵家人一定会把她照料的很好。
这位卢世子呢,她尚且不大清楚,只知他祖上是开国公?爷,但几十年前?便阖家搬往齐州,过着闲云野鹤的悠哉日子,却不知如今这位是何心思,又?能闯出何等?天地?。他也?就罢了,他家人呢,镇国公?和?国公?夫人,据说那位夫人出身一般,生了一子一女后稳当了地?位,但在京中贵眷圈里,之于那位国公?夫人的传言却不怎么好。
勋爵门户向来如此,喜欢立一个圈子,圈外的人一旦挤进来,便会想方设法排挤。
那位萧氏,恰好就是她们调剂日常的开胃菜。
倒也?是其次,毕竟对幼白好才是最重要的。
“明?旭样样都好,为?何你却不喜欢他?”
李幼白笑:“有些人的好可?以仰望,因为?太好且好的不可?接近,一旦打?破这个界限或许那个好就变了意味。与其如此,我宁愿保持距离,他的好便永远都是好。”
“你这是说的什么谬论,把我说糊涂了。”崔慕珠抚摸她的眉眼。
“他是天上朗月,是雨中春意,可?远观不可?亵玩。他的好需要受众去仰慕,不属于个人,也?不属于我,我无法想象跟他在一起会是怎样一番场景,如若只是在一起,不动心也?无妨,相敬如宾,就算看他周围有许多个女娘环绕,我也?不会生出嫉妒的心理。
但他那么好,即便一开始不动心,在相处中也?会不受克制喜欢上。一旦喜欢上,就容易与那些女娘一样为?着他的青睐而欢喜,为?着他的冷落而失望,斤斤计较到失去自我,那才是最不值当的。
便与他做个好友,循规蹈矩,最是妥当。”
她分?析的头?头?是道?,崔慕珠忍不住笑。
“他是好,但你更好,你说的这些兴许也?是他所担忧的。我看得出,明?旭很喜欢你,他这个人看着清雅脱俗,实则动心后与凡人一般,你也?不必过于忧虑。”
李幼白嗯了声,却不接话。
崔慕珠瞧出她的心思,没再游说,只是告诉她:“不管你喜欢谁,尽管去喜欢便好了,哪怕错了也?无妨,重头?再挑便是。”
李幼白望着她,想起她当年经历,双手环住崔慕珠的腰身,将脸颊贴到她怀里。
“母亲,你真勇敢。”
崔慕珠手心覆在她脸上,像是回忆起言文宣当时的神采,她也?永远忘不了那一日。
是她别有心机的重逢,只是为?了离开皇宫,对言文宣刻意的偶遇,她没想过言文宣会毫不犹豫答应,她甚至想过他会拒绝,然后她再去想别的法子。
但他答应了,那一刻,她便决定好好待他。
“是因为?你父亲足够好,值得我去冒险。”
“镇国公?府那边你也?无需担心,等?”她想说等?刘长湛崩逝,刘识登基,但又?咽了咽嗓子没说出口,“横竖你还小,便先?凭着喜欢相处,成婚的事不急。”
“嗯,我不急的。但我和?闵大人的婚约,终归是会对他们造成影响,我”
“闵家不是不讲理的,此事到时我来处置。”
崔慕珠淡淡说道?,心想:卢家也?不太/平,等?两三年后,事情还不知作何发展,小儿女的那些喜欢,没准就在岁月的冲击下寡淡,却也?不必过早担心。
“总之,你想喜欢谁就喜欢谁。”
坐上马车往回走?时,已经临近夜半子时。
半青打?着哈欠蹲在车辕处,两手抱在一起,远远看到人影便跳下来走?上前?,将披风罩在李幼白身上,见?她回头?看,不由纳闷:“姑娘等?人?”
卢辰钊挨了打?,碍着世子爷的身份硬是一声不吭,但那是五十军杖,实打?实地?落在皮肉上,怎么可?能不疼。
且今日卢辰钊有要事要禀报,他又?如何能撑得住身子在圣上面前?维持风度,定是不好受的。
她没回半青的话,上车后撩开帘子坐了会儿,宫门口陆续有车出来,直到看见?闵裕文走?来,她下意识落下帘子。
闵裕文站在原地?,愣了少顷后还是过去。
“幼白,你不走??”
李幼白不得不再度掀开帘子,冲他笑笑说道?:“这就走?了。”
闵裕文直到她在等?谁,马车往前?驶离后没多久,宫门口传来动静,莲池指挥车夫往门口行走?,停稳后又?去搀扶,那人被打?的很重,如今走?起来一瘸一拐,似乎往他的方向瞥了眼,闵裕文回望过去。
卢辰钊一手扶腰,一手抓着车栏,莲池本想背他,他拂开,强忍着疼痛爬上去,
然一钻进帘子,便扑通趴倒在地?。
深夜,半青被屋内翻来覆去的声音吵醒,点了灯叩门。
“姑娘,你哪里不舒服?”
李幼白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半青听了会儿门,便又?回去。
她坐起来,撩开帘帐,一心惦记卢辰钊被打?后是何模样,原想等?着明?早去看,可?剩下几个时辰怎样都熬不过去了似的。索性便也?不睡了,起身摸索着走?到书案前?,点了灯,蹑手蹑脚抽出本书来临摹,练了会儿字,越发清醒,遂又?去换好衣裳,开门去到院里。
半青此时已经在打?呼噜了。
用?井水洗过脸,她稍微擦净涂了面脂,便坐在院里等?待天明?。
晨光熹微,她在半青没起床时,便径直开门走?了。
莲池正在熬药,看她过来面上很是欢喜,忙将外涂的药递过去,小声道?:“我们世子爷被打?惨了,后背后臀血肉模糊,我看着都觉得骇人。娘子快去看看吧,哎世子爷哪里受过这种苦,也?不知怎么得罪陛下了。”
莲池的眉毛蹙拢在一起,看样子是一夜未睡。
卢辰钊趴在榻上,从门口打?眼看去,血淋淋的很是刺眼。
他不知李幼白来了,又?疼又?肿整宿,如今稍微迷糊些,便点着头?瞌睡起来。感到后背一凉,只以为?莲池为?他换药,也?没睁眼,哑声道?:“不必写信回家,谁也?不用?告诉。”
李幼白咬着唇,看他后背的伤,手指不断打?哆嗦。
他皮肤白净,线条硬朗,此时却好像一匹缎子被剪刀胡乱绞碎,血还在往外渗,沿着肩胛一直流到腰窝,最后没入薄被覆盖的地?方,血痕也?钻了进去。
“疼死了。”
李幼白刚开口,床上人倏地?睁开眼,猛然扭头?,看到她通红的眼睛,便要立时爬起来,可?扯动伤口,他嘶了声,被李幼白摁住肩膀压回去。
“你怎么来了?”
“我上值途中,正好过来看看你。”李幼白又?剜出一块药膏,涂在他后腰伤处。
卢辰钊面庞红了下,此时除了疼便觉得有些酥麻不自在,便扭头?冲她道?:“其实一点都不疼。”
李幼白没反应,他又?道?:“我是男人,这点疼也?算不得什么,长两日便好了。”
眼见?着李幼白掉了颗泪,他舔着唇支起上半身:“只外头?看着严重,实则根本不打?紧,你可?别觉得是为?了自己,是我自己不喜欢那公?主,不想娶她,不喜欢的人我自然要拒婚的。”
李幼白继续给他涂药,一边涂一边掉泪,忍不住似的,看那横七竖八的伤口渗着血,眼眶便发酸发涩。
卢辰钊握住她的手腕,语气转缓:“李幼白,打?板子本也?没什么,你这么个哭法倒更要我命,还不如一顿军杖来的痛快。”
李幼白抬起眼眸,湿润的睫毛黏在一起,越发显得那瞳仁透亮。
“事到如今还要浑说。”
“真的,我不想你哭。”
他声音变得温柔,连眼神也?像是融了冰,要把她包裹起来一般。
李幼白抽了抽鼻子,动作更加轻柔。
“你是不是一夜没睡?”卢辰钊笑,心里像是抹了蜜。
李幼白嗯了声:“疼就喊,我不笑你。”
“我是公?府世子,哪里能随意喊叫。”
“现在屋里只你我二人,你也?不必端着世子爷的派头?。”
“那不成,往后咱们成了亲,你总要拿此事讥讽我的。”
打?从两人确定心思,李幼白便觉得卢辰钊变了个人,花言巧语时不时信口而出,偏还不显得突兀,叫她听了脸红羞涩。
“我也?没答应嫁给你。”
“所以我得更努力。”
李幼白给他上完药,想起昨夜的正事,问:“你拒婚,只挨打?便能了事吗?”
“我毕竟是镇国公?府的,陛下便是恼我也?不至于杀我,顶多不重用?。”
卢辰钊不怕,他投的是燕王,即便刘长湛边缘化他,也?无妨,新帝登基后,朝堂气象更新,他总要有自己的左膀右臂。
“淮西的事呢?”
卢辰钊忽地?沉默下来,李幼白心里一跳,低头?:“你怎么不说话,陛下是不是要发兵征讨?”
“是。”
李幼白见?他避着自己的眼神,手指攥紧,又?问:“你不会同他做了什么约定吧,比如”
“你做主帅,伐贼长公?主。”
她试探着看去,却见?卢辰钊一脸平静,便知大抵如此了。
之前?卢辰钊受燕王所托前?去淮西,游说昌远侯使其顺从燕王,他在淮西待了一个多月,不只是在昌远侯府待着,他还去过军营驻地?,勘察过当地?路况地?形,也?拿到手了舆图。如若陛下想发兵讨贼,卢辰钊会是个合适人选。
更重要的是,卢辰钊既从齐州出来,便是要闯一番功绩的。摆在他面前?的,是挑战更是机遇,是他证明?自己的良机。
李幼白心内汹涌,看向卢辰钊却面不改色。
卢辰钊点头?:“礼部和?御史?台这月会继续外发檄文,向天下公?布长公?主的诸多罪行。与此同时,京郊兵马正在配备行军粮草主帅,准备在一月之后进攻淮西,征讨逆贼。
李幼白,我是要去的。”
打?仗便有风险,有风险意味着性命攸关,李幼白没有立刻回他,只是静静盯着他的眼睛,似在思忖什么。
卢辰钊被她盯得发慌,硬撑着直起身,想握她的手,临近又?自行攥起。
“我若是能战胜归来,便去贵妃面前?求婚,求她把你嫁给我。”
“若你死了呢?”李幼白怔怔问。
卢辰钊一下沉默了。
就在他琢磨该如何回她时,李幼白忽然认真地?说道?:“若你死了,我就嫁给闵大人。”
卢辰钊心里一阵翻腾,很不是滋味,但还是闷闷嗯了声:“也?好。”
“卢开霁,你听不懂我的意思吗?”李幼白绞着他的头?发丝一扯,他哎了声,“你得活着回来,活着才能娶我。”
卢辰钊唇动了动,眸光发亮:“你等?我,我一定活着回来。”
距离上值还有一段时间?,李幼白跟他说了会儿话,便趴在床头?小案上昏睡过去。
闵裕文便是在此时来的,跟着莲池一路走?到卧房,打?开门,便见?床上那人深情凝视,修长的手指抚在她的鬓边,将那扰人的发丝一点点理顺,唇轻弯,露出满足的笑。
闵裕文怔愣了瞬,莲池咳了声,卢辰钊抬头?,看见?他,神色敛起,变得端肃起来。
他起身的动作使得李幼白睁开眼,双目惺忪的坐直身体,呆呆地?反映了半晌,肚子咕噜一声。
“闵大人来了。”
李幼白回头?,正对上闵裕文若有所思的神情,他微微一笑,上前?。
“你昨夜来的?”
平静淡然的语气,像是询问她早上吃什么一般。
她的小脸压出印子,眼睛全是血丝,看起来睡了一段时间?。
李幼白摇头?:“我早上过来的,顺路。”
也?的确够早。
闵裕文看到她换过的衣裳,知她没有说谎,点点头?,李幼白见?他们有话要说,便与两人辞别,径直去了署衙。
“殿下想让我和?你同去淮西。”
卢辰钊毫不意外,两人一文一武相得益彰,且闵裕文在斋讲时的造化很大,坊间?信众极多,若他能去最好,毕竟长公?主靠着声势在极短的时间?里招揽了不少良将人才。百姓不是官员,他们获得认知往往通过传播,而源头?很重要。
“好。”
闵裕文看了眼他的伤,想着李幼白指尖的药气,心中颇不是滋味。
起身后站在原地?,面朝卢辰钊:“陛下赐婚你和?五公?主,是他和?姜皇后共同的意思,你知道?姜家倾颓,东宫和?昌王让陛下觉得对姜皇后有所亏欠。所以对于姜皇后的唯一请求,陛下会很认真考虑。
卢世子,即便你得胜归朝,你以为?陛下当真会允你另娶旁人?
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
卢辰钊笑:“那便再打?我一顿,我皮糙肉厚,也?不介意多受些磋磨。”
他知道?闵裕文的意思,这是警告和?对自己态度的表明?。
“卢世子,姜皇后不会妥协,你不知五公?主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五公?主被当堂拒婚,不管日后再指给谁,对于她未来的婆家而言,这件事终究会给她带来影响。尤其没了东宫和?昌王,届时五公?主将无亲近娘家人依靠,皇室的震慑作用?也?会随之变小。
姜皇后一定会拼尽全力让五公?主嫁给卢辰钊,这是她最好的选择。
镇国公?府,从不苛待女人。
卢辰钊坐起来,背后的伤口撕扯着,他起身走?到案前?,摸过茶盏啜了口,忽而回头?冲闵裕文一笑:“闵大人说了诸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倒不如简单些,别遮遮掩掩,便告诉我你心里的想法,如何?”
闵裕文乜了眼,手背在身后,眸光从温和?变得凌厉逼人。
“我不介意做个恶人。”
“卢世子,我不退婚,也?不允许我未来妻子退婚。”
第74章
男人之间的战争往往暗藏硝烟。
素日里温文尔雅的书生也能变得?凌厉阴沉, 在面对风轻云淡的对手?时,骨子里的血液仿若叫嚣着不甘。他毫不退缩地对视回去,在面临抉择时内心无比坚定。
闵裕文是在赞美声中长大的, 自小便不断有人告诉他,他相貌俊美,学识渊博,才情俱佳,他们说他是百年难遇的才子, 他想要的东西从来都不费吹灰之力。
不管是什么?,只要他想, 他一定能?得?到。或者是与生俱来的优越感, 或者是他习惯付出便有回报,他没想过有些东西即便用尽全力,也得?不到。
李幼白是意?外,他踌躇过, 因为自尊而不屑争抢。他目睹了卢辰钊和她的亲密, 他不愿做拆散伴侣的恶人, 但?终究是内心的渴望战胜了其他, 那种蚀骨噬心的滋味叫他难以松手?,他想要她, 想要她在自己身?旁。
卢辰钊显然没?想过他的强硬, 故而愣了少卿, 然后便轻笑起来。
闵裕文无法判断那笑是不以为然, 还是鄙薄, 但?他站在原地, 等?待他的还击。
“闵大人,你以为一纸婚约能?困住她?”
闵裕文:“不然呢?”
“你的优势不就是这一纸婚约么?, 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两个人在一起,是要互相喜欢,互相爱慕,那纸上写的东西,终究只是旁人的意?思,不是她的。”卢辰钊冷了脸。
闵裕文启唇,一字一句反驳:“那么?卢世子呢?你的优势是什么??”
“李幼白对我的心。”
“是吗?”伴着一声晴朗的笑,闵裕文俊秾的样貌变得?很是轻淡,“你说我的优势是那一纸婚约,其实你也不过如此。你能?跟幼白在一起,是因为你和她比我多了一年的相处,谁也不比谁更好。若换过来,是我同她先认识,在学堂共同读书生活,你说她会不会喜欢我?”
如愿看到卢辰钊一闪而过的冷厉,闵裕文很是满意?地笑笑。
“时间会证明一切,她也一定会是我闵裕文的妻子。”
卢辰钊乜了眼,回道:“闵大人,咱们拭目以待吧。”
“好。”
闵裕文走到门口处,忽然回过头来:“我去淮西,不是因为燕王殿下派我去才去的,而是我想去,他应允,这件事才能?成的。”
“卢世子,你想通过这场战争获得?娶她的权力,我也可以。”
他轻轻合上门,缝隙里,那双狭长的眼睛露出志在必得?的决心。
卢辰钊的笑彻底收敛,双手?攥成拳,后背的血痂挣开,沿着腰窝一直滚进裤中,他觉不出疼,只是觉得?有些事失去掌控,那种飘忽的感觉令他不安。
他很想把?李幼白变成卷卷,塞进袖子里随身?携带,不叫任何人看到。
他真?的很怕一眨眼她就变心,或者因为某种不能?抗拒的权势俯首听命,他巴不得?立刻娶了她,这样谁也不能?再觊觎他的东西。
但?他什么?都做不了,为今之计最关键的,还是要做好自己,如此才有与?她并肩的资格。
不能?冲动,不能?着急。
如是想着,额间的青筋却?跳的更为剧烈。
转眼便到出征前夕,李幼白耐不住卢辰钊的唠叨,用不纯熟的针线为他绣了个蹩脚的香囊,里头塞了些菊花薄荷类醒脑的香草。卢辰钊收到后开怀大笑,指着歪歪扭扭的线路说不出话,李幼白想要回来,他却?宝贝似的藏进怀里,一把?将人也抱起来。
他手?臂有力,圈住她时像要把?她拥入骨血一般。
李幼白被勒的难受,挣扎了下,他放她下来,脚垫在他脚上,她仰起头,看见他俊朗的面庞,沁出淡淡的笑,让人挪不开眼的好看。
他亲她眉心,她没?躲,笑的两靥嫣红。
“这是我收到最好的礼物。”
“我绣的不好,出去可不许给旁人看,若有人不小心看到,又问你是谁绣的,你也不许说是我。”
“我恨不得?告诉所有人这是你绣的。”
“不行。”
卢辰钊叹了声,环过她的细腰将额头抵住她的,唇蹭在她鼻间,又想起那日冲动下的所作所为,于是便有些心猿意?马了。
他的手?往上轻抚,李幼白尚未觉出危险,只是被他抱着,想着快要分别心里便觉得?闷闷的,归期不知,生死不知,他这个人能?不能?全须全尾的回来更是不知。
在他手?指落在她小衣带子上时,她还在那怔怔瞪他。
“卢开霁,你做什么??”
卢辰钊的脸唰的通红,但?既已如此,退也不是,只能?硬着头皮前进。
他也不看她的眼睛,将人抱起来阔步走到圈椅落座,李幼白便坐在他膝上,扭头,他那手?指没?停,三两下颤抖着解开带子,呼出的热气喷在李幼白颈间,她倏地麻了。
手?一用力,捏住他的肉,这才勉强不叫自己发?抖。
他的每次触碰,都像是羽毛拂落,又痒又有种奇怪的酥/麻感,她揽着他的颈,脚趾抵在鞋面,像是神经都被拉到了极致,双腿一动不动。
“我只看看。”
上回也是这么?说的,但?他
李幼白的脸红透,唇死死咬住,伸手?阻他,他抬头,温润的眸中闪着一丝可怜气,她便看不得?他这副表情,手?一松,他却?是趁机捉住。
她倒吸了口凉气,仰起头来掐着他的皮肤。
很快便没?了力气。
他轻重拿捏的不好,因是探索,故而毛手?毛脚,李幼白忍着,偶尔忍不住便咬他,抓来他的手?臂朝那腕子狠狠咬。
他也不在意?,怕她不解气又主?动往前递,催促:“用力咬。”
李幼白啐他:“不要脸。”
“我要你,不要脸。”
愈发?胡扯。
最后,李幼白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由着他胡闹完,然后趴在她肩上依依不舍地为她整理了衣裳,将人抱在怀中。
“我还想”
“不行。”李幼白脸色绯红,一口拒绝,“不准再想了。”
卢辰钊睫毛轻颤,笑。
李幼白:“不许笑。”
“真?霸道。”
李幼白咬了咬唇:“我就是霸道。”
“那我也喜欢。”
李幼白弯眉:“你方才说想做什么??”
“不是不能?想吗?”
“现在允许你想,”李幼白知道或许是她想多了,此时临近分别,他一定是有话要嘱咐的,“但?不能?胡思乱想。”
“那我做不到。”
“卢开霁。”
“李幼白,我在。”
他又抱她更紧,很是不舍。
“此番出征,少则两三月,多则半年,你等?我,我一定回来。”
“我知道。”
“不是你知道,是你等?我。”他掰着她的肩膀,目光盯着她的眼睛,晃了晃,“快说。”
“我等?你。”
淮西开战时,京中东宫挂起白幡,太?子崩逝。
半月后,昌王追随太?子而去。
姜皇后不过一月便形同槁木,枯坐在青布蒲团上行尸走肉般,她往铜盆中扔纸钱,也觉不出那火苗炙烤,灰扑扑的脸上
没?有半分光泽,五公主?跪在旁边,被她的模样吓得?小声啼哭。
她哭过两位哥哥了,如今是在哭她母后,太?医来过,道她不爱惜身?子,迟早会承不住的。
若母后也去了,那她该怎么?办。
刘冷润抹了抹泪,啜泣着靠在姜觅云身?上:“母后,我害怕。”
姜觅云扭头,冲她挤出个笑来:“阿润不怕,母后会把?一切安置妥当。”
为着刘冷润的婚事,姜觅云托人将镇国?公府调查的清清楚楚,公府人口简单,关系和睦,就算卢辰钊起初不喜欢刘冷润,那也无妨,他们卢家不允休妻,也重视夫妻关系,便是他再怎么?混账,也不可能?忤逆长辈。
横竖还有半年时间,足够她来筹划。
姜觅云去找过刘长湛,同他求来恩旨,不过十余日,镇国?公夫人萧氏便携女儿卢诗宁进京受封。
对于这个一品诰命,萧子宁很是惊诧,惊诧之后是狂喜,齐州城的官眷得?知消息都前去恭贺,也不知是谁走漏的风声,连她都觉得?纳闷。
国?公爷卢俊元却?有些纠结,圣意?说是体谓公府大义,而今卢辰钊身?为世子前去淮西平乱,特封萧氏为一品诰命夫人,卢诗宁为乡君,皆可享食禄受俸银。他知儿子此番艰难,但?仗还没?打完,圣上为何急于封赏,总是觉得?事出反常,遂临行前交代再三,命萧氏和女儿切记低调。
与?此同时,卢俊元留在齐州暗查风声源头,家中没?有外传封赏之事,那便是有人刻意?为之了。
果?不其然,没?多久,他便循着传言一步步倒查,最终发?现此时与?姜家人有关,既与?姜家人有关,卢俊元便立时反应过来,应当是前不久儿子所说的拒婚一事。
如此看来,姜皇后怕是还没?死心。
卢俊元写了密信叫人送往京城,只巴望妻子女儿能?如他所言,行事克制。
李幼白从署衙回住处途中,原以为看花眼,后掉过头来,见对面那人撑伞站在雨中,眉眼依旧是从前的模样,只带着些许淡然,不似初见时那般桀骜矜贵。
“李幼白,不认得?我了?”
她反问,走上前,雨点从伞面蹦落。
“三娘,你怎么?进京了?”李幼白诧异。
卢诗宁笑笑:“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
卢诗宁皱眉,心里想着母亲的嘱咐,便没?再多说。
李幼白能?明显感觉出她的不同,上回见她还是在上元节,彼时卢诗宁为了闵裕文对她责骂,哭嚎,今日她却?能?笑盈盈站在面前,仿佛从没?发?生那些事。
卢诗宁跟着她进门,抬眼逡巡过院里的布置,有些迟疑,李幼白回头,见她停在原地,便解释:“京城地皮贵,花销大,此处虽小但?离署衙很近,便于往来。”
她知道卢诗宁是金尊玉贵养起来的,想必是不明白她简朴的院落简单的布置。
卢诗宁回她一个笑。
半青拖出两把?藤椅搁在廊下,李幼白搬出小案,将煮好的茶分了两盏,递给卢诗宁一盏。
雨还在下,但?能?看出明润的天空,乌云慢慢散开。
两人聊了几句,李幼白才知她和萧氏都来了,且是为了受封,她心中诧异,但?自己跟卢辰钊的关系尚未对外公开,便装着糊涂,没?有过多询问。
“你都不知我要来受封,可齐州城在大监过去传旨时,不过半日便全传开了,你说怪不怪?”
李幼白:“国?公爷没?有查吗?”
“说是查完给我和母亲消息,想必快了。”
卢诗宁的沉稳令李幼白不适应。
卢诗宁转头,保养姣好的脸蛋浮上几分忧愁:“之前的事,对不住。”
“什么?事?”李幼白问完,意?识到她说的是上元节那夜,便摇头,“我早就忘了。”
“说来你不会信,我没?骂过人,且还是那般狰狞可怖的脸,那样讥讽无畏的话,不像公府嫡女,倒像个市井泼妇。”卢诗宁托着腮,脑子里回忆起当晚情形,很是后悔,她无法想象在那个夜晚自己是何等?低俗。
“你当时是不是也这样觉得??”
李幼白沉默,卢诗宁便知道结果?。
“我也想明白了,从头到尾都是我的自作多情,兴许他连我是谁,叫什么?,长相如何都不记得?了。”
“他知道你。”李幼白开口。
卢诗宁:“他肯定也记得?我那时的粗俗不堪。”
“其实没?有,你骂起人来除了凶点,模样还算好看。”
对于李幼白的诚实,卢诗宁哼了声。
“我哥哥会活着回来吧?”卢诗宁虽跋扈,但?她是卢家人,自幼重视亲情,即便圣上要封赏她和母亲,高兴之余,她还是会担心哥哥的安危。如若要在权势和哥哥之间选一个,她会坚定不移地选哥哥。
卢诗宁很忐忑,进京的途中母亲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她也越发?不安紧张起来。
刚入京没?几日,她与?母亲也才安顿好,家中便去了好些个生面孔,她们跟自己攀交情,其中有两人她记忆尤其深刻。一个叫薛月,一个叫姜纯,后来她打听过得?知,两人都是姜家的亲戚,也就是姜皇后的人。
姜家大厦倾颓,东宫和昌王的事连齐州城都知道。更何况先前哥哥写信回家,告知爹娘拒婚姜皇后之女的事,此番她们刚到京城,姜皇后的人怎就找来了。
卢诗宁怀疑此举是姜皇后所为,便是为了逼哥哥就范,娶五公主?。那么?如此一来,她和母亲岂不是骑虎难下?若受旨,便是出卖哥哥。若不受,便是违抗圣意?。
卢诗宁浑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便走到李幼白家门口。
偌大的京城,她也只能?想到李幼白了。
“他一定会回来的。”
李幼白的语气很坚决,没?有一丝犹豫,卢诗宁觉得?心里稍微安稳了些。
“薛月和姜纯说,曾和你一道儿在国?子监读过书,她们是怎样的人?”
“国?子监时,她们几乎不常住监舍,大都去宫中侍奉姜皇后。若说为人,只能?算得?上客气吧。”
卢诗宁抚弄着茶盏,“她们说等?受封之日,要去贺我,五公主?会去吗?”
李幼白想了想:“约莫会去。”
此事太?过直接,以至于根本不用动脑便能?明白姜皇后的意?图,她便是趁着卢辰钊离京想将事情敲定。
毕竟谁也不是卢辰钊,谁也不能?有他的胆量和气魄,若姜皇后施压,且是借着陛下的威风,萧氏和卢诗宁无法拒绝。
母亲答应的婚事,卢辰钊怎么?反悔?
夜里,李幼白做了个噩梦,她是被吓醒的。
梦里有个人浑身?是血,踉跄着朝她走来,她脚底像是生了根,想上前接应却?又寸步难行,眼见着他快要靠近自己,却?咣当扑倒在地。他的手?指伸出来,染了血的甲胄散出浓烈的腥味。
她蹲下身?,想拂开他面上的污血和头发?,他忽然抬起眼皮,冲她粗哑地说话。
“李幼白,我回不去了。”
她惊醒的时候,正是半夜,喝了些水再也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卢辰泽战死的模样。
翌日朝中传出消息,道淮西出事,主?将被俘,生死不明。抄写案录的李幼白怔住,笔尖淌下墨汁,污了一大片。
彼时刑部尚书钱杨舟与?大理寺卿崔钧坐在对面,见状抬眸。
钱杨舟道:“平时不觉得?,今日小李大人换了身?天青色官袍,倒与?崔大人有几分相像。”
崔钧穿的是常服,天青色圆领襕袍,闻言低头瞥了眼自己又看向?李幼白,李幼白仿若未闻,呆呆地攥着笔,像是僵住了。
“李幼白?”崔钧唤她三声。
李幼白茫然抬眼,张着嘴:“大人叫我?”
钱杨舟觉得?此时两人更像,尤其是那眼睛,虽说崔钧的沉肃威严,可眼形是一样的,他摸着胡须,没?再多说,只当是碰巧缘分。
“重抄一份。”
“是。”
李幼白默默换了张纸,没?忍住,问他们:“淮西主?将真?的被俘了吗?”
钱杨舟:“哎,可惜了,镇国?公府就这么?一根独苗。”
崔钧注视着李幼白,咳了声道
:“是生是死还不一定,现在下结论未免太?早。”
钱杨舟不以为然:“是生是死还重要吗?活着,一个做过俘虏的主?将还能?有什么?前程,对于公府世子更是雪上加霜,奇耻大辱。如此看来,死了倒是解脱,能?成就英明。”
李幼白看向?钱杨舟,眼神异常凌厉,钱杨舟暗暗嘶了声,觉得?这位小李大人忽然变得?了个人。
“比起名声,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征伐战场,谁也说不准是赢是输,但?敢于上场在某种程度上而言便是胜利。至于是否被俘,又能?否在被俘后得?以逃脱,那也不重要,笑到最后才是真?的。”
钱杨舟被她反驳,倒也没?有恼怒,只笑着捋了把?胡须,看向?崔钧。
崔钧望着一脸正义的李幼白,斥道:“钱大人宽仁,却?也不与?你计较,下去吧。”
李幼白拱手?一抱,拿起案录笔墨腰背笔直地离开。
“崔大人,你这位下属真?真?是了不得?,不卑不亢,颇有你当年的风采。”
崔钧:“钱大人说笑了。”
长条桌案前,李幼白将东西一一摆放整齐,面色如常。
她坐下,挽袖提笔,字迹清隽有力。
刚写了几个,便觉心烦意?乱,无论如何都定不下心。她攥着笔杆,外头评事往里探脑袋,“小李大人,有人找你。”
李幼白抬头,便见卢诗宁站在院里,脸上尽是焦灼。
所有躁动不安瞬间挤到颅顶,令竭力压制的冷静猝然决堤,如洪水般奔腾着涌到她面前,情绪再也无法绷住。李幼白咬着唇,只觉眼眶一热,视线顿时变得?朦胧模糊。
手?里的笔倏然掉在桌上,重写的纸张被墨渍染成一团漆黑。
第75章
门刚合上?, 卢诗宁便?开始掉泪,明净的眸子啪嗒啪嗒落个?不?停,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李幼白没哭, 在她进门时眼圈的热意凝住,就像做梦的人陡然惊醒,她不?信卢辰钊回被俘。
“我不?知道该问谁,只好来找你,我哥哥他会不会死?”
萧氏已经哭肿眼了, 窝在住处不?肯出门,怕叫贵眷看见再传出难听的话来, 更怕自己失态影响了镇国公府声誉。卢诗宁比她好不到哪里去, 明明进京时都高兴来着,高门贵女忙着结交,陆续登门,而今却都像是不见了一般, 门庭冷落。
她便?知, 哥哥的事约莫板上?钉钉了。
她和母亲可以不?要这尊荣, 不?要诰命乡君的封号, 她们只想带哥哥回齐州,还?像从前一样安居在那一隅净地。
“他?不?会死。”
“你是不?是知道内情?”卢诗宁上?前, 握住她的手, “可他?被俘了, 他?”
李幼白看着她, 像是在对她说, 更像是在同自己确认:“他?那么聪明, 怎么会让自己陷于?险境,就算是, 他?也能化险为夷。三?娘,你是他?妹妹,这个?时候不?能慌。你该做什么,便?还?去做什么,你要知道你们不?只是代表自己,更是为着镇国公府。”
卢诗宁:“我当然知道,但我不?放心哥哥,我怕他?回不?来,他?若是回不?来,我们又该如何。”
“他?一定能回来。”
李幼白晌午用过?饭,去了宫中,先是给仙居殿递上?拜帖,因与梅香和梅梧相熟,故而她们与自己便?利,留了个?嬷嬷在外头传递消息。嬷嬷将拜帖送进宫,不?过?一个?时辰,李幼白便?得了允许拿着腰牌跟人进去。
崔慕珠毫不?意外,在听闻卢辰钊被俘的时候便?猜到她会来找自己。
“幼白,关?于?卢世子的事我知之甚少,恐怕不?能给你什么有用的建议。”
“我明白的,我今日过?来其实另有事相求。”
李幼白拂开裙摆跪在她面前,郑重磕了个?头,起身,崔慕珠神色变得端肃起来,招手,她却依然跪在原地。
“如若接下?来陛下?安排燕王殿下?前去淮西?,我想请娘娘同殿下?建议,允我随行前往。”
“你这话是何意思?”崔慕珠从未听闻刘长湛要派刘识赶去支援。
李幼白深思熟虑,将最可能的猜测列出来,她不?能贸然告诉任何人,但她相信,卢辰钊应当无恙。
大战节节胜利,他?为何会在刘瑞君落逃时被俘,这本身说不?过?去,或许是他?大意,但她觉得卢辰钊不?是掉以轻心的人,那么便?是卢辰钊的刻意安排。旁人或许不?知,但李幼白清楚,卢辰钊与淮西?昌远侯秘密联络,早已贯通一气,而今传回的消息里,昌远侯仍与刘瑞君一派,也就是说,刘瑞君至今不?止昌远侯早已投到燕王门下?的消息。
他?若被抓,定是假意受俘。
为了什么呢?这是最让李幼白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后来她终于?想明了这一点,因而今日她才会到仙居殿来。
卢辰钊没有居功,是为了将功劳让给该让的人身上?,燕王。东宫太子崩逝,陛下?若要立燕王,必然要为他?树立威严,一个?有军功的皇子,合该被推上?储君之位,这是最合适的一次。
她能猜到,卢辰钊定也想到了。
卢辰钊会不?会是佯装被俘,然后伺机查探刘瑞君军内详情,届时可与燕王里外呼应,将叛贼彻底剿灭?
这是李幼白所能想到最可能的一条路了。
那么,她便?要等?答案的揭晓。
傍晚,燕王到仙居殿来,恰好遇到尚未离开的李幼白。
崔慕珠问了一嘴,燕王便?说他?明日要启程离京。
崔慕珠很是诧异,看了眼李幼白,又问他?去哪。
燕王站起身来,朝她跪下?拜了一拜:“三?郎要去淮西?接任主帅,带领我朝将士征讨逆贼。”
李幼白心内一动,按压不?住的欢喜,然却没有表露出来,只坐在那儿用力抠着手心。
崔慕珠顺着他?的话,将李幼白推了出去。
“明旭也在那儿,幼白今日过?来也是担心他?的安危,同我说了不?少话,长此以往,还?不?知等?大战结束,要有几个?月,不?如你带她同去,横竖也能帮你处理公务。
幼白头脑灵活,做事果断,先前你不?也总夸她来着吗?”
知道她是惦记闵裕文,燕王没推辞,便?叫她回去准备行囊,明早跟着他?一道儿启程。
燕王走后,崔慕珠单独与李幼白说了会儿话,牵着她的手总不?肯让她离开,或许是觉得淮西?危险,或许是心疼女儿,千言万语终化作叹息一声。
“那种地方不?是你该去的,为了这么个?人,值当吗?”
“我不?知值当不?值当,我只知我得去,在无法?确定他?是否安全?的情况下?,我有我的主见和想法?,不?是冲动。母亲放心,我连去往淮西?后该做什么都一清二楚,是为了他?,但也不?全?是为了他?。”
崔慕珠拍她手背:“你这股倔劲儿很像你父亲,极度高傲自负,我很喜欢。”
李幼白笑:“我得早回去收拾东西?了,明早启程便?也不?来与您道别了。”
“幼白,他?若是没了,你得活着回来,知道吗?”
李幼白愣了下?,随即点头:“我知道。”
转身离开仙居殿,走过?假山池子,绕过?曲折的游廊,她站定后回头,喃喃自语:“他?不?会死。”
像是一种坚定的信念,支撑着她不?松懈,像绷紧神经的战士,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放弃。
燕王此行率一千精兵,为方便?出行,李幼白同样没坐马车,骑着匹褐色高头大马跟在燕王身边,昼夜不?停颠簸了三?日看到淮西?边界线。
经历了战争的城池,炊烟依旧袅袅,晨起时街上?有人走过?,叫卖的摊贩开张,揉着被殃及的残腿卖力吆喝,随处可见破烂的楼宇,店肆,不?时有人提着物料修葺。
刘瑞君在经历了几场恶战后,不?得不?退兵南逃。
他?们找到军营驻地,与两位副将接应后,燕王便?询问出闵裕文的下?落,得知他?正为百姓斋讲,便?换了常服带李幼白去看望。
此时距离他?们出征已有月余。
寺庙里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百姓,衣衫褴褛者有,达官显贵亦有,李幼白早就见识过?闵裕文的斋讲,对此情形很是从容。
他?站在殿堂中央,语气和缓自然,不?疾不?徐,声音如同暖玉
脆响,泠泠生动。
此讲目的是为了消除刘瑞君在百姓间?散播的谣言,令百姓重新信任朝廷,支持陛下?和燕王,他?讲的条理真切,倒不?叫人觉得是说教,很是受用。
李幼白站在廊柱前,看了会儿,忽觉左上?方有什么东西?在动,抬眼,却见一支细长的箭瞄准殿中人。
情势危急,她想也不?想推开前面人朝着殿中跑去,同时高喊:“小心。”
她的举动令人群熙攘起来,本就摩肩擦踵的密集,此时彼此推搡,她仗着纤瘦的身形冲到前面,回头看到倏然射出的弓箭,张开双臂扑到闵裕文身上?。
后肩被贯穿,她压着闵裕文重重摔倒在地。
变故来的突然,殿中爆发出尖叫,呐喊,人群如潮水般四下?退去。
燕王已然命人追寻刺客,又逆着人群阔步冲上?前去,看到李幼白肩上?的箭,血水已经渗出来,闵裕文抱着她坐起身,手指触到箭尾,动作变得小心翼翼。
“幼白,你不?能睡。”
只一瞬的慌乱,他?很快冷静下?来,握着她的肩膀命她睁眼。
李幼白疼的直打哆嗦,那肩没入皮肤扎穿了骨头,她甚至能从前面看到箭头,她咬破了舌尖,忍着不?去哼哼,血流的太快,冷意袭来,眼皮便?愈发沉重。
“幼白,醒醒。”
这是她能听到的最后几个?字,随后便?陷入无限的昏迷当中。
刺客被抓住,但来不?及审讯便?都咬舌自尽,全?是死士,舌底压着毒/药,便?是没打算活着被抓的。
燕王负手站在廊下?,往屋内瞟了眼,沉声道:“他?们来刺杀你,说明你的斋讲起到了威慑作用,姑姑她才会下?狠手才除掉你。今日多亏李幼白,否则依着箭矢原本的方向,定是要射穿你心脏置你于?死地的。
你不?该大意,要知道姑姑为人心狠手辣,你又屡次三?番阻她大业,她岂能饶你?”
燕王已然加派了人手盯梢保护,又将可疑人等?悉数抓捕,连夜审讯,除了两个?交代不?明的,其余人也很快放回。
闵裕文的目光始终望着屋内,大夫正在拔箭,处理伤口,屋内也有两个?婢子服侍,但他?心不?在焉,只想着她伤势严重,便?也没听到燕王究竟说了什么。
刘识见状,叹道:“你们两个?情谊深厚,我也是佩服的,她为了你赶来淮西?,又为了你中箭受伤,且你们早有婚约,进去吧,好生照顾她。”
李幼白的伤不?致命,但伤口太深,以至于?把箭难度大,疼痛厉害。
闵裕文将她嘴中的帕子拿出,重新叠了方干净的塞过?去,她的尖锐牙齿骤然一咬,含住他?的拇指,牙齿钉进他?的皮肉,他?没抽手,由着她用力。
箭拔出来,她虚虚瘫软昏迷,这才松了牙齿。
李幼白身上?的衣裳全?被血染透,婢子上?前将那褪掉的外裳抱起来拿走,另外那人则小心翼翼剥开她的里衣,方才情急用的是剪子,将受伤部位的衣料剪掉,方便?大夫拔箭,而今却得换下?来这套脏污的里衣了。
婢子回头看了眼闵裕文,示意他?暂且离开。
闵裕文背过?身,沉声道:“快些换。”
屋内全?是血腥味,他?的心跟着揪起来。
待换好里衣,婢子要给她上?药,包扎,闵裕文快步过?来,接了伤药后坐在床沿:“我来就好。”
便?又让人将纱布药酒都放在手边,他?掀开松垮的衣领,看到血色伤口,她皮肤白,这伤口便?显得尤其鲜红,伤药时,她眉头皱起来,苍白的小脸浮满汗珠。
闵裕文安慰,声音轻柔。
他?比那两个?婢子动作灵活数量,很快便?包扎完,直起腰来擦了把汗。
厨房在熬内服的药,他?洗净帕子擦拭李幼白的额头,眉眼,看她皱紧的眉头像小山一样,便?伸手想要抚平,手刚放上?,她溢出一声低呼。
“卢开霁”
他?的手顿住,他?知道,李幼白到淮西?,不?是为了他?。
婢子端来汤药,放在床头用勺子搅凉,温声要喂李幼白。
闵裕文转头,拿起小案上?的汤碗吩咐:“都先出去,我来便?好。”
两个?婢女反手合上?门,站在廊下?时忍不?住感叹,道这位娘子着实命好,有这般俊俏的郎君,性子又如此温和体?贴,若换做她们,定也会毫不?犹豫冲上?前挡箭的。
李幼白的高热起的很快,伤口感染,喂药的勺子抵在唇边却怎么都送不?进去,她牙齿在打颤,身上?热的像块炭,偏没有汗,干巴巴的热,快烧着了。
闵裕文试了几次,她牙关?始终闭合。
“幼白,幼白,你得吃药,张嘴。”
他?很是耐心的劝着,双手贴在她脸颊轻轻抚触,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来匀和她的高热,手心很快被滚烫,他?急了。
但李幼白根本听不?见,此时的她像是沉到海底,周遭除了嗡嗡的响声,尖锐的嘈杂外,什么都听不?到。
闵裕文看着她,又看了眼汤碗,随即喝了一口,俯身对上?她的唇。
舌尖递到唇瓣,颤抖着将那药汁一点点松下?去,但她牙齿咬得很紧,闵裕文试了几次都没能启开,大部分药汁都沿着她唇角流出来。
他?气息有些乱,脸早就通红,也不?知是被她呼出的热气熏染,还?是因吻上?这唇而紧张。
闵裕文重新喝了大口,深吸一口气,双手捧住她的小脸,微微用力一掰,她像是窒息的鱼,忽地张开嘴来。
便?在此时,他?的唇落了下?去。
第76章
药汁一滴不漏, 悉数送入她的喉间。
她想挣开?他的钳制,许是被捏疼了,闷哼了几声?又没了力气, 由着他一口一口地渡进去苦涩。
唇齿相抵,舌尖追随,起初只是单纯的喂药,但到?后来剩下碗底时,闵裕文的动作却忽地缓慢起来。
那药汁含在嘴中, 目光从她紧闭的双眸挪到唇上,唇瓣沾染了药汁盈盈清透, 在他凝望的时候倏然启开, 绵密的呼吸喷出,像水雾笼罩在眼前。
他只觉一种冲动从小腹漫开?,激的自己打了个颤,或许是他昏了头, 更?或许是他早就期待着占有。最后一口?, 与其说是喂药, 倒不如说是放纵缱绻。
他追逐她的躲避, 舌尖像是发?烫的火炭,甫一靠近便引得她立时逃开?。他沉迷于这种滋味, 得不到?反而更?想索取的冲动, 尽管竭力克制, 但情?到?浓时却也忍不住深深汲取。
这一刻, 闵裕文仿佛感?受到?何谓心虚, 是他有生以来头一遭鄙夷自己。
是个贼, 在静谧无人的角落偷走本不是他的东西。
忐忑,但不后悔。
药汁终究送入喉间, 他缓缓抬起头来,李幼白的唇嫣红饱满,他俯身又是一啄,呼吸变得粗重。
“我知道,你是来找卢世子的。”
“但我不想放你离开?。”
李幼白安静地躺在床上,歪着头咳了两声?,乌黑的发?散在身下,脸色虚白脆弱没有血色。那支箭让她流了太多?血,以至于她的手指,脚趾全都发?白,离开?闵裕文的触碰后很快变凉。
只是那唇,因被他咬了几口?,此时饱满若樱桃,格外诱人。
闵裕文的心跳加快,闭眸念了几句经文,发?现自己也不过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他唇角溢出一抹浅笑,很快被冷凝取代,他握着拳,目光沉沉地盯着床上人,外头传来脚步声?,他站起身来。
安子平近前与他低语,随后站开?些道:“殿下让大人过去。”
闵裕文负手回眸,少?顷与门口?的婢女吩咐:“看顾好李娘子,若她醒来,便说我与燕王殿下商议正?事,待会?儿便来看她。”
两个婢女福礼应是。
闵裕文却不放心
,走了几步再度折返,从门缝隙中往屋内瞥了眼,安子平便站在他身后,一脸平静地等?着。
“走吧。”
李幼白清醒时,已经是翌日晌午,她坐起来,肩上的伤口?疼的愈发?厉害。
“闵大人呢?”
婢女端来清粥小菜,告诉她闵裕文在书房议事,此处为?临时办公?的署衙,原是前司马的私宅,后被刘瑞君征用做了办公?之地,刘瑞君丢弃居所逃跑后,闵裕文与其他将领便占据此处,收集了不少?刘瑞君没来得及带走的案卷,因着方便,也用其充作议事之地。
李幼白喉咙沙哑,就着婢女的手喝了点水后稍微好受些。
她理了理思路,强撑着身子用了几口?饭后便要去书房,婢女自然不依,上前搀着她回屋里休憩。
“闵大人说您哪都不能去,将养身体?最重要,他很快便能回来,娘子便是再着急,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李幼白摇头,战场上时机转瞬即逝,何况她们从京城赶到?淮西本就耽搁了数日,距离卢辰钊被俘更?是不知多?少?日子。她能等?,他等?不了。
婢女左右为?难,不敢硬拦着李幼白,但又不想违背闵裕文的吩咐,站在门口?虚虚遮挡时,闵裕文从游廊处走来,看到?这一幕,立时加快了脚步。
“幼白,你醒了。”
李幼白看见他,点了点头,问:“你可有时间与我私底下聊几句?”
闵裕文背在身后的手捏了捏,道:“好。”他似乎猜到?李幼白要问什么,故而合门的空隙便开?始想对策,转过头来,那眼睛虽通红却很明净清澈。
“长公?主逃离淮西时,卢开?霁为?何会?率兵五百前去追击?”
“事发?突然,来不及细细谋划,大军彼时将将经历完一场苦战,正?准备扎营,而长公?主从斜后方穿过去,令死士突破口?子后疾奔逃走。只有距离她最近的卢世子发?现,故而才临时召集五百兵勇赶去追击。”
“据我所知,五百兵勇回来四?百多?,照理来说卢开?霁也能回来的。”
“刀剑无情?,回来的兵勇道卢世子被冷箭所伤,才会?被擒获。”
不疾不徐的回答,听起来毫无破绽,但李幼白觉得不对劲儿。
“他不是那么不谨慎的人。”
“乘胜追击,往往容易受到?蒙蔽。”
“所以长公?主那边,自始至终没有过来谈判?”
“既已逃走,何来谈判?”
“那么卢开?霁死了?”
“我不知道。”
“不谈判,留其性命有何用?”李幼白步步紧逼,闵裕文从容应对,“还是说,其实这只是你们的谋划,为?了让其打入长公?主内部,在两军再度交战时,与燕王殿下呼应,使殿下能赢的笃定?漂亮,使军民拥护,使他的名声?在短时间内得到?传播,使他能在归京时理所当然被封为?太”
“幼白,你该知道适可而止。”闵裕文的声?音变得幽沉,往门口?扫了眼,拉住她的手臂将其推到?床沿。“有些话不是你能说的。”
“那你来说,我方才所言对否?”
李幼白目光灼灼望向他,闵裕文蹙眉,很快给?她回答:“不对,你想多?了。”
李幼白闭了闭眼,只觉面前一阵晕眩,闵裕文扶着她坐下,她手臂似乎在发?抖,但面色仍保持镇定?,少?顷低下头平复情?绪。
“我不信。”她抬起眼睫,眼眶里浮上湿润,看的闵裕文心头一跳,“闵大人,你可以相信我,我不会?透露你们的计划,我只想知道真相,知道他是否安然无恙。”
她的语气有恳求,闵裕文不敢再看。
“我还有公?务要处理,待会?儿你换完药,睡一觉。”
他要走,李幼白揪住他的衣袖。
“最近派遣去追击的兵马何时动身?”
“你想作甚?”
“我想同行。”
“胡闹,你受了重伤,不可长途跋涉。”
“那你告诉我真相。”
闵裕文怔住,许久背过身去叹道:“幼白,你可曾想过你是在难为?我。且是为?了另外一个男人,逼迫你的未婚夫婿,你可知我心里作何滋味。”
李幼白咬着唇,不松口?。
“真相便是如此,不管你信不信,卢世子就是被长公?主俘虏了。”
门合上,轻轻地没有一丝脾气,是他与生俱来的良好修养。
但他离开?时的背影足以说明他动了怒,否则不至于连头都不回。
李幼白抚着肩膀,此刻的肿痛牵扯着神经,从胸口?蔓延到?耳根,带着耳朵牙齿都跟着疼起来。她方才用尽全力,伤口?早就挣开?,血透过衣裳,一点点地渗出痕迹。
婢女见状,忙为?她解了衣裳,重新涂抹伤药后缠裹纱布,又往外瞥了眼劝道:“李娘子,闵大人脾气很好了,昨夜守着你喂药,忙到?深夜殿下召唤才离开?,一整宿的议事。听书房那边说,他连眼都没合,殿下要睡半个时辰,他抽空过来瞧你,你你不该同他吵架的。”
婢女不知两人因何翻脸,只以为?是未婚夫妻间说不合适,闹了别扭,故而想要调解。
李幼白没说话,尽管闵裕文说卢辰钊被俘,但她根本不想相信。
既然跟着燕王来到?淮西,她得想方设法去查真相,去找人,她不管他是不是被俘,她只要他活着。
两日后,李幼白能坐在桌前握笔,她写了几行字,因疼痛字体?变得很是扭曲,写完便在脑中分析利弊,随之将其中一张揉成纸团,又一团,直到?只剩下一张。
引蛇出洞,以己为?诱饵,让长公?主自投罗网。此计难在布局,还有自身的安全上,长公?主狡猾,此时定?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但她是个偏执的疯子,一个疯子出牌定?也不会?遵循常理。她在宫中嫉妒贵妃,且险些查到?李幼白的真实身份,若她知道了呢,会?轻易放过贵妃的孩子?
李幼白知道这一计危险重重,故而先行搁置旁边。
她需要尽快调理好伤口?,至少?能做到?行动如常,晚膳她吃了很多?,而闵裕文仿佛故意避着她,想来是那日的话令他生气。
李幼白知道对不住他,但若重来一回,她还是会?那么问的。
闵裕文站在廊庑下许久,刘识瞥了眼,笑着拍他肩膀:“既然关心,还不快去看看,干等?在原地有什么用,她又不知道。”
闵裕文回头,刘识朝他往前指了指:“还有一日太平日子,等?后日行军推进,怕是你想跟她说话都抽不出时间。明旭,到?底是为?了你来为?了你受伤的,一个小娘子孤身在外,最是需要陪伴,你好生待她。”
过了少?顷又补了句:“我瞧着母妃待她,比待我还要上心,临行前又多?加嘱咐,送了几件尚衣局新做的好衣裳。两件狐裘白氅,我才得了一件玄色而已。”
闻言,闵裕文愣了瞬。
他想起父亲说过的话,少?在燕王跟前提李幼白。
起初他以为?父亲提醒他以公?事为?主,不要耽于私情?,可方才燕王无意的几句话,却让他陷入怀疑之中。
言文宣是她的生父,那么她的母亲呢,会?是李沛在大理寺认下的那具尸体?吗?
还是仅仅做局,只为?逼得刘瑞君狗急跳墙。
闵裕文不动声?色地想着,眼睛落在燕王面庞,细细看来,燕王和李幼白仿佛真有些相像,他吃了一惊,立时回忆李幼白出生时辰,再与贵妃失忆流落道观的时间比对,发?现她出生正?是贵妃消失那段时间。
而贵妃在他们二人婚事公?开?后,对李幼白的态度好像变得过快,虽说时常召见两人进宫,但他好像是幌子,而贵妃想见的人,或许只是李幼白。
李幼白难道会?是贵妃的孩子?
他不敢再往下想,如若真是这样,燕王该当如何?
父亲的话言犹在耳:“明旭,不管何时何地,不要做伤害幼白的事。”
“我自然不会?的。”
“我要你保证。”
彼时他诧异父亲的郑重,只以为?他担心自己会?在大是大非面前,顾及言文宣的罪臣身份而放弃李幼白,他不曾想过会?是这样曲折复杂的真相。
所有一切都有迹可循,用膳时贵妃望向李幼白的眼神,她反复嘱托自己要善待李幼白,最关键的是两人如此相像的外貌。
原来如此!
竟是如此!
父亲不告诉他真相,是因为?他和燕王交往过密,瞒着他也就是瞒着燕王。
两人都是贵妃的孩子,却都有各自的生父,他们的生父又是对立的。
若李幼白只是言文宣的女儿,此事尚且还有转机,凭着燕王的肚量不会?为?着前辈的恩怨牵连李幼白。但倘若她还是贵妃的女儿,那么一切便都未尝可知了。
燕王爱护贵妃,却也是敬重陛下的。焉知他不会?为?了保全陛下的名誉铲除李幼白,
既有这个可能,那么燕王便决计不可过早得知她的真实身份。
屋外,婢女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地往远处看了眼,见闵裕文过来忙站直身体?。
“她睡了吗?”
“李娘子还在看书,之前写了会?儿字,也不叫我们伺候。”
“下去吧。”闵裕文摆手,两人福了福身,而后去往旁边耳房休息。
闵裕文轻轻叩门,李幼白停了手中笔,顺势将纸用书本盖住。
他进来,抬眸扫去,两人对上视线。
屋内的灯烛摇曳,此时已经入冬,空气里很是湿冷,墙根处的炭盆火苗已经熄灭,李幼白披着件外裳,静静坐在案前。
闵裕文未曾想过成婚后的模样,一来是觉得遥远,二来是没寻到?可以相伴之人。但此时看着她坐在灯下,面孔柔柔弱弱,眼睛漆黑充满韧劲儿,桌上的书像是一直摆在原处的。
他生出一种错觉,就像妻子等?待归来的夫郎,心中立时荡漾了暖意。
“还疼吗?”
他指她的肩伤,走到?近前拖来圆凳坐下,面对面看着彼此,烛光给?两人渡上一层薄薄的朦胧。
李幼白道:“没那么疼了。”
“那日你救我,我还没有谢你。”
李幼白哦了声?,复又解释道:“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你不能有事,便冲了过去。其实换做旁人都会?为?你挡箭的,你站在殿中,不是闵大人,更?像是点拨百姓的佛。”
“但我只是个人。”闵裕文笑起来,眼神愈发?暗淡。
是人就有七情?六欲。
李幼白端茶,闵裕文想帮她,她下意识想躲,他不让,茶水便洒在桌上。闵裕文起身收拾,李幼白惦记写的纸,刚想去拿,闵裕文比她更?快一步,看到?了纸上写的东西。
粗粗扫了眼,眉心紧皱:“这是什么?”
“我乱写的。”
“幼白,有必要吗?”手中的纸攥出褶皱,他难以置信地问她。
李幼白别开?视线,态度却很坚决:“我力量微薄,能想到?的法子也终究有限,但你知道我是个倔脾气,想做的事便一定?要做成。闵大人,我不想牵连你,但你也不要阻止我,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不管结果如何,成也好,败也好,我不会?有遗憾。”
“你是拿自己的命去冒险。”
“长公?主现在是穷途末路,一旦拿捏着把柄岂会?轻易动杀机,何况我她不会?杀我。”
“为?何不会?杀你?”闵裕文眼神冷淡,“因为?你是崔贵妃和言状元的女儿?”
李幼白一愣,圆圆的眼睛满是惊讶,随着时间的流失转而变得平复下来,她没有立时回话,坐在圈椅上垂下眼睫,似乎不想将心事透露给?闵裕文。
“这计划不成,非但不会?引她过来,还会?让你陷入危险,她的爪牙太多?,分布在淮西各地,想要动你轻而易举。”
“我没有更?好的法子。”
“你便那般担心他,可以不顾自己的性命?”闵裕文压抑着内心的激荡,面如寻常地盯着她的脸,她的每一丝表情?变化。
“我说过,长公?主不会?杀我。”
“但你一旦被抓到?,她会?用你想象不到?的刑罚折磨你,不仅仅是拿你要挟贵妃,她会?让你生不如死。”
李幼白自然也想过这些,但她觉得没甚好怕的:“人固有一死,横竖我能引其现身,便于你们设法捉拿。至于我是否会?成为?累赘,你不用担心,我会?在那之前想方设法自尽,我不会?成为?被要挟的把柄。”
“李幼白!”闵裕文动了怒,即便想要控制情?绪,但听她平静说出这番话后,还是爆发?了。
灯烛猛地摇曳,照在他泛红的眼眶,许久,他重重吐了口?浊气。
“这场胜仗会?来,但不需要拿你来祭祀。”他转身往外走,打开?门终是没忍住,又踱步回来,目光凛然地对上她。
“你也不要用冠冕堂皇的借口?,来掩饰只为?救他的决心。”
闵裕文看似儒雅,实则也是个主意坚定?的人,自打知道李幼白的心思后,便将其周围多?布了一倍守卫,另添了两个婢女,说是看护,更?像是软禁。
这日李幼白想去书房,身后还跟着两个婢女两个护卫,走到?哪,他们便跟到?哪儿。
刚到?书房门口?,她忽然看到?一抹黑影从偏门闪出。
那人穿着玄色劲装,身披同色大氅,兜帽将整个脸几乎遮住,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她看过去的同时,他也朝她看来。
眼神对视的刹那,李幼白只觉半空劈了道闪电下来。
待她想追上前去时,那人倏地转身阔步疾走,他步幅大,走的很快,转眼便消失在影壁后方。
李幼白迈下台阶,急急跟过去,谁知手臂一紧,闵裕文攥住她箍在原地。
“你看见了吗?”李幼白想要求证,问完又看向影壁方向,“是他,是卢开?霁。”
第77章
李幼白眸光闪烁, 神情激动,仰着头冲闵裕文确认一般:“你看到了吧,是他, 是卢开霁。”
不管她如何激动,闵裕文始终安静地看着她,不发一言。
李幼白想挣开,但肩上的伤使她有所顾忌。闵裕文握着她的手臂,看起来不重但又?将她箍在原地?不能动弹。
“闵大人?, 你为何要拦我。”
闵裕文轻蹙眉心道:“你看错了,那人?不是卢世?子?。”
“我的直觉不会?错, 那双眼睛分明就是他。”
“不是。”
闵裕文笃定地?说, 像是要浇盆冷水在她头上,连眼神都无比确信,“幼白,你太累了。”
“我去看看。”
李幼白掰他的手指, 那人?走的飞快, 再?不去追, 怕是追不上了。
闵裕文松手, 眉眼泄出几?分不易察觉的低落:“是齐州镇国公?府来人?了。”
后院,几?匹马跑断了腿, 有气无力地?趴在地?上喘着粗气饮水, 有一匹的蹄子?掉了铁, 此刻虚弱地?伏在主人?身边, 鬃毛也失去了往日光泽。
银杏树的叶子?掉在上面, 他回头, 神色忽然惊讶:“小白,你怎么在这儿!”
卢辰瑞摸着马脖子?, 轻轻放下后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来,激动地?站在李幼白身边,他浓眉大眼,此刻透着几?分疲惫劳累,披风上染了灰尘也顾不得?拍拂,雀跃又?强忍镇定地?盯着李幼白。
他要伸手,手刚挪到李幼白面庞边倏地?缩回,眼里全是惊喜。
李幼白看到他们的穿着,皆为玄色大氅,她恍惚了瞬间,不答反问?:“方才你们有谁去过?书房那边?”
卢辰瑞扭头:“是大哥,他去同燕王殿下呈禀事务,刚回来。”
李幼白眸中光说骤然隐灭。
卢辰瑞问?:“你怎么了,受伤了,伤在哪里?”
他是个藏不住心事的,像个孩子?一样,说完还跺了下脚。
“我没事,你们缘何都赶到了淮西。”
“我们来找兄长。”
说到此处,卢辰瑞变得?异常坚定,“不管如何,我们要把?兄长从敌营救出来,旁人?传的我们一概不信不管,我们只要他回来。”
卢家人?的心,不管何时都紧紧绑在一起。
李幼白看着他,忽然觉得?卢辰钊之前?为卢家的诸多?打算没有白费,这是值得?顾全的大家,没有人?会?在要紧时候抛弃任何一个人?,他们是小舟,但横行在江面时能依靠彼此获得?安宁,不会?被风暴吹得?四处飘摇。
尽管卢辰钊面临的不仅仅是性命之忧,但他们还是来了。
即便坊间将他的被俘描述的如何可怖,他们也不在乎,他们只要自己亲人?的安全。
这件事,势必会?再?三波折,李幼白知道自己不能干等着,她拍了拍卢辰瑞的肩膀,沉声道:“你们打算怎么做?”
卢辰睦和卢辰泽靠近,院外是驻守的侍卫,几?人?互换了眼神后,默契地?压低声音。
“方才我与燕王殿下回禀过?,也得?知了长公?主撤走的线路,我想循着着他们撤走的线路追寻。他们人?多?必然行进缓慢,我和两?位弟弟骑快马急追,定能赶上。
待赶上后,我们再?想方设法混入营中,总能找到开霁。”
李幼白嗯了声,招手,三人?围过?来。
“这样,我有个更好的法子?,能化被动为主动。”
卢辰瑞:“是什么,快说说!”
卢家族中有经商的,人?脉很是广泛,短短一日光景,关?于大理寺前?往淮西舒州调查原扬州官员盐税案的事传的沸沸扬扬。扬州官员齐鹏祖籍舒州,致仕后被查出跟长公?主之前?盐引案有关?,之后被关?押待审,但刑部尚书钱杨舟处事周密,故而拖到今日不曾下定论。
大理寺倒着实派了人?去舒州,但没有李幼白。这种?案件级别只能有大理寺正以上官员亲审,因卢辰钊备战,故而崔钧带着两?个评事去往舒州,此刻他们正处在审讯期间。
李幼白没有告知卢辰瑞等人?自己的目的,只说如此传言是让刘瑞君防备盐税一事,他们似懂非懂,但看她格外笃定,便迅速将消息传播开来。
他们不知道的是,李幼白将自己算计进去,那份传出去的名录里,便有崔钧和她的名字。
待闵裕文察觉到此事,已?然无法控制接下来的态势。
李幼白在屋内换纱布,伤口已?经结了痂,厚厚的一层,偶尔会?因天气阴沉而变得?很痒,闵裕文进来的突然,并未敲门,甫一听到动静,李幼白忙拢住衣裳,回头。
虽隔了道屏风,但闵裕文还是看到她纤细的身影,他忙转身,道:“抱歉。”
李幼白匆忙整理好衣裳,少顷开口:“好了。”
闵裕文耳根发烫,步幅也不如刚进门时那般自然,走了几?步站在书案前?,抬眼:“你要去舒州。”
“是。”
“何时启程?”
“明日一早。”李幼白已?经收拾好了行囊,只一个小小的包袱,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我和卢家几?位郎君一道出发,闵大人?不必担心。”
闵裕文苦笑:“我有何可担心的。”
她防备着自己,且暗中与燕王谈妥协议,然后等万事俱备再?知会?自己,便是想拦都拦不住。这份决心和狠心,着实叫他佩服。
“你答应了燕王何事?”闵裕文问?完,忽地?一笑,“不用想,你是承诺他引出长公?主,助他快速且顺利结束这场战争,对不对?”
李幼白默认。
“你是我未婚妻,我可以说服他改变主意,毕竟胜仗迟早会?来,不过?晚几?日罢了。”
“对,不过?晚几?日。”李幼白挡在他面前?,“ 但我需要这个机会?,凭此来做日后谈判的筹码,我”
“谈判?”闵裕文打断她,眼中满是疑惑,“谈判什么?”
李幼白僵住,沉默中气氛变得?凝重。
“对不起,但我必须这么做。卢开霁生死不明,我需得?为他搏一个机会?。他做了那么多?,不该无声无息被抹灭功劳,只是因为一次被俘”
“还有呢?”闵裕文克制着悲愤,形容一如既往的淡然。
李幼白没有说话,咬着唇站在他对面,连眼神都不敢对视。
“我”
“是为了解除婚约吗?”
声音在压抑着颤抖,但能听出闵裕文的紧张和震惊,他说话向?来稳重从容,可此时却有些飘忽。
清雅尊贵的人?,站在她面前?就像等待宣判的罪人?,难以置信的望着她,一瞬不瞬。
对于效忠新君的投诚,以此来获得?转机,是为了摆脱自己,跟心爱的郎君在一起。
闵裕文站定,颀长的身影似乎晃了下,他闭了闭眼,还是那副文质彬彬的模样。
“我哪里不好,竟叫你如此厌恶。”
“不是,你很好。”李幼白蹙眉,“但我们的婚约本就是长辈的安排,不是我们各自中意的,既如此,何不为了分开努力争取机会?,也好在真的解除婚约时,彼此体面。”
“你不是我,怎知我不中意。”
话音刚落,屋中静的骇人?。
闵裕文自知情绪失控,转过?身不再?言语,过?了不知多?久,他淡声说道:“我会?着人?暗中保护,你去吧。”
去舒州途中还算安稳,但沿途流民颇多?,经历了战火后的城池难免令人?唏嘘,往日繁华不见,勉力支撑的店肆鲜少有人?经过?。
盐税案陆续查了一年多?,之前?涉及刘瑞君,而刘长湛又?对这位阿姊格外宽仁,故而刑部一拖再?拖,便始终没有定论。如今时世?不同,刘瑞君在檄文上已?然成了悖逆君主的罪人?,但分寸还是要把?握好的。
崔钧见到李幼白,自是吃了一惊,但人?手带的不足,而李幼白誊抄记录又?格外条理,故而便将人?留下。当夜便审问?了舒州官员,起初那人?不肯松口,后得?知刘瑞君之事,魂不附体,自知再?无指望,便开始吐露实情。
李幼白抄了半宿,但他招供的官员实在太多?,写到后来崔钧不得?不令看守的衙役暂时离开。
写到最后,李幼白合上纸张,咳了声,面色呈土灰色。
崔钧递给她温水,李幼白道谢。
“你是为何而来?”
“在燕王殿下身边我没甚用处,得?知大人?在此后便快马加鞭赶来,想着为大人?分忧。”李幼白躬身。
崔钧笑:“一派胡言。”
但也没有继续盘问?,起身去往后院休息。
李幼白回屋时,已?经接近辰时,乌沉的天浓云密布,将本该升起的日头遮的严严实实,空气里浸着冷意,风吹来,她打了个哆嗦,抱紧手臂。
刘瑞君的人?是在这日上半夜动手的,来了八个死士,皆劲装打扮,着黑色衣裳靴履,蒙面束发,只露出眼睛。
卢辰瑞在打斗中受伤,索性伤情不重,最后八个死士好容易逮住一个活口,被卢辰瑞一拳打昏,接着拔掉毒牙,塞上破烂布子?,五花大绑捆在院中那棵银杏树上。
下着雪,那人?很快苏醒过?来。
刘瑞君猜测这可能是陷阱,但她还是想试试,毕竟能抓到崔慕珠女儿的想法像是毒蛇一样,搅得?她不得?安宁,闭上眼都是渴望。
这死士训练有素,起初如何都不肯开口,后来还是崔钧动手,只过?了盏茶光景,此人?便吓破了胆。
崔钧用帕子?擦拭手指,抬眸扫向?李幼白,沉声道:“有什么想问?的,便去问?吧。”
他转身回房,仿佛毫不在意她到底想问?何事。其实就算不问?,他几?乎也能猜出,卢家三位郎君都来了,还能为着什么,自然是为了卢辰钊。
询问?过?刘瑞君如今的扎营地?,得?知她与军队分开时,李幼白很是诧异,拿刀抵在死士颈间,问?:“她为何要住驿馆?”
“殿下沿途又?杀了几?户官家女眷,凭着她们的籍契身份得?以入住驿馆,能打听消息,也能住的舒坦。”
刘瑞君落败而逃时,想来日子?难熬,行军途中大都随时扎营,营地?里的生活岂能比得?过?安然的宫城,署衙,她养尊处优惯了,必定是受不住磋磨,这才想到此等狠辣的法子?。
若一路逃窜,难不成要一路杀人??
卢家三位郎君互相看了眼自己的身形,与那死士对比一番后,卢辰瑞站出来。
“我扮成他,混进军营。”
得?知兄长没死,他们都很高兴,但兄长被关?押的地?方属实严密,只有凭腰牌才能进入,不管怎样,至少知道他在哪了。
李幼白想起什么,转头走向?捆绑的死士,逼他抬起头看向?自己:“昌远侯也负责看守?”
“是,昌远侯深受殿下倚仗,从淮西往南逃的路上,若非昌远侯熟悉地?形,我们恐早就涣散了。”
得?到确认,李幼白更加坚定内心的想法,卢辰钊应当无事,这是他们的谋划,尽管没
有告知任何人?,但她捋顺所有线索后发现,卢辰钊是在等最后的汇合,从内部彻底瓦解刘瑞君一派,让燕王能以最小的损失为代价,获得?最大的胜利。
如若如此,燕王的名号便能在坊间在军中彻底传扬开来。
贤明的殿下,必然能成为得?力的储君。
她稍微松了口气,得?知卢辰瑞要潜入敌营后,跟上去,道:“加上我。”
“不可,我陪四郎同去。”卢辰睦当即拒绝,“你是个女娘,又?受了伤,不能去冒险。”
“但我比你们更加熟悉他要做什么,而我们又?该如何接应。”
闻言,三人?俱是不语。
李幼白安慰:“放心,随行的暗卫会?一直保护我们,不会?出任何差池。”
她的确熟悉卢辰钊的心理,故而对他的计划也猜的八/九不离十,直到与卢辰瑞着玄色劲装混入军营,他们开始有意无意透露长公?主染重病的消息。
刘瑞君本就不在军营,将士逃窜疲乏,闻言难免军心涣散,一夜间斗志几?乎消失。篝火潦草地?燃着,三五成堆的人?思念起家人?,偶尔听到低吟的歌声,其余人?闻之沮丧。
他们的踪迹很快被人?怀疑,死士剩的不多?,此番回来也只他们两?人?,何况他们为了不泄露身份一直少言寡语,这日被上峰召见,两?人?便知情况不妙。
他们不得?不加快脚步去寻卢辰钊,卢辰瑞悄悄去往昌远侯营帐后的戍守之地?,李幼白则打算去面见昌远侯。
离她与燕王约定的时间只剩一日,一日之后,大战就要爆发,她需得?在此之前?得?到确切答复。
其实那夜燕王的态度也辗转告知她内情,虽然没有直接承认,但他默认了卢辰钊是内线的意思,也就是说,卢辰钊是先锋,她是过?来增补的,只要他们配合默契,此战很快便能结束。
天下着雪,零零散散的雪花落在头顶,睫毛上,她抬手拂落,正要提步走向?昌远侯营帐,忽觉身后有人?,回头,便被他骤然抱住,大掌顺势捂来。
第78章
任何言语都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 于敌军阵营千钧一发之?际,看到最想见?的人。
这一刻,李幼白仿若做梦一般, 她用力?瞪大眼睛,不敢眨眼,卢辰钊亦是?如此,但情形紧张容不得叙旧,他捂着她的嘴, 将人拦腰抱起来,倒退着藏到银杏树后的临时库房中。
弓腰立在门口听了少顷, 复又松开手, 低眸,望见李幼白闪着水光的眼睛。
心?下一动,双臂环过她肩膀,紧紧抱她入怀。
什么都不需要说, 他知道她什么都猜到了。
“卢开霁, 你如此为燕王谋划, 是?不是?为了我?”
李幼白垫着脚, 揪着他的衣尾仰起头来。
卢辰钊笑,忍不住将唇落在她眉间, “我是?为了卢家, 为了我自己。”
“别骗我了, 我去同他自荐时, 他告诉我你要了一个不杀的承诺。”当时谈条件, 燕王问她还想要什么, 李幼白想不出,刘识便告诉她卢辰钊所?求。
那时她便恍然大悟, 卢辰钊是?在为她求恩赦旨意,为着日后她身份的公开,可能带来的一切后果。
她一板一眼地说道:“下次再做这般危险的事时,你得提前?告诉我。”
“好?。”他亲她发丝,眉眼温柔。
“卢开霁,我不需要你为了我冒任何风险,真的。”
卢辰钊一愣,旋即揉了揉她脑袋:“我乐意。”
李幼白伸手掐他腰间肉,他吃痛却没?有?躲开,少顷凑到她耳畔低声问:“解气了?”
“没?有?,我很想拿鞭子狠狠抽你一顿。”
天知道她有?多么提心?吊胆,猜测终究是?猜测,在没?看到他人的时候,她无法?确定他是?否还活着。
“等安顿下来,我给你找条趁手的鞭子,叫你好?生出气。”
“我讨厌你。”她声音有?些沙哑,说话间抱紧他,“来的路上我都在想,你不能死,你若死了,我该怎么找到你的尸体,怎么将你运回?齐州。”
“我若死了,你也不必找,就让我在尸体堆里化成白骨。”
“好?。”
“听说白骨戾气重,能循着生前?最惦念的人找去,我便是?死了,也会守着你。”他笑着说,唇贴在她鼻尖,吻了吻。
李幼白被他勒的太紧,肩膀处的伤扯到,她闷哼了声,他松开,目光凛然:“怎么了?”
“没?事,你弄疼我了。”
卢辰钊深吸了口气,嗅到那股伤药味,手指握着她的肩,眼睛从那儿移到李幼白面上:“什么伤?”
“箭伤,被人暗算了。”
她没?有?细说,一是?来不及,二是?不想叫他误会。
李幼白把卢家三个郎君赶来的事告诉了他,他似乎毫不意外,对于家人的信任就像相信自己。
“明日我们会扮作死士去驿馆回?禀长公主,届时大战爆发,硝烟四起,你要顾惜好?自己。”李幼白靠着他,同时注意屋外的动静。
卢辰钊抚着她的腮颊,沉声笑道:“那你保护我。”
“我和四郎一起,护不了你。”李幼白抬手戳他,“你们不必为我改变计划,我跟四郎会在今夜全身而?退,明日的暗卫亦会随行保护,是?燕王殿下亲派的勇士,势必不会再让长公主逃脱。”
“事成之?后,我们京里见?。”
“好?,你等我。”
“我等你。”李幼白垫起脚来,主动亲他的唇。
他将人一把揽住,俯身回?吻,少顷后,不得不松开,看着她进入昌远侯的营帐,又在密探后亲自送她和四郎离开。
他的姑娘,不比任何郎君差,甚至比他们更聪明,更勇敢,更果断。
这场战事以单方面压制性?的胜利结束,消息传到京城时,姜皇后正与五公主商议婚事。
五公主靠在榻上,泪眼婆娑,边抹泪边哭诉自己的不幸不甘,她让姜皇后退了婚事,打消主意,说自己哪怕去道观做姑子,也不要嫁给个俘虏。
姜皇后不说话,拧眉揉额。
刘冷润哭累了,往榻上一躺,抽噎着不肯吃饭。
“母后若不答应,润儿便绝食饿死自己。”
姜皇后劝她再等等,以她的直觉来看,此事绝非表面看起来这般简单,哪里会那么巧,偏偏卢辰钊被俘,他精明能干,会在追击刘瑞君时大意麻痹?姜皇后觉得不可能,便不断安抚刘冷润,如此数日,刘冷润到底年轻,沉不住气,一听到燕王大胜仗的消息,便急匆匆来了。
“母后,求您了,难不成您要拿我的婚事去赌?我又不是?嫁不出去,非得扒在他身上才能求生,我其?实”她欲言又止,怯怯地看向?姜皇后,姜皇后闻言亦朝她看来。
“其?实什么?”
刘冷润心?一横,咬牙道:“我其?实有?喜欢的人了。”
姜皇后倏地一滞,右手覆在胸口处平缓呼吸,刘冷润爬起来,走到她身边跪下:“我知道母后为我着想,可那人终是?被俘虏的,我若嫁给他,这一辈子都会被人笑话,”
“到底是?谁?”姜皇后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瞬刘冷润说出那人的名字,她像是?被敲了一闷棍,半晌回?不过神来。
刘冷润见?状,膝行上前?握住她的手:“陈越爵位虽不如镇国公府的,但他出生在京城,幼时又时常进宫,我们见?过好?几次,他那人性?格开朗,说话爽快,我就跟他”
“啪!”的一声,猝不及防的耳光,打的刘冷润趴在姜皇后膝上,她摸着脸,缓缓直起身来,“母后,你打我。”
“你怎么这么不争气!”姜皇后气急上火,剧烈地咳嗽起来。
“陈越是?什
么人,他是?京中?出了名的纨绔子,平南伯只他一个儿子,养的跟废物一样,招猫逗狗,吃喝嫖赌,混账事做了几箩筐,正事却是?一件都没?有?。
你喜欢谁不好?,喜欢陈越!你是?瞎了眼还是?蒙了心?,我教导你多年便教出你这么个不分好?赖的女儿?!”
姜皇后实在气的发疯,说完险些一口气上不来,靠着软枕大口喘气。
刘冷润吓坏了,顾不得央求,爬起来给她捶背送水。
姜皇后缓过劲来,伸手指着她:“立时断了这个念头,他”
“母后。”刘冷润扑通跪下,眼泪汪汪地扯着她的衣裳,“不成了,我跟他已?经已?经有?了夫妻之?实。”
姜皇后的眼珠瞪得滚圆,只有?出的气,不见?进的气,刘冷润瞥见?她鼓鼓的胸口,正要再开口时,忽然听她发出诡异的嗬嗬声,接着仰倒过去。
卢辰钊没?有?跟随燕王回?京,而?是?留在淮西收拾残局,长公主的队伍四分五裂,彻底被摧毁,但仍有?几股小势力?趁机逃窜。
燕王押着长公主率先启程,他去看了眼,刘瑞君神态自若地坐在囚车中?,甚至傅粉涂了胭脂,眉间画着花钿,便是?步摇都戴了足足两对,打扮的雍容华贵,绣着金丝牡丹纹的裙袍在囚车铺展开来,不像是?犯人,更像是?参加宴席的贵眷。
卢辰钊要走,刘瑞君却开了口。
“本宫得不到的,你们也都休想得到。卢开霁,本宫要你亲眼看着她死。”
李幼白的身份,说到底没?有?实证,只要他们咬紧了不承认,便只是?刘瑞君的一面之?词。一个疯子穷途末路的乱咬之?词,想来不会有?人相信。
官员站在城门口迎接燕王归来,浩浩荡荡的军队气势雄浑,甲胄泛着泠泠光晖,而?燕王走在最前?面的中?间,骑高头大马,威风凛凛。
回?朝后,刘长湛与礼部将早已?备好?的诏书宣告天下,立燕王刘识为储君,赐居东宫。
崔慕珠清早便收拾好?自己,明面上为了等刘识,实则是?忧心?女儿的安危。
李幼白是?跟闵裕文一同进宫的,跟随燕王拜过陛下后,便去仙居殿用了午膳。
崔慕珠早就命人备好?了吃食,有?几道菜是?按照济州口味做的,怕她吃不习惯,席间一直瞥她夹菜的动作,闵裕文自然留意到,只刘识不知,以为她喜欢李幼白。
“母妃若喜欢李娘子,不如收她做义女,往后可随意出入仙居殿。”
崔慕珠笑:“你却是?比我想的周到。”
她说完,摘下腕上的镯子放在李幼白手中?,笑盈盈地开口:“这镯子跟了我数年,权当认女儿的礼物。”
李幼白起身推辞,崔慕珠顺势帮其?戴上,言语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好?了,往后你跟三郎一样,都是?我的孩子。”
刘识靠在椅背,为自己促成关系感到高兴,趁机给闵裕文使?了眼色,拍他大腿小声道:“成婚日子定了没?,主婚人可一定给我留着。”
闵裕文笑笑,没?接话。
离开仙居殿时,天开始飘雪。
闵裕文撑开伞,举过头顶,伞面朝李幼白倾斜过去,雪花很快变大,鹅毛一样洒落。
李幼白仰起头,哈出的热气凝成一团团水雾,她扭头冲他微微一笑,将伞柄推到闵裕文面前?:“我斗篷上有?兜帽,你自己打着吧。”
说罢将兜帽扶起来,往前?蹦跶了几步,回?头摆摆手:“半青在等我,我先走了。”
雪青色的影子像是?为了逃离他的视线,走的很是?迅疾,他捏着伞柄,骨节分明的一双手冻得没?了知觉,书童递过来暖炉,他捧在怀里。
再有?几日,卢辰钊便要回?来了。
用晚膳,闵裕文忽地问闵弘致:“父亲,当年你是?如何娶到母亲的?”
闵弘致抬头:“怎么,遇到麻烦了?”
秦文漪跟着看过去,放下碗筷:“幼白她,是?不是?不喜欢你?”
闵裕文点头:“她或许会来退亲。”
秦文漪怔住,看了眼闵弘致,问道:“你是?做了什么错事,令她不高兴了。还是?你太沉闷,她不喜欢。”
闵弘致清嗓子,示意她不要再问。
“你想不想退亲。”
他向?来干脆,见?儿子神色郁郁,便想着推他一把。感情这种事强求不来,但都是?年轻气盛的孩子,哪里就知道谁适合,谁不适合。
相处久了,慢慢也就了解彼此。
他们的儿子自小到大没?受过什么挫折,便是?女娘也都不断绝地同他示好?,他们也没?想过儿子会为着旁人的不喜欢而?烦恼。
“父亲,我想娶她。”闵裕文简单直接,“我确信我喜欢她,想跟她白首不离,我喜欢跟她在一起时那种心?情,很安然,让我觉得平淡真切。”
他站起身阿里,郑重作揖:“父亲,请您成全我。”
他所?谓的成全,含了私心?,他是?要让父亲动用交情与贵妃协商,令这门婚事无法?解除。
李幼白的生父亡故,她可以不听他的,但贵妃还活着,她是?幼白的母亲,说出的话在幼白心?中?是?很有?分量的。
“好?,我帮你。”
半青看到李幼白的伤口时,心?疼的直掉泪。
白毫刚从济州赶到京城,见?她抱着姑娘哭,便自己出门去买伤药,回?来后,半青还在哭,他没?忍住,将人拉开劝道:“你手劲太大,控制不好?力?度,姑娘的手臂怕是?被你勒青了。”
“啊,我看看。”半青张着嘴,眼里的泪止住,忙去扒拉李幼白的袖子。
白毫拍她手背,使?了个眼色道:“你去洗把脸,然后帮姑娘把药敷好?,晚上再看吧。”
白毫来到后,帮了半青不少忙,先是?将书架重新整理一番,又去书肆按照姑娘读书的习惯采买了几本,碰到难得的古籍,便也会掂量着自行购入,如此东边的书架便都换上新书,旁边则立着插满梅花的瓶子,含苞待放的骨朵沾着水珠,有?股淡淡的幽香。
李幼白躺在床上,多日来紧绷的弦松开,此时才觉得累到极致。
一夜无梦,睁眼便是?翌日清早,下了整夜的雪,打开门入目所?及尽是?白茫茫一片。
宫里来人,道贵妃召她。
李幼白简单梳洗一番,换了件对襟绣芙蓉纹小袄,下面是?秋香色如意裙,半青找出那件绯色狐裘大氅,帮她整理好?系带,李幼白临走前?,转头又要了把伞。
雪后的宫城巍峨肃穆,引领的内监换了个人,李幼白抬头,忽然一愣。
竟是?顾乐成。
“顾大监,您怎么亲自来了?”顾乐成是?刘长湛身边的老人,寻常是?不会做这些琐碎事的。
顾乐成笑着说道:“贵妃娘娘在宣明殿,陛下听闻娘娘要见?小李大人,便叫奴才过来候着。雪天路滑,小李大人注意脚下。”
崔慕珠找李幼白的确有?事,因着闵弘致的一番话,她想同李幼白商量婚事。但她没?想到的是?,刘长湛会在今日召自己去承明殿,且当着自己的面令顾乐成去接李幼白。
崔慕珠心?中?生出不大妙的感觉,缓缓走到屏风处,往偏殿扫了眼,忽然看到一个硕大的铜制牢笼,当中?人背对他们坐着,反复华贵的裙袍像是?一抹刺眼的鲜血。
她倏地握紧拳头,肩上一沉,她扭头,刘长湛拥住她环过细腰,下颌抵在她的颈间,嗓音低哑深沉:“贵妃,为了你,朕做什么都可以。”
笼中?人仿佛颤了下,旋即慢慢回?过头来。
第79章
那?是一双晦暗郁沉的眼睛, 因嫉妒而逐渐变得扭曲狰狞。
猩红如野兽一般,死死凝视着殿中人。
这?一刹,崔慕珠只觉得恶心, 她想?起?多年前看到的场景,想?起?刘瑞君着薄软纱裙靠在刘长湛怀里,说这?一生一世都不背弃他,抛弃他,说她会坚定不移站在他身边, 为他的帝王业保驾护航。而刘长湛是怎么回的,他没有推开刘瑞君的靠近, 而?是用低沉的语调回应她, 道?阿姊是他心中最重要的人,不管是姜皇后还是崔贵妃,谁都比不上阿姊的分?量。
好一对彼此信任的姐弟。
那?一瞬,初将?真心付诸刘长湛的崔慕珠除了暗嘲自己的愚蠢, 再无其他想?法?。从被纳入宫中?到生下刘识, 她准备同刘长湛好生过日子的时候, 却叫她发现自始至终都是她自己的一厢情愿。
一个虚情假意的男人, 不配得到她的真心。
她想?过报复,但在重逢言文宣后, 她改变了想?法?, 她是真的想?同言文宣一生一世走下去的。他太好, 好到无可挑剔, 于是她设计了焚宫, 在安福的帮助下顺利逃脱。
当?时有多幸福, 现下便有多憎恨。
铜制笼子里
的人忽地向前,双手抓住栏杆挤出个讥嘲的笑:“阿湛, 你抱着她时,可曾过我?们?”
刘长湛置若罔闻,抚住崔慕珠的手甚至更紧了些,像是怕失去,他曾以为她一直不知他和阿姊的事,自欺欺人地觉得只要他处置的够快,那?些烂事便永远会烂在他和阿姊的记忆中?,他便还是贵妃可以信赖依靠的夫郎。他是真的喜欢贵妃,爱她的美貌,爱她独一无二的倔强,也爱她不遮不掩的小性子,总之他爱她所有,从头发丝到脚趾。
若说对阿姊的依靠和信任,那?么对贵妃,他才像个男人一样?,想?将?她金屋藏娇,想?与?她白?头到老。
他抱着崔慕珠,附唇于她耳上:“贵妃,我?们之间,从此不再有嫌隙。”
刘瑞君目眦欲裂,抓住栏杆的手仿佛要将?那?铜锁拧断,她咬碎了银牙,嫉恨恼怒到了极致,牢笼顶端的红绸要将?她整个儿笼罩,她拼命阻拦,然只抓住一角,其余三处悉数垂落,他们两人的身影在她面前旖旎,像是地狱里的鬼魂,令她头疼欲裂。
她抓着那?方绸布,跪下身去将?头从最底下的铜栏杆处伸出,像是穷途末路的败军,死死凝视着刘长湛,看他那?双眼眸中?阴恻恻地冷光,对自己再无半点情谊,她狂笑起?来,眼尾留下赤红的血泪,她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逼问。
“那?些年,算什么!”
“阿湛,你背弃了我?!”
“我?便是身死,也决计不会饶过你,我?会变成厉鬼,不休不止地跟着你,缠着你,阿湛,我?不原谅你,永不原谅。”
红绸彻底遮住了她的视线,将?她如困兽般锁死在铜笼之中?。
崔慕珠听到窸窣的脚步声,她抬头环望四下,便见弓箭手不知何时出现,各自拔出后背上的箭矢,瞄准了红绸当?中?不断走动的身影。
她倒吸了口凉气,扭头对上刘长湛郁冷的神情,她张了张唇,却说不出一个字。
刘长湛亲吻她的耳垂,语气犹如寒冰淬铁:“再没人能打扰我?们,朕保证。”
随即面色凝滞地挥手,万箭齐发,射向红绸遮住的女人,凄厉的叫声回荡在殿中?,起?初带着几分?尖锐,后来那?影子倒地,扭动中?渗出血来,沿着边缘淌出,刘瑞君的发掉落,与?那?血水混合在一起?,尖叫变成了呻/吟,痛苦的哀嚎,但很快,所有箭矢射完之后,那?影子抽搐了几下,再没动弹。
李幼白?跟随顾乐成进殿时,甫一抬头,便看到红绸揭开,那?鼓出眼眶的红色眼珠,像鬼一样?盯着虚远的地方,她整个人蜷成一团,浑身扎成刺猬一般,只那?头颅高高昂着,死不瞑目地望向笼外。
李幼白?觉得腹中?一涌,令人作呕的感?觉传来,她咬着舌尖,飞快地低下头去。
崔慕珠的指甲抓进刘长湛肉里,他却是一眨不眨,目光森冷地对上笼中?死人,末了,唇角溢出个诡异的笑来。
“贵妃,朕这?么做,都是为了你。”
崔慕珠浑身一僵,刘长湛亲吻她的唇后,将?人松开,帝王的威严很快取代了片刻的温存,他负手走向前方,直到站在顾乐成和李幼白?面前。
“带贵妃回仙居殿。”
崔慕珠:“陛下!”
刘长湛没有回头,重复道?:“顾大监,还不快去。”
李幼白?躬身站在刘长湛面前,在听到吩咐后心悬了起?来,这?让她想?起?之前的经历,刘瑞君将?其带到宣明殿,让她做起?居郎的事。
这?是陛下的寝殿,四周的帷幔随崔慕珠的离开而?落了下来。
刘长湛一步步走到李幼白?身边,居高临下睥睨着她,而?后右手伸出,捏起?她的下颌迫使她抬头,对上他的眼睛。
他怎么就?没发现,这?位状元郎的眉眼如此熟悉,就?像再次看到那?个男人。
他的手指用力,掐的李幼白?想?往后退,唇微红,面庞雪白?,沿着下颌线往里,是他看不见的角落,但他不用看也知道?,衣裳里头的身体定然如贵妃那?般滑腻诱人。
他的眸变得深邃阴鸷,左手摁在她肩上,捏住衣料以不容抗拒的强硬扯落绯色氅衣,李幼白?屏住呼吸,下意识用手拢住领子,惊愕的看过去,刘长湛像是看不到她的表情,两只眼如弑杀的兽类,似要盯穿她的骨肉,她感?到无比的不适。
“陛下,容微臣退后。”
刘长湛瞟了眼,唇轻启,笑着道?:“李幼白?”
“臣在。”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跟贵妃很像。”
“臣不敢僭越。”
他呼出的热气像是凌迟的刀子,一寸寸喷吐在李幼白?颈间,她心中?惶恐,但又挣不开他的钳制,像落入陷阱的羔羊,毫无反抗余地。
直到后脊撞向廊柱,李幼白?的后脑勺嗡的一声鸣响,她看到刘长湛拔出了旁边的长剑,剑刃抵住她的喉咙,与?此同时,他松手往后站定。
薄刃贴着李幼白?的皮肤划出血珠,刘识扶着门框,惊讶地愣在原地,连声音都变得谨慎干巴起?来。
“父皇,你这?是作甚?”
铜制笼子里的女人蜷缩着,身下的血没有凝固,一直淌到五层炭炉旁,被火炙烤着,那?股子腥甜味愈发浓烈,甚至盖过了龙涎香的气息。
他一步一步走近,目光落在剑身,又看向李幼白?,她的脸通红,不知是因为紧张害怕还是旁的什么,此刻眼睛亮晶晶的,眼睫眨了眨,朝他投来注视。
刘识抬手:“父皇,李幼白?做错何事,要您亲自动手杀她。”
不管怎样?,李幼白?都是闵裕文的未婚妻,如今还是母妃的干女儿,他是想?要护着她的。
刘长湛笑,将?那?长剑转了个方向,剑柄递到刘识面前:“握住。”
刘识本能地接住,刘长湛道?:“你把她杀了。”
“父皇,她是李幼白?,是状元郎也是大理寺文书,她是明旭未过门的妻子,她犯了何罪?”
“你问她,她喜欢明旭吗?”刘长湛坐在圈椅上,好整以暇地打量两个人的表情,手指点在扶手,威严的目光挟着几分?厌恶。
刘识手中?的剑在发抖,他没有指向李幼白?,但因刘长湛的话而?对李幼白?产生了疑惑。
李幼白?顺势跪下,在他为难前主动开口。
“微臣知罪,微臣配不上闵大人。”
她想?她知道?刘长湛到底想?做什么了,刘长湛主动杀死刘瑞君来对母亲表达忠贞的爱慕,又想?通过刘识的手来□□的女儿,就?算母亲怨恨,也无法?怪罪刘识,因为他也是她的儿子。
这?是一个疯狂且变/态的举动,不是常人能想?象出来的行为。
刘长湛的占有欲和私心,在此刻像是一个疯子般爆发出来。
他什么都不顾了,他只要位高者的尊严和决心,只要妨碍他视线的,他都要除掉,哪怕仅仅是怀疑,他也不会容忍情敌的女儿活在世上,何况李幼白?还是证明崔慕珠和言文宣相爱过的证据。
他要他儿子亲手毁掉。
刘识很是意外,收了剑逼近一步问:“你不喜欢明旭?”
李幼白?直起?身来:“微臣愧对闵尚书和父亲的好意,微臣想?要解除婚约。”
她明白?刘长湛的意思,他是要借自己出气,来宣泄被背叛的愤怒,于他而?言不忠于婚约的人,合该受到惩罚。刘长湛爱贵妃,他不伤贵妃,但李幼白?是什么东西。
情敌罪臣的女儿。
刘长湛不能打着如此名义杀她,便要用不忠来定她的罪。
何其荒唐的理由。
但便是如此,刘识也不能忤逆刘长湛的旨意,他是圣上,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帝王,他的话,便是圣旨,谁都不能推阻。
李幼白?什么都知道?,可刘识不知。
让他为了一个荒唐的理由杀了李幼白?,他做不到。
“明旭是天下女子都想?嫁的人,你是糊涂还是眼瞎?”
李幼白?目光灼灼,自知今日凶险,便斟酌一番后回道?:“微臣不过是个普通人,不想?婚后为着夫郎变的斤斤计较,争风吃醋,所以微臣宁可拒绝,也不想?拥有短暂的美好。”
“李幼白?,我?看你脑子进了水。”说完,刘识扭头冲着刘长湛拱手一抱,解释道?:“父皇,此事不外乎小两口的私房事,便由他们自己去解决吧,您不必与?这?种人动怒生气。”
“三郎,你杀了她,朕把这?江山送给你。”
第80章
殿中的气氛就像暴雨来临前的压抑, 静谧无声,偏又像有股大力锁着脖颈,令人无法喘息。
江山, 整个天下
像是一种?暗示和诱惑,刘识扭过头,望向圈椅上的人。他便坐在那儿,目光如晦,不动声色间掌控着殿中人的情绪。
人性是否能经受住考验, 尤其?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刘长湛等着刘识的回答, 他相信他的儿子, 会做出令他满意的答复。
那是至高无上?的权力,没有人能拒绝的尊荣,是所有皇子争相追逐的梦。
但刘识犹豫了,在此等重利霞竟然迟迟没有反应。
李幼白跪立在那儿, 从她的角度能看到刘识每一瞬的变化, 她知道?他动心了, 但似乎碍于和闵裕文的情谊, 并?没有那般急迫的动手。他还?在考虑,屋檐上?的落雪像是计量时间的工具, 啪嗒啪嗒掉落, 砸在绷紧的神经, 又化成一摊冷水。
“父皇。”刘识跪下, 将那长剑掷到旁边, “儿臣恳请父皇留李幼白一条性命, 她或许糊涂,但没做出错事, 何况明旭他是真心喜欢李幼白。闵家闵尚书和秦娘子也喜欢她,他们?有婚约”
“三郎是不要江山了?”尾音裹挟着低笑,比窗外飘雪还?要冷冽。
刘识咬牙:“求父皇开恩。”
刘长湛面上?的笑一丝也无,他起?身走到长剑处,弓腰捡起?,目光冷冷地?落在剑刃上?,细长的手指跟着抹掉薄刃处的血珠,眼眸一抬,沁着逼人的寒意?。
“朕厌恶这天底下所有的负心人”长剑一横,堪堪落在李幼白肩上?,泛着寒光的剑如同毒蛇的信子。
“但凡背弃,不若去死!”
“父皇!”
李幼白闭上?眼睛,她脑中一片空白,并?未像话本中说的那般,临死前闪过万种?念头,闪过最在意?的人,在意?的事。她什么都没想?,只是静静等待长剑挥落。
门哐当从外推开,有人连滚带爬地?跑来,踉跄着如同一抹雪青色枯蝶,失了以往的矜贵仪态。
“陛下容情!”
闵裕文冲上?来扑通跪下,带来的疾风使得李幼白的衣裳跟着飘动,她扭头,刀刃割过她的喉,血珠滴答答掉在地?上?。
闵裕文屏了呼吸,在未来得及思?考前,挺身挡在李幼白面前。
他用力过猛,那薄刃晃了下,将他的衣领划破口子。
“陛下,臣愿代幼白受罚!”
他跪在那儿,如松如竹般挺拔,清隽。身后人跟着膝行上?前,不卑不亢道?:“微臣自己的过错,不愿牵连旁人,望陛下宽仁。”
转而又与闵裕文道?:“闵大人,是我对不住你,陛下若要责罚,我无话可说。”她一字一句说的坚决,又给闵裕文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惹上?麻烦。
今日的事,任何人都替不了,与其?如此,不如只她一人受罚。
“你是我未婚妻子,你的事,便是我的事。”闵裕文异常顽固。
刘识见状,只得硬着头发跟着求情,殿中三人齐齐跪在刘长湛面前。
他苍劲的手颤抖着,忽而露出抹笑,剑掉在地?上?,他转过身去。
或许是他老了,心肠也不如从前那般狠毒坚硬,分明能手刃阿姊,可面对这些年轻郎君,女娘,他竟然心慈手软起?来。刘长湛不是笑他人,而是笑自己,换做往常,他决计不可能因谁的求情而改变念头,尤其?是该杀的人,便一定得死。
他的亲人,也必须站在他的一边,不管是对是错。
可时至今日,他忽然有些疲惫,力不从心。
在阿姊被射杀的刹那,他觉得有座山倒了,他有一丝恐惧,但不后悔。那山挡了太久,令他手脚受阻,也是时候该倒了。
“顾乐成!”
他发出低沉的嘶吼,更像是年迈的兽在咆哮。
顾乐成将从仙居殿回来,闻声急急赶来,躬身道?“奴才在。”
“上?前,过来。”
顾乐成走到他身边,刘长湛凑近与他吩咐了几?句,便见顾乐成的脸倏然一变,眼神往殿中三人瞟了眼,随即敛了神色退下高阶,往侧门离开。
不多时,顾乐成端着一盏酒来,在三人的注视下走到李幼白面前,双手奉上?。
“李娘子,请。”
“父皇!”
“陛下!”
刘长湛抬手,示意?他们?噤声。
“李幼白,朕可以不杀你。但这杯酒是赏赐,你不能拒绝,也必须得喝得一滴不剩。”
双耳雕狻猊酒盏,满满一盏酒,散着浓浓的香气。
李幼白脑中忽然浮现?出卢辰钊的身影,或许是这空隙太久,让她情绪得以舒展,总之她就是想?起?他来,一想?到这儿,又有点舍不得死。她看着酒盏,片刻的犹豫后端起?来。
闵裕文道?:“幼白,别?喝。”
她笑,殿中三人加起?来也抵不过刘长湛一人势力,他是帝王,他要谁做什么便没有回头余地?。
她举了举酒盏,放在唇上?刚饮了一口便被人劈手夺下,她惊讶地?看去,闵裕文捏着酒盏,像是下定决心,望着她时犹如千山暮雪,眸中万语千言一句未说,他忽然轻松地?笑了笑,道?:“不管是什么,我陪你。”
说罢,将剩下的酒水一饮而尽。
杯盏放回平底托盘中,酒的辛辣刺激着喉咙,生出一股热燥的意?味。
刘识攥住双拳,“明旭你真是”他说不出话。
闵裕文反而做文人揖安慰:“我特别?坦然。”
刘长湛没有放两人离开,而是命罗云将人带到一处偏殿,熄灭地?龙除掉炭火后将人关?在里面。
“拾翠殿。”
李幼白逡巡一周,发现?殿中陈设都是新的,但因疏于打?扫而落了一层灰尘,蛛网到处结起?,墙角,廊柱下,桌案圆凳上?,各处都有。天寒地?冻,只在殿中待了少顷,便觉得又冷又潮。
匾额上?的字都掉了漆,灰扑扑躺在地?上?,不知何时摘下来的。
不久前,孙映兰还?住在此处。
想?到这儿,李幼白心中一阵唏嘘。
一个失去利用价值的棋子,在孙少辉死后便彻底与娘家断了干系,孙德成那种?父亲,只会为了前程往上?爬,哪里还?记得宫中这无用的女儿。
但李幼白不知道?孙映兰是如何死的,还?有她身边的菊芽,仿佛悄无声息就没了,也不会有人在意?他们?的离开。
“你怎么了?”李幼白站在窗前,试着推动,但窗户皆从外钉死,她用力拍了拍,没人回应。
罗云锁起?门后便离开了。
闵裕文单手撑在桌上?,另一只手掩住胸口,像是很难受的样子。
李幼白疾步走过去,弯腰看他的脸色,他喝得多,若是毒/药发作,也是他先开始。但她在往拾翠殿走的过程中便想?明白了,刘长湛必不是为了杀人,若他想?杀人,不会如此辗转周折。
她轻拍闵裕文后背,闵裕文转过身,声音变得异常低沉。
“你别?动。”
“哪里疼?”李
幼白不知他这句话的意?思?,又跟着转到他面前,小脸凑过去,闵裕文的脸开始发热,从内往外蒸腾着热浪,他不敢看李幼白,小腹中仿佛涌起?一股酸麻的感觉,让他整个人变得异常松弛,饥渴。
他知道?一定是那盏酒的缘故,他想?提醒李幼白,可抬头对上?她清澈的眼睛,原先想?说出口的话忽然哽住,他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指贴上?李幼白的脸,李幼白僵了下,眼神下瞟。
“闵大人,你到底怎么了?”
闵裕文羞愧地?低下头,强忍住那股冲动掐着手心:“酒里有药。”
“春/药。”
李幼白的脸瞬时从白变红,她啊了声,下意?识往后连退数步。
闵裕文大口喘气,此刻药效起?来,深一脚浅一脚的仿佛站在云间,面前那人恍恍惚惚,美好的不似真实,他想?说,你看,我对你的爱,一点都不比卢世子少。
可他笑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李幼白见状,便知待会儿情形难以控制,遂飞快地?跑去柜门前,拉开,翻出几?件陈旧的衣裳,边观察闵裕文,边用手撕裂,撕成布条子,随后又折返回去,道?了声:“得罪。”
闵裕文将手伸过去:“绑紧点。”
李幼白便缠了几?圈打?成死结,怕不牢固,便又系了两遍,又将他的双脚也绑缚好,最后他靠在廊柱上?,低垂着眼皮哑声道?:“将我固定在此,我怕”
服过这种?药的人,大都意?志不坚定,何况是让他面对自己喜欢的女子,他不确定自己是否会禽/兽。
李幼白嗯了声,找出最长的布条拦腰将他捆在柱子上?,打?结时,忽觉眼前一晕,双膝发软,她跪在地?上?,攥着布条的手紧紧握住,那虫子啃咬般的滋味令她又痒又麻。
闵裕文扭头,瞧出她的异样,便知她也药性发作。
“你离我远一点。”
李幼白不动,想?等那阵难受过去再动作,可约莫是她方才跑的过快,又在绑缚间运动出汗,此刻她脑袋晕的厉害,一股股的热意?令她咬紧了齿关?,不敢泄出一丝声响。
她余光扫到闵裕文的脸,当真是谪仙般的美人。
眉若远山,眸光涟涟,高挺的鼻梁上?沁出几?颗汗珠,唇微微抿着,看起?来像可口的樱桃,她很想?咬一口。
只一口便好。
如是想?着,她觉得自己口干舌燥。
她压不下那火气,对自己的想?法觉得羞耻难堪,遂咬破了舌尖,抬手忽地?给自己一巴掌。
闵裕文同样难受,她的一举一动落在他眼中是加倍的诱惑,那小脸欺霜赛雪,明润的眉眼干净透亮,还?有那唇瓣,那是他吃过的唇,各种?滋味在此刻仿佛放大了似的,抓肝挠心的想?要再试试。
“陛下究竟要做什么?”李幼白快哭了,靠在柱子另一侧。
闵裕文没说话。
李幼白又抬手,还?未打?到脸,闵裕文道?:“方才我该替你全喝了才是。”
“他为何要给我们?下药,不,为何要给我下药。”
“或许是要成全我们?。”
“可我跟他说过,我们?”李幼白掐自己腰上?肉,“会不会是有别?的原因,他给我下药,你被动陪我,我们?若在一起?,那卢开霁和五公主”
李幼白不知刘长湛是如何知道?她跟卢辰钊关?系的,两人不曾对任何人公开,但他又一清二楚,约莫是在暗中着人秘密调查过。
他终是要成全姜皇后的愿望,促成卢辰钊和五公主的婚事,这不仅仅是为了姜皇后,更是为了迁出京城的姜家。
凡事过犹不及,留有余地?才不至于狗急跳墙。
他要用这桩婚事来稳定姜家。
卢辰钊留在淮西?清扫战场,他归来时情形又会如何,李幼白不敢想?。
闵裕文神色稍微冷淡:“幼白,你便这般喜欢他。”
李幼白咬了咬唇:“我的确喜欢他,但我也是真的在推理猜测,不是胡乱想?的。”
“闵大人,我们?会被关?在这儿一夜,等到明日被人发现?,便会百口莫辩,只能有一条路走。”
“那条路我等了许久,但我想?等的人似乎不愿与我一起?。”闵裕文压抑着情绪,那燥热胡乱冲着神经,他掐着掌中肉,难受地?咬着牙根。
“你也会遇到你喜欢的人。”
“我已经遇到了。”
李幼白:
她脑子乱,说来说去又将自己绕回死胡同。
“你很好,但不是我想?要的。”
“所以你要卢世子,不要我。”
“你不要我,是不是?”
李幼白听不得这般可怜的嗓音,让她觉得自己做了天大的错事。
“幼白,你过来。”
李幼白没动,却往后转头,对上?他浓黑的眼眸,像是被吸住了似的,她别?不开眼,贪婪地?望着他。那样貌属实生的俊美,又有药的作用,皙白的脸庞透出一抹嫣红,她看呆了。
闵裕文凭着本心:“幼白,我很热,帮我解一下衣领。”
他出了很多汗,像要透不过气。
李幼白小心翼翼帮他解开领子,尽管克制,但手指仍碰到他的脸,两人不约而同抬起?头来,空气中仿佛有闪电劈过,她的手指带着他脸庞的热度,蜷了蜷。
“我不是故意?的。”
闵裕文闭了闭眸,喉中喃喃着:“你是我的未婚妻子,我会对你负责。”
然后便猝不及防,低眉衔住她的指肚。
李幼白呆住。
他顺势掀开眼皮,漆黑的瞳仁像星辰般朦胧闪烁,热意?沿着手指一直传到心口,她脑中轰隆一声,血液仿佛被烧着了,从慢到快,直至无法控制的奔腾。
她难受地?哼了声。
感受到他牙齿的微磨,她很想?沉迷下去,但在意?识丧失的前一刻,她抽出手来,继而飞快地?挪到对面,扶着柱子站起?,然后在闵裕文的注视下,脑袋撞向床沿。
咚的一声,她痛呼,额头瞬间破开小口。
她是有技巧的碰撞,疼痛能让人清醒,但不会让她昏迷,她得等到明日一早,让对方什么都抓不住,没有把柄,便也不能奈何他们?。
后半夜,冷热交替中,有人捅开窗户纸,将香料吹了进?来。
待闵裕文再睁眼的时候,发现?他身边还?躺着一个猫儿一样的姑娘,侧躺在他颈间,她乌黑的发丝全都散开,昨夜的珠钗不见踪迹,再往下看,她的外裳也没了,只一件单薄的中衣,从上?往下能看到峦线的起?伏。
他挪开视线,再打?量自己。
跟李幼白一样,他的衣裳也脱了,只剩下件似敞非敞的里衣,她的一只小手便覆在他胸口,呼出的气息绵密温热,与周遭的冰冷形成屏障一般。
便在此时,怀中人睫毛颤了颤,起?初是缓慢地?睁开又合上?,最后忽地?一下睁开,目光定住一般,待看到自己与闵裕文躺在一处,李幼白的手骤然抓住他的衣裳,与此同时仰起?头来,对上?他同样困惑的眼神。
“我们?怎么会睡在一起??”她艰难开口,想?动,手脚却很酸软。
闵裕文任凭她躺在臂弯处,淡声道?:“昨夜我们?闻到的那股香气,应是迷药,他们?见事情受阻,才会出此下策。你我的衣裳,怕也是他们?帮忙脱的。”
李幼白支着右臂想?撑起?来,但刚立住便啪嗒摔落回去。
闵裕文蹙眉,想?揉她额头,看到那殷红的伤疤,又顿住手。
“咱们?得快点起?来,否则”李幼白还?没说完,听到门外传来说话声和走路声。
接着门从外推开,刺目的光线射来。
她被闵裕文抱进?怀里,躲开来人的审视和打?量。
“贵妃娘娘请闵大人和小李大人前去仙居殿喝茶,您二位”太监的声音尖细调高,说到此处他抬手抿了抿鼻下,又道?:“陛下说,不必谢他成全,等与贵妃娘娘定下大婚的日子,请他喝一盏喜酒便好。”
“两位大人,随奴才走吧。”
闵裕文低头扫了眼,李幼白似乎被气狠了,此刻浑身发颤。
“中贵人,还?望拿来我们?
昨日的衣裳。”
太监笑了笑,“昨夜的衣裳怕是见不得人了,奴才奉命将其?收入浆洗,等改日必会亲自送到府上?。来人,伺候两位大人梳洗穿戴。”
话音刚落,婢女鱼贯而入,捧着新衣首饰低头走到床前。
“放下,我们?自己来。”
“奴才觉得还?是让丫鬟们?伺候两位大人吧。”
“出去。”
闵裕文的声音变得凉湛,太监讪讪咳了声,却也没有勉强,径直退出门去,顺势虚掩上?。
“能自己起?来吗?”他问,李幼白点了点头,旋即借着他的手臂坐起?来,接过他递来的衣裳,挪到床尾一件件穿好。
两人搀扶着下地?,一夜不曾嗅新鲜空气,此刻仍有些迷糊。
“闵大人,昨夜我们?既没发生夫妻之实,便当做一场梦,梦醒便该全忘了。你不必顾及我的名声,若贵妃要商议婚期,你不要点头。”
李幼白握着拳,理不直气不壮。
“闵大人,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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