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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递来


    唐娴有许多话想问烟霞, 譬如皇陵发生什么事了,她那两个侍女可还安好?,烟霞的伤势恢复得如何,怎么找到这里?来的等等, 所有问?题都?因?顾虑着背后的眀鲤而藏于喉口。


    她将宽大的裙摆展开, 尽可能地遮住身后的视线。


    烟霞则是浮在水中, 又抹了把脸,指指河岸上的庄廉等人, 再指指她自己,满脸的疑惑。


    唐娴的困惑比她还要多, 实在看不懂这乱糟糟的比划, 跪坐着俯身靠近烟霞。


    烟霞摇头,挤眉弄眼地指向眀鲤。


    这个动作唐娴看懂了, 眀鲤习武,耳朵尖,发出一点声音就会被她听见。


    可接下来烟霞眉眼齐动, 十指乱飞,她又糊涂了。


    烟霞急得抓耳挠腮, 浮在水中耗力, 她有些点撑不?住了,抓住船舷借了把力气。


    可渔船太小?, 她一攀上?,小?船即刻倾斜了下。


    “姑娘?”眀鲤警觉扭头。


    偷偷摸摸的两人?, 一个僵成木偶,一个屏息凝气, 幸好?眀鲤只是回望,并未走过来。


    船头将她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 完美遮住贴在外面的烟霞。


    “我在掬水,水还挺凉的……”唐娴倾斜着身子与?水中的烟霞四目相对,伸手在她面前掬了一捧水,停顿了一下,一把淋到烟霞头上?。


    原就湿淋淋的烟霞对着她翻了个白眼。


    本以为这个理由足够了,结果背后的眀鲤又问?:“姑娘向外探出身子,伤口不?会疼吗?”


    疼还是疼的,可唐娴好?不?容易见到烟霞,心?里?惦记着正事,疼也是能忍住的。


    “没那么痛了……”唐娴干巴巴道,“金疮药很好?用,我不?觉得疼了,伤口该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


    眀鲤经过上?次的失职后,警惕心?已?经提到最?高,眼神一闪,抬步就要走来。


    唐娴吓得差点把藏在船尾的烟霞按回水中!


    怪之前她太小?心?,有一点动静就喊疼,可劲儿给云停找麻烦。


    现在好?啦,她不?喊了反而引起了明鲤的猜疑。


    唐娴的手都?伸到烟霞头顶了,临时挪开探入水中,掬了一捧水朝云袅洒去。


    “哗啦啦——”淅沥河水淋了云袅一头,也止住了眀鲤的脚步。


    “坏蛋毛毛!”云袅细软的额发被打?湿成一缕一缕的,觉得泼水好?玩,叫喊着也去掬水泼唐娴。


    她的脚伸在水中,身子再弯下去,重心?不?稳,险些一头栽倒进去。


    眀鲤眼疾手快,迅速提住她的衣裳把人?拽了回来。


    出了这个小?意外,眀鲤不?敢离开云袅身边,叮嘱唐娴当心?之后,没再走来。而云袅掬水想去泼唐娴,被明鲤以她身上?伤势为由止住后,又踢水找鱼儿去了。


    逃过一劫的唐娴与?烟霞心?惊胆战,不?敢再浪费时间,互看一眼,唐娴迅速往后挪,让出船板上?的干燥处给烟霞写字。


    烟霞空出一只手书写,浮在水中极其不?便,刚艰难写下一个字,她身子一沉,差点整个没入水中,赶忙抓住船舷稳住。


    船板上?留下一个字,字迹潦草歪倒,唐娴差点没认出来。


    救。


    “救谁?”唐娴做口型。


    烟霞指向她自己。


    “你让我救你?”唐娴满头雾水,她自身都?难保,怎么救烟霞?有可能的话,她还想求烟霞来救她呢。


    “云停。”烟霞扒着船舷与?她一起做口型。


    “我从云停手中救你?”唐娴不?可思议问?出。


    她哪有这本事啊!


    唐娴很想问?烟霞一句,现在知道怕了,那当初为什么要去偷云停的东西?


    这句话太长,她俩没默契,料想烟霞也看不?懂她的口型,唐娴忍住了,无声道:“藏宝图。”


    能从云停手下救回她的,只有这东西。


    十拿九稳的事情,可烟霞脸一垮,回应给她一个欲哭无泪的表情。


    唐娴不?解,等不?到她的解释,往她脸上?泼水催促。


    烟霞愁眉苦脸地做口型,这句话太复杂,唐娴看不?懂,几个来回下来,烟霞满脸绝望,看着恨不?得一头撞死在船舷上?。


    两人?的交流卡在这一步,着急时,烟霞猝尔抬头看向河岸。


    小?船驶入湖中已?有两刻钟时间,落日已?经完全藏于山下,天光转暗,被唐娴气得策马离去的云停回来了。


    他从马背一跃而下,直朝着水中小?船的方?向大步踏来。


    烟霞吓得五官几近扭曲,拼命比划着,见唐娴实在不?懂,急得上?手扯她的脸。


    唐娴拍开她的手提袖擦脸,衣袖放下时,烟霞从水中掏出来一个密封的油纸包递了过来。


    唐娴眼眸一亮,猜这东西必是那传闻中的藏宝图了。


    把这个还给云停,烟霞能不?再被追杀,她也能从云停手中逃脱,两全其美!


    她欢喜去接,烟霞却又缩手,欲言又止,嘴巴张合着像是在提醒什么。


    就在这时,船身忽地一晃,有重物落下。


    烟霞打?了个哆嗦,把油纸包往唐娴身上?一扔,猛地扎入了水中.


    “泼你水!”云袅清脆喊着,双脚来回从水中抬起,朝刚跃上?小?船的云停身上?踢水。


    云停懒得躲,拍了拍被溅湿的衣袍,过去捏了把她的脸。


    云袅呜哇乱叫。


    云停勒令明鲤看紧她不?许多嘴,然后朝唐娴走去。


    “水中有什么?”他声音自若,丝毫没有在岸上?被唐娴指责色胚之后的怒色。


    唐娴慌死了,她裙子下面遮着的是被烟霞扔来的油纸包,而她正前方?的水面上?正冒着水泡,有一支芦管悄悄冒了出来。


    可以现在就让烟霞现身认错,把油纸包交还给云停,可看烟霞支支吾吾的态度,油纸包里?的东西是不?是藏宝图,还是两说。


    是还好?,万一不?是……


    唐娴不?敢想被云停发现烟霞就近在眼前会是什么后果!


    “庄毛毛,我问?你水中有什么。”云停站到唐娴身后,一低头,就能看见她展开的铺在船尾的裙摆,宛如绽开的花瓣一般。


    上?面沾着零星的水迹,其中一块湿痕格外的重。


    唐娴不?敢抬头,从水面上?的倒影发现云停在看她,心?快从胸口里?跳出来了。


    没功夫想他怎么这么快就从恼羞的情绪中脱离,唐娴拢起裙子,用膝盖压着那个油纸包,迅速寻找借口,“什么都?没有,我在藏、藏匕首。”


    说着从怀中掏出那把云停给她的匕首。


    眼睛盯着水面上?的芦苇杆,唐娴一心?二用,摆出凶狠的表情,道:“藏着匕首,万一有人?欲行不?轨,我就刺瞎他的双眼。”


    她又在暗指云停对她有色心?的事,并意图以此转移云停的注意。


    云停不?语。


    唐娴当自己计谋成了,可再看水面倒影,她的魂差点吓飞了。


    云停脸上?没有表情,仍低着头,可这回他看的不?是唐娴,而是船板上?烟霞留下的“救”字。


    字很丑,是倒着的,水迹杂乱,又被烟霞扔油纸包时带出的淅沥水渍模糊了下,不?好?辨认,但隐隐显出文字的形状。


    唐娴在心?中高声呼救。


    这些日子她借着伤势没少逞威风,可也没忘记初入京城时遇见的岑望仙。


    云停说过要用人?血养花,不?是说笑,书房中那株粉白盆景后来当真开出了绯色的花朵。


    岑望仙的目的是藏宝图,烟霞比他更恶劣,除了窃宝,还有一个叛主的罪名。


    云停没放过岑望仙,又怎能轻易放过始作俑者?


    万一油纸包里?不?是藏宝图,烟霞被发现后,就死定了。


    唐娴的脑袋有点不?够用,她唯一能确定的是当下最?重要的事情是为烟霞打?掩护,先助她在云停眼皮子底下逃走!


    做了决定,她毅然转过上?半身,随着这动作,手撑在船板上?,恰好?压在那个模糊不?清的“救”字上?。


    手指状似无意地抹了几下,她道:“我那样说你,你不?是很生气吗?怎么又回来找我了?不?害臊!”


    云停置若罔闻,神色不?见变化?,撩袍在她身旁蹲下,手伸向了唐娴压着船板的手。——目标是她手下那个难以辨认的字迹。


    唐娴大惊,另一手抓着匕首,慌不?择言道:“你敢碰我一下,我真的会对你用刀!”


    “单纯的不?想与?我有碰触,我不?勉强。”云停神色平淡,伸出的手并未因?为她的话止住,径直擒住唐娴的手腕将她的手掌移开,道,“遮掩得太明显了。”


    然而船板上?的字迹已?与?斑驳水痕无异。


    唐娴心?头一松,余光飞速瞄向水面。


    水上?露头的芦苇一动不?动,想来下方?的烟霞与?她一样,也快吓傻了。


    她清清嗓子,道:“没错,我写了几句骂你的话,你想怎么样?”


    云停蹙眉看唐娴,唐娴“哼”了一声倔强地撇开脸,以行动证明自己的确是在写字骂他。


    但云停还是不?信。


    松开唐娴的手腕,他站起来环顾四周,问?:“她都?做了什么?”


    眀鲤觉得自己似乎漏掉了什么线索,但她想不?明白漏掉了什么,如实道:“姑娘一直坐在船尾看落日,期间玩了会儿水,并无异样。”


    “没喊疼?”云停问?了与?眀鲤一样的问?题。


    “姑娘说伤口已?经不?疼了。”


    云停颔首,目光散漫地扫向唐娴后肩的伤处。


    她穿着鹅黄色上?衫,伤口处不?知何时透出了一片水红颜色,宛若盛开着的艳丽牡丹。


    眀鲤也看见了,神色一动,就要与?唐娴说话,被云停一个眼色止住。


    她意会,转身把云袅挡住。


    而云停走到船尾站定,扫视着因?为天色渐暗而透出几分阴寒的水面,在唐娴不?安的视线下,目光停在了那支芦苇杆上?。


    “匕首给我。”


    唐娴还没意识到自己的伤口在渗血,心?绪紧绷,抓着匕首背在身后,坚决不?肯给他。


    怕被他看出端倪,也试图给水下的烟霞提醒,唐娴提高声音,问?:“你要匕首做什么?捉鱼吗?”


    云停冷哼一声,反手一抽,眀鲤腰间的长剑乍然出鞘,宛若一条出海的银龙。


    他手腕一转,银龙凌空坠入河水中,剑刃极速一挑,在水中击起一阵水花。


    那支芦苇随之被挑到半空中,随后被剑刃劈成两半,再轻飘飘地落入河水中,静静地随波荡着。


    所有人?都?凝目望着水面,包括茫然无知的云袅。


    几人?心?思各异,眼看着水波来回荡了几圈,一缕丝线浮出水面。


    唐娴心?口惊悸,惊慌凑近,发现那是一株水草,水中也并无血水散开,顿时如释重负地软下了身躯。


    云停扫视河面,侧耳细听,确认无异常,收剑回鞘,命眀鲤摇船靠岸。


    水中不?见任何人?影,唐娴不?知烟霞是何种情况,按捺不?住心?底的担忧,在小?船到达岸边时,最?后一次回望水面。


    光线暗下,没有了小?舟的惊扰,水面恢复平静。以唐娴的目力,不?能看得太远,总之在她的视野范围之内,未看见任何的动静。


    烟霞要如何上?岸啊……


    唐娴忧虑着摸了摸怀中藏着的东西,共两样,分别?是云停给的匕首,和烟霞给的油纸包。


    油纸包她还没来得及打?开,天色又已?暗下,晚间她看不?见也不?敢独处,今日是没机会查看了。


    只得小?心?藏着。


    为此她心?绪不?宁,加之眼力不?佳,下船时怕一脚踩空跌入水中,瞥见前方?人?影,伸手就抓了上?去。


    被抓住手臂的云停站定在船头,回望唐娴努力佯装正常的水雾眼眸,目光一低,重新?落到她渗出血色的鹅黄上?衫。


    她还没发现,也没喊疼。


    云停越看唐娴,眼神越是凶狠。


    她能不?痛吗?分明是在强忍。


    她会因?为疼痛而崩溃耍脾气,娇蛮无理,但关键时刻也能忍下。


    就如同在小?船上?。


    云停笃定唐娴在小?船上?见了一个人?,为了给那人?掩护,她能忍着疼痛不?吱声。


    哪像前几日,只是瓦雀落在肩上?,就委屈得发脾气,让人?不?得安宁。


    值得她这样隐忍,潜入水中与?她相见的是男是女?是她父兄?或是烟霞?


    云停猜不?到,他唯一能确定的是,“庄毛毛”偏信对方?,同时,她会对自己耍横呵斥,但并不?信任自己。


    “庄毛毛,对一个大男人?动手动脚是不?是不?太好??”云停压下纷杂情绪,冷淡道,“我家家规森严,你这样会坏了我的清誉。”


    唐娴喉口一哽,模糊看到明鲤等人?离得远,压低了声音道:“不?是你白日里?抱着我不?撒手的时候了!”


    “我的过错我承认,你不?是掐过、踩过了?今后我不?再对你动手脚,庄毛毛,也请你千万记得要管住你自己。”


    唐娴惊怒,早先做好?的远离这人?的决定抛之脑后,质问?道:“那你承认对我动了色心??”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云停回道。


    远离唐娴冷静下来后,云停想通了,他的确是动了色心?。但他并未用什么卑劣的手段,没什么不?能承认的。


    唐娴从未见过有人?能坦荡承认好?色的,愣了愣,绷着嘴角道:“别?以为你夸我了,我就会原谅你。”


    “不?原谅那就放手,男女有别?。”


    唐娴咬咬牙,愤愤不?平地放了手,眼看着他健步上?了石滩。


    小?船已?靠岸,但要到岸上?去,要经过一片凌乱石滩。


    白日都?走不?稳,晚间唐娴看不?清,没人?扶着,一定会摔倒。


    摔伤事小?,就怕暴露了眼睛的问?题。


    唐娴无助地站在船头,脚尖探出去再收回来,如此往复,第三次抬起时,眀鲤到了跟前。


    在最?后一丝唐娴能看清的光线消失前,她被眀鲤扶进了车厢中.


    晚间宿在山中,山野寂静,头上?是明月与?浩瀚星空,身侧是凉风流动,云袅坐在火堆旁等云停给她撕兔腿,一点也不?害怕。


    “公子,搜到了这个。”哑巴低声说着,手中托着一只湿淋淋的绣鞋,“在北面的一片水边芦苇丛中找到的,是烟霞的尺寸。”


    云停扫了一眼,让人?拿走。


    “烟霞很谨慎,属下们在芦苇附近反复搜寻,未能寻到其余迹象。公子,可要加派人?手扩大搜查范围?”


    云停忆起船板上?那个被抹花了的字迹和唐娴裙面上?突出的水痕。


    水中人?是烟霞,眀鲤在小?船上?,她与?唐娴不?能出声交谈,只能靠手写。


    写了什么呢?


    是宝藏的事情。


    “不?必,只当无事发生。”云停吩咐下去。


    他等着看唐娴是否会主动与?他坦白。


    哑巴下去后,云袅扯扯云停的袖子,好?奇问?:“烟霞在附近吗?她是不?是来认错的?”


    云停撕下一块肉堵住她的嘴,“小?孩子不?准多问?,也不?许在庄毛毛面前提起这事。”


    云袅“哦”了一声,回头看车厢,担忧道:“毛毛别?又早早睡了吧?她还没吃东西呢!”


    但凡宿在野外,唐娴宁可不?吃不?喝,也要假装早早入睡,以免暴露夜不?能视的弱点。


    说到底,还是不?信任与?提防。


    云停面色沉沉,阴郁看着马车。


    眀鲤出了车厢就被这兄妹的视线吓了一跳,急忙主动过来汇报:“姑娘竟然一直不?知她伤口裂开了,换药的时候疼得直抽气,也没往这上?面想……”


    稍微停顿,眀鲤继续:“同往常一样,换过药说累了,已?经睡下了。”


    云停的脸色更加难看。


    云袅也不?高兴,拉着云停道:“毛毛后半天一直闷闷的,哥哥,你俩是不?是吵架了?”


    云停好?一会儿没说话,等她第二次这样问?了,才开口,但是所言与?云袅的问?题没丝毫关联。


    “有人?对你用心?不?轨,你要怎么做?”


    云袅歪头想了想,天真道:“告诉大哥二哥,爹娘和外祖母。”


    “若是家里?人?都?不?在身边呢?”就如庄毛毛的处境一样。


    “那就回去再告状。”


    云停点她脑门,“笨。”


    还不?如庄毛毛呢。


    第42章 归还


    眀鲤时刻跟在?身边, 唐娴没机会打开油纸包,但幸好,有唐娴这个伤患在?,云停也没再起去皇陵的心思。


    离开连绵群山的最?后一晚, 一行人借宿在湖边一个小庭院中, 在?云停的授意下, 眀鲤给了唐娴独处的机会,那个被唐娴藏了数日的油纸包终于得以打开。


    里面是张泛黄的羊皮纸, 与当初唐娴在岑望仙那见到的相似,但要更破旧些。


    羊皮纸上画着的是地形图, 乍看像是京城附近, 细看又有些细微的差别。


    按云停所言,这张藏宝图来自百年之前, 与现在?有些偏差,倒也情有可原。


    羊皮纸上山川标注清晰,上面勾勒着?一条红线, 从京城出发,一路蜿蜒至深山之中, 以一只漆黑的小蜘蛛作为终点。


    这无疑就是瞿阳王的藏宝图了。


    东西就在?眼前, 唐娴该相信的,但回?想把东西交给她?时, 烟霞有苦难言的神情,唐娴又心有疑虑。


    难道这张羊皮纸还藏着?什?么秘密?


    唐娴思?量了很?久, 终究未能想通。


    她?寻摸不到思?绪时,房门被敲响, 云袅在?外面呼唤她?:“毛毛,去玩水!”


    唐娴赶忙藏起手中的羊皮纸, 先让人进来,打量了下外面昏黄的天色,道:“你去吧,我有些累了,想早点歇息。”


    只要临近晚间,她?就从不外出,已经这样?拒绝云袅很?多次了。


    这回?云袅不答应了,拉着?她?撒娇:“去吧,哥哥说这是最?后一次玩水了,以后只能在?府里的小池塘玩,那太?小了,不好玩。”


    上回?在?石滩坐船玩了一次水之后,她?就总想再去。


    山中清寂人少,不会引来流言蜚语,等入了城镇,就没机会这样?玩了。


    “我……”


    没等唐娴的借口说出来,云袅就知道她?要拒绝了,着?急道:“你是不是害怕待会儿天黑了就看不见了?没事的,我让人在?船上多点些灯!”


    云袅把事情想得很?简单,多点几盏灯等挂在?船上,不就能看见了吗?


    不耽误玩的。


    这下唐娴没理由拒绝她?了吧。


    “回?来的时候也多提几盏灯,咱们人多,不怕的,毛毛……”


    云袅再三?保证不会让唐娴看不见,期盼地拉着?她?的手摇晃。


    可唐娴神情惊愕,慢慢转变成仓皇与难堪。


    云袅迷茫地连眨三?次眼睛,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赶忙捂住嘴巴。


    奈何为时已晚。


    最?初云停让唐娴来照顾云袅时,曾明?白提醒云袅,要对唐娴有些戒备之心。


    云袅年纪小,她?有没有记住云停的话,唐娴不知,反正她?没在?云袅身上看见过提防。


    唐娴从云袅口中获知了许多事情,诸如云停要坚守的祖训、拟定回?程时绕去皇陵的计划等等。


    因为云袅对她?不设防,渐渐的,唐娴对云袅也放松下来,就导致了如今的局面。


    她?辛苦隐藏的秘密不知何时被云袅知晓了。


    隐疾被人得知,唐娴有些不堪,还有点惶惑。


    一个美貌姑娘,孤身在?外,夜间不能视物,但凡被有点歹意的人知晓,不需要什?么特殊的手段,就能轻易将她?碾入尘泥。


    唐娴拼命压住真实情绪,勉强笑了下,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云袅说错了话,捂着?嘴巴摇头,不肯再开口。


    这反应让唐娴记起旧时,她?妹妹犯了错,也是如此。


    她?重重叹气,一下子放松了下来。


    被知晓就知晓吧,孤身一人身陷囹圄,能瞒这么久,她?已经很?厉害了!


    唐娴拉下云袅的收手,捧着?她?的脸蛋揉了揉,道:“说吧,没事的。”


    云袅抠着?手指头,看了她?好几下,见她?真不生气,悄声道:“在?京城就知道了。”


    唐娴恍惚了下,云袅藏不住秘密,知道了这事没有来问她?,那肯定是与别人说了。


    是云停吧。


    原来她?很?早就暴露了,那她?这些日子是在?做什?么,掩耳盗铃吗?


    云袅怕她?生气,老实把所有都?交代出来,“我睡不着?,去找哥哥,哥哥送我回?屋……是哥哥不让说的……”


    唐娴听得又是一阵恍神,自云袅到来之后,她?就一直与云袅同屋同榻。


    府中千金的寝屋,无人敢私下闯入的。


    可她?唯独漏了云停,这个兄长有责任照顾年幼的妹妹,偶尔出入寝屋并不罕见。


    唐娴的手用力抓握成拳,磨着?牙问:“他夜间来过几回??”


    “就一回?。”云袅问什?么答什?么,“就我与他说你看不见的那一回?。哥哥以前就很?少进我寝屋的,毛毛,我没有骗你。”


    被一个大男人深夜进入寝屋而无所察觉,唐娴感到羞辱,逼迫自己?沉下心来,思?量稍许,她?长出一口气,转而道:“好,我信你的。你方?才说玩水是不是?走吧,让人在?船上多挂些灯。”


    云袅双眼亮起,欢喜地吩咐人准备去了。


    她?走后,唐娴回?到榻边,犹豫再三?,最?终将那张藏宝图塞入了怀中.


    云袅玩水,是云停应许的。


    日暮已降,唐娴是不会随云袅外出的。


    云停甚至特意吩咐眀鲤跟着?云袅,而非留在?唐娴身边,给她?留了充足的时间,来考虑是否将东西交出来。


    晚一步得知消息的庄廉既惊又喜,惦记许久的藏宝图有了消息,军饷就不成问题了。


    没欢喜多久,就注意到了云停的沉默。


    庄廉高兴不起来了。


    那张藏宝图他们是势在?必得的,不管唐娴是何想法?,是否自愿交出。


    她?便是与烟霞联起手来,两个女子,要那些财宝有什?么用呢?且能不能护得住还不一定。


    话虽如此,庄廉还是希望唐娴能主动送来。


    “她?若是不肯交出,公子打算如何处置她??”


    这是庄廉最?害怕的事情之一,不亚于他做过的那个自家公子爱上敌邦公主的噩梦。


    云停批阅文书的手缓了一下,沉声道:“该如何便如何。”


    屋中静默下来,没多久,侍卫敲了门,“公子,庄姑娘随小姐去湖上游玩,让属下来请公子过去一趟。”


    云停提笔的手微不可查地收紧,而后颔首。


    “她?不是晚间几乎不出门……”庄廉停住。


    事有反常,必有变动。


    云停继续翻阅京城递来的书信,等手边一摞书信全部处理完,桌上烛灯已经剪了第二次灯芯,他搁下笔,抻了抻袖口,走出房门。


    云袅正在?小湖上荡舟,隔着?很?远,云停就看见了。


    那是一只扁平的乌篷船,首尾微翘,船舷压得很?低,小船两侧系满了灯笼,就连船头船尾竖起的旗杆上,都?吊着?两串。


    亮晃晃的,加上水上的倒影,从远处不经意看去,像极了一轮浮在?水中的圆月。


    云停支开眀鲤,榻上船板时,乌篷船一沉,随着?他的脚步摇晃起来。


    “哥哥你别把船踩塌了。”云袅坐在?船头念叨的同时,小腿肚没入水中,踢起一阵水花。


    云停没理她?,兀自进了船舱在?唐娴面前坐下。


    矮桌上摆着?三?个杯盏,其中两个已经斟了茶水,余下一个空是为云停准备的。


    人到了,唐娴捋起袖口为他斟茶。


    “找我做什?么?”云停问。


    “我想……”唐娴心里有点乱,不知要先说哪一个。


    问他为什?么明?知自己?眼睛不好,不仅没说出来,还由着?自己?笨拙遮掩?


    问他为什?么不拿这事来威胁自己??利用这个威胁,比那些言语恐吓可怕多了。


    还有,他既然色胆包天,怎么没有趁人之危?


    这些话问出去是没有意义的。


    人总是容易被第一印象蒙蔽双眼,从初次见面起,唐娴就认定云停不是好人,所以事事防着?他,总把他想成坏人。


    可哪有坏人会这样?对待俘虏?若说是因为祖训……


    就如云袅所说,她?家的祖训流传了百年之久,许多祖辈都?将其遗忘了。


    云停可以不守的,或者在?人前装一装做个样?子就行。


    唐娴悄眼看云停,船舱中随处是罩着?白纱的灯笼,她?能清楚看见云停纤长的眼睫。


    他娘亲应当是个很?美丽的女人……


    唐娴不合时宜地这样?想。


    “再看收银子。”云停端起茶盏再重重放下,瓷器碰撞声将唐娴惊回?神。


    她?略微闪躲,将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抛开,顺着?云停的话问:“你很?缺银子吗?”


    “谁会嫌银子多?”


    是这样?没错,没人会嫌银子多,何况他还有那种野心。


    唐娴叹气,看来藏宝图的事情已无法?避免。


    她?又问:“天下太?平,你为何一定要起兵造反呢?成了还好,若是不成,你父母亲人都?将被你连累,那时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云停每次听她?提起皇室,心底就生出奇怪的感受。


    她?像是在?维护皇室,但言辞中,对皇室并没有那么敬重。


    云停抿了一口茶水,道:“如今的太?平盛世靠的是历代先皇的余威,而非当朝者的勤政。近年来皇室荒唐,有能耐的人为何不能取而代之?”


    纵观历代皇室,各有各的不堪,这样?的王朝能传几百年,云停身为皇子皇孙都?觉得诧异。


    可唐娴陷入为难,踌躇了下,道:“这几年皇室是荒谬了些,可不能因为几个皇帝就打翻了所有人,皇室祖上也是有过数代明?君的……”


    “只论当下。”


    只论当下。


    也是,如若今上是个英明?神武的君主,国境之内哪里有人胆敢造反。


    局限于当今的天下,于公,唐娴是认同云停的,这荒诞的王朝是该换人来做了。


    云停就是真的登上了皇位,不消说做得多好,至少能比前面几个短命皇帝有魄力。


    于私,唐娴却是不想他谋逆的。


    一是真的怕他造反不成,连累家人,她?不想云袅成为第二个她?、更加凄惨的她?。


    二则是为她?自己?,她?已与云停产生了纠葛,回?顾过去,有吵闹、有争执,但她?从来没想过云停死?去,就像云停从来没有真正伤害过她?。


    公私相逆,她?来回?倾斜,拿不定主意。


    矮桌上的烛芯噼啪响了一下,唐娴从苦思?中醒来。


    江山社稷,从来不是一个未知的宝藏能够左右的,唐娴也别无选择,唯有先换回?烟霞与自身的自由。


    想到这里,她?道:“我把藏宝图给你,你放过烟霞好不好?”


    “放过烟霞,也放了你?”云停帮她?说出心底的话。


    唐娴轻轻点了头。


    “我不明?白。”藏宝图几乎是唾手可得,可云停脸上不见喜悦。


    他腰身紧绷端坐着?,高出唐娴许多,冷漠地俯视过来,“你只与她?相处了半个多月的时间,救了她?的性命,照顾她?的伤势,而她?反过来骗你入狼窝,为什?么你还能这么信任她?、为她?着?想?”


    “也不算是狼窝啊……”唐娴放在?桌上的手悄悄抬起指了指云停,哪有说自己?的府邸是狼窝的?


    ……她?刚入府时是这样?想过,不过现在?她?改观了。


    见云停对她?这话不理不睬,唐娴讪讪缩回?手,道:“我也猜不透她?的心思?,但她?帮了我许多……”


    光是烟霞为防她?害怕,拖着?重伤的身躯陪她?入墓穴侍寝,就已经足够唐娴铭记于心了。


    烟霞爱玩、喜欢捉弄人,但是在?唐娴与久困皇陵的侍女眼中,她?是一束照入墓穴中的日光,强烈耀眼,带着?无限希望。


    “她?在?我孤苦无依时帮了我许多。”唐娴郑重地重复回?答。


    “我没帮你吗?”云停语气不虞地反问。


    唐娴听他这话怪怪的,怎么和烟霞争抢一样??


    她?偷偷往云停脸上扫了两眼,被他锐利地逼视过来,急忙低头。


    平常她?能胡搅蛮缠,商量正事时是不敢与云停硬杠的。


    唐娴把奇怪的想法?晃出脑袋,认真想了一想,道:“帮了的,你帮了我……嗯……那个……帮我……呃……”


    云停蹭地站起来,转身就往外走。


    唐娴连忙追上去,动作太?急,不慎踢翻了一只灯笼,圆滚滚的灯笼先她?一步滚到云停脚边,被他一脚踏灭。


    “帮了我的……”唐娴趁机拉住他,“帮我挡了箭、救了我许多次……”


    云停回?头,厉声逼问:“所以呢?你可以信任烟霞,却始终对我有这么重的防心?”


    唐娴受伤后就没见他这么凶过,呆了一下,愣愣道:“可是、可是你救我……是为了找到烟霞与藏宝图……”


    说到这里,云停已满面寒霜。


    不知为何,唐娴心头被一阵失落感包绕住,她?的手攥紧衣裳,在?心里无声询问:“……不是吗?”


    她?是烟霞与藏宝图的唯一线索,留下她?、保护她?、纵容她?,从始至终,云停都?是有目的的。


    唐娴心头好似压了块大石头,让她?喘息困难。


    她?按了按心口,忽略那种压抑的痛感,仰起脸直视云停,一字一句道:“而且我不认为防备心重是一种错误。换成你是我,或许你会比我更谨慎。”


    最?后一句出口,酸楚和委屈感直击心头,唐娴的眼眶骤然泛红。


    她?不知这阵酸楚感为何而来,是数年前被当做货物轻贱的婚事?


    年少被扔进皇陵与苍老尸骸作陪的惊惧?


    五年来不曾与她?传过任何口信的父母亲人?


    抑或是眼前对她?不怀好意,却反过来指责她?防心过重的云停?


    唐娴不觉得自己?这样?做有错,她?咬紧牙关,再也不愿在?云停面前落泪。


    “还给你了。”唐娴掏出那张羊皮纸放在?矮桌上,声音低哑沉闷,“我已与你两不相欠,按照你的承诺,明?日便要放我离开。”


    说罢,她?转身出了船舱。


    船舱外烛灯闪耀,刺痛了唐娴的双眼,她?拿衣袖遮了一遮,在?袖口留下一道水痕。


    外面的云袅不被准许进入船舱,独自玩水正觉无趣,瞧见她?赶忙喊她?一起。


    山野村郊,月色溶溶,荡着?一艘小船吹风赏月,唐娴从未经历过。


    她?刚把藏宝图给了云停,明?日就要离开,心里不仅没有放松,还更加沉重。


    就好似有一股灼烧着?的热气团聚在?心口,顺着?血流冲撞到她?眼眸里,试图从她?眼中冲破出来。


    “毛毛,你和我一起。”云袅看不出她?的异样?,脚丫子从水中抬起,白嫩嫩的脚背上水珠沥沥滚回?湖中,搅得水面波浪不息。


    “快来呀,好凉好舒服!”


    唐家祖父重礼教,唐娴从小到大,从未如云袅这样?在?外面褪去鞋袜玩耍。


    此刻身在?野外,小船已漂到湖水中央,脱了鞋子,除了船舱里的云停,无人能瞧见的。


    云停,那是个虽然恪守家规,但并不太?严正的正人君子,被他看见……


    被他看见,能看不能碰,馋死?他!


    唐娴憋闷的心中产生一种就地放纵的冲动,什?么唐家大小姐、皇后娘娘、太?后娘娘,她?想把这些称谓全部摘掉踩在?脚下!


    她?踢掉鞋子与罗袜,挨着?云袅坐下,双脚直直探入水中,凉意漫上小腿,唐娴一个哆嗦收了回?来。


    云袅哈哈大笑,“不怕的,里面只有鱼儿……毛毛你胆子好小。”


    她?边说,边用脚尖勾着?湖水泼上唐娴的脚背。


    适应了水温后,唐娴再一次将脚伸入水中,凉意从脚底心升起,总算将她?心底躁动的情绪浇灭了几分。


    “好玩吧?你这样?踢……”云袅教她?玩水,脚高高抬出水面,再猛地砸回?去,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两人的裙角。


    唐娴将裙角向上提,跟着?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晃脚。


    情绪好转后,人也慢慢冷静了下来,心中种种全部转化成了淡淡的哀愁与低落。


    唐娴已经许久没体?会到这种感觉了,它不如身躯上的痛、黑暗中的恐惧那么剧烈,像是黏人的蛛丝不断拉扯,越扯,缠绕上来的就越多。


    失神中,忽然,唐娴垂在?水中的脚踝被什?么东西蹭了一下,她?猛地一抖,将双脚抽回?。


    水声哗啦——


    “水里有东西……”唐娴忙拉云袅上来。


    “不怕,是小鱼。”云袅安慰她?,还将脚伸去她?那边打捞,“我给你捞上来……”


    随着?她?搅动的双脚,水面乱作一团,烛灯的倒影破碎成点点星光,翻腾着?,仿佛真的有鱼儿跳动。


    唐娴总觉得方?才那触觉湿冷粘滑,不像鱼儿,转身从身后抱了盏灯笼,提在?水面上凝神搜寻。


    灯笼很?亮,照得水面银波如月色,可同时,也显得湖底幽森可怖,仿佛巨兽张开的腥臭大嘴。


    一想她?竟然把脚伸进其中,唐娴就阵阵后怕,忙拉住云袅,“太?晚了,该回?去了……”


    “再玩一会儿……噫?”云袅抬起了脚。


    唐娴下意识看去,只见云袅掀起的水花中,一条黢黑长条扭动着?坠入湖中。


    她?呆了一下,紧接着?浑身涨起鸡皮疙瘩。


    “蛇——”


    云袅也呆住,然后指着?唐娴的脚踝惊叫:“毛毛你的脚——”


    船舱口光影一暗,云袅直接被从船舷边提到了船板上,她?“哇”的一声大哭,“毛毛被毒蛇咬了,毛毛要死?了!”


    唐娴惊魂未定,尚未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左脚已经被强硬地抓住。


    她?仓惶低头,看见自己?脚腕上赫然有一道血色,血水不断流出,被周围水渍快速稀释、再转浓。


    这一瞬,三?人同时记起那个被毒蛇咬过、抢回?一条性命的农女。


    唐娴牙关打颤,“我、我……”


    还没说完,见云停抓着?她?的脚俯了下去。


    湿热的触感从脚踝上传来,唐娴头皮一阵发麻,全身汗毛都?炸开了。


    小腿上的力气不许她?挣脱,她?只能绷直了脚背,呆滞地看着?云停的后脑。


    然而云停看都?没看她?一眼,吸出一口血水吐掉,重新俯了下去。


    第二口吐出后,云停再次低下头,余光瞥见自己?吐出的鲜红血水,忽地止住。


    他扣紧唐娴的小腿,在?伤口处用力抚了一下。


    冒出的血水与水迹混合,顷刻将伤口覆盖。他再次抚去,这次在?血水漫出前看清了伤口。


    云停脸色陡然转黑,一把将唐娴的小腿扔了出去。


    “这是毒蛇咬的?怎么不说是你咬的?”


    哇哇大哭的云袅止住哭声,唐娴也从惊恐骇然中脱离,她?颤抖着?缩回?小腿,学?着?云停在?伤口处抚了几下,看见了伤口。


    是一道两寸长的稍宽的伤口,还在?冒血水,但没那么快了。


    “……这不是毒蛇咬的吗?”唐娴小心翼翼问。


    云停面对一大一小懵懂的两人,眼神恨不得化成毒蛇,将她?俩一人咬上一口。


    未免对姑娘动手,他忍下火气,撩开衣袖撕下一截内衬,再拽过唐娴的腿,用内衬进行简易包扎。


    这伤口可能是水中锐物划出的,但绝无可能是蛇咬出来的。


    他一听惊叫声即刻出来,没来得及细看就被云袅误导了,直到无意看见鲜红的血水。


    ……迟早被这两人气死?。


    “你、你以前救我,是为了藏宝图。现在?我已经把藏宝图给你了……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救我?”


    唐娴屈着?腿坐在?船板上,双手局促地抱着?膝盖,悄声问出。


    云停冷嘲道:“因为你长得美,我色心重,不舍你就这么死?了。”


    唐娴:“……”


    她?低头看着?单膝跪在?船板上给她?包扎伤口的云停,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被灯火照映得忽明?忽暗。


    唐娴的心噗通噗通直跳,她?猜云停那三?句话每一句都?是真的,但并没有他所说的因果关系。


    她?是美的。


    云停是重色的。


    云停不舍得她?死?。


    不知怎么的,唐娴有点羞窘。


    她?的头垂得很?低,眸光一转,看见她?整条小腿都?露在?烛灯下,还沾着?湖水,湿淋淋的反着?刺眼白光。


    唐娴觉得羞耻,悄悄把裙摆往下扯。


    下落的裙摆碰到云停打结的手背,他停了一下,道:“你自己?来。”


    “……我不会……”唐娴发声有点困难,说出去后,又悄悄重复,“我不会处理伤口。”


    云停冷笑一声,道:“是吗?那烟霞怎么没死??”


    唐娴:“……”


    她?不再吭声,静了没一会儿,目光偷偷往上瞄,在?云停嘴角看见一丝血迹。


    那是她?的血,是云停吸血时从她?脚踝上沾到的。


    第43章 上岸


    乌篷船随波飘荡, 带动船上十多只灯笼一起摇晃,唐娴的目光也随之上下漂浮,偷偷飘到云停低着的眼睫上,再?从鼻梁骨滑落到嘴唇上。


    他下唇的边角处湿润殷红, 与唐娴曾经最爱用的口脂是同一个色泽。


    换成?前几日, 唐娴能有胆子?问他:是?不是?偷偷抹了女孩子?的口脂?都抹到嘴唇外了, 不知羞!


    现在不敢,因为唐娴迷糊感觉云停一反前几日的纵容, 又成?了最?初那个斤斤计较的大公子?。


    因为东西得手了,不继续装了吗?


    还是?因为被她始终防备着, 伤了心, 决定不对她好了?


    “不是?毒蛇咬的,那是?什么咬的啊?”云袅的声音如风如雾, 飘渺在耳际。


    “不知道啊……”唐娴呢喃回答。


    这场意外太?过慌乱,她那些?复杂缠绕的情绪,全部被脚踝上的两次触碰搅乱。


    闭上眼, 脑海中闪现出云停伏在她脚踝处的画面,当时的感?觉惊悸于心头, 让人不敢细思。


    睁开眼, 又控制不住朝他嘴角看,那一点血红, 是?更真实的亲密的证据。


    云停的相貌偏英气,温柔起来像世家公子?, 凶起来的时候带着点儿难驯的野气,但与唇上的血色不相违和。


    唐娴偷摸看他, 觉着他整个嘴唇都涂上那种颜色也是?好看的。


    不过依云停的性子?,一定是?不许的。


    “谁知道呢, 兴许是?水中树枝藤条,或者水下是?藏着的人。”云停双手在唐娴脚踝上打着结,不咸不淡地说道。


    唐娴反应迟了点,听出这是?在回答云袅的疑问,同时影射烟霞,眼皮一跳,本?能地向水面望去。


    湖面荡漾着水波,没有分毫多余的动静。


    ……怎么可能又是?烟霞,藏宝图都交出来了,她现在巴不得远离云停呢。


    “水里怎么会藏人呢?藏的谁啊?为什么要伤害毛毛?”云袅信以为真,又提出新?的疑惑。


    没人回答了,她换了个让人揪心的问题,可怜巴巴问:“哥哥,不是?毒蛇咬的,毛毛就?不会死了吧?”


    简易的包扎完成?,云停于烛光下抬头,眉梢一挑,面朝云袅道:“何止不会死,再?晚个半柱香时间,伤口都要愈合了。”


    云袅听不出话中的讽刺,费解地挠头。唐娴听得出,脸红成?了上元佳节里的红灯笼。


    第一眼看见?的是?水蛇,她脚上又出了血,错以为是?水蛇咬的,很正?常啊……


    云停不管她俩是?何反应,伤口处理罢,立在船边巡视水中,片刻后,他朝着湖岸挥手,一柄长?剑远远抛了过来,被他接个正?着。


    “你要做什么啊?”唐娴没能从他唇角血迹带来的刺激中走出,羞于与他说话,声音很低。


    云停连余光都吝啬给她,持剑的手一震,利刃出鞘。


    银白?剑刃折射出的光影刺目,唐娴抬手遮眼时,听见?了水流搅动与水花飞溅声。


    待她放下手看去,云停手中长?剑已从水中挑起,剑刃上刺穿着一只黑黢黢的长?蛇,正?在疯狂扭动。


    “噫!”


    唐娴与云袅同时发出嫌弃的声音。


    云停眼角一抽,挥剑将长?蛇远远甩入水中。长?剑重新?探入,这次挑起的是?一截尖锐的干枯树枝。


    没什么可说的了,事情已查明,唐娴足够幸运,“咬”她的是?树枝,而非水蛇。


    被水蛇吓到的仇报了,云袅也没心情玩水了。


    乌篷船靠岸。


    云袅率先被抱下去,与明鲤合提着两盏灯笼在岸边为唐娴照明。


    唐娴的脚踝只是?划伤,不耽误走路,她也提了盏灯笼,慢悠悠抬脚——


    脚抬起,又放回原地。


    唐娴转回身,身后是?要留到最?后一个上岸的云停。


    她把灯笼提高,与云停的肩膀并列,借着光亮再?次看向他。


    灯火映衬下,入眼是?一个身姿颀长?的青年,面貌英挺,气质清贵,孤傲不凡地立在船头。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前不久,主?动伏在一个姑娘脚下,嘴唇贴着她的脚踝……


    那么、那么……


    唐娴不敢回想那情景,慌乱地把目光放在云停唇上。


    那点猩红还挂在上面,乍看不多显眼,细看……只一眼,唐娴的脸就?烧红起来。


    她的脚踝有点痒,仿佛还被人含在口中。


    ……


    血迹,回去一定会被庄廉看出来,得让云停下船前把嘴巴擦干净。


    唐娴努力不再?乱想,深呼吸,用两根手指捏着张帕子?,低着头慢腾腾递给云停。


    “做什么?”云停很是?冷淡。


    唐娴出不了口,也怕被岸边的明鲤听见?,背对着湖畔,伸出一只手悄悄指向他嘴角。


    云停皱眉,道:“有话直说。”


    “嘴角……”唐娴不好意思说沾了她的血迹,将帕子?递得更近,声音极低,“……脏了。”


    云停还是?不接她的帕子?,眉头一皱,伸出拇指在嘴角抹了一下,看见?了半干的血迹。


    他怔了一下,意识到了那是?从哪里来的。


    可他依旧不肯接唐娴的帕子?,用指腹抹了两下。


    唐娴看着他下唇的血迹被指腹擦拭去,不自觉地抿紧双唇。


    情愿用手,也不接她的帕子?。


    一定是?还记着船舱里的不愉快……她一个姑娘家都不生气了,大男人还不依不饶。


    真记仇。


    算了,不与他计较,毕竟这是?个连水蛇都要报复回去的男人。


    “下船。”云停冷淡勒令。


    唐娴拘束地收回帕子?,提着灯笼转向湖畔,再?次慢悠悠转回来。


    她也不抬头,伸出提着灯笼的那只手,细白?的食指悄摸朝云停的右手指去,用气音嗡嗡道:“不嫌脏……”


    说完她转向湖畔,在明鲤手臂上借力,小心地下船上岸。


    落在最?后面的云停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在船头站立这吹了会儿风,感?到鼻尖还萦绕着那股似有若无的血腥味。


    他无意抿了下嘴唇,尝了淡淡的铁锈味。


    云停的喉口耸动了两下,随即记起船舱中两人的对话,顿时恼于自己的反应。


    他紧皱着眉头再?次抬起手。


    拇指指腹贴到下唇,云停手臂一僵,明白?过来唐娴在说什么了。


    他没洗手。


    第44章 看见


    回到住处, 唐娴脚踝上的划伤已经无碍,重新清洗后?抹了伤药,连包扎都不需要。


    “毛毛好倒霉。”云袅已洗漱过,趴在床榻上看着眀鲤给唐娴肩上换药。


    唐娴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云袅叽叽喳喳:“哥哥说明日就能换官道了, 天太热, 咱们要走快些。毛毛, 你能撑得?住吗?”


    唐娴没了声。


    云袅提高声量又喊她一声,“毛毛, 你是不是有心事啊?”


    “没……我困了。”


    换药完毕,熄灯入睡。


    唐娴侧躺着, 耳边是云袅的呼呼的酣睡声, 她在心里回答了云袅忧心的问题。


    “明日开始走官道,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就要与你们分开了。”


    唐娴该为以后?做打算的, 在这?荒郊野外与云停一行人分开,她是先回皇陵一趟,还是直接入京?


    前者不确定是否安全, 后?者对于一个?独身?姑娘来说又实在太过危险。


    冲动了,该与云停说回京之后?再?离开的。


    说的时候毅然决然, 明日改口的话, 会不会让人瞧不起?


    即将恢复自由,她该为以后?做打算的, 可唐娴脑中杂乱,无法静下心来。


    迷迷糊糊躺了许久, 唐娴突然坐起来去摸脚踝,接着记起旧时一件事。


    有一次京中有个?高官嫁女, 唐娴随母亲前去添妆。


    满室琳琅,来宾脸上堆笑高声贺喜。


    唐娴跟着唐夫人入内室, 看见了尚未盖上喜帕的新娘子。


    所?有人都在欢笑,除了新娘子。


    后?来回府的路上,唐夫人与她道:“并非自愿出嫁,哪里笑的出来。”


    唐娴才知?晓这?位小姐是不慎落水,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救起,有了那样的肌肤之亲,是为防流言,不得?不嫁给对方的。


    “是意?外还是算计,谁知?道呢……”


    他?们这?种高门小姐,婚嫁姻亲很多时候是与利益牵扯在一起的,并不如外在上那么光鲜。


    唐夫人感慨完,叮嘱唐娴外出务必当心,万不能轻易靠近水边被人算计了去。


    唐娴摸着脚踝记起这?事,惊觉自己今日的遭遇与那位新娘子有些相似,再?一想,不止呢,云停还为她处理过肩上的伤……


    换成她还是高门贵女的时候,清白受毁,极大可能会被对方要挟着嫁过去的。


    云停对她有那样的心思,可他?从来没用这?个?来要挟唐娴委身?于他?,后?来更不曾提起过。


    从相识的第一日起,他?就没用这?样的手段。


    唐娴脑袋里纷杂思绪渐渐沉寂下来,好不容易睡去,又做了个?梦。


    梦里她还是娇宠着的唐家大小姐,及笄那日,满城飞雪,前来为她庆贺生辰的人数之不尽。


    她穿着府中绣娘新裁好的石榴色洒金百花裙,披上银白狐裘的斗篷,与三?五友人在阁楼嬉闹,时不时有几?个?青年才俊从阁楼下的长廊经过,遥遥与她作揖示好。


    好友中有胆大的,对着下方的各家公子指指点点,这?个?脸太长了不好看,那个?太过文弱担不起家业,要么就是家世不好、没有文采……


    唐娴挨个?听着,忽然瞧见一道挺拔的身?影从风雪中显现,他?未撑伞,也?没有小厮跟在身?边,出现得?毫无征兆,就如同雪中拔地而起的白杨。


    “那是谁?”唐娴询问好友。


    “是百里家的大公子。”好友抓着她的手嘀咕,“长得?俊是不是?可他?脾性极差,对谁都甩冷脸,就爱给人难堪……他?来做什么?”


    “来给小姐送生辰礼的。”侍女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个?精致的红木双鲤盒子,“百里家大公子送来的。”


    唐娴心想:什么百里家?我怎么没听说过?


    不认识这?人,但梦中的唐娴是有点开心的。


    大概是因?为生辰,过生辰的那一日,她总是开心的。


    又因?喝了甜酒,她的脸有点烫,背着众人去开锦盒。


    她收到的及笄贺礼大多是些金玉饰品,要不就是诗画古籍,这?位百里大公子风评这?样差,他?会送什么呢?


    唐娴好奇地打开盒子,还没来得?及看清里面的东西,侍女就尖叫着掀翻了锦盒。


    一条细长的水蛇迅速游走过来,顺着唐娴的鞋面爬了上去,紧紧缠住了她的小腿。


    唐娴在一片尖叫声中看见了那条蛇尖锐的毒牙——


    她的脚猛地抽了一下,睁眼望见床边的纱帐,惊觉天已大亮,而她做了个?噩梦。


    脚上缠着东西的感觉太真?实了,唐娴撑着床榻坐起,发现云袅身?上的毯子不见了,人也?往下缩去,睡得?歪歪扭扭,一条腿正搭在她小腿上。


    难怪被缠住的感觉那么真?实了。


    这?一夜唐娴脑子里就没停下来过,醒来后?身?心疲惫,在榻上回想着梦回十五岁的情景,心里空落落的。


    茫然呆坐许久,她回归到现实,重重叹了一声,拾起昨晚的记忆,不由得?有些后?悔。


    悔昨晚上尽胡思乱想了,现在该面对了,找不到一点头绪。


    是死皮赖脸地求着一起去京城,还是就此告别,转入皇陵?


    还是离开吧……昨日她还说呢,她就是防心重,不信任云停……


    唐娴做了决定,她来的时候只带了两件衣裳,走的时候也?没什么可收拾的,能告别的人,到头来也?只有云袅,勉强再?加上一个?“舅舅”庄廉。


    小孩子难哄,她开不了口,便先去找了庄廉。


    “你要走?”庄廉惊讶,“公子应允了吗?”


    唐娴当他?不知?道藏宝图已经归还给了云停,将昨晚的事述说了一遍,道:“他?答应了的,放我与烟霞自由。”


    庄廉更加诧异,“藏宝图的事我听公子说了,可放过你与烟霞……”


    昨晚上他?去云停那里研究过那张藏宝图,羊皮纸的年份、图上河流走向等等均与百年前吻合,是真?的无误。


    “……公子没说要放你走。”


    唐娴惊讶,她好不容易做出了选择,云停却要失信于人?


    她是想过暂时留下一起到京城,但从未想过被动留下。


    主动留下,她是自由的,随时可以走。


    被迫留下,那就与之前一样是俘虏,行动受困,这?不是她想要的。


    她极力争辩,“他?说了的,昨晚在船舱里,他?亲口答应的,否则我怎么会将藏宝图给他??”


    “那我就不知?晓了,反正公子没与我说姑娘可以走。”庄廉摊手。


    其?实在庄廉看来,的确不该放唐娴离开,尤其?在烟霞已经千方百计寻找过她一次之后?。


    藏宝图是已到手,但在此之前,烟霞应当是去过这?个?藏宝洞的,谁能保证宝藏还在原处?


    是以,在亲眼看见宝藏之前,是不能放走唐娴的。


    庄廉提醒过云停,云停给的回复是:“我原就没打算让她走。”


    却不许庄廉将这?个?原因?作为留下唐娴的手段。


    庄廉揣摩罢云停的心思,不敢细问,面对与他?据理力争的唐娴,道:“公子没吩咐,我也?不敢放你走……要不毛毛你自己去问问公子?”


    莫名的,昨晚摇晃的满船烛灯和梦中的风雪闪映在了唐娴脑海,她在心底退缩了一下。


    庄廉看她犹豫,朝隔壁眺望了两眼,催道,“侍卫们已经收拾妥当,只等小姐喝完粥就能启程了。毛毛,你若是要问的话,最好现在去找公子……”


    小厅中,云袅捧着一只小碗正慢吞吞舀着。


    唐娴与云袅一同用的早膳,知?晓她那碗粥没多少,时间不等人,唐娴不再?犹豫,转头去找云停。


    连日下来,云停兄妹俩对她的态度,侍卫们看得?一清二楚,无人阻拦,唐娴顺畅地到了云停房间门口。


    敲门后?,里面没有声响。


    “在屋里吗?”她问侍卫。


    “在的。”侍卫肯定。


    唐娴又敲了几?下,里面才传来熟悉的声音:“进?来。”


    得?了应许,唐娴反而踌躇了起来。


    在房门口再?三?定神,将无关?事物移出脑海,她推门进?入。


    房屋简陋,胜在干净宽敞。进?入后?转个?弯就是寝榻,连扇屏风都没有。


    唐娴急着与云停说事情,为了避嫌,没关?房门,结果?向里走了没几?步,就看见了云停光裸的背影。


    结实的宽肩和大片背肌撞入眼中,上宽下窄,唐娴直接傻了,呆滞地望着脊梁骨走线时,云停提着上衫转过身?,健硕的胸膛,与不带一丝赘肉的劲瘦腰腹展现在唐娴面前。


    唐娴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假装什么都没看见,急匆匆转过身?就要往外跑。


    “找我什么事?”云停喊住了她,声音平静,好像他?更衣的时候被人看见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他?太平静,倒显得?唐娴小家子气了。


    不就是男人的上半身?吗?


    每年炎热的夏日,码头上搬运货物的杂役、砖瓦匠人等做苦差的,偶尔也?会光着上半身?。


    唐娴外出时,身?边的嬷嬷嫌那有碍观瞻,常常呵斥着人离远点或把衣裳穿好,不让入唐娴的眼。


    可她的确是远远看见过的,满是汗水,脏兮兮的,没什么看头。


    唐娴用力控制自己站在原处,背对着云停,飞速追忆自己来的目的。


    艰难记起,她努力保持镇定的语气回答:“你、你昨日答应过我,要放我走的,你去与侍卫说一说。”


    “我没答应。”身?后?的回答云淡风轻。


    唐娴惊愕,心底一沉,愤怒转身?,“你答应了……你把衣裳穿好!”


    她再?次背朝云停了,耳尖通红。


    身?后?有窸窣的衣物摩擦声传入耳中,唐娴看不见了,却好似能想象得?到那身?腱子肉如何隐藏在内衫下的。


    那具身?躯与唐娴远远看见过的不一样,不脏,更强健,也?更结实,尤其?是腹肌,看着紧实有力……


    没眼看!


    唐娴心底燥热,恼羞地捂住面颊,含糊道:“我先出去了,待会儿……”


    “穿好了。”云停打断她。


    可唐娴已经不敢轻易转身?了,拘谨地背对着他?,脑子里空空的,想说的话一个?字也?记不起来了。


    云停主动继续她之前的话,从容道:“你仔细想想,昨晚只有你在提要求,我没答应,甚至都没提藏宝图一句。”


    唐娴清醒过来,由着他?的话回想昨晚,朦胧发现,他?真?的一句都没提到藏宝图。


    他?斤斤计较的,只有自己对烟霞的信任。


    被骗了!


    唐娴愤怒,又一次转了回去,好在这?次云停的确穿好了衣裳,但也?仅仅是里衣。


    被衣裳一遮,那身?让人不敢看的结实身?躯藏了起来,他?又成了玉树临风的世家公子。


    “那你还我的藏宝图!”


    云停不以为意?道:“什么叫你的?那是我的,物归原主而已。”


    唐娴要气哭了,唯一的护身?符被拿走了,自己什么都没有了!


    她急喘几?下,想不出反驳的话,只能怒瞪着云停道:“你的、你的就你的好了,现在东西你得?到了,还留着我做什么?不放我走,难道你要杀了我吗?”


    云停没立刻回答,径直披起外衣。


    手臂抬起时,内衫紧绷,突显出身?上的肌肉线条。


    唐娴头一回看见男人的身?躯,脸上发烫,偏转过脸不去看他?。


    一时间,房间中静悄悄的,只有衣物摩擦的细微声响。


    等他?大大方方穿好了衣裳,走到唐娴面前,眉眼一沉,严肃地询问:“你方才是不是都看见了?”


    没提具体?内容,但唐娴已然明了,气道:“看见了又怎么样?难看死了,还不如逃难来的乞丐,我的眼睛都要瞎了!”


    “难看你也?得?忍着。”


    云停竟然不生气,不轻不重回了一句之后?,语气认真?道:“你也?知?道的,我家家规甚多。老祖宗看重血脉亲缘,对后?世子孙的要求很高……”


    唐娴眉头拢成春山,直觉他?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


    “……尤其?是身?躯的清白,第一百四十二条规定了,凡是脏了身?子的,不可再?祸害他?人。”


    云停说着,面色严峻地朝唐娴俯身?,逼迫她与自己对视,四目相对,他?庄严道:“我被你看了身?子,没了清白,你得?负责。”


    唐娴:“……”


    前不久她得?出的结论在这?一刻推翻,云停哪里是不会用卑劣的手段逼人的?


    他?用得?好极了!


    第45章 回京


    唐娴被这种说辞无耻到发不出声音, 双唇翕动,双颊涨红。


    云停面?不改色,瞧她气急,还体贴地端了盏茶水过来, 一本正经地凑到唐娴嘴边。


    唐娴扭脸躲开, 愤然道:“照你这个理论, 你看?上了谁家?姑娘,跑人家?面?前脱光了衣裳, 就算没?了清白?就得逼人家姑娘与你成亲?”


    “首先,我没?有?衣衫不整地往外跑, 我规矩在房间里更衣, 是你一声不吭走入内室的。”


    “其次,我不是那么不知羞耻、在外面?坦露身躯的人。”


    云停有?条不紊, “最后,成亲的事不急,待我先将藏宝图的事解决, 再与你父母商议……”


    “你要点脸吧!”这种祖训唐娴闻所?未闻,一点不信!


    又被他反驳回来的这三条震撼得脑中激荡, 连“成亲”这种字眼, 都没?能将唐娴打动。


    可这种出人意料的情况下,她脑子转的慢, 一条应对?的法子也想不出来。


    那盏茶水又递了过来,唐娴恰好需要, 双手发颤地接过。


    温凉的茶水顺着喉咙安抚了震动的心,她稍微冷静下来, 深呼吸,而?后坚决道:“你胡说八道, 我不信你家?先祖会?留下这种祖训。”


    云停眸色一暗,凉凉道:“祖训不许自作多情、不许欺负姑娘、不许吞食异物,这些荒唐的条例你都能相信,还一再拿来威胁我,到这一条你就不信了?”


    “还是只挑着可以利用的相信?你当我家?世代相传的祖训是什么东西?”云停的语气越发森然。


    “庄毛毛,我也不是什么善类。要么,这些祖训你全部相信,要么,我同你一样,将之视如敝履,一条也不遵循。你选吧。”


    唐娴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与百里家?的祖训扯上关联。


    她全盘接受并相信,那就是承认她毁了云停的清白,要对?他负责。


    她不相信,云停若真如他所?说,不再遵守两百余条祖训,那无异于是猛兽出笼,恐怕他第一个要毁坏的就是不许欺负姑娘这条。


    唐娴没?少拿这个压他,到头来,遭殃的依然是她自己。


    哪一种都不能选!


    唐娴搜索枯肠,老半天,挤出一句:“你别忘了,昨日你还与我怄气,对?我不理不睬……今日就放下身段讨好,你反复无常,一点原则都没?有?!”


    云停仿若被她提醒了,道:“也是,我还在生气。”


    说完,他的脸色冷淡起来,语气漠然,“事情说完了,出去。”


    唐娴被他瞬间变脸的功力惊到。


    出了这事,他现在就是把刀架到唐娴脖子上,唐娴也不信他是真的像昨晚那样生气。


    可云停不松口放人,有?那么多侍卫守着,唐娴是如何也离不开的。


    来之前,唐娴千想万想也想不到云停能来这出,并且在这事之后,还有?脸继续耍脾气。


    在他冷峻的视线下,唐娴忍耐到了极限,咬紧牙根道:“我不与你废话,要么你放我走,要么把藏宝图还我!”


    云停保持着昨日那副清冷无情的模样,没?听见一样,理理衣襟,回到床榻边扣护腕。


    单看?他这副假样,若非亲身经历,唐娴也难相信他一个大男人,之前一口一句清白,死?乞白赖要别人为?他负责。


    唐娴气晕了头,在他背上推了一把,绕过他坐到了床榻上。


    不给?她,那她就自己翻找,找到后藏在怀里,就不信云停能强抢。


    从枕下翻到床头,再从整理好的随身衣物中翻找,胡乱掏了几下,发现掏出的是贴身寝衣后,热气一下从冲到了唐娴天灵盖。


    她一松手扣上了箱笼,发出好大一声巨响。


    而?云停已?扣好了护腕,转着手腕道:“兴许藏在我身上呢。”


    他在挑衅。


    “你别以为?我不敢搜。”唐娴今日所?见已?经足够刺激了,不差这一点儿。


    闻言,云停双腿分立,在床榻边舒展开了双臂。


    这么一来,被嵌着墨玉的腰间束带紧紧束缚着的腰身,就格外的修长显眼,唐娴一眼望去,最先看?到的就是这个。


    那衣裳明明遮得严严实?实?,她却好像能看?见底下紧实?的腹肌。


    唐娴是成过亲的,可容孝皇帝是个糟老头子,那张脸她都没?看?见过几回,更不用说男人的身躯了,还是年轻健硕的那种。


    她哪里见过这阵势。


    唐娴满面?通红,很想就此出去,去京城就去京城好了,也省了她的麻烦。


    可转念一想,从前她是作为?俘虏留下的,现在没?有?了藏宝图,她再留下,就只能是云停所?说的、要对?他负责的身份了。


    ……


    她若真二嫁给?一个反贼,无异于在容孝皇帝之后的几个天子、皇室上下三代、足足六七个皇帝脸上,狠狠扇了几巴掌。


    这事绝不可以!


    唐娴眼神坚定地钉在云停胸口,既不向上与他对?视,也不下移窥探细瘦有?劲的窄腰。


    走到云停面?前,她一把拽住云停的衣襟,视线放在衣襟口的祥云纹上,将手探了进去。


    蒸腾的热气从火热的身躯上散发,攀爬着缠绕住唐娴的手掌,她手掌刚一张开,里衣内的胸膛就剧烈伏动了下,浅浅贴上了她的掌心。


    唐娴浑身一震,烧灼感从脚底瞬间扩散至全身。


    她哪里还有?什么搜身的想法,被毒蛇咬了一样,瞬间抽手,想要将手拿出来。


    可手腕被大力擒住了,不许她的手移出。


    粗重的喘/息声盘绕在唐娴头顶上。


    唐娴一动不敢动,眼皮不受控制地狂眨不止。


    她没?经历过暗欲与情动,此时既茫然又觉得羞耻,不敢抬头,用力挣了下手腕,反被抓得更紧,未能如愿。


    她想开口让云停放手,喉口干涩,艰难吞咽了几下口水,正要开口,察觉云停向门外转了下头。


    “我从不让姑娘家?近身的,被女子搜身,也是第一次。”云停在她耳边喑哑说道,“你先看?了我的身子,再对?我乱摸调戏……我家?祖训……你知道的。”


    心中震颤随着最后一句话停下,唐娴恼羞地抬头,用眼神去谴责他。


    云停正垂目看?她,这一抬头,两人离得极近,唐娴清楚看?见云停的目光从她眼眸往下,落在了她嘴唇上,随后,他的喉口上下动了动。


    唐娴清楚地看?见云停对?她不遮掩的贪欲,这种感受难以描述,她心里着火、手脚发酥,她用力抿紧了嘴巴,换来喘不过气一般的急促呼吸。


    “哥哥,毛毛在你这里吗?”一道清亮的声音伴着踢踏脚步声传来。


    唐娴一惊,急忙抽手后退,这回她的手顺利抽出来了。


    可她进来时没?关房门,云袅毫无阻碍地进入,正好看?见她的手从云停衣裳里掏出来的这一幕。


    动作仓皇,拿出后就低垂着眉眼后退,做贼心虚一样。


    “嗯……”云袅站在那里挠挠额头,陷入了迷惑。


    屋中无人说话,云袅水灵灵的眼睛来回的转,在一个低头,一个冷脸的两人之中转了好几圈,最后指着云停道,“哥哥,你的衣裳被毛毛抓乱了。”


    唐娴轰的一声,手脸全部红透。


    可她辩解不了,事实?就是她弄乱的。


    “找我、咳,找我什么事?”小孩子不懂事,瞎扯几句就能糊弄过去。


    本着这个想法,唐娴状若无事地走向云袅,到了跟前牵起她的手,这才看?见她身后还有?一个人。


    是庄廉。


    庄廉受的刺激不亚于唐娴,已?经呆滞成陶土人偶。


    “侍卫说收拾妥当了,可以走了。”云袅果然什么都不懂,牵着唐娴往外走,迈出门槛,好奇问,“毛毛你刚才在与哥哥做什么啊?”


    唐娴结巴:“……我在、在帮他整理衣裳。”


    “哦。”云袅蹦跳几步,又说,“原来是在整理衣裳啊,哥哥和你真好,他都不让别人近身的。”


    唐娴抿紧嘴巴没?了声。


    走了几步,云袅疑问:“整理衣裳能把手伸进去吗?外祖母说衣裳里面?不能让男人碰的,男人的也不能让姑娘碰……”


    唐娴的羞耻心快爆炸了,急声道:“我没?伸进去,也不可以伸进去,你外祖母说的是对?的。好了,不许问了!”.


    唐娴连续几日没?敢正眼看?庄廉,幸好入上了官道后,行驶速度加快,她也没?什么机会?与庄廉说话。


    云停也与他说的一样,照旧与唐娴生着气,时不时冷脸说冷话,但不管唐娴怎么磨,他就是不肯答应放人。


    抵达京城这日,随行侍卫太多,未免引起骚动,一行人是分开入城的。


    唐娴与云袅乘坐马车,刚入京不远就碰见了娶亲的队伍,云袅爱热闹,扒着窗往外瞅,拍手道:“好热闹,我爹娘成亲的时候也这么热闹!”


    “你怎么知道的?你看?见啦?”


    云袅笑眯眯,清脆道:“我在梦里看?见的。”


    唐娴被她可爱到,搂住她与她一起笑。


    笑声在看?见车厢另一侧坐着的云停之后止住,换成一声冷哼。


    云停发觉,朝窗外瞟了一眼,认出迎亲队伍的标志,皱眉敲了敲车窗。


    没?多久,侍卫出现在小窗旁,道:“公?子,新郎的确是许大人的独子,他确已?成婚,今日是纳妾。纳的是贵妾,一个富商的女儿,所?以阵仗不小。”


    云停的眉头加深。


    唐娴父母伉俪情深,府中没?有?姨娘妾室,她不爱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也不爱听,拉回云袅不许她看?了。


    “纳妾是什么啊?”云袅也没?见过,听不懂。


    唐娴简单解释,“就是娶两个妻子。”


    “啊?”云袅吃惊,扒着小窗又要去看?,被唐娴拖了回来。


    这个小意外过了就没?人记得了,到了府门口,侍女在门前迎接,府中膳食、洗漱用水均已?备好,就等?几人回来。


    可云停下了马车就翻上了马背,庄廉等?侍卫与他同样,一看?就是不准备进府的。


    唐娴用眼神询问。


    “我说过了。”云停驱马靠近她,从马背上弯腰,凝视着她道,“我先去解决藏宝图的事。庄毛毛,你老实?待在府中,等?我回来,再与你细说那事。”


    唐娴忽略他后半句,问:“那你干嘛多此一举回府一趟?”


    直接从城外出发不就好了?


    云停在马背上坐直,冷着脸抬起马鞭,在她与云袅头上点了点。


    不是为?了将她俩安全送回,他至于多走这一趟吗?


    唐娴明了,心头生出一股怪异的感受,有?点热,有?点痒,她辨别不清。


    多看?了云停几眼,唐娴又开口,声音很细,很轻,“我可不保证你回来了,我还在府中。我本来就是想离开的。”


    “那你就试试。”


    唐娴接不上了,瞪了他一眼,牵起云袅往府中走。


    府门口,云停吩咐哑巴等?人看?守好府邸,所?有?事情交代清楚后,正欲策马,云袅从府中跑了出来,身后跟着乌泱泱的侍女。


    “大哥!”云袅喜笑颜开,跑到马儿身边仰着脸,大声道,“哥哥,你要早些回来。”


    “傻笑什么?”


    云袅被说傻也很开心,“我想你早点回来,让毛毛做我嫂嫂。”


    云停神色有?所?缓和,拿着马鞭在她额头轻轻一点,道:“想她做你嫂嫂,你就看?好了她,黏紧她。”


    “嗯!”云袅使劲点头。


    云停不再多言,让侍女领她回去,带着侍卫策马离去。


    他走了,唐娴顾虑着身上的伤,先一步去沐浴了,云袅暂时没?人看?管,蹦跳回兰沁斋,趴在凉爽的冰鉴上吃了颗果子,自言自语道:“哥哥性情差,给?毛毛做了小夫君之后,我得多说说他,让他和毛毛的大夫君好好相处,不能欺负人……”


    云袅再高兴拍手,“幸好一个人可以有?两个妻子、两个夫君!”


    第46章 风雨


    府中的日子远非山中可比, 唐娴与云袅歇了足足两日,将?数日来的疲累全部除去。就连唐娴肩上的伤,也因得?到更好的照顾,恢复得越发迅速。


    这日天色沉闷昏暗, 白日里?, 阁楼中也点了许多灯用以照明, 唐娴正在教云袅认字。


    唐娴的双胎弟妹小她五岁,早年就是由她带着读书识字的, 这事唐娴做得?尤其顺手。


    给云袅布置了任务后,她抱着猫倚在美人榻上, 琢磨起自身处境。


    云停与庄廉离府, 现下府中掌事的是二管家,这个管家不如庄廉好说话, 沉默寡言,并且鲜少与唐娴打?交道,有事向来都?是让侍卫从中转达。


    除此之外, 眀鲤贴身守在兰沁斋,哑巴与林别述等?侍卫在外, 将?府邸守得?滴水不漏, 甚至比云停在时更加森严。


    他们对待唐娴的态度与云袅一致,任何需求都?会满足, 哪怕是离开府邸。


    但?必须有人近身跟着。


    这就导致唐娴想外出?寻机脱身,又惧怕被人当面认出?, 最终踟蹰不前。


    她愁绪打?结,想不出?好的计策, 忽听窗外一声闷雷,雷声沉重悠远, 余调尚在空中回?响,狂风已平地而起,眨眼?间吹得?枝叶哗啦作响。


    “下雨了吗?”云袅分了心,丢了笔跑去?开窗。


    槛窗只开了条小缝,挟卷着热气的风就汹涌冲入,“砰”的一声撞开小窗,将?室内冰鉴积存起来的凉气吹散。


    下一瞬,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了下来,云袅躲避不及,脸上落了雨珠。


    侍女赶忙过来关窗,唐娴制止,“开着吧,不热的。”


    云袅也拒绝了侍女的帕子,扶着窗子看外面的雨景。


    京城已经很?久没下雨了。


    雨珠落得?急,织成一块无边无际的雨帘,将?窗外万物蒙上一层灰暗颜色。


    从高高的阁楼上看去?,栖月园里?在风雨中摇摆的花树,已经折落了满园花枝。


    “轰隆——”又一声闷雷传来,黑压压的天空低垂着,让人忧心它是不是随时会坠落下来。


    云袅看了会儿?,跑回?来道:“雨这样大?,大?夫还能过来吗?”


    回?府这几日,每到日暮交替之时,大?夫便会过来为唐娴诊治双眼?,说是云停走前的吩咐。


    “会的吧?”唐娴挠着猫回?答。


    她那双眼?睛不是一夜之间就看不清的,是一点点变模糊,等?发觉的时候,已经无可奈何了。


    离开皇陵后,她想过去?找大?夫医治的,可惜那时无依无靠,她心中惊惶胆怯,没敢踏入医馆,后来就直接落到了云停手中。


    唐娴叹气,这人明明不在府中,身边却处处都?是他的影子。


    白日里?就算了,每到夜晚,唐娴还常常做梦,梦见那晚湖面飘荡着的小船、云停用指腹抹去?嘴角血迹的动作,和她不经意看见的身躯……


    唐娴红着脸再叹一声,大?夫来了。


    为了那双眼?睛,她不仅要调整膳食、每日喝药,还得?挨针灸。


    趁着大?夫施针,唐娴打?听起外面的事情。


    “要说大?事,这几日京中最大?的事,就是羽林军的都?尉和几个官员被抄家斩首的事,前日在西市当众行刑的,不少百姓围观呢……”


    大?夫是老熟人,就是上回?给云袅看病的那个御医。


    云停亲自下令他为唐娴看诊,加上有云袅在跟前,他知道什么?,就说什么?,一点都?没隐瞒。


    唐娴问清了获罪之人的名字,发现其中一两个是她以前听说过的,不由得?生出?些许悲凉之感。


    她再细问:“犯的是什么?事?”


    大?夫回?:“勾结敌邦……”


    唐娴大?惊,这可不是小过错,忙又问:“可确定了?”


    “三司会审,朝会上陛下亲自判定的,绝无判错的可能。”


    大?夫见她对外面的事一概不知,多说了几句,“因为这桩事,京里?安宁多了,那些游手好闲的纨绔都?缩起了脑袋。”


    唐娴想不通那些人为何要这么?做。


    人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这个朝廷再荒谬,也是生养自己的国土,做什么?要勾结敌邦呢?


    转念一想,她将?藏宝图还给云停,虽不是勾结敌邦,却也同样是不忠于朝廷,在某种意义?上,她是否与叛国的几人一样呢?


    不一样的吧?至少云停同是大?周子民,他不会欺辱平民百姓、不会掠夺百姓家财。


    他口口声声缺钱,面对农女、渔夫,该给的银钱,他半个铜板都?没有少给。


    话虽如此,唐娴还是觉得?这事不能细想,赶忙把这想法驱赶出?脑海。


    她想与大?夫打?听楼千贺、白湘湘等?人,不敢明说,绕着圈子问:“旁的事呢?前几日有大?户人家娶亲了是不是?我与袅袅远远看见了,真热闹。”


    说到这里?云袅就高兴,跟着道:“好热闹!还想看成亲!”


    老大?夫被她带动情绪,笑呵呵道:“大?户人家成亲才这么?热闹……小姐真想看的话,再等?上几日,楼府兴许会有一场婚事,那时又有热闹可以看了。”


    “哪个楼府?”云袅动了心,期待地替唐娴问出?了她也想问的话。


    “楼太常府上。”


    唐娴精神一震,让侍女把小窗合上,阻隔了部分风雨声,她听得?更认真了。


    这个楼太常,便是楼千贺的父亲。


    只不过在唐娴的记忆中,他府上应当是没有婚龄子女的,不该有婚事发生的。


    “是楼府哪位公子或者小姐的婚事?”


    “楼家大?公子。”


    “楼千贺?”唐娴疑问,这人不是早就成过亲了吗?


    老大?夫为她拔了穴位上的银针,示意唐娴闭眼?,举着烛灯在她眼?前移动,检查过后,又问了唐娴对光源的感知,而后方道:“姑娘有所?不知,这楼大?公子的原配去?年已病逝,这回?娶的是续弦。”


    “说起来,还是因为前几日登月楼上的事……楼大?公子流连于登月楼,说是寻人,人寻没寻到不知,倒是碰见了孟府乡下来的表姑娘……”


    “孟府哪个表姑娘?”


    “这个老朽就不清楚了,都?是听人传的。”老大?夫捋须停顿了一下,道,“孟大?人出?身西北一带,离京城远,才入京两年,有哪些个亲戚谁也说不上来,只听说是来京做客的远房表妹……”


    “你说是孟府……不是孟参政府上?”唐娴再次打?断老大?夫。


    她一直以为老大?夫说的孟府是指孟岚府上,这么?一来,就与白湘湘有了点儿?关系。


    仔细听了半天,哪知越听越糊涂,到这时才明白老大?夫说的不是她以为的孟府。


    “是前年高中状元的孟思清孟大?人府上。”


    唐娴一下子歇了打?听的心思。


    这位状元郎与她没有任何关联,将?与楼千贺结亲的若是这个孟家,那她就没有打?听的必要了。


    老大?夫没看出?她失了兴致,将?听见的事一一道出?。


    楼千贺为寻双儿?姑娘辗转于登月楼良久,那日喝多了酒,撞见个小姑娘,不知怎么?的就纠缠了起来。


    姑娘自然不远搭理他,推搡中不慎撞坏了栏杆,小姑娘险些坠楼,幸好被府中下人拉住,有惊无险地救了回?去?。


    唐娴没了兴致,心不在焉,云袅相反,她最爱听故事,催着老大?夫继续讲。


    “人是救上去?了,就是吧,拉扯的时候姑娘的衣裳撕破了……登月楼每天晚上灯火不熄,楼上楼下行人无数,一个小姑娘众目睽睽之下露了脊背,以后如何嫁的出?去??”


    “说起来这全是楼大?公子的错,楼大?公子也是羞愧,碍于孟状元的脸面,当众承诺要将?那姑娘迎娶回?府。听说已经去?孟状元府上下了聘礼,估摸着婚事不远了。”


    “又是用清白威胁。”唐娴暗暗磨牙,云停硬要留下她,靠的不也是身躯清白?


    不同的是,他是用他大?男人的清白,而非一个姑娘的清白。


    唐娴每次记起他那义?正辞严维护清白的话,都?很?气恼。可深夜时分辗转榻上时,又觉羞赧。


    就是不知云停究竟是认真的,还是把这作为不愿放她走的借口……


    不愿再想他,唐娴心里?思考片刻,道:“她家既远在西北,回?去?便是了。左右无人知晓她的名号,收拾行囊回?西北去?,总能寻到合适的人家,何必要嫁给楼千贺?”


    “若是那姑娘身上没什么?记号,这的确是个法子。回?了西北,远离京城,就是这事传回?去?了,谁也没法指认出?她。”


    老大?夫叹息,怜悯道:“坏就坏在那表姑娘背上的胎记露了出?来了,那日在登月楼的人全都?看见了!”


    这种带了香艳色彩的闲话传的特别快,不出?半日,已传遍京城,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孟状元的表妹背上有个艳丽的蝴蝶胎记,媚色动人。


    “消息真传去?了西北,都?不必提名字,光说那背上一整块的暗红色蝴蝶胎记,传入姑娘夫家的耳中,姑娘就活不成了!还不如寻个知晓原委的嫁了呢。”


    唐娴忽然没了声。


    老大?夫当她可怜那姑娘,劝慰道:“孟家家底清贫,那表姑娘又是乡下来的,名声也坏了,这样还能嫁给楼大?公子做续弦,算是高攀,该知足了……”


    老大?夫打?心底这么?觉得?,也就是楼大?公子肯负责,这姑娘又与状元郎有点亲缘,换做别家普通姑娘遇见这事,怕是只有死路一条了。


    没法子,这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叹息完,见唐娴不说话、云袅噘着嘴,老大?夫跟着收了声。


    唐娴的眼?睛诊疗不过数日,还未见明显成效,闲话说完,诊治也结束了。


    老大?夫收拾好脉枕和银针,洗净手后,与侍女叮嘱了唐娴的用药,便请辞离去?。


    没走出?多远,唐娴急匆匆追了出?来,急声喊道:“大?夫留步!”


    朱红长廊两侧的花树被狂风拍打?着,雨水侵袭进廊下,在唐娴裙上留下斑驳水迹。


    她恍若未查,支开送客的侍女,不知为何,声线不太稳当。“先生可知晓孟状元府上的表姑娘如今是何年岁?相貌如何?”


    “老朽未见过那位姑娘,都?是从别人口中听说的,说那姑娘有沉鱼落雁之貌,就是年岁小了些,如今才十五……”


    “多谢大?夫。”唐娴与大?夫见礼,让侍女送人离去?。


    回?到阁楼上后,她坐在桌边,对着面前熏黄的烛灯,眼?底流转着烛光,人却许久没有动弹。


    一旁的云袅字已写?完,没见她夸赞,摇摇她手臂问:“毛毛,你在想什么??”


    “在想楼千贺……”唐娴下意识回?答。


    “想他做什么?呀!”云袅还记得?那个仗势欺人的公子哥,大?声道,“他是坏人,不要想他!”


    唐娴被她吵回?神,刚要答应不想他了,云袅嚷嚷道:“你要想就想哥哥,哥哥比他好看!你想哥哥呀!外面在下雨,说不准哥哥在淋雨呢,你不心疼他吗?”


    “你真是……”唐娴哭笑不得?,“你可真是他亲妹妹……”


    夸过云袅,把她哄去?吃东西,唐娴对着雨幕细致分析从老大?夫口中听来的事情。


    什么?登月楼、楼千贺,这些都?不重要。


    扰乱她心神的是那个被楼千贺纠缠、险些坠楼的小姑娘。


    唐娴不认识那位孟思清状元郎,更不认得?他表妹,什么?背上有蝴蝶胎记的姑娘,她也没遇见过。


    她见过的,只有蝴蝶胎记。


    在她亲弟弟背上。


    弟弟幼时,她亲眼?所?见,千真万确。


    算起来,弟弟也快十五了,与孟状元府上那位表姑娘一样的年岁。


    可他不是姑娘,更不该出?现在京城里?,他该与父母安分地待在禹州的。


    皇室有令,唐家人及其姻亲,不论男女,若无诏令,五代之内不得?迈入京城一带。


    如有违抗,不问缘由,诛杀全族。


    第47章 画舫


    唐娴决心亲自去见一见那位表姑娘, 但在此?之?前,她得先查一查孟姓状元郎的?来历。


    犹豫了?好久,唐娴让侍卫去收集京中孟姓官员的?相关案卷。


    她要寻一个孟姓公子的事,早就暴露了?, 已经不必遮掩。


    也不知云停走之前究竟说了?什么, 侍卫们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领命下去?,仅用一个时辰, 厚厚的案卷就送了过来。


    孟岚、孟思?清,以及其余孟姓官员, 不论官职大小, 全部包含在里面。


    其中孟思?清的?生辰八字、家中几口人、师从哪位先生、同窗好友,甚至是会试时作的?诗赋文章的?誊抄卷都?能看到。


    唐娴详细翻阅了?一遍, 仅能看出他是去?年首次入京的?,出身寒门、勤勉好学?、品行?和文采都?很?出众,但就是没有任何与唐家相关的?地?方。


    暴雨下了?两日, 唐娴就琢磨了?孟思?清的?案卷两日。


    雨后初晴这一日,午后小憩时, 云袅再次提起她要考举人、考状元的?事。


    唐娴觉得她傻乎乎的?, 挑了?孟思?清会试的?策论念给她听,权当是沾状元郎的?光了?。


    念到一半, 唐娴怔住了?。


    “怎么不念啦?”这是一篇关于工赈的?文章,云袅听不懂, 把她的?声音当做催眠曲了?。


    “念,在念的?……”唐娴压着情绪把那篇文章念完时, 云袅已经睡着。


    可?唐娴情绪高涨,丝毫睡意也没有, 她想起了?她爹。


    她爹当年也是文采斐然,考取功名那年,唐家祖父在朝堂中已经有了?一席之?地?,主考官恰是他的?下属。


    为了?避嫌,唐父刻意藏拙,最后得了?个不算太出众的?三甲名次。


    入了?朝堂之?后,唐家祖父已经足够遭人忌惮,唐父就更谨小慎微,每日的?公务完成之?后,即刻回家陪伴妻儿,从不插手?任何党争之?事。


    但读书人,谁能没有蟾宫折桂的?梦?


    唐父已经没有重新科考的?机会,每到科举的?时候,就常试想假若他是主考官,会出何种题目,然后将试题与答案都?分析得头头是道。


    可?惜三个孩子里,两个刚启蒙,字都?不识几个,只有长女唐娴能听懂几句。


    现今唐娴手?中这份来自孟思?清的?文章,行?文流畅,辞藻优美,基本挑不出毛病,唯有其中以工代赈的?理念和具体操作的?法子,越看,唐娴越觉得熟悉。


    这是她在府中听父亲提起过的?!


    但仅凭这一点?依然无法确认孟思?清与自己?父亲有关。


    唐娴从榻上坐起来,重复翻看孟思?清的?案卷,看了?一遍又一遍,始终未能再看出别的?线索。


    她的?心跳跃着,想着会不会是孟思?清曾受到过父亲的?提点?,所以帮着弟弟隐瞒身份呢?


    分别五年,唐娴从未收到过父母亲人的?问候,哪怕只是一句简单口信。


    说起来也正常,毕竟一家子都?戴有罪名,人人敬而远之?,爹娘是没有途径往皇陵中送信的?。


    这些道理唐娴也都?明白,无数个绝望的?深夜里,她都?这样安慰自己?。


    可?人总有情绪崩溃的?时候,那时她就会忍不住去?想,是不是爹娘已经将她遗忘?


    她一个姑娘,已出嫁,生死都?是皇家的?人,这辈子再难获得自由。


    遗忘她、抛弃她,爹娘才能过上普通人的?生活,反正除了?她,爹娘还有一双子女……


    是这样的?吧?


    不然怎么不想方设法给她传消息呢?


    就连父母搬去?禹州,她都?是从别人口中得知的?。


    情绪崩溃时,唐娴蜷缩起身子这样想。


    天亮后出了?墓穴,眼前恢复明亮,她又满心期盼,觉得爹娘还是惦记着她的?。


    前几年,唐娴在这两种想法中来回拖曳,后几年,她已经不再去?想这事,默认并接受了?自己?被亲人遗忘的?事实。


    可?现在,这个有着蝴蝶胎记的?状元郎的?表妹,让唐娴重新看见了?希望,将她的?心拉回至五年前初与父母分别的?那一刻。


    那时的?她,坚信爹娘一定会想办法接自己?回家。


    唐娴重燃希望时,偏远的?深山之?中,浓雾弥漫,野兽的?嚎叫声在参天巨木中悠远回荡。


    “啪嗒”一声,一滴露珠落在云停的?靴面上,他向上看,在遮天蔽日的?繁茂枝叶中,看见一根断掉的?粗壮树干。


    碗口大的?断口附近已生出别的?枝桠,野蛮生长至今,也有成人手?臂那般粗细了?。


    庄廉从一人高的?草丛后走来,拍着身上沾到的?杂草道:“公子,这地?儿到处是虫蚁,藏宝洞没找着,狐狸洞和蛇窟倒是挖出不少?……公子?”


    庄廉随着云停抬头,看见了?那根断掉的?树干。


    “刀砍断的?。”庄廉下结论,“新枝长成这样,至少?得十?几二十?年。”


    说完,他的?脸色变了?。


    林中鸟雀声与飒飒风声此?起彼伏,吵闹又寂静。


    又一滴露珠落下,云停捻了?下指上水痕,低沉道:“烟霞的?伤势该已痊愈,你说,她既然愿意把藏宝图归还,为何不亲自现身认罪,而是交给毛毛后,继续逃亡?”


    “因为、因为……”庄廉心底一重,再看一眼上方粗壮树干的?断枝,眉眼愁苦起来。


    远处侍卫不知惊动了?什么野兽,又一阵呜嚎声盘旋荡开。


    “顺着这些刀斧砍过的?痕迹往前搜寻。”云停仰视隐藏在枝叶间的?树干切口,容色阴鸷。


    “公子……”


    “十?日之?后,宣威将军会带人前来接应。”云停知道他要说什么,禁止他开口,寒声下令,“庄廉,我要你与宣威将军,大张旗鼓地?将瞿阳王的?宝藏运送回京。”


    庄廉心中一凛,俯首道:“属下领命!”


    等他再抬起头,云停的?已踏步往回,很?快随着马儿的?长鸣声消失在茂密深山中.


    老大夫给唐娴看眼睛时,云袅在旁插话:“毛毛这几日心神不宁,是不是得开点?安神药啊?”


    “姑娘?”老大夫与唐娴确认是否有这症状。


    “没有。”唐娴下意识否认,继而又道,“太闷了?,打不起精神。”


    其实她就是怀疑弟弟来京城了?,想去?见一见那位表姑娘,寻不出理由,也没法摆脱侍卫,心里焦躁不安导致的?。


    以防万一,老大夫给她把了?脉。


    脉象确实有点?问题,老大夫问不出异样,怀疑她这是苦夏了?。


    叮嘱几句后,听着窗外园子里聒噪的?蝉鸣声,老大夫忧虑道:“今年太热了?,才入夏没多久,已有不少?中暑的?案例。就怕过几日赛龙舟时还这样炎热,那时候人多拥挤,怕是要出乱子……”


    老大夫的?话提醒了?唐娴。


    京中每年最热闹的?日子,除了?年关与上元佳节,便?是五月初了?。


    这时莲花盛放,官府都?会设置彩头,组织人手?在东陵河上操办龙舟比赛,百姓喜欢,官家公子小姐也都?爱看。


    其中一些权贵人家也会自己?组织,有的?还特意养了?龙舟队,会邀上亲朋好友炫耀。


    唐娴细致回想,记起楼府就有一支龙舟队,几年前楼二小姐邀她去?观看过,那一回还顺利夺得了?魁首。


    楼千贺要讨好状元府上的?表姑娘,肯定不会错过这么好的?显摆的?时机的?。


    云袅爱看热闹,听她一说,期盼极了?。


    真到这一日,她也不怕热了?,腕上佩戴好长命缕,腰上挂着辟邪香囊,一大早就催着唐娴出去?看龙舟。


    唐娴心里记挂着弟弟,顺着她出了?府,哑巴等一众侍卫紧紧跟着。


    时间早,龙舟还没开始,水面上此?时只有鲜艳的?画舫漂浮。


    但河畔上已经热闹起来,人群熙攘,孩童嬉闹,有耄耋老翁摆着摊子给小儿画额驱邪,更有不少?挑着担子卖莲花、卖五彩绳的?老农与货郎。


    再往前方,就是观看龙舟的?看台,壮阔地?架在水面上。


    唐娴远远就看见了?楼府的?标志。


    她正愁着怎么靠近,看见一个卖莲花的?花农被人围住,担子上的?莲花被哄抢一空,人群散开后,只剩下一地?的?铜板。


    “怎么都?在抢花啊?”云袅也瞧见了?,晃着唐娴的?手?让她往东面看,那边也有一个花农,从小厮手?中接过银子后,莲花与扁担一起被人挑走了?。


    “是楼家大公子要来讨她心上人高兴的?。”街边一个卖山栀子的?大婶插嘴道,“他那心上人爱莲花,哪个姑娘送去?的?莲花能讨得他心上人一笑,能得十?两银子!”


    已入夏,城中城外的?河水中,莲花并不少?见,花农担子里的?莲花最多也就两文钱一枝。


    放在平常,除了?富贵人家,根本没什么人去?买。


    可?现在,用两文钱就有机会换得十?两银子,不少?人都?动了?心,纷纷买了?莲花过去?一试。


    “咋就不喜欢山栀子呢?我这山栀子开得这样好……”大婶哀声抱怨。


    唐娴正想接近楼千贺,让侍卫买了?一株山栀子,耐心打听:“楼大公子的?心上人是何人?”


    “就是前些日子差点?坠楼的?那个……”大婶赚了?银子,心里高兴,声音低了?点?儿,挤眉弄眼道,“背上有胎记的?……”


    也就是说,只要拿着莲花,随便?一个姑娘,都?能去?见那位有着蝴蝶胎记的?表姑娘。


    唐娴的?心砰砰乱跳,当即让侍卫去?买莲花。


    “做什么要去?讨好人家啊?”云袅怀中就抱着两支莲花,不乐意地?嘟嘴,“不缺钱,不要去?讨好她!”


    唐娴略感棘手?,想了?想,道:“那个楼大公子仗势欺人,不是个好归宿,我想拿着莲花去?见一见他心上人,悄悄提醒一句,以免姑娘遭他蒙骗。就当是路见不平,救人出泥沼了?。”


    云袅高兴了?,摇着手?中莲花要与她一同过去?。


    楼府所在的?看台附近,送花的?姑娘已经排成了?一长列,挨个进去?再快速出来。


    唐娴牵着云袅,身后跟着眀鲤,远远隔着纱帐看见了?一个姑娘的?侧影,只有一个影子,看不清身姿,也看不清容貌。


    她刚想过去?,看台上起了?骚动,一个小厮高呼道:“收花了?,收花了?!祁阳郡主有令,凡是开得好的?山栀子,一株二两,送来就收!”


    一株莲花可?换得十?两银子的?前提,是能博得那位表姑娘一笑。莲花都?快把看台堆满了?,还没一个人能得到这十?两银子。


    而祁阳郡主给的?银子是少?了?点?,但是没有限制,只要山栀子开得好,就能得银子。


    人群一阵轰动,原本捧着莲花的?人纷纷弃花离去?,奔向河岸买山栀子去?了?。


    这波人刚走,又一个小厮喊道:“我家夫人有令,凡是能送来白色芍药的?,同样一株可?换二两银子!”


    此?言一出,余下几个捧着莲花的?人也散开了?,就剩下唐娴几人了?。


    “京城每年都?这样吗?”云袅清澈的?眼睛里满是迷惑,“花能卖这么贵啊?”


    “也不是……”唐娴在京城待了?十?五年,也是头一回见这事。


    她俩疑惑不解时,前方小厮问:“可?是来送花的??进来吧!”.


    飘着轻纱的?看台里,祁阳郡主满面高傲,踢了?踢脚下堆着的?莲花,道:“不是喜爱莲花吗?都?让人送来几百支了?,也没瞧孙小姐露了?笑,倒弄得跟我这外甥舍不得十?两银子一样。”


    这话明面上没什么,结合这位孙小姐的?家世,讥笑的?意味几乎是摆在桌面上了?。


    清贫状元郎的?乡下亲戚,放在以前,连句“小姐”都?担不起的?,十?两银子换一株莲花,想都?不敢想。


    祁阳郡主是在嘲笑孙小姐出身低贱。


    可?容貌秀丽的?孙葶烟脸上不见窘迫,仿佛没听见祁阳郡主的?话,眼神都?没朝她动一下,兀自掀着轻纱往外张望。


    坐在外侧的?楼千贺先尴尬起来了?,对孙葶烟也有了?点?儿微词,可?一瞧她的?脸,又被迷了?神智,咳了?咳,道:“姨母,葶烟她眼界高……”


    本来楼千贺要娶这个名声受损的?孙葶烟做续弦,祁阳郡主就很?不满意了?,今日他还兴师动众地?让百姓给孙葶烟送莲花,让这姑娘出了?好大的?风头。


    祁阳郡主气不过,才让人收山栀子过来的?,专门跟楼千贺对着干,极其不给他面子。


    白湘湘瞧着看这位孙葶烟也不顺眼,跟着让人去?收白芍药。


    被这两人一闹,给孙葶烟送莲花的?人全跑去?找山栀子与白芍药了?,可?谓是把楼千贺与孙葶烟的?面子踩脚底下去?了?。


    扳回一局的?祁阳郡主正得意,一听楼千贺这为孙葶烟开脱的?话,一下子就动了?怒,横眉竖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她眼界高,她出淤泥而不染,就本郡主与湘湘粗俗,送来一株花就收是不是?”


    楼千贺一句话得罪了?俩人,见白湘湘也是面带怒色,忙道:“甥儿没有这个意思?,郡主息怒……”


    这是连姨母也不敢叫了?。


    楼千贺想让孙葶烟与祁阳郡主认个错,可?罪魁祸首一点?不受几人影响,还在一心一意往外看,像是在寻找她最中意的?那朵莲花。


    无法,楼千贺忙给几个友人使眼色,看台上其余几个公子小姐纷纷开口说好话,好不容易把祁阳郡主的?火气浇下去?了?。


    气氛才好转过来,小厮在外面道:“公子,有人给孙小姐送了?莲花过来。”


    祁阳郡主手?中的?茶盏“砰”的?一声摔在了?桌面上。


    屋中无人敢说话,连楼千贺也不敢开口让人送进来,反而是整日下来说了?没三句话的?孙葶烟开口了?,道:“让人进来。”


    简短的?四个字,声音不大,语速很?慢,掐着轻柔的?小调,就是太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小厮对里面的?事情一概不知,得令就下去?了?。


    看台上众人面面相觑中,轻纱掀起再落下,一大一小两个姑娘牵着手?进来了?。


    小的?六七岁,脸蛋儿圆乎乎,上面画了?辟邪的?额画,很?是讨喜。


    年岁小,但一点?儿也不怕人,抱着莲花进来后,就在屋里几个人身上看来看去?。


    瞧见楼千贺,她哼了?一声。


    大的?是个窈窕姑娘,比小的?拘谨很?多,进来后就低着头,声音轻如落针,“给小姐送花……”


    孙葶烟猝然坐正了?,被祁阳郡主嫌弃地?看了?一眼,她遮掩地?端起茶水啜饮了?下,慢吞吞道:“把花,给我。”


    进来的?正是唐娴与云袅。


    唐娴心如擂鼓,她觉得这声音和弟弟有点?像,又觉得可?能是她的?错觉。


    与弟弟分别时,他才十?岁,还是个孩童。十?岁到十?五岁,正是孩童到少?年的?转换,变化最多,她听不真切,无法确定这是不是弟弟。


    得亲眼看一看。


    来之?前,唐娴就猜到会见到不少?熟人,晨起特意穿的?简衫,给云袅画额时,在自己?脸上也多画了?几笔。


    她在心里反复安抚自己?,掐了?掐手?心,强装镇定地?往前走了?一步,缓慢地?抬起了?头。


    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乍然抬头,唐娴还是吓了?一跳。


    所有人都?在盯着她看!


    唐娴惊吓地?低回了?头,记起脸上有涂画遮掩,又壮着胆子抬起,屏住呼吸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是侧前方,那里坐着一个粉衫小姑娘,肤色偏白,鹅蛋脸,杏眼樱唇,正没有表情地?盯着她看。


    与之?对视的?刹那,唐娴心底猛震,紧攥的?手?倏然紧握,指尖陷入掌心带来的?痛觉硬生生阻止了?她的?尖叫。


    那张脸与她十?五岁时有五分相像!


    唐娴在心底尖叫,手?指发颤,怕脸上露出异样,看了?一眼就赶紧移开视线,谁知一偏眼就看见了?白湘湘。


    白湘湘也在看她,皱着眉,神色惊疑。


    “是你!”满室沉寂中,楼千贺豁然站起,朝着唐娴惊呼,“是你,我找了?你许久,上回还将你错认成……”


    “双儿姑娘!”白湘湘打断他,清声高呼。


    她身后的?侍女反应很?快,立即绕到中央牵住唐娴,亲切道:“果真是双儿姑娘,去?年你救了?我家小姐,我家小姐听说你进京来了?,一直在寻你呢……”


    这几句话让楼千贺脑子恢复清明,他赶紧收声,不敢再提唐娴,尴尬道:“双儿姑娘……”


    唐娴僵着脸没有反应。


    她该快速分析眼前状况做出选择的?,可?她的?思?绪已经彻底转不动了?。


    光是控制住自己?不要盯着那位表姑娘看、不要露出异样,就已经用尽了?她所有的?毅力!


    “什么双儿姑娘?”最不受影响的?是云袅,她拽开侍女的?手?挡在唐娴面前,恼声喊道,“才不是双儿!她是毛毛,你走开,不许碰她!”


    而祁阳郡主听见清脆的?童声,就想起上一回在大街上丢了?面子的?事,火气正愁无处发泄,呵斥道:“没人管教的?丫头就是不知礼数,这里岂是你能大呼小叫的??来人……”


    有人掀帘进入,却是眀鲤与哑巴。


    “大胆!你们是何人?胆敢私闯进来……”


    看台上瞬间吵闹成一片,只有孙葶烟不受影响,径直站起,向着唐娴快步走来,“这花不错,给我吧。”


    耳边嘈杂,唐娴一句也听不见,她喉咙干涩,想快些与那个姑娘靠近,可?脚下似有万钧重,她抬不动步伐。


    终于艰难地?往前挪动了?一步,一阵浓烟突然从轻纱处卷起,有人尖叫道:“着火了?!”


    犹如突然掀开的?蒸笼,浓烟上涌,带着刺鼻的?气味极速将看台填满。


    哑巴飞快抱起云袅,眀鲤快速来拉唐娴。


    可?唐娴在浓烟遮住双眼前看见了?,孙葶烟也在极速向她走来,已经冲她伸出了?手?。


    她不需要思?考,大步一跨躲开了?眀鲤,与前面的?人撞在了?一起。


    “走!”一道微哑的?声音响在耳边,唐娴被拉着在浓雾中穿梭,忽而脚下一空,她整个人坠落了?下去?,来不及尖叫,就已落到一艘画舫上。


    画舫一荡,游鱼一般从看台下驶了?出去?。


    唐娴被浓雾呛到,捂着胸口咳嗽时,被人匆匆拽入了?画舫之?中,接着一杯茶水递到嘴边,她来不及睁开眼就被迫饮下。


    温水入喉,她抚着胸口又咳了?几下,睁眼看见面前有两个人。


    都?是十?五岁左右。


    一个是在看台上见过的?粉衫少?女,裙子高高搂在臂膀中,举止粗鲁地?蹲在小窗旁,正警惕地?查看外面。


    另一个是小厮装扮的?小少?年,脸上灰扑扑的?,只有一双眼睛格外的?明亮。


    唐娴呆呆地?看着这两人,嘴唇颤动,无法发声。


    小少?年见她不动也不说话,生疏地?站直了?,抹了?抹脸上的?灰尘,嗅见了?自己?身上的?臭味,腼腆道:“为了?弄烟,搬了?好多狼粪,身上臭烘烘的?——”


    唐娴笑出声,然后抿住嘴巴,一把将面前脏兮兮的?小少?年拽入怀中。


    小厮不是小厮,是个妙龄姑娘。


    少?女不是少?女,是个矫健男孩。


    阔别五年,当这对已十?五岁的?双胞胎再次出现在眼前,唐娴终于前所未有地?肯定,自己?从未被家人抛弃。


    她紧紧抱住怀中人,觉得自己?的?哭相一定无比难看。


    第48章 计策


    唐娴的画像贴到禹州的第一日, 唐家人就?看到了。


    寻常人家遇见这事,一般都会慌了神?,不敢去官府询问,也会私下里打探。


    可唐家人不寻常。


    唐父在朝为官很多年, 当即想到能让官府张贴画像, 幕后之人一定有权有势。


    唐家几口人的行踪不是秘密, 只要有心就?能查到,对方没直接找上门, 那?就?是说他还不知道唐娴的身份。


    后面几日,一家人避其?锋芒几乎不再出门, 半个月后, 风声稍平歇,唐家举家搬回了岭南。


    “认识爹娘的人太多了, 他俩不等到京城就?能被认出来,只能我与二哥来了。”唐姝已经很久没见过长姐了,被抱住有点不习惯, 红着脸将事情一一讲述。


    唐娴眼眶通红,擦擦妹妹弄脏的脸蛋, 又?朝弟弟唐念知招手。


    穿着粉裙子的唐念知别扭地来到跟前, 一声“姐姐”将要出口,被唐娴三两?下把裙子拉扯整齐了。


    唐娴道:“还挺美?的, 哪天出嫁?”


    唐姝吃吃笑起来,唐念知粗鲁地一提裙子, 指着她道:“要不是怕她吃亏,我至于吗?为了扮姑娘, 我整整一个月没吃饱过!”


    唐念知很是委屈,本来入京后就?心惊胆战的, 久久寻不到唐娴的消息,不得已,只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等着唐娴来找他们。


    按原本的计划,他会扮成姑娘在登月楼坠楼,撕裂衣裳,被人看到背上的胎记,再口口传开?。


    谁知道行动前意?外碰见了楼千贺,被他害得差点真的坠楼,后来虽然计划顺利实施了,却被楼千贺死缠烂打不放了。


    要不是风流韵事传得更快,唐念知早就?把楼千贺踹开?了。


    “受苦了!”唐娴把他拉过来,一摸胳膊,瘦巴巴的,忍不住心酸地问,“今日我若是没找来呢?”


    唐念知一改扮做孙葶烟时的静好,大咧咧道:“那?也没损失,就?是提前准备的狼粪、画舫用不上了,只能回去从长计议了。”


    说得轻巧,实则是他已经尽力把胎记弄得人尽皆知,又?借用莲花让所?有想见他的人都能见到,这样?都寻不到唐娴的线索的话,不免要往更坏的处境里想了。


    譬如唐娴被人关押起来没有自由,或者已经死了。


    这事不能细想,一想弟弟妹妹为她受了多少罪,唐娴就?要掉眼泪。


    她吸吸鼻子,说正事,“你俩现在在哪落脚?还有银子吗?可还安全?你怎么成了状元郎的表妹?”


    她的迷惑太多了,一句两?句解释不完。


    唐姝一个女?孩子都不好意?思和姐姐太亲密,唐念知就?更不自在了,指指唐姝让她说,自己又?蹲到窗口警戒外面去了。


    而唐娴看弟弟这么可靠,差点又?心酸得掉眼泪。


    “当初搬去南岭的时候,经过一个镇子,碰见孟思清问书肆借书被拒,还被当众羞辱。爹爹看不过去,就?站人家门口背书,背一句,孟思清抄一句,就?这么抄完了他想看的那?本书。”


    “孟思清讲义气,后来去岭南找爹报恩。爹爹看他是有出息的,没和他见面,只与他书信来往,给他讲经义、解难题。”


    自己父亲研究过多少年的科考,唐娴太清楚了。


    恐怕不止给孟思清分析了近十年来的会试题目,还考校了他自己模仿会试编纂的试题。


    唐姝点头,道:“爹爹暗地里教了他三年多,觉得他能金榜题名了,在他入京前还给他讲了孟、周、许几位大人评卷子的偏好,殿试可能会问的问题、面圣礼仪等等,能讲的全都给他讲了。”


    “孟思清真就?中了状元,一听?我和二哥要入京,什么都没问,就?把我俩接去府中了。二哥闹出那?样?的事情,他也没与我们生?气。”


    “那?就?好。”有人照顾他俩,唐娴就?放心了,在心里想着以后若是有机会,再好好感谢孟思清。


    看唐姝说得嘴巴干了,唐娴给她倒水,环住她的肩膀,像小时候那?样?抱着她喂给她。


    唐姝害羞,两?手拘束得没地方放,但也没说不让。


    姐妹俩相?亲相?爱时,唐念知催促:“岸上来了好多官兵!你快点说,不然待会儿人要搜到水面上来了!”


    他们所?在的画舫趁着看台一片杂乱,混入了东陵河上的其?余画舫中,一模一样?的船只在水面穿行,肉眼难辨区别。


    就?怕官府强行下令搜查,到时候他们姐弟三人站在一起,身份怕是直接就?暴露了。


    唐娴倾身过去看了一眼,水上看台仍被狼烟包绕,河岸边除了拥挤的人群,还有许多官兵,哑巴等人也在其?中。


    她忙缩了回来。


    而唐姝被催了之后,直接说重点:“姐姐,你得回皇陵去。”


    唐娴怔愣了一下,然后窘迫低头,干巴巴道:“是、我得回去……”


    她平白消失,传入宫中,一家子都逃不掉的。


    她的归宿只有皇陵,必须要回去。


    “对,你先回去,死在那?儿……哎呀,不是真的死,你听?我说……”


    唐家四口人被贬谪后就?一直默默过着普通百姓的生?活,从来不与当地权宦来往,走动的除了清贫邻里,就?没了别人。


    最初,地方官员受上面的旨意?还盯着他们一家,后来皇帝连续换了好几个,地方官员也有变动,渐渐的,这道密旨就?没人记得了。


    但唐父从没忘记他还有个女?儿被关在皇陵中。


    他为官近二十年,看着短时间内帝王换了一个又?一个,敏锐地嗅到了政事上的涌动。


    唐父猜测,近一两?年内将有外邦来使借朝拜之名前来试探,在孟思清入京之前,他就?把这事告知了他。


    后来,入朝为官的孟思清确认了九月将有外邦使者入京后,第一时间给唐父回了书信。


    唐父想出了一个救女?儿的计策。


    “九月外使前来试探国力深浅时,朝廷必定会将全部精力放在对付外邦上。倘若姐姐你在那?时去世……”


    一个被废黜多年的后妃死在皇陵,好歹曾经是正经皇后,少不得要经过些必要的仪式保全皇室体?面。


    但放在这个紧要关头上,她的死曝光出来,一个不慎,就?会成为外邦使者眼中的笑话。


    暗地里无声无息地处置了才是最好的选择。


    “孟思清任职鸿胪寺,但是资历浅,只能负责些小事,到时候让他主?动申请置办姐姐你的丧葬。”


    “这事捞不着油水,还与咱们家沾边,不会有人愿意?惹上腥气的,很容易揽下的。”


    唐姝抓着唐娴的手,稚嫩的面颊上一派严肃,“这么多年来,爹爹安分守己,等的就?是这个一劳永逸的机会。”


    “姐姐,等你假死脱身后,咱们多搬几次家,往关外搬,爹娘再多收几个义女?,你混在里面,远离京城,没人能发现的……”


    唐娴听?得一怔一怔的,她想过永远离开?皇陵的,但远没她爹想得这么妥善。


    假死,彻底从皇室脱离,除了一个孟思清,没人知晓。


    “孟思清……”


    “他视爹娘为再生?父母,他会答应的。退一步来说,他已经帮我和二哥入京做掩护了,他没有选择的。”


    唐娴心神?恍惚,见唐姝还想想说,把她按住怀中,无意?识地抚摸着她的后脑勺,陷入了沉思。


    九月外邦朝拜的事,云停与白太师商讨过,那?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那?会儿,云停似乎也要有动作。


    届时,京中将是一片混乱,没人会在意?她一个废后的死活。


    只需要一个负责丧葬的小官员接应,她就?能永远从皇陵脱身。


    这么多年来,唐娴自己想过、与侍女?商讨过许多法子,全都无法实施,这是她听?说过的唯一一个可行、成功性很大的法子。


    皇陵中其?余人等本来就?没有罪过,等她“死”后,再有人为她们求情,就?容易得多了。


    困扰了唐娴很多年的难题,好像在这一刻全部得到解决,她就?跟踩在云端一样?,脚下轻飘飘的,有种不真实感。


    唐娴眼神?迷离想了会儿,低下头,在妹妹脸上捏了一把。


    “疼!”唐姝喊道。


    她再朝唐念知招手,人到跟前,唐娴公?平地往他脸上也捏了一把。


    “是真的,不是做梦!”唐念知气呼呼的,“怎么不掐你自己啊?你跟谁学的这么坏了?”


    跟谁学的?


    那?只能是云停了。


    他碰上这种事,是只会掐别人,绝不会掐他自己的。


    想起云停,唐娴就?记起他栽赃自己毁他清白的事。


    云停想与她成亲。


    以前绝无可能,但是现在,唐娴有望恢复自由身,改名换姓后,她就?是个年纪大了点儿的普通姑娘。


    普通姑娘,当然是可以成亲的……


    画舫摇晃,唐娴好似回到了那?个挂满灯笼的乌篷船上,她心里装了一朵白云,它迅速膨胀,快要把她撑飞起来了。


    “你怎么出的皇陵?和你一起的小丫头是谁?她为什么要叫你毛毛?双儿又?是怎么回事?还有是谁去禹州张贴的画像?”事情交代完了,轮到弟弟妹妹反过来问唐娴了。


    “是、是……”这事说来话长,唐娴结结巴巴,不知为何就?是说不出云停的名字来。


    是他为难自己,派人去禹州张贴的画像。也是他保护自己,想与她成亲。


    “是烟霞带我出来的……”说了半天,她只说出口烟霞的名字。


    弟妹二人刚想追问这是什么人,画舫忽然一阵摇晃,像是有东西攀爬上来。


    三人忙抓紧了稳住身形,同时从帘缝里往外看,看见一个拖着漆黑的湿淋淋长发的人,以一种畸形的身法爬到了船上。


    犹如水鬼上船。


    双胞胎登时惊悚得打起哆嗦,唐念知自负男儿,白着一张脸,硬是抄起一张凳子往前冲,被唐娴一把拽了回来。


    这一使劲,扯得她伤口疼。


    唐娴其?实也吓得竖起了汗毛,但她在惊惧中从那?可怖的身影中窥探到了一丝熟悉感。


    “烟霞?”她试探询问。


    “水鬼”抬起头,露出烟霞那?张熟悉的脸。


    烟霞吐出几口河水,趴在船板上悲切道:“我可算是找到你了!你不知道府邸被哑巴他们看守得有多严!”


    这厢只来得及说一句话,岸上就?传来了一阵马儿嘶鸣声。


    唐娴还没来得及往外看,烟霞就?一声惨叫,连滚带爬进了画舫船舱。


    “他回来了!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救命啊!”


    喊了两?句,她又?往外跑,想跳水逃走。


    唐娴将她拽住,向着河岸看去,见河堤上一匹马儿高?高?扬起前蹄,几乎以后蹄直立在地上,他背上的人却单手勒着缰绳,稳如磐石。


    马儿嘶鸣结束,打着响鼻落下前蹄,它背上的人影这才微微晃动了一下。


    逆着光看不清人脸,但那?个身姿唐娴很是熟悉,是云停。


    她心跳加速,接着看见云停略过水上看台,直接指向了水面上的画舫。


    “他要搜查画舫。”


    船上除唐娴之外的三人,还没互道彼此?姓名,就?有志一同地变了脸色。


    画舫慢,靠它逃离的可能性不大。


    岸上人又?太多,唐娴与双胞胎同时出现,太容易被人认出有亲缘关系。


    身份曝光,必死无疑。


    “我和二哥跳水,上岸后直接回状元府,就?说看台塌了,失足落进水中,被家仆救起的!”唐姝当即决定,见唐娴要反对,保证道,“我和二哥都学了凫水,爬树也会的,不用担心!”


    唐娴没空心酸弟妹为什么会学这些东西,勉强答应,可她不通水性,自己也不可能单独从看台逃到画舫上,需要有人帮她,或者挟持她。


    她看向瘫坐在地的烟霞。


    烟霞哀嚎:“我千辛万苦追上来就?是为了给你们姐弟做替罪羊啊!”


    但俗话说债多不压身,她还是答应了。


    已有侍卫乘坐小舟驶来,双胞胎拖延不得,双双下水。


    “回头我让烟霞去孟思清府上找你们……你俩当心水中树枝和水蛇,别受伤了。还有,乖乖的,见状不对就?赶紧离京……我很安全,有法子回皇陵的,别挂念我……”唐娴不舍地匆忙嘱咐。


    “知道了,我和小妹等着这位烟霞姑娘。”唐念知不让她说那?些有的没的,扒着船舷认真与她强调,“当初说过会来接你的。这次不算,等到九月……你等着!”


    说完,他屏息潜入水中。


    唐姝抓了抓唐娴的手指,冲她露了下小酒窝,跟着潜了下去。


    顷刻间,船舷边上只剩下唐娴一人,她看着荡着碧波的水面,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见过弟弟妹妹。


    “……娘娘!娘娘你过来一下……我没力气了!”久未听?及的称呼让唐娴醒了过来。


    转回船舱,看见烟霞满面仓惶。


    烟霞哀求道:“这次我真的要死无全尸了!娘娘,你救救我!”


    第49章 怂恿


    这是烟霞第二次与唐娴求救, 唐娴依旧不?懂她为何求救,但不?急着询问,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与烟霞确认。


    “你在这儿,皇陵里替代我的是谁?”


    与弟弟妹妹交谈过后, 唐娴最记挂的事就成了自己离开皇陵后, 有没有被人?发现了。


    没被人?发现, 她就还能回去,熬上几?个月, 就能与家人团聚,从此天?高海阔, 来去自?由。


    “陶俑。”烟霞回答着唐娴的疑问, 眼睛从画舫纱帘缝中往外瞄,语速飞快, “月初拜祭老皇帝的时候,我推倒石像砸断了老太监的腿,老东西以为帝王显灵, 差点没吓死。其余几?个……”


    孝陵中除了主事的老太监,另有两个佐事太监, 三个人?仗着皇令差使一众妃嫔侍女, 动辄打骂侮辱。


    烟霞伤势好转后,假扮枉死侍女的鬼魂, 将?其中一人?推进水井中淹了个半死,又砸断老太监的腿, 剩下的一个是胆子最小的,没了同伙壮胆, 不?敢造次。


    “我给陶俑易了容,放心, 跟真人?一样,有你那俩侍女看?着,出不?了事……”


    三言两语交代完皇陵里的事,不?远处几?只?画舫已经被人?控制住了。


    烟霞急得口齿不?清,“早知那是藏宝图,再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偷的……你帮我与公子说清楚,让他放过我好不?好?”


    藏宝图已经还给了云停,唐娴觉得这事应当不?成问题,就点了头。


    “我是看?见庄廉才知道原来我闯大祸了,怪不?得公子下手这么狠……但是我发誓,我去的时候它?就已经是那样的了!不?是我弄的,真不?是我……”烟霞极度惊恐,还在喋喋不?休地重复。


    “什么东西那样了?怎么样了?”唐娴有点好奇。


    “就是……”烟霞刚想回答,不?远处的画舫上传来一声尖叫,两人?转目,看?见官兵已经登了上去。


    烟霞慌乱不?已,转身就往船尾跑,随时准备跳下去。


    时间紧迫,唐娴不?再问她碰见了什么,转而问起困扰自?己许久的事情,“大约一个月前,我隔着好远看?见皇陵上方尘土飞扬,皇陵里是不?是有异动?”


    “调兵啊!不?然我怎么会轻易离开皇陵!”


    “谁去调兵?调去哪儿?”


    “就是……”烟霞急躁的话音陡然止住,愕然注视着她,惊讶问道,“你不?知道?”


    唐娴被她弄糊涂了,“我该知道什么吗?”


    烟霞不?认识她了一样,退后一步,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突然捂紧了嘴巴,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我没透漏什么,没有,应该没有……”


    有些话她说了一半,但唐娴显然没听懂。


    没听懂,那就是她没有泄露云停的秘密。


    她性情顽劣,但是曾凭借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手段潜入敌军,数次窃取到机密信件,衷心程度不?必说。


    与她的功劳相比起来,笑话云袅不?识字、掀了庄廉屋顶的瓦片害他淋雨,或者打着云停的名号在外面作威作福,这些都是小事,谁也没正?经与她计较过。


    烟霞自?己也清楚,怎么顽劣都可以,唯独不?能影响了云停的正?事。


    误窃藏宝图已经要?了她半条命,幸好有岑望仙证实她未叛国,加上唐娴挡了一下,否则就是掘地三尺,云停也不?会放过她。


    所以哪怕当初在皇陵,烟霞与唐娴百般咒骂云停,她也不?曾泄露过云停的姓名、身份等。


    唐娴是跟着云停一起入山的,却不?知道庄廉曾去皇陵调兵,也就是说,云停是瞒着她的。


    她不?知道云停的背景。


    云停没有主动暴露,烟霞不?知他的目的,万万不?敢揭穿他,想说的话瞬间不?敢出口了。


    “说清楚啊。”唐娴催她。


    “嗯……就是……”吞吐半晌,烟霞反客为主,问:“我家公子不?知道你的身份?”


    “不?知道。”唐娴道,“他若是知道了,你哪里还有性命乱跑?”


    烟霞表情惊诧,顿了顿,谨慎与她确认:“那你知道我家公子姓甚名甚吗?”


    唐娴不?懂紧要?关头,她怎么问起这个,嘟囔着回答:“不?就是百里云停吗?”


    “百里云停……”烟霞彷徨呢喃。


    她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可还是觉得难以置信,问:“那、那你为什么这么讨云袅喜欢?”


    云停行事有原则,不?屑囚困无辜弱小女子,知晓了唐娴的身份,不?仅不?会为难她,还会释放出皇陵无辜女子。


    一句话的事,根本用不?着三个月。


    烟霞一直认为唐娴会很快暴露身份,还在奇怪云停怎么还没去皇陵抓她。


    被庄廉惊动,跑出皇陵后,数次远远看?见唐娴哄云袅的画面,烟霞都当那是祖母在哄孙女,美满和?谐一点,多正?常啊。


    此时得知双方都没暴露身份,她有点疑惑,这种情况下,唐娴一个俘虏,是怎么与云袅处得这么好的?


    唐娴理所应当道:“我有弟弟妹妹,哄小孩对我来说很简单。”


    烟霞哑然,不?可置信地又问:“那云停呢?云停总不?能也是你哄乖顺的吧?他对你可忍让了!”


    唐娴因她的用词打了个哆嗦,随后支吾起来。


    最初云停是不?忍让她的,多亏庄廉,后来是顾虑云袅,现在则是因为……因为……云停想与她成亲呗……


    “成亲”二字浮在脑海,唐娴再度记起妹妹说的假死计划。


    借此重获自?由后,她是可以有成亲这个选择的。


    唐娴有些雀跃。


    得见久别的弟妹,知晓父母从未有一刻遗忘过自?己,此时的唐娴对将?来充满了希望,心里是前所未有的轻快,欢喜之情难以抑制。


    她羞赧一笑,对着弟妹没能说出的话,用带着点儿不?可言说的炫耀的语气,小声告知了烟霞。


    “他喜欢我——”


    “他喜欢你?”烟霞没能理解其中意思,傻傻地重复。


    “嗯……”唐娴眉眼含笑,红着脸点头,“他想与我成亲……”


    说到最后一个字,尾音轻快地飞扬了起来。


    烟霞则陷入痴呆,双眼无神,表情茫然。


    唐娴推了她一下,见她没反应,掀起轻纱巡视河岸。张望几?眼,看?见了官兵、侍卫与云袅,就是没望见云停的身影。


    她这会儿心里高兴,看?谁都亲切,暗想假若待会儿云停说想她了,她可以放下矜持给云停一个笑脸的。


    “我的亲娘哎!”烟霞忽然尖叫了起来,“他想娶你?他想娶你!”


    她的音调一声比一声高,喊着喊着,又癫狂大笑起来,“他要?和?你成亲!不?愧是百里云停!哈哈哈……笑死个人?!”


    烟霞疯了一样,声音也不?知遮掩了。


    唐娴赶紧拉住她,算着她已经现身过了,该逃命去了,没时间说那些有的没的,收敛跳跃的心思,叮咛道:“虽然不?懂你究竟做了什么,但我会帮你与云停求情的。你呢,你就帮我照看?好那俩孩子,必要?时将?他俩送走……”


    烟霞只?管狂笑,也不?知道听见没有。


    “烟霞?”唐娴摇晃她,“你发什么疯?听见了没有?烟霞?”


    怎么喊都止不?住她的笑,唐娴道:“再不?停下,我戳你伤口了!”


    烟霞快笑出眼泪了,好不?容易止住,擦擦眼角,一伸手臂制住了唐娴。


    唐娴怕被她碰到自?己肩上的伤,不?敢用力挣扎,凑近了听她说话。


    “百里云停,他怎么样?”这话是贴在唐娴耳边问的,烟霞边问边补充,“不?说性情,单说相貌,百里挑一没错吧?”


    外面已有船只?靠近的声音,她反倒不?着急跑了,逼着唐娴表态。


    得了唐娴勉为其难的点头,烟霞再道:“你呢,这身份……肯定是没法再嫁的。年轻俏寡妇,真可怜,要?我说,不?然你干脆把百里云停视作男宠,趁机尝尝情爱滋味,不?枉你成过一回亲……”


    唐娴还以为她这么小声是要?说什么惊天?秘密,结果竟然是这么荒诞的事。


    她面红耳赤地推开了烟霞,结巴斥责道:“你想死啊!被他、他知道了,他打死你!”


    烟霞这时候不?怕死了,抓住她使劲怂恿:“不?说出去谁能知道?反正?他对你动了心……你试试啊!我跟你保证,你绝不?会吃亏!”


    “你别胡说八道!”烟霞那些大胆的言论,私下里小姐妹们说一说、听一听还可以,放到具体某个人?身上,太让人?无法接受了!


    “你信我!”烟霞强势地搂住她脖子,拼命撺掇,“我没瞧见过,不?过他是习武之人?,身子肯定不?错……至少比你那躺棺材板里的前夫君好!你大胆地上啊!大不?了回头我来接你逃走!”


    唐娴简直崩溃,“我与你说正?事你不?听,就知道搞这些乱糟糟的!”


    “这哪里不?是正?事了?你按我说的做,咱们一点不?吃亏,什么难题都能解决……”


    二人?争执时,画舫不?轻不?重地晃了一下。


    烟霞瞬间销声,转身就往外蹿。


    “铖”的一声,一柄长剑直刺进来,若非她后撤迅速,剑尖就要?刺入她的咽喉了。


    这时她才从那些荒谬的言辞中清醒一般,慌张往回跑,可画舫另一头人?影闪动,整条画舫已然被包围了。


    见势不?妙,烟霞失声求饶:“我找去的时候就已经那样了,不?是我弄的!公子明鉴!”


    她话音落地,画舫垂帘被长剑挑开,云停躬身进入。


    矫健的身躯遮蔽了日光,使画舫不?算狭窄的空间拥挤起来。


    烟霞躲在唐娴身后,两手紧紧抓着她的肩膀,把她当做挡箭牌一般往前推,同时飞速辩解:“我发誓,不?管面对任何人?,我都从未背叛过公子分毫,从未有过二心!望公子明鉴!求公子饶命!”


    云停不?语,阔步往前迈去,沉重的脚步带得画舫摇晃起来。


    烟霞惊恐,抓着唐娴又后退了一步。


    唐娴被她抓得紧,扯动了伤口,忍不?住皱了下眉。


    “别抓她右肩,有伤。”云停开口。


    烟霞一怔,赶忙把手挪到唐娴腰上,欢喜道:“不?抓肩、不?抓了。”


    她目视前方提防着云停,与身前的唐娴致歉:“疼吗?对不?住,我没注意到。”


    致歉时甚至不?用低头看?人?,语气十分随意,两人?的熟稔和?亲密的程度,可见一斑。


    云停声音低沉冷冽,“跟她走啊。”


    “啊?”烟霞不?解,小心问,“谁跟谁走?”


    “庄毛毛,我与你说等我回来,你不?听,一定要?与她走是吧?”


    烟霞:“嗯?”


    云停对烟霞视若无睹,眼底闪着寒光,逼视着唐娴道:“行,你走。四面环水,你要?怎么走?你会凫水吗?就算会,不?怕水蛇水鬼了?你的伤口能沾水吗?”


    “还是说跟着烟霞,哪怕伤口沾水加重了,你也愿意?”


    明明是剑拔弩张的时刻,唐娴却脸上热气蒸腾。


    她本来想在两人?之中做和?事佬的,可一抬头看?见云停,脑子里全是烟霞那几?句大胆的鼓动,和?赤/裸的男人?身躯。


    “被她搂着腰,你脸红个什么?”云停误会了,声音如暴雨前的阴翳天?空,隐着沉沉怒火。


    “我没、没有……”


    羞答答的语气让云停的火气更旺,他又往前一步。


    烟霞扣着唐娴后退,后面就是画舫另一个出口,布满侍卫,刀光闪烁。


    “公子、公子……有话好好说……”烟霞干笑着,悄悄捏了把唐娴的腰,不?待人?会意,一把将?唐娴往前推去,自?己则“嘭”的一声撞向?画舫窗子。


    木窗破裂,外面的侍卫纷纷跳水追去,画舫骤然失去平衡,剧烈地摇晃起来,几?乎要?掀翻过去。


    唐娴站立不?稳,跌撞了两下,被人?提腰抱住。


    她惊慌失措,感?受到熟悉的热度,忙不?迭地搂紧了云停。


    “看?清楚了,是谁在保护你!”猛烈的晃动中,云停含恨在唐娴耳边提醒,“遇到危险就丢了你,你还想跟她走?她可靠吗?能保护得了你吗?”


    画舫还未稳住,唐娴害怕,搂紧他没说话。


    她收紧的手臂与仓皇的神色,无一不?诉说着惊怕,云停从上往下看?见她颤颤的眼睫,冷哼一声,将?她抱得更紧,同时双脚分力,暗暗施力,尽量稳住画舫。


    晃动渐缓,唐娴睁眼,看?见日光从破了洞的窗口照进来,外面是波光粼粼的河面,水面浮着些许木窗碎屑,正?随波飘荡。


    她就好似站在那片竹板上,飘来荡去,但幸好,不?管怎么摇晃,紧紧依靠的腰身都没动摇,结实沉稳,格外的可靠。


    画舫渐渐平稳下来。


    唐娴的脸枕在云停胸口,听见了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这种状况下,她既因烟霞那些话羞惭,也因身上枷锁的松动而喜悦,再一想已经许多日子没见云停了,唐娴有点不?知道该与他说些什么。


    她静静抱着云停,过了好久,始终没听见云停开口,没忍住抬起了头。


    云停正?低眼看?她,眸中闪动着星火,幽暗炙热,不?知看?了多久。


    没有任何征兆地对视后,他眸光一跳,倏然朝着唐娴的双唇欺压过来。


    英俊的面庞在眼前放大,唐娴心头狂跳,身体还没反应过来,云停已经停住。


    两人?的鼻尖间隔着几?寸距离,粗重的呼吸扑在脸上,唐娴才意识到云停是想亲吻她。


    霎时间她全身的血液沸腾起来,唐娴脸上滚烫,羞窘地抬手捂住了云停的嘴巴。


    捂完了,唐娴那在这一个时辰内塞了大量信息的脑袋,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云停靠近的瞬间,她躲避着捂上去,是刚烈不?屈,坚定的拒绝。


    云停靠近后就自?己克制住了冲动,且已停下有一会儿,她再捂上去,纯属多此一举。


    这一捂,让气氛十分尴尬。


    云停的目光从炽热转为凉薄,冷冷地瞪着她。


    唐娴继续捂不?是,松开也不?是,另一手尴尬地抠了抠云停的后腰。


    第50章 选择


    唐娴抱在云停后腰上的手指动了两下, 很快被?用力按住。


    她看见?云停挑眉,用眼神询问她要捂着他的嘴巴到什么时候。


    唐娴手心里热腾腾的,指尖一翘,从他下半张脸上移开, 将手张开背到身后去了。


    放在云停腰上的那只手也要收回时, 云停快速指责道:“我抱你是怕你摔倒, 你这样在我的身上乱摸不好吧?被人看见?了……”


    “我乱摸你?”唐娴不尴尬,也不羞臊了, “你再说慢一点,我的手就?收回来?了!”


    云停向侧腰偏望了一下, 唐娴与?他一起低头, 看见?她的手仍旧环在云停腰上。


    唐娴愤愤收回手。


    她将云停放开了,云停却依然抱着她, 手掌落在她后背上,有力地撑住她摇晃的身子。


    唐娴目光转凶,掰着他的手臂道:“生气不耽误抱我是吧?”


    “我是为什么抱住你的, 你这就?忘了?再说,我才抱了你才多久, 你就?与?我这样计较?”


    云停的怒火就?没下去过, 与?她掰算道,“烟霞呢?她为了保命不惜挟持你, 碰了你的肩上的伤口,把?手放你腰上那么久, 还掐了一把?,你怎么不说?”


    “若是我也在你腰上掐一把?, 你也不会与?我计较吗?”


    “你敢!”唐娴臊红了脸呵斥他,又辩解道, “她是个姑娘。”


    “被?个姑娘碰到伤口就?不疼了?”云停顺着唐娴的话,把?搂搂抱抱的争执转移到伤口上,极其?顺口,不见?一丝停顿。


    被?烟霞压到伤口当然也是疼的。


    不过唐娴觉得云停是在无理取闹,不想搭理他。


    她用力掰了下云停抱着她的手臂,在云停放手后,道:“累了,还热的慌,回府去吧。”


    云停道:“我懒得与?你计较那点小心思。”


    唐娴神色微顿,心虚地转开脸。


    她是想回去了,也是想让云停把?侍卫撤回来?,好让烟霞顺利逃走。


    云停不明着拆穿她,唐娴就?当没暴露,寻摸到干净的位置坐了下来?,冲外面喊人?摇船。


    云停跟着她坐下,语气总算平静了些,问:“这几日可有让大夫看眼睛?伤口恢复得怎么样了?”


    唐娴不想理他的,可想到他该是回来?后马不停蹄赶到这儿来?的,否则这些事情问问老?大夫与?兰沁斋的侍女,不就?全都知道了吗?


    风尘仆仆过来?,入眼就?是狼烟缭绕的看台……外面担心着她呢,她却在画舫里与?弟弟妹妹、烟霞叙旧,唯独将云停排在外面……


    他该难过了。


    唐娴有点儿不忍心,与?云停简单说了,末了道:“就?是方才被?烟霞按了下,确实有点痛。”


    其?实也不全是被?烟霞按的,从看台上落到画舫,包括被?推入画舫时,情况紧急,双胞胎不知她身上有伤,都有扯到伤口。


    很痛,但她当时情绪激动,没与?任何人?说,也是不想弟弟妹妹担心。


    现在没了顾虑,直接说出来?了。


    就?是可怜烟霞又替她弟弟妹妹背了个罪名。


    云停将唐娴转过去,撩起她的长发隔着薄衫看了看,隔着衣裳看不清,但好歹没有渗出血迹。


    画舫上不方便检查,云停催侍卫加快速度靠岸。


    靠岸时,唐娴刚上去,就?被?云袅抱住了腿,云袅眼泪汪汪,生怕她掉进火海里出不来?了。


    “哪里来?的火?狼烟都认不出来?吗?笨死了。”云停一句话把?当时在看台上的所有人?嘲讽了一遍。


    哑巴、眀鲤等人?赶忙辩解:“属下是看出来?了的,可小姐不信……”


    看见?浓烟就?想到走水,不止云袅,那些富家公子、小姐及其?府上下人?乱糟糟的,带着百姓惊恐起来?。


    混乱的看台上,不仅不见?了唐娴,侍卫也被?人?群冲散。


    再汇合的时候还是不见?唐娴,侍卫着急寻了起来?,云袅直接急哭了。


    唐娴才见?过妹妹,心里正暖着,一瞧她满脸泪痕,心疼极了,蹲下去把?她搂在怀里安慰。


    云袅都快被?哄好了,云停又开始了,凉凉道:“哭有什么用?她这次能跟别人?走,下回还是会走的。哭得再大声一点,或许她走的时候,能回头看你一眼。”


    “哇——”云袅的心碎了,眼泪重新涌出来?,挣开唐娴躲到云停身后哭去了。


    唐娴恼怒斥责:“你能不能闭嘴?”


    “敢做还不让人?说了?”云停侧目,问眀鲤,“是她躲避着你,主动随他人?走的?”


    唐娴紧张起来?了,当时狼烟已经很浓,她不确定眀鲤有没有看见?“孙葶烟”。


    “是。”眀鲤肯定回答,“对方也是个姑娘,不过当时我在小姐身边,没能看清对方是谁。”


    “讨厌烟霞!”嚎啕大哭的云袅突然大喊了一声。


    她是最好骗的一个,已听?侍卫说过,与?唐娴同在一条画舫上的人?是烟霞,就?以为弄出狼烟、带走唐娴的人?都是她。


    云袅回忆起被?烟霞欺负的往事,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悲伤得直打嗝。


    憋红的小脸蛋让唐娴生出愧疚之感,连忙过去哄她,“我就?是与?烟霞说几句话……”


    她绕到云停身后去抱云袅,云袅生气不让她抱,哭着绕开。


    云停被?她俩绕着,望见?不远处街使都护率人?走了过来?,展开手臂将唐娴拦住,道:“回府再哄。”


    “你少装理中客。不是你,我早就?把?人?哄好了!”唐娴觉得没有云停,她能少掉一大半的麻烦事。


    但云停不觉得,被?责备了,眼神阴郁起来?,道:“罪魁祸首难道不是烟霞?你冤枉我?好,我今日就?让人?去杀了她。”


    唐娴听?得心颤,不再谈这事,推搡着他抱云袅上马车,为了看住他,把?他也拽了上去,然后催着人?快些回府。


    这厢入了车厢,街使都护正好走近,被?哑巴拦下。


    而再远些,有两道视线自从唐娴上岸后,就?没有离开这里。


    一道来?自于楼千贺,一道来?自于孟府车撵,据说其?中坐着的是孟岚的夫人?,白太师的孙女,白湘湘。


    因为那一场狼烟,看台被?毁,权贵家的公子小姐受了惊,大多都已回府,只剩下这两人?了。


    据眀鲤所言,这两人?一个是在等“孙葶烟”,一个貌似是想与?唐娴说上几句话。


    “孟夫人?管庄姑娘叫双儿,说旧时承蒙庄姑娘救过她一命。”眀鲤曾这么说过。


    双儿,第二次听?见?这个称呼了。


    京中有点分?量的朝官与?世?家,云停均有了解,他从来?没把?楼千贺放在眼中,这人?吃喝玩乐还成,成不了大事,就?是废物一个。


    白湘湘就?不好说了。


    云停对看台上的事情只简单听?说了几句,此时无法做出精准的判断,暂时不想打草惊蛇,遂命人?启程回府。


    到了府中,云袅被?抱去洗漱,唐娴去更衣查验伤口,云停沐浴后,便在书房处理未决的文书,边听?人?汇报近日琐事。


    从京城杂事,到唐娴的眼疾、肩伤,和她命侍卫打听?的消息,听?完后,已至晚间。


    林别述道:“公子,不出您所料,白湘湘派人?暗中跟着咱们?府上的马车,未出东陵河畔,已被?府中侍卫拦下。”


    哑巴也道:“街使都护是受白湘湘的指使,才会盯着咱们?过来?询问的。”


    京中认得云停的只有朝中重臣、忠臣,这些个公子小姐见?了云停就?是大眼瞪小眼,就?连街使都护都与?瞎子一样,被?哑巴一张九龙金牌训斥了回去。


    “公子,可要将白湘湘带来?盘问?”


    “不。”好歹是白太师的亲孙女,云停给老?臣面子,“暂不理会。”


    这些琐事解决,云停理理衣裳,准备去寻唐娴与?云袅用晚膳,迈出门槛时,哑巴记起一件事,又道:“公子,烟霞……”


    “如今日在东陵河上那般,吓跑就?行。”云停于檐灯下回首,道,“未犯大错,暂不杀她。”.


    端午佳节,总是比寻常日子隆重些的。白日里出了意?外,格外丰盛的一餐就?挪到了晚上。


    为了照顾唐娴,兰沁斋一如既往的灯火辉煌。


    云停到时,膳食已摆好,云袅也消气了,正在与?唐娴编五彩绳,绳子上还串了铃铛,戴在手腕上,一步一响。


    晚膳没什么可说的,就?是最后饮米酒的时候,云袅不慎把?汤弄撒了,被?带去寝屋更衣了,桌边只剩下唐娴与?云停二人?。


    唐娴今日心情好,饮了一盏冰镇过的米酒,觉得味道不错,给云停也倒了一盏。


    “烟霞与?我说……”


    刚开口就?被?云停打断,“我就?说你今日怎么主动给我倒酒,又是为了烟霞。一盏米酒就?想换烟霞的命?”


    唐娴语塞,她是想趁着气氛好求他放过烟霞的,才说了个名字就?被?驳回,哪有这样的,多少让她多说几句啊。


    “那你别喝我倒的酒。”唐娴倾身去抢云停手中的酒盏,被?对方一只手挡住。


    她抢不过,愤然道:“百里云停!我就?多余给你好脸色!”


    唐娴背对着云停生起闷气。


    烟霞她是一定要救的,只有让云停松口这一个法子……还是得哄云停高兴。


    唐娴才不想哄他,啜饮着米酒,想起她初受伤那会儿。那时云停压着脾性,对她可谓是百依百顺、百般隐忍。


    瞧着云停一盏一盏地饮着米酒,唐娴下了决心,突然伸手按下他的酒盏,道:“我若是再受一回伤,你是不是就?跟在山里那几日一样,什么都听?我的了?”


    “你想的美。”云停毫不留情面,“我那会儿顺着你、忍着你,是因为喜欢你,与?你受伤与?否无关。”


    唐娴的脸红润起来?,眼睫动了几下,赧然低语:“那你现在也喜欢的嘛,现在也听?我的……”


    “那你答应与?我成亲?”


    “不要。”唐娴想也不想就?拒绝。


    她的第一桩婚事就?不由自己,第二桩绝不能成为交易。


    云停再遭拒绝,一口饮尽米酒,搁下杯盏,眯眼道:“我只对我未来?的夫人?百依百顺。你不肯嫁我,凭什么要求我对你百般迁就??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是这么个理儿,怎么就?是听?着很讨打?


    唐娴反驳不了,忍了一下,觉得忍不住,站起来?夺下他的酒盏与?米酒,让侍女拿了下去。


    她也不想理云停了,搁下帕子要回寝屋去,云停在她背后喊道:“庄毛毛。”


    “又怎么了?”唐娴不悦回头。


    “该叫你庄毛毛还是双儿?或是别的名字?”云停的语气很是平淡。


    可唐娴的心紧张起来?。


    沐浴时她细思今日所见?,意?识到是白湘湘率先喊出“双儿姑娘”的,是为她解围。


    那么楼千贺认为她叫双儿,必定与?白湘湘脱不了干系。


    她该感谢白湘湘的。


    但云停与?白太师沆瀣一气,看出异样去盘问白湘湘的话,恐怕也能问得出来?。


    唐娴还没给回复,云袅就?换过衣裳跑了回来?,坐好了一看,问:“我的甜米酒怎么不见?啦?”


    “小孩不许喝酒。”唐娴顺势扯开话题,道,“吃你的冻荔枝吧。”


    冰冻过的荔枝甜丝丝的,清凉爽口,云袅笨拙地剥开一颗递给唐娴,道:“毛毛你吃!”


    唐娴不接,让她自己吃。


    两人?笑?眯眯谦让时,被?忽略的云停冷不丁道:“别一口一个毛毛地喊,不知道她改名叫双儿了吗?”


    “什么双儿?难听?死了!”云袅一听?这名字就?生气,嚷嚷道,“毛毛就?是毛毛,才不叫双儿!笨蛋才会叫双儿!”


    云停道:“你不答应有什么用,万一她本人?更喜欢双儿这名字呢?”


    “那就?让毛毛自己选!”云袅当即气鼓鼓地面朝唐娴,板着小脸道,“毛毛你说,你更喜欢毛毛这个名字,还是那个臭双儿?”


    唐娴:“……”


    可不可以都不要?


    说实话,俩名字她都不喜欢,但一定要选的话,她情愿选双儿。


    毛毛这名字,谁取的就?给谁用吧!


    就?思虑得久了点儿,云停又挑拨起来?,“看吧,光是俩名字,她就?犹豫不决,更不必说在你与?烟霞中做选择了,她肯定更喜欢烟霞。”


    “你胡说!”云袅又快被?气哭了,大声道,“毛毛肯定选我!”


    她跑到唐娴身边,往她面前偎去,脸几乎贴上她脸颊,急切道:“毛毛你选!你更喜欢我,还是更喜欢烟霞?”


    唐娴沉默。


    敢选烟霞,今天晚上她就?不用睡觉了……


    “你,更喜欢你。”唐娴快速做了选择,搂着云袅道,“当然更喜欢我们?袅袅了,乖巧可爱!”


    云袅“哼”了一声,鼓着脸颊道:“那你以后不许和烟霞玩了,她不好!”


    “是是,不与?她玩了。”唐娴好声好气地答应。


    才把?云袅哄高兴了,猝不及防的,云停又问:“那我与?云袅呢,你选哪个?”


    唐娴“唰”的红透了脸。


    太突然了,她差点就?脱口而出说“选你”了。


    幸好话到嘴边停住了。


    她头也不抬,道:“我选袅袅,谁都行,就?是绝无可能选你,你死了这条心吧!”


    云袅高兴极了,搂着唐娴要喂她吃荔枝。


    “是吗?”云停不见?失望,没什么感情地自言自语道,“我还想说你要是选我,把?我哄高兴了,就?不杀烟霞了……”


    唐娴心神一震,立刻改口,“选你!我当然选你了,你龙章凤姿、金质玉相……”


    “我就?知道。”本该高兴的云停冷笑?连连,语气锐利,“庄毛毛,我果?然没猜错,你心里只有烟霞,做什么都是为了她!”


    唐娴:“……”


    怎么还有陷阱式提问?


    唐娴在心里骂他时,“呜哇”一声,怀里的云袅再次掉了眼泪。


    她委屈地搁下荔枝碗,挣脱唐娴,蹲到云停脚边痛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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