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司星不甘心，啪啪摆动鱼尾，水花溅到黑无常道袍上，后者踩着木屐跳脚。
他瞪圆了眼，以眼神诘问，若他阳寿未尽，那陆廷川呢？为什么陆廷川可以进去？
黑无常手揣在袍袖里，视线在沈司星和陆廷川之间徘徊，最终，落到沈司星的下垂眼上，水汽氤氲着，像是睫毛一颤就会掉眼泪。纵使他铁石心肠也生出几分怜悯，深深叹了口气。
答案尽在不言中。
自闯龙潭，下九幽那日起，陆廷川就没想过活着回去，他安之若素，温声对沈司星说：“我知道会有这一天，不必为我难过。”
他怀抱停星剑，身在幽冥却有一双盛着银河的眼睛，就好像上一秒被阴差判了死刑的人不是他。
“再会。”
陆廷川取出酆都路引，转身离开，阴风将黄纸吹得猎猎作响。片刻，他似乎想到什么，回身对沈司星说了声“谢谢”。既是对小鲤鱼，也是对上仙，让他黄泉路上没那么孤单。
沈司星只来得及鱼跃出黄泉，指尖碰到停星剑的剑穗，就扑倒在滩涂上，锋利的碎石划破鱼尾，血丝从鳞片间渗出。
等等……
他望着陆廷川决绝的背影，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笨拙地蹦跶几下，想扭动鱼尾往前挪，却无能为力。
堤岸距离鬼门关不过数十步，转眼间，陆廷川就来到高不见顶的鬼门关下，双手高举路引，口中念念有词，将姓名、籍贯一一告知。
鬼门关高大而静默，巨大的门扉上刻有繁复华丽的银色花纹，像一双双来自幽冥的眼睛，审视着远方的来客。
门内响起呼呼的风声，忽然，地面轰轰震动，连接鬼门关的青黑城墙轰隆颤栗，碎石迸裂，烟尘四起。
嘎吱——
鬼门关大开。
顷刻间，强烈的既视感让沈司星毛骨悚然，这一幕跟《地府online》的开场动画太像了！一股寒风汹涌而出，刮得沈司星脸疼，视网膜刺痛，稍一眨眼，就扑簌簌落泪。
陆廷川脚步微顿，握紧停星剑，手背浮起分明的青筋，他抬步向前，走入酆都城，从始至终都没有回头。
“欸。”黑无常揣着手唏嘘，一双断眉拧成疙瘩，“妈了个巴子，要是他回不来，哥几个都要遭殃，又得被土伯逮回去泡冷水澡。不过你也别太伤心了，他是人类，本来就活不久，你是妖，跟他不是一路——咦？！鲤鱼精呢？！”
黑无常左顾右盼，把堤岸上的碎石子儿都翻了个底朝天，才确信沈司星居然凭空消失了。
*
“恭喜玩家完成主线任务二·鬼门关，奖励……”
“恭喜玩家完成支线任务二·紧急救援，达成二星成就·扶摇直上，奖励……”
吱！
椅子腿划出刺耳的声音，沈司星一屁股摔回原位，身体出于惯性往后仰，要不是晏玦在后面拼命扑腾翅膀，用毛绒绒的肚子抵住椅背，他非得后脑勺着地栽倒不可。
等沈司星坐稳，晏玦才飞到他跟前，豆豆眼里满是忧色：“你去那儿了？噗一下就被手机吸进去了，没把我吓死。”
沈司星神情呆滞，双眼无神，小声打了个喷嚏，还没能从先前的经历中缓过神。
这时，晏玦才注意到他浑身湿透，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睡衣黏在身上，衣角嘀嗒嘀嗒往下滴水，脸色苍白得吓人，头发一绺绺地黏在额头上，手指的皮肤都泡皱了。
“唧，你没事吧？”晏玦飞到床头，叼起毛巾被将沈司星兜头罩住，关心地问，“要不先去洗个热水澡？把寒气去了再说，不然一会儿该着凉了。”
柔软的织物散发着太阳光曝晒过后干爽的气息，沈司星整个人抖了一下，抛出一句惊心动魄的“下了趟黄泉”，就抬手挥开晏玦，指尖哆嗦着拿起书桌上的手机。
“唧？！”
晏玦大惊失色，再去看沈司星，隐约感觉到他周身萦绕着阴冷幽森的气息。沈司星印堂发黑，头顶和两肩的三阳火苗微弱，飘飘摇摇的，仿佛风一吹就要熄灭。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晏玦的担忧沈司星毫不知情，即使知道，此刻的他也不会在意。他半蹲在椅子上，两手把手机捧在膝头，一错不错地盯着屏幕。
游戏中，陆廷川步入酆都，城内呼啸而出的寒风将他的发丝吹起，衣袖盈风。他眼睛都睁不太开，步履维艰，拄着剑摸黑往里走。
穿过城门，身后响起轰隆隆一声巨响，如雷贯耳。陆廷川扭头瞥了眼，鬼门关已然关闭。
酆都以城墙为界分割阴阳，城内显然比护城河黄泉附近要寒冷几分，墙砖上覆了一层薄霜，就连上方的天幕都更加漆黑，城中唯一的光源是那些影影绰绰的鬼火。
陆廷川定住心神，拔出停星剑，小心翼翼地观察四周。酆都城依山而建，中心是一座位于山巅的宏伟宫殿，环抱山体的城墙旁立着几座高塔，其他建筑与人间城池相仿，有街巷，有河道，有高楼，有鳞次栉比的民居。
然而，陆廷川很快发现，这座昔日繁华的幽冥鬼城里竟然没有一丝鬼影。
这是一座空城。
前任酆都大帝死于三百年前，换言之，土伯控制黄泉流域也有三百多年，这些年来，土伯吞噬了无数孤魂野鬼，实力暴涨，为何不敢进酆都城亲自坐上帝位？
陆廷川剑眉轻蹙，心下疑惑，他进城有一段时间了都没察觉异样，没有鬼，没有暗中窥伺的目光，没有莫名的恶意，只有呼喇喇的狂风穿堂而过。
土伯究竟在害怕什么？
忽然，斜上方的气息有所波动，熟悉的视线重新落回身上。陆廷川眉头舒展，笑道：“上仙来得有些迟了。”
“阿嚏！”沈司星揉揉鼻子。
再见到陆廷川，沈司星心情有些复杂，欣慰和失落交织。欣慰于陆廷川好端端的，没一眨眼就丢了性命，失落于他在游戏里才待了几个小时，才感受过恐怖但鲜活的世界，体验过人生的另一种可能，就又回归了空洞无聊的日常。
想到这儿，窗户外忽然探进来一颗青紫的头颅，长长的舌头滴落涎水，口歪眼斜，是一位吊死鬼。
沈司星和晏玦一人一鸟齐刷刷抬头，吊死鬼扒住栏杆，尴尬地爬了回去。
沈司星嘴角抽搐，心想，好吧，也不是很日常。
屏幕里，陆廷川没去追问沈司星跟鲤鱼精的关系，而是神色自若地说：“我想去酆都大帝的殿宇看看。”
沈司星缩放屏幕，快速浏览过酆都的整体布局，拖动了几下，群山峻岭之上房屋星罗棋布，城墙连绵不绝，居然没看到城池的另一边的尽头。
这酆都城是有多大啊……
见沈司星没有回应，陆廷川权当他默认，猱身跃上屋顶，缩地成寸，一路风驰电掣疾行上山，一盏茶后，就来到恢弘而阴森的宫殿前。
宫门大开，门上有一方看不清文字的牌匾，廊下挂着一只只白灯笼，灯笼里的鬼火荜拨作响，照出绿莹莹的光，帷幔飘摇。从大殿外看去，能模糊看见一张长桌，一把龙椅，其他什么也没有。
可是越空旷，越安静，沈司星就越发不安。
陆廷川点燃他的柿子灯，阴风吹过，火苗扑一下熄灭，但在熄灭之前他看到了桌上的一件东西。
“上仙，那似乎是……”
沈司星与他异口同声：“玉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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