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司星打开系统背包,取出信蝶,指尖轻敲屏幕:“我本想等你学成《九重天》,再将这柄剑当作贺礼送给你。既然你提前修习完毕,那早几天也是一样的。还有,不用一直说谢谢。星。”
信蝶逆着风雪,艰难飞到陆廷川身畔,在他指尖驻足。
陆廷川拆开信件,眉心微蹙,刚要张口谢绝,一柄通体银白的长剑就兀然出现在他面前,没给他说不的时机。
剑身萦绕玄冥之气,清冷如月,寒风、雪片化作一只风茧将它缠绕其中。清厉的剑鸣穿破风声,宛若龙吟。
“上仙。”陆廷川无奈摇头,“无功不受禄,《九重天》已是莫大的恩赐,再收下此等仙器,就有些贪得无厌了。”
沈司星愣住。
这柄烛龙骨所铸之剑,是他花费九天时间,每天上线敲敲打打半小时才炼成的佩剑,宝石和纹样皆精挑细选,暗暗期待陆廷川收到它时的表情,却没料到会被陆廷川拒绝。
一时间,沈司星心底漫起说丝丝缕缕的酸涩。这还是他第一次送礼物,就被人当场婉拒。
或许是陆廷川不喜欢,或许是他铸剑的手艺太糙。再有,陆廷川剑术卓绝,一位剑客怎会缺少趁手的剑?
是他想当然,多此一举了。
沈司星抿紧下唇,肩膀一垮,垂头丧气的。如果他是只垂耳兔,此时一双长耳朵定然可怜巴巴地耷在肩头。
“剑鞘太花哨了么?”沈司星问,“要是不喜欢,也可以把它们抠下来改成配饰。”
陆廷川不语,抬眸看向虚空,敏锐地捕捉到沈司星所在。
沈司星睫毛轻颤,慌张地拖动屏幕转换视角,停在陆廷川左手边。
下一秒,他又被陆廷川逮住,撞进柔润清明的黑眸,心中不安的倒刺瞬间被包容的目光抚平。
沈司星耳垂微微发烫,心不甘情不愿地发送信蝶:“不想收就算了吧,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随便做的。有《九重天》加持,你的境界已提升至‘驭鬼’,对付酆都城隍之流足够了。”
“星君。”陆廷川打破沉默,掸去发梢上的落雪,把鬓发别到耳后,“你很想让我收下?”
“……”
沈司星呼口气,表情若定,内心却在哀嚎。
又来了!哪天系统推出屏蔽词,他头一个把“星君”两字抠掉,再叫他都要成昏君了。
“总是收受星君馈赠,而不加以回报,不是长久交往之道。星君有星君的想法,我也有我的坚持。”陆廷川沉吟道,“不如这般,星君在酆都城附近有什么想要的,抑或是不方便亲手操办的事情,可以交给我来做。剑我暂且收下,若是星君不满意,再收回去也不迟。”
自从在阴井旁奇迹般苏醒的那天起,陆廷川就始终在思索沈司星的目的。一位手握通天之法、灵器神兵,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实力深不可测的仙人,究竟想从他这位凡人道士身上得到什么?又能得到什么?
可他试探多次,沈司星时而跟他打太极,时而流露出稚气未脱的一面,实在不像心机深沉之人。
陆廷川有时会怀疑,也许沈司星对他无欲无求呢?他只是仙人闲暇时用来赏玩的蚂蚁也说不定,谁会对一只蝼蚁有企图?
但他立刻否决了这个大胆的猜测,据他所知,仙人日理万机,应该没那么清闲。
既然有所求,那就好办了。
沈司星接下来的话,也验证了陆廷川的想法。
他啪嗒啪嗒输入:“不是急着去酆都城一探究竟?”
“迟几日也无妨。”
“要是有危险呢?说不定会害了你的性命,你还会答应么?”沈司星语气急切。
陆廷川拢起衣袖,低笑着安抚:“我对缩地成寸的逃命法术,还算有心得。”
沈司星抿起嘴角,像含了一颗梅子糖,酸楚的情绪散去,仅余下淡淡回甘。
他思索片刻,好像没什么想问陆廷川要的,游戏里的奇珍异宝,对他而言也都是破铜烂铁,只除了一件事……
“我有个凡人朋友,”沈司星斟词酌句,在输入框敲下,“他明日要去对付一只名为‘发娑婆’的厉鬼。此事须掩人耳目,他不能求助于人,我也不方便插手人间事务,但又不放心他孤身一人。你不必出手,只用指点几句,保住他性命即可。”
陆廷川蹙眉:“上仙,你的朋友若是不懂法术,还是不要冲动行事为好。可否宽限两天,我立即返回人间,帮他除掉发娑婆,如何?”
“不用。”沈司星紧张得嘴唇发干,简直不敢想陆廷川为他大老远跑回人间,却扑了个空的情形,冥思苦想,总算编出一个说得通又故弄玄虚的理由,“有些因果必须由他自己经历,旁人横加干涉反而徒生孽缘。”
陆廷川敛眸沉思,雪花簌簌落在他肩头,沈司星憋着一口气不敢松,担心以陆廷川的聪明会看出这番话的漏洞。
好在陆廷川只是想了会儿,似乎被他胡扯的东西说服,双手抱拳:“愿为上仙驱驰。”
沈司星吁口气,告诉陆廷川,届时会有让他与友人联系上的手段,拜托他在洞府内多留一天,过了明日再出发去酆都。
陆廷川一一应下,终于,在沈司星灼灼的目光里,伸手握住悬浮在半空的银白长剑。
触手冰寒刺骨,陆廷川强忍住寒意,端详手中的神兵。
剑鞘嵌有通透的水蓝宝石,握在手中颇有分量,他拔开剑柄,铮的一声,剑啸回肠荡气。剑身有清晰的节节分界,呈骨灰白,似乎由某种上古神兽的脊骨所炼成。
“烛龙骨?”陆廷川讶异。
“嗯。”沈司星冷静回复,殊不知,嘴角的笑意暴露了一切。
站在台灯上看戏许久的晏玦忍无可忍,翻个白眼,发出“没眼看”的唧唧声。
年轻人,陆廷川道行太深,你把握不住。
*
老小区绿荫如盖,阿公阿婆们在树下谈天纳凉,小朋友们像没开化的猴子,争先恐后、此起彼伏地大声尖叫,坐着扭扭车从缓坡出溜滑下,发出更大的哄笑声。
沈司星一路避着人和鬼走,来到老郭家楼下时已出了一身汗,洗到褪色的t恤衫黏在背上,勾出清瘦的脊骨。
二号楼,一单元。
沈司星仰起头看了眼门牌,确认没走错地儿,又深呼吸几次,做好心理准备才按下老郭家601的门铃。
叮铃铃——
“谁啊?”老郭的大嗓门略为失真,夹杂滋滋的电流声。
沈司星抠紧手心,鼓起莫大的勇气,声音依然很轻:“郭老师,是我,沈司星。”
“小沈?”老郭虽然有点儿吃惊,但还是开了门,“上来吧。”
楼道光线昏暗,墙皮斑驳,到处贴满了狗皮膏药,留有年代久远的涂鸦,猪肝红扶手油漆龟裂,落满灰尘。
几分钟后,沈司星气喘吁吁爬上六楼,601的防盗门关着,里面的木门开了条缝,泄出一片温暖的灯光,空气中弥漫着饭菜香。
沈司星脚步微顿,在门毯上蹭蹭鞋底,刚想敲门,木门就嘎吱一声开了。
也许是光线原因,老郭的身影显得比平时高大,黑压压的看不清面容。
沈司星的心脏猛地一紧,就听老郭说:“沈司星?还真是你啊?我还以为,是班里哪个臭小子胆大包天在恶作剧。有什么事进来说,正好菜刚出锅,你没吃晚饭吧?”
“没,还没有。”
老郭打开防盗门,客厅灯光姗姗来迟,照亮他半凸的脑袋,黝黑发红的皮肤,炯炯有神的眼睛,和腰间来不及摘下的围裙。
他跟沈司星差不多高,体格却大了两倍不止。假如不去看脚踝上那团湿发,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中年男人。
房子略为拥挤,布局紧凑,进门就是客厅、餐厅,左手边是阳台,右手边是两间卧室,一眼望到底。
墨绿皮沙发和台灯上罩着老旧的钩花防尘罩,到处堆满了书,连电视柜和茶几上都是,没有下脚的地儿。
沈司星跟着老郭,亦步亦趋在餐桌旁坐下,接过碗筷,有些束手束脚。
以沈司星的性格,宁可饿死也不愿到班主任家吃饭,但又想不出别的法子。
他总不能在学校里众目睽睽之下跟发娑婆打一架,那乐子可就大了去了,非得闹上晚间新闻,载入一中贴吧史册,成为都市灵异传说不可。
“吃啊,别客气。”老郭朗声招呼,震得沈司星脑瓜子嗡嗡响。
桌上有两菜一汤,西红柿炒蛋、蒜薹炒肉和紫菜蛋花汤。看得出,老郭不是家中掌勺的那个人,菜色简单家常,但胜在油大,大火现炒,把食材的香味都吊出来,勾起沈司星的馋虫。
咕咕咕。
沈司星两颊通红,双臂环抱,用力勒住肚子。
老郭哈哈大笑:“有什么好害羞的,动筷啊!我在你这年纪,一天能吃下一头牛。”
“嗯……谢谢郭老师。”
沈司星默默扒饭,老郭家温馨平和的氛围让他坐立难安。
席间,老郭问起:“你爸最近忙吧?”
“忙。”沈司星咽下一口白饭,差点噎住,瞎掰了几句,“他公司最近案子多,忙着加班。”
老郭收住笑,眼睛明亮微凸,目光直射到沈司星脸上,好像看穿了他苍白无力的谎言,但并没有戳穿。
身为班主任,沈司星家里的情况老郭是一清二楚,可沈家河这人鸡贼得很,一没饿着孩子,生活费照发,顶多算给的少了点儿,二呢,也没有明面上的暴力行为。老郭想说他两句,都没有立场和理由。
沈家河是龙涛建筑公司的大老板,忙得脚不沾地,没空也不屑搭理他这臭教书匠,家长会见不着人,总是沈司星给自己开。
想到这儿,老郭长叹口气,端起紫菜汤当酒,一口闷。
沈司星放下碗筷,瞥了眼桌下,岔开话题:“郭老师,你的脚怎么了?”
“哦,没什么。”餐厅挤挤挨挨的,老郭勉强伸出腿,把有些发乌的脚脖子给沈司星看,“前些天在家楼下摔了一跤,脚给崴了。”
沈司星若有所思,又硬着头皮跟老郭打听强基计划、月考安排、数学大题解法,嘴皮子说干,把这辈子的天都聊透了。大多数时候是老郭说,沈司星听,时不时做个捧哏。
夜色渐深,老郭谈兴渐浓,沈司星按下手机看时间,晚上九点半。
“郭老师,我该回家了,不好意思,打扰您这么久。”沈司星起身,腿都坐麻了。
老郭这才注意到时间已晚,拍了下大腿:“聊上头都给忘了。这么晚你回去也没车了吧?后天才开学,今晚留在我家睡,我给你爸打电话说一声。”
沈司星低眸,下垂眼看着又丧又乖,小声说:“那样太麻烦您了,我可以走回去,不远的。”
他越是这样,老郭就越坚定留客的心。
十分钟后,沈司星接过老郭翻箱倒柜找来的牙刷、毛巾,慢吞吞去洗漱。
经过客厅书架,沈司星瞥见一个罩着黑色天鹅绒布的相框,下面还有一只青花瓷盒。他停了停,目不斜视地往浴室走。
在他身后,挂在书架侧面的日历缓缓飘落一张纸,露出属于明天的新一页。
赤红大字分明印着,农历七月十五,中元节。
宜祭祀,忌开生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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