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司星一愣,随即明白钱雀是陆廷川假扮的。
他胆子也太大了!沈司星的心提到嗓子眼儿。万一酆都城隍知道钱雀已死,那他们设的局会在第一秒钟露馅。
不过,看城隍轻松的神情,钱雀这等小喽啰的死讯还不至于第一时间就上报给他。
噗通,噗通。
沈司星心跳轰鸣。
他的视角处在陆廷川和城隍正中,眼看陆廷川越走越近,来到灯火最为亮堂的大厅。
灯笼里摇曳的烛光将陆廷川脸上每一处骨骼走向、肌肉.沟壑、皮肤纹理都照得一清二楚,五官更为紧促尖锐,下巴微抬,鹰视狼顾,眉宇中暗含怀才不遇的戾气,俨然变了一个人。
赌坊设有压制玄冥之气的法器,陆廷川不能用幻术,那就只能使出下九流行当里化妆易容的把戏。
沈司星两指缩放屏幕,放大后才看出端倪——陆廷川的眉毛和鬓角用草木灰扫过,脸上抹了半黄不白的粉,估计是用石黄和铅粉勾兑出来的,手法精妙,堪称巧夺天工。
酆都城隍不像他一样几乎把鼻子贴到陆廷川脸上,借由烛光、道袍和神态动作加成,画到七分像,也成了十分相似,再先入为主把陆廷川认作钱雀,乍一看难以察觉异样。
“大人。”陆廷川拱手作揖,“那位在楼上等候您多时了。”
酆都城隍扶了下腰上的玉带,昂首阔步走在前头,闻言,精明的小眼睛斜了眼陆廷川,低声问:“那位有些日子没来枉死城,今儿个邀本官吃酒,可是出了什么差错?钱道长,你给透几句口风?”
陆廷川四下张望后停下脚步,嘴唇翕动:“赌坊来了位搅局的道士,掳走不少冥币,我们派出去的人在城内搜了一天也没找到他,那位知道后大发雷霆。请您来,约莫是想提点您这段时日不太平,行事小心。不是什么大事,还请大人放心。”
这段半真半假的话说到点子上了,酆都城隍想起几个时辰前在城隍庙现身的道士,将陆廷川的话信了大半。
城隍捋着胡须摆威风:“哼,那小子我见过,毛都没长全也能闹出那么大的乱子?钱道长,你们下头的人该反省反省了!”
陆廷川敷衍地应和,沈司星没错过他眸中一闪而过的促狭。
酆都城隍跟随陆廷川的指引走上三楼,绕过螺钿花鸟屏风,来到走廊尽头的一处雅间。
“大人请。”陆廷川示意。
嘎吱,雕花木门打开一条缝。
酆都城隍抖擞袖摆,取下系在腰间的官印,双手捧高至眉心,躬下身,毕恭毕敬迈入门槛。
“府君大人。”城隍奴颜屈膝道,“数年不见,大人仙体安康?”
屏幕外,沈司星眉心轻蹙。府君?这名号有些耳熟。
晏玦扑扇翅膀轻跳几下,爪尖刺过睡衣勾在沈司星肩头。
沈司星皱了皱眉,状似不经意地睨过去:“晏玦,你听说过么?”
“唧,府君……”晏玦欲言又止,“在幽冥地府只会指代那一位,泰山府君,东岳大帝。”
泰山府君?
沈司星低垂眼眸,指尖轻敲桌面,思索道,上回看到这位神祇是在任务描述里,说的是人死后魂魄有三个去处,酆都、地府、泰山。
如今看来,三言两语的叙述远不止在说明亡魂的去向,更像在暗示幽冥世界的三股势力。
为什么泰山府君会将手伸进酆都?酆都城中究竟发生了什么?酆都大帝人又在何处?
沈司星越往深处想,越是毛骨悚然。
雅间内一直没人说话,沉默像无形的利刃刮过城隍肥厚的脊背。
城隍爷脸都要笑僵了,豆大的汗珠自太阳穴滚落,脑海中不由自主把这些年他昧下的银两过了一遍,顿时心虚不已,腿栗股栗。
莫非……
今晚是一场鸿门宴?
“府君大人,小的有罪,小的罪该万死!”城隍嗷的一声,噗通跪倒在地,“那些个银两,都是小的替大人暂为保管,大人想要,立刻如数奉还,请大人恕罪!”
他抬起头,却见雅间中央的太师椅上空无一人,抻长脖子往拱门内瞅,里间黑摸摸,静悄悄的,连一根蜡烛都没点,更别说有什么泰山府君了。
城隍终于觉出味,猛地扭过头,瞪向陆廷川:“你——你不是钱雀?!!”
“城隍大人的反应,比在下想的要慢一些。”陆廷川抬袖抹去脸上暗沉的铅粉,露出溶溶如月的殊色。他神情温和,嘴角噙笑,眼神却如寒霜。
城隍踉跄起身,瞥见那小半截轮廓利落的下颌线,登时骇然失色:“是你!”
城隍并非当真蠢钝如猪,不须多做思索,就想通了陆廷川的手段,无非是两头骗,调虎离山罢了。
但难就难在一介凡人居然有如此胆色,敢打着他的幌子让赌坊清场,又能猜到赌坊幕后之人与他有关,用泰山府君的旗号哄他入瓮。
“你是什么人?竟敢在枉死城诓骗本官?!”城隍暴跳如雷,眼珠子从眼眶里瞪凸出来。
说着,城隍蜷缩在袖摆内的双手捏诀,心中默诵,然而,设想中陆廷川被玄冥之气拍成肉泥的画面并未出现,他周身的气息像被罩子罩住,无从施展。
“这……?!”
陆廷川毫发无伤垂手伫立,鬓发纹丝不动,见城隍惊恐万状地看过来,还伸手比了个“请”的手势。
城隍气得牙痒痒,这才想起赌坊为了防止有人出千,特意从泰山请来法器镇场,无论是大罗金仙还是鬼魅妖邪,都休想在这儿施展法术。
“好小子,你打的竟是这个主意!无耻之徒!”城隍一边怒斥,脚步咚咚地踏在地毯上,一边有意无意往窗户靠。
“大人。”陆廷川看穿城隍的色厉内荏,轻笑一声,“门在这头。”
说时迟那时快,城隍脚下一蹬,鱼跃往前一窜,就想扑出窗外。突然间,他脚踝剧痛,惨叫着栽倒在地。
小腿传来锥心之痛,很快没了知觉,城隍面色惨白,屁股着地往后挪,冷汗唰地下来了,仰头看向陆廷川。
他这副身躯虽比不上其他阴差、仙官那般坚不可摧,但也是修行炼化过的,即便使不出法术,也不至于被一个无名之辈伤筋动骨。
陆廷川抬眸,对着虚空中沈司星的方向,颔首道:“上仙,让在下来吧,仔细脏了您的手。”
游戏外,沈司星收回戳向屏幕的食指,抿唇掩去一丝浅笑。
“你笑什么?”晏玦直呼看不懂,头顶的翎羽一晃一晃。
赌坊内,城隍愈发畏惧,嘴皮子哆嗦:“你在跟谁说话?”
泰山府君亲自炼就的法器能压制玄冥之气,让世间一切法术失效,叫魑魅魍魉显形,可陆廷川的神态不像作假,屋子里似乎真的有第三人存在。
怎会如此?
除非,那人比泰山府君更为强大,但三界六道强于泰山府君之人又有多少?
陆廷川没理睬酆都城隍,黑沉的双目扫过城隍庞大的身躯,目露居高临下的怜悯,像在看一个死人,接着,靴尖一挑,官印就落到他手中。
城隍浑身的血液骤凉,磕磕巴巴地说:“你,你不能杀我!要是让府君大人知道,不会放过你的!”
城隍竭力往墙根挪,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挣扎着往窗口爬,可他身子如重千钧,扭头一看,居然叫陆廷川踩住了衣摆。
陆廷川偏头思考片刻,勾起一抹温和的微笑:“说的也是。那么,不让他知道即可。”
“什——?!”
话音未落,陆廷川脚步辗转快到掠出残影,下一刹,皂靴就挪到了城隍的脖子上,城隍目眦欲裂,陆廷川的一招一式他都看得分明,却毫无反抗余地。
屏幕外,沈司星闭了闭眼,听到嘎吱的断裂声,像有人拗断了一捆筷子,再睁眼时,城隍的脑袋已歪到一边,颈骨竟被陆廷川生生踩折。
扑簌,啪嚓……
酆都城隍的皮肤一寸寸剥落,一点点泯灭,鲜活的皮肉剥脱,内里尽是腐烂的泥胎、木渣,幽风一吹,刹那间化作齑粉,再无存在的痕迹。
陆廷川背手静静看着,心想,失去玄冥之气的神仙,也不过是泥偶一具罢了。
陆廷川淡定,沈司星却被这惊悚的画面恶心到反胃,立在他肩头的晏玦也配合地张开喙,哕了一声。
沈司星搓搓小臂上的鸡皮疙瘩,给陆廷川发去信蝶:“我有些担心,就这么把城隍杀了,会不会被泰山府君找上门?星。”
“暂时不会。按城隍的说辞,泰山府君有数年没来酆都,他才能欺上瞒下疯狂敛财,这说明泰山府君还无法直接监控酆都和枉死城。”陆廷川摇头,还贴心地问了句,“上仙,刚才没吓着您吧?”
“没有。”沈司星轻咬下唇,冷静回复。
连落款都忘了写。
“那就好。”陆廷川笑了笑,看一眼官印上的“酆都城隍”字样,确认无误才将其放入袖里乾坤。
沈司星深呼吸,让微妙的心绪平静下去,拇指飞速按动手机屏幕:“城隍已死的消息不能走漏出去。星。”
陆廷川伸手接过半透明的信蝶,眉尾轻挑:“那要看新任城隍的表现了。”
*
城隍庙。
胖鬼双手背在身后,迈开王八步踩着猫眼石小径往后院走去,雕梁画栋的庙宇已提不起他的兴致。
想到自家前途未卜,死生难料,胖鬼不禁悲从中来,长叹一声:“欸……”
不久前,陆廷川把酆都路引交给他,施加幻术,让他在城隍庙中假扮酆都城隍,又赠他一辆施了芥子术的马车,嘱咐他尽量别露了行迹,要是被人发现,就立刻捏碎芥子,马车会送他闪现至枉死城外。
“你不怕我顺走路引,直接溜去酆都?”胖鬼狐疑道。
当时陆廷川怎么说来着?
“我也要去酆都,若是路上遇见,便请你喝一杯浊酒。当然,最近还是不要重逢为好。”陆廷川似笑非笑,黑眸却如深潭般冷然。
胖鬼揣起手,打了个寒噤,寻思着大不了在城隍庙里待几天,见势不妙就跑,到时要是撞上陆廷川也有由头可说。
“咳!”胖鬼清清嗓子,挺起胸脯,像人间的达官显贵一样大步穿过垂花门。
花园枝叶扶疏,白烟弥散,现出一座富丽堂皇的大宅。
蛇妖阿青斜倚门扉,嘶嘶嬉笑:“大人,这么快就回来啦?”
阿青一笑,胖鬼骨头都酥了,正欲应声,下一秒却叫阿青一句话吓到腿软。
“你……”蛇妖阿青的美目化作竖瞳,紧盯胖鬼的一举一动,“你不是城隍大人吧?”
“我,你,这……”胖鬼支支吾吾,手往荷包里摸,心说,陆道长,真对不住,他才出场就露馅了。
然而下一刹,蛇妖阿青便迎上来,眼波流转,精光四射,歪在胖鬼怀里,拧了他一把:“死鬼,我不管你是谁。谁当城隍我无所谓,我要当城隍夫人,你可明白?”
“欸?!哎!”
胖鬼当即乐不思蜀,恨不得在温柔乡里再死一回。
*
嘭嘭嘭!
界面中央弹出礼花特效。
“恭喜玩家完成支线任务一·斩城隍,用时十六小时四十三分钟,达成一星成就·声名鹊起。”
“奖励功法《九重天》x1,烛龙骨x1,万元冥币x7。基于玩家游戏进度,即日开启实时语音频道,点击链接下载补充包解锁。”
“受尽风寒久寂寥,幽冥龙烛梦迢迢。长夜难明,祝玩家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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