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昭数次被凉水泼醒,又数次呕血昏迷,最后抬出金銮殿的时候,已经是面如白纸,冷汗浸透了衣衫,但他最后却咬紧牙关,不肯呼一声痛。
这大概是他为了维护自己最后的尊严吧。
昏迷的不止裴昭一人,还有沈霜鹤,沈霜鹤听完春朝的讲述,就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裴昭是沈霜鹤一手带大的,沈霜鹤比谁都清楚裴昭的性格,裴昭性格宁折不弯,倔强桀骜,让他在大庭广众去衣受杖,无异于杀了他。
但是裴淮之却偏偏不杀他,而是要他在众目睽睽下受辱,这用心,何其刻毒!
沈霜鹤心中第一次涌现出刻骨的凉意,她第一次开始害怕自己那个温文尔雅的丈夫,不,他不是她丈夫,他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所有人都只是他的臣民,都只配匍匐在他脚底,不能忤逆他,他是皇帝,他不是她的夫。
沈霜鹤又生气又心疼,她头晕目眩,在春朝和墨云的惊呼声昏迷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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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霜鹤悠悠醒来的时候,墨云已经不见了,听说皇帝并没有放裴昭回长乐王府,而是将他幽禁在了长乐殿,沈霜鹤强撑着身子,她起身:“本宫要去看看长乐王。”
春朝忙劝:“娘娘,您不能去啊!”
“不能去?为何”
春朝含泪道:“娘娘,如今宫中所有人都避长乐王如蛇蝎,娘娘偏偏上杆子去,不是更加惹皇上生气吗?”
“难道本宫就为了怕皇上生气,连长乐王的生死都不顾了吗?”
“娘娘,今日这事一出,就连女儿和长乐王有婚约的叶将军,也匆匆进宫,恳求皇上取消婚约,亲家都这样了,局势如何,娘娘还不清楚吗?”
“你说什么?叶将军要悔婚?”
春朝点头:“娘娘,长乐王的名声已经糟透了,在百姓口中,他就是一个逼/奸民女的大恶人,而皇上是秉公执法的好皇帝,娘娘你如今去看长乐王,岂不是打皇上的脸吗?”
大恶人?好皇帝?沈霜鹤咬牙:“好,本宫不去看长乐王了,本宫要去见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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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
裴淮之正在批阅奏折,今日之事,让他心情十分舒畅,数十年的恶气终于一扫而空,他放下手中狼毫笔,喃喃道:“就算你是父皇母后最喜欢的儿子又怎么样?还不是任朕宰割?”
朕,才是这天下的主宰,是名正言顺的皇帝。
裴淮之志满意得的时候,忽然周安来报:“皇上,皇后娘娘求见。”
裴淮之愣了愣,一个“宣”字还未出口,沈霜鹤就闯了进来。
裴淮之已经大半个月没见沈霜鹤了,他今日心情好,早将和沈霜鹤闹的别扭抛到了九霄云外,他笑道:“皇后怎么来了?”
沈霜鹤看了眼周安,周安知趣退下,沈霜鹤忍了又忍,还是问道:“皇上,听说叶将军要悔婚,不将女儿嫁给长乐王了。”
裴淮之万万没有想到,沈霜鹤和他大半个月不见,这次见面,居然不是来赔罪,而是来问裴昭的,他脸立刻沉了下来,本想发作,但想到自己日前刻薄的话语,又觉得还是不要再雪上加霜为好,毕竟,他和沈霜鹤夫妻情份还在,他还不想废了沈霜鹤。
所以裴淮之冷下脸,逐客道:“皇后,朕今日不想提裴昭的事,你走吧。”
言下之意,就是沈霜鹤现在滚蛋,他还可以不迁怒于她。
但是向来聪明的沈霜鹤不知道是听不懂,还是怎么样,她就是不走:“皇上,叶将军真的悔婚了吗?”
见她如此不识趣,裴淮之终于发了怒,他冷冷道:“是又怎么样?”
“皇上答应了?”
“人家不想将女儿嫁给裴昭那个混世魔王,不想让女儿跳火坑,难道不行吗?”
混世魔王……跳火坑?沈霜鹤苦笑了声:“皇上,您明明知道,长乐王是无辜的。”
“无辜?”裴淮之勃然大怒:“奸/淫良家妇女,害死两条人命,这也叫无辜?”
“奸/淫良家妇女,害死两条人命?”沈霜鹤摇了摇头,她直视着裴淮之,一字一句道:“皇上,琥珀是怎么死的?琥珀的丈夫又是怎么死的?您比长乐王更清楚。”
裴淮之闻言,忽身躯一震,他眸中闪现震惊神色,但复又马上躲闪沈霜鹤目光,他侧过头,怒道:“笑话,朕清楚什么?”
“昭儿是妾与皇上从小看着长大的,说他飞扬顽劣,说他桀骜不驯,说他好勇斗狠,这些妾都相信,但说他贪图美色,奸/杀琥珀,打死琥珀丈夫,妾绝对不会相信,皇上,您,信吗?”
面对沈霜鹤的质问,裴淮之不敢再看沈霜鹤:“证据确凿,有什么不信的?”
“是吗?那皇上敢让大理寺好好查一查吗?”
“皇后!你不要再无理取闹了!”
“皇上不敢查。”沈霜鹤平静道:“因为琥珀和琥珀的丈夫,都是皇上杀死的!”
被沈霜鹤一语揭破,裴淮之立刻愣住,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暴怒之下,他一巴掌甩到沈霜鹤脸上:“闭嘴!”
这是裴淮之第一次打沈霜鹤,沈霜鹤被打的一个踉跄,她捂着脸,惨笑道:“皇上不敢听?毕竟这天下,能在长乐王府杀了琥珀,还造成投井假象的,除了皇上,还能有谁呢?皇上,妾不懂,您已经是皇上了啊,而昭儿,只是一个失去父母的十四岁孩子而已,他威胁不到您的帝位!您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为什么要这么羞辱他?您还不如直接杀了他!明明他是您唯一的弟弟!是和您一母同胞的弟弟!难道您丝毫不顾念兄弟之情吗?”
裴淮之只是冷冷听着她的控诉,冷冷看着她:“你到底是谁的妻子?是朕的?还是裴昭的?”
沈霜鹤简直不敢相信,裴淮之居然能说出这种话来,她看着裴淮之,咬着唇,眼中噙满泪花:“正因为妾是皇上的妻子,才不想看皇上一错再错。”
“一错再错?”裴淮之冷笑:“停止你的说教吧!你当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说好听点,你是朕的皇后,说难听点,你就是朕众多女人中的一个!女人这种东西,不过是生儿育女的玩意罢了!朕是看在结发的份上,才给足了你体面,你只要安安分分,守好你后宫的一亩三分地就好了,谁成想你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日日想着怎么做个忠言逆耳青史留名的贤后,如今更是得陇望蜀,居然管起朕的朝政来了?哼,要不是看在永嘉公主年幼的份上,朕现在就废了你!”
裴淮之的话,一句比一句刻薄,沈霜鹤羞愤交加,她捂着刚刚被裴淮之掌掴的脸,眸中泪水簌簌而下,原来七年的结发夫妻,在裴淮之的眼中,就是个生儿育女的玩意。
沈霜鹤一时之间,心灰意冷,她踉踉跄跄,就往外奔去,裴淮之喝道:“站住!你去哪?”
沈霜鹤停住脚步:“妾要去看长乐王。”
“你敢去!”裴淮之震怒如雷:“你敢去看裴昭那个畜生一眼,朕马上就废了你!”
沈霜鹤语气平静:“昭儿不是畜生,他是人,而妾,也是人。”
不是生儿育女的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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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霜鹤到底还是去看了裴昭,裴昭因为受了杖刑,整个人发了高烧,昏昏沉沉的,他又不许太医上药,因此伤上加伤,病势愈发沉重。
他奄奄一息伏在榻上,这次所受之辱,前所未有,就算他如何生性洒脱,也无法释怀。
裴昭半梦半醒间,只听到耳边似是传来啜泣声,自己的脸庞也似乎滴下泪珠,听那啜泣之人的声音,似是沈姐姐。
裴昭拼尽全力睁开眼,榻边之人,果然是沈霜鹤。
沈霜鹤见他醒来,赶忙拭去自己的眼泪,裴昭见她来了,他忽叹了口气,哑着嗓子道,声音虚弱无比:“沈姐姐,你来做什么?”
沈霜鹤咬唇,心中又是愧疚,又是难过,千言万语,只化成一句:“昭儿,沈姐姐对不起你。”
“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我……”沈霜鹤说不出口裴淮之的所作所为,她咬唇低头道:“到底是皇上将你打成这样的。”
“那关你什么事?”
裴昭这句话,说的虽然很轻,但是十分坦然,沈霜鹤更觉难过至极,是她的丈夫让裴昭受此大辱的,裴昭居然一点都不迁怒于她,可是他越这样坦然,她越觉得对不起裴昭,于是只能垂下头,默默拭泪。
屋内烛影昏暗,裴昭怔怔看着沈霜鹤,他忽问道:“沈姐姐,你脸怎么了?”
沈霜鹤这才意识到自己脸还在火辣辣的疼,裴淮之那一巴掌打的很重,她发髻和钗环也都凌乱不堪,她忙道:“刚刚不甚摔了一跤,没有什么事。”
但是裴昭一眼就能看出来,那不是摔跤,而是掌痕。
这天底下,能打皇后的,只有皇上。
裴昭暗自咬牙,他知道沈霜鹤为什么被掌掴,他撇过头,不再看沈霜鹤,而是将头埋进枕间,沈霜鹤并没有看到,他眸中眼泪滑落,沾湿了软枕,他咬着牙,闷闷道:“沈姐姐,你别来看我了,我不想看到你。”
沈霜鹤愣住了:“昭儿,你怎么了?”
“我不想看到你。”裴昭哽咽着,语气都变了,他在金銮殿上挨了四十杖,数次昏迷又被泼醒,那时候,他一滴眼泪都没有流,但此时此刻,他却委屈到落泪:“你走吧,别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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