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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1  ? 第 31 章


    ◎女夫子◎


    是夜, 一辆去运送瓜果的马车悠悠驶出宫外。


    而宫外的乱葬岗里,莫名丢失了一个无人认领的女囚尸首。


    宫内的冷宫意外失火,皇后沈霜鹤活活被烧死, 据说尸首被烧到焦黑, 惨不忍睹。


    谁也没想到一代贤后,竟然会落的如此下场。


    尚在病中的皇帝裴淮之听闻此消息,手中药碗都惊的落在了地上,摔了个粉碎。


    死了么……竟然……就这么死了吗?


    往事一幕幕,都从眼前掠过,有甜蜜的,也有不堪的, 但最后定格的,居然是他在新婚之夜, 挑起沈霜鹤红盖头时,她那含羞带怯的笑。


    建康四年,冬, 世间再无沈霜鹤-


    时光荏苒, 又是四年。


    大漠,西陵郡。


    西陵是与回鹘接壤的一个郡, 面积狭小, 土壤贫瘠,不过也因与回鹘等部落接壤, 商贸倒颇为发达, 街边集市也熙熙攘攘, 甚为热闹。


    远离集市, 在一处书院外面, 一个约莫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入神地听着里面地朗朗读书声, 她蹲在地上,小声复述着:“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她其实也听不懂,但是她就是觉的这些句子很好听,她很羡慕可以在书院读书的那些孩子,她也想读书。


    她一直蹲在那里,结果被书院的门子发现了,门子见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于是厌弃道:“去去去,走一边去。”


    小乞丐央求着:“让我听听吧。”


    “你听这个做什么?”门子嗤笑:“难不成你也想学读书?”


    小乞丐看着门子,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门子仿佛听到世间最荒谬的笑话一般,大笑了起来:“姑且不说你是个臭要饭的,没钱进这家书院,就算你有钱,你一个女娃娃,也不可能踏进书院大门!走走走,快滚快滚!”


    他伸手将小乞丐推了个踉跄,小乞丐跌坐在地上,门子道:“快滚!”


    小乞丐有些委屈,她想爬起来,但是摔的太重,她爬不起来,忽然一只手将她牵了起来,那是一个衣着华贵的小姐,门子看到那位小姐,立刻点头哈腰:“苏小姐,什么风将您吹来了?”


    那位姓苏的小姐不满地瞪了门子一眼:“我本是来看望哥哥的,却没想到遇到你在这里恃强凌弱,你给我听着,你以后再敢这样,我就让哥哥告诉夫子,将你赶出去!”


    门子唯唯诺诺,不敢再发一言,那姓苏的小姐又弯下腰,替小乞丐掸去身上灰尘,她问:“你很想读书吗?”


    小乞丐望了望书院,然后低下头,小声道:“想……”


    “你为什么想读书?”


    “我……我就是很想读……”小乞丐慢慢说着:“别人都能读,为什么我不能读呢……”


    那姓苏的小姐点了点头:“那你跟我去一个地方。”-


    一路上,小乞丐得知,这位姓苏的小姐叫苏荷,是西陵郡数一数二的绸缎庄的小姐,她于是问:“苏荷姐姐,你带我去哪里啊?”


    “带你,去见一位女夫子。”-


    苏荷心地很好,看到小乞丐穿的鞋破烂不堪,还拿出一双鞋给她,小乞丐穿了新鞋,好奇问道:“苏荷姐姐,什么是女夫子?”


    “女夫子,就是女的夫子。”


    “女的夫子?女子怎么可以当夫子呢?”


    小乞丐十分不解,女子不都是在家里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吗?这天下不都是男子当夫子吗?怎么会有女的夫子呢?


    苏荷微笑:“你去看了就知道了。”


    苏荷带着小乞丐,七绕八绕,绕到了一个竹林深处,只见万顷碧色,沁香扑鼻,竹篱茅屋里,书声琅琅,苏荷牵着小乞丐的手,踏进了茅屋。


    茅屋里都是年龄不一的少女,她们听到动静好奇回了头,看向小乞丐的眼神也纷纷带着探究的神色,但是却没有一个人眼神是鄙弃。


    书案前面拿着书的白衣女子也抬起了头,那女子眉如春山,肌胜玉雪,尤其是一双眸子,沉静如一泓秋水,璀璨似天上星辰,她静静看着小女孩,小乞丐也怔怔看着她,她从来没见过这么美丽的女子,就像……就像画像里的白衣观音一样,小乞丐脱口而出:“观音娘娘?”


    学堂里的少女们都笑了起来,那白衣女子也笑了起来,她一笑起来,就像一幅徐徐展开的山水画,干净温婉,苏荷赶紧道:“这不是观音娘娘,是我们的贺夫子。”


    白衣女子站了起来,走到小乞丐跟前,她看了眼小女孩脚上苏荷送的鞋,还有和她鞋不匹配的褴褛衣衫,白衣女子开了口,她声音也和她的面容一样,如涓涓泉水一般温柔:“你是不是想读书?”


    小乞丐愣了愣:“你怎么知道?”


    白衣女子道:“苏荷带来这的,都是想读书的。”


    小乞丐有些迟疑: “可是,我是一个女娃娃,他们都说,女娃娃不能读书。”


    “她们都是女娃娃。”白衣女子指着学堂里的女孩们道:“只要你想,就可以。”


    “真的吗?”小乞丐雀跃起来,但是,她又很快泄了气:“但是,我是一个要饭的,我没有钱。”


    “不用你给钱。”白衣女子道:“你就住在这里,帮忙料理些杂事,工钱就当做学费了吧。”


    小乞丐惊喜万分:“真的吗?谢谢观音娘娘。”


    白衣女子莞尔:“我不是观音娘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他们都叫我臭要饭的。”


    小乞丐说罢,白衣女子眼神之中,是神佛才有的悲悯,她一点都不嫌弃小乞丐脏污,反而摸了摸她满是污渍的头发,说道:“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你以后,便叫木春吧。”-


    木春就这般在书院住下了,她也慢慢知道,贺夫子名叫贺霜,并不是本地人士,而是四年前来到西陵的,她刚来到西陵时,举目无亲,靠卖画为生,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郡守夫人,于是她便教郡守夫人识字,之后便开了这家书院,专门教女子读书,书院收的学费很少,大多数时候都是靠苏荷这样的大户人家赞助,贺夫子也会卖点自己写的书画,那些书画木春看过,她虽然看不懂,但也能看出贺夫子写的字、画的画,都是一等一的漂亮,所以书画都很快能卖出去,贺夫子就这样一个人辛辛苦苦勉强支撑着书院的运转。


    不过,贺夫子的生活并不是一帆风顺的,她长得如此貌美,自然会引起登徒子的觊觎,不断有人上门提亲,都被贺夫人拒绝了,还有人骂她是妖孽,说哪有女子当夫子的,她开这个书院,莫非是想勾引良家妇女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甚至有人去告状,说要给贺夫子抓起来,但这些都被谢郡守压下去了,谢郡守说,只要他在西陵一天,就没人能动贺夫子和青竹书院,因此流言才慢慢散去,打贺夫子主意的人,也渐渐变少了。


    木春越接触贺夫子,就越佩服她,比如贺夫子从来不教她们学《女则》、《女训》这种书,她说这种书都是锢人锢已,没有丝毫益处,倒不如学学山水游记、论语诗经,也好过学怎么做一个贤妻良母。


    如此大胆的言辞,难怪这西陵郡好多人看不惯她,也难怪好多大户人家不愿将自己女儿送来青竹书院。


    但贺夫子并不在意,她除了一门心思扑在青竹书院上,闲暇时,也会铺开画卷,画一画山水,她画的山水之中,总有一只飞鸟,展翅翱翔,畅游于无边天际之中。


    这是一只挣脱了樊笼的飞鸟,再也不是皇宫之中的笼中鸟。


    是的,这贺霜贺夫子,便是四年前从皇宫逃离的皇后沈霜鹤-


    竹林深处,微风拂过,早春的风带下几片竹叶,落在了沈霜鹤的手上,让她不由停下了绘画,她将狼毫笔放在案上,然后捡起画卷上的竹叶,轻轻嗅了嗅:“正好可以给木春做竹叶书签。”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笑声:“不知道我有没有那个福气,也能得到贺夫子的书签?”


    沈霜鹤惊喜回头:“谢大人?”


    来人正是西陵郡的郡守,谢琅。


    也是那个少年时连中三元,却被父亲连累流放边疆的状元谢琅。


    昔日沈霜鹤还是皇后的时候,裴淮之曾和她提过谢琅,他说谢相被杀,实则是变法引发的怨气太大,所以先帝不得不杀他,但是先帝临终时也说过,法还是要变的,裴淮之属意谢相之子谢琅,裴淮之夸谢琅是经天纬地之才,能力不下于其父,彼时谢琅已被流放到北关,沈霜鹤问既然他想启用谢琅,为何不将谢琅召回京师,裴淮之却说谢琅此人太过傲气,还要多磨练磨练,沈霜鹤对此倒另有看法,谢琅的确傲气,但谢相之死也实在无辜,何况北关那是什么条件?苦寒之地,谢琅有没有命回来都不知道,那裴淮之凭什么觉的谢琅被“磨练”之后仍能对他忠心耿耿,为他所用呢?


    果不其然,五年前,裴淮之有意启用谢琅,他免去谢琅罪过,召他入京为官,可谢琅却坚辞不受,还说他才能有限,不能胜此大任,倒不如做一个白丁,裴淮之十分生气,但又舍不得谢琅才能,于是便将他打发到这西陵做郡守,西陵民风彪悍,十分难管,裴淮之是想着磨磨谢琅心气,让他自己开口请求回京,没想到谢琅在西陵这一呆,便是五年,而且丝毫没有调回京师的想法。


    谢琅举了举手上的酒壶,他一袭青衫,风度翩翩,俊美如画:“不知贺夫子有无闲暇,陪本官小酌两杯?”


    作者有话说:


    下一更在后天晚上九点


    32  ? 第 32 章


    ◎我不愿再做任何人的棋子◎


    竹林之中, 谢琅和沈霜鹤席地而坐,谢琅从袖中取出一叠银票:“不多,但应该够书院几个月的运转。”


    沈霜鹤推辞道:“这都是你的俸禄, 我不能拿。”


    谢琅不以为意:“钱财乃身外之物, 若能多帮助几个女孩儿读书,那也算是桩好事。”


    “但是你并不宽裕……”


    “谁说我不宽裕了?”谢琅笑道:“你不知道有人千金求我一画么?我的书画可值钱了。”


    沈霜鹤也被逗笑了:“论书画造诣,我的确不如你。”


    “所以你就收下。”谢琅将银票递给沈霜鹤:“何况,我此次前来,也是有事相求。”


    “我就知道,谢大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沈霜鹤道:“让我猜猜,莫非是为了婉婉?”


    谢琅叹了口气:“可不就是为了婉婉。”


    他口中的婉婉, 乃是他的妻子卢婉,谢琅抿了口酒, 道:“日前榆林郡守携妻子来我这里小住几日,那位夫人乃是大家闺秀出身,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和榆林郡守可以说是才子佳人, 天生一对,他二人走后, 婉婉又开始闷闷不乐, 所以我想你能否接她来书院,陪她说说话, 散散心?”


    沈霜鹤一听, 便知道问题症结:“婉婉大概又是自惭形秽了, 她总是觉的自己是山野村妇, 出身卑微, 而且大字都不识一个, 若非当年你被流放到北关,她也不可能嫁给你。”


    “但是若没有她,我早就死在了北关。”谢琅忆及往事,目光柔和,似乎想起了那个遍体鳞伤的少年,还有那个泼辣明媚的少女,她对他说:“你放心,只要有我卢婉在,就没人敢欺负你!”


    她也做到了她这句承诺,有人为难他时,她会撸起袖子第一个冲在前面,他流放途中吃苦太多身体羸弱,她就想方设法去赚钱为他治病,所有人都说他没有希望回京了,只能一辈子在北关做个流放犯,众人都避他如蛇蝎,只有她很开心地问:“她们都不愿意嫁给你,那我是不是可以嫁给你啊?”


    就这样,他们在她父母的见证下成了亲,成亲之后,日子虽然清苦,但她却从没有半句怨言,仍然每日都乐呵呵地笑着,但是那笑容,在皇帝召他为官的时候就消失了,旁人都恭贺她成了郡守夫人,她却知道,她的世界,从此将天翻地覆。


    谢琅微微叹了一口气:“不管我怎么努力,婉婉的自卑感却仍然与日俱增,她和其他官员夫人没有任何共同语言,她不会写字,不会画画,不会弹琴,不会下棋,在郡守府,她就是一个格格不入的存在,她再也无法回到北关那个无忧无虑的卢婉了。有时候我甚至在想,如果皇上没有想起我,我这样在北关过一辈子,也挺好的。”


    沈霜鹤道:“大人有经天纬地之才,皇上又是个爱才之人,自然会看重大人,或许,皇上意图任用大人的时间,远比大人想象中要早。”


    沈霜鹤此言乃是实话,因为裴淮之和她提过谢琅,当时裴淮之觉得谢琅恃才傲物,所以存心将他放在北关多受两年磨炼,谢琅听罢,脸上却浮现讥嘲神色:“这天下任何人,在皇上眼中,都不过棋子而已,皇上让其生便生,让其死便死,但是,每一个人,难道不是活生生的个体么?难道就没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没有自己的意志么?难道就必须要顺从皇上的心意而活吗?”


    沈霜鹤忙看了看四周,确定四下无人,她才松了一口气:“大人这些话,在我面前说说便罢了,可别让旁人听了去。”


    “你且放心,我还不至于自寻死路。”


    沈霜鹤心想,裴淮之意图磨炼谢琅,但是凡事可未必顺他之意,他以为天地君亲师,谢琅吃足苦头后,再被任用定然会对他感激涕零,却没想到北关数年,让谢琅开始认真思考所谓的忠君思想,人是什么?君又是什么?人为什么一定要顺从君?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是,凭什么?


    谢琅渐渐想通了,裴淮之万万不会想到,这流放生涯的颠沛流离,不但没有磨去谢琅的一身傲骨,反而让他长出一身反骨了,对于裴淮之征召入京的命令,他坚辞不受,甚至已决定一生呆在这天高皇帝远的西陵了。


    只是,可惜了谢琅的才干。


    沈霜鹤又问道:“但是以大人的才能,在这西陵,是否会觉得一腔抱负无法施展?”


    谢琅道:“我父亲倒是施展了一腔抱负,但是又落得什么下场?我谢琅此生,不愿再做任何人的棋子。”


    他最后一句话掷地有声,沈霜鹤也不由感同身受,她点头道:“不错,我也不愿做任何人的棋子,在这西陵,我开心的很。”


    两人话中有话,但都是真心实意,谢琅的这些大逆之言,他也只对沈霜鹤提及,因为这西陵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这青竹书院的贺夫子,到底是谁?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谢琅曾经连中三元,更是大宪丞相之子,身份尊贵,他自然是见过身为太子妃的沈霜鹤的,当沈霜鹤出现在西陵卖画时,他讶异万分,为何这位名叫贺霜的女子,和皇后娘娘,会如此相似?


    起先,他以为这是一个长相相似的人,但是贺霜实在太像沈霜鹤了,像到他无法不心生疑窦,他派人去查探贺霜来历,等查探完后,他确信,贺霜就是早该死去的沈霜鹤。


    已经死去的皇后出现在西陵,他本应该立刻禀报裴淮之,但是他在看过沈霜鹤的画,看过她画中振翅自由的飞鸟后,他又收起了这个念头,而是假装不知道她的身份,还邀请沈霜鹤教婉婉学字,以他郡守的威望帮助沈霜鹤在西陵安顿下来,并和她渐渐成为朋友。


    他也从来没问沈霜鹤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没问她为什么会来到西陵,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又何必戳穿呢?


    所以如今便是谢琅知道沈霜鹤的身份,沈霜鹤也知道谢琅知道,但是两人从未点破,而是继续当作什么事都不知道般,做着互相欣赏的知己。


    沈霜鹤道:“婉婉的事,你且放心,她只是身份转变太大,一时无法适应,我会去郡守府接她过来,也会劝导劝导她,她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总有一天,她会知道,你娶了她,并不是因为她在落难之时帮助你,而是因为那人是她。”


    “多谢。”谢琅感激道。


    沈霜鹤笑道:“这些年大人和婉婉帮我甚多,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今日我便会去郡守府,将婉婉接过来。”-


    卢婉比沈霜鹤要小上几岁,来到青竹书院后,她就一直抢着干活,把木春的活都给抢了,沈霜鹤无奈:“接你来青竹书院是散心的,不是来干活的。”


    “但是木春还要学字啊,我又不用学。”卢婉说道,她长相平平,勉强可以说句清秀,和美人是不沾边的:“木春比我厉害,和姐姐你学了几个月就把字认的差不多了,我就不行了,姐姐你教了我一年,我还是不会,既然这样,我还不如多做做事,给书院的学生做做糕点。”


    “你的糕点是天下一绝。”沈霜鹤道:“这世上有人擅长读书写字,有人擅长经营买卖,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东西,你做的糕点那么好吃,已经很不容易了,所以无需妄自菲薄。”


    “可是,我会的这些,都登不上……登不上……什么来着,哦,大雅之堂。”卢婉低头:“我只会做农活,其他都不会,我真是给夫君丢人。”


    “婉婉。”沈霜鹤拉起她的手,柔声劝道:“只会干农活有什么丢人的?你当初在北关,能在那种环境下,将你们一家照顾好,就已经很厉害了,要知道多少流放北关的人都死在那里了,如果没有你,谢琅他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他真的熬不过去的,你知道吗?”


    “我知道。”卢婉苦笑:“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他是郡守了,我骨子里呢,却还是一个村妇,我配不上他,有时候我在想,如果谢琅没有被流放,那他绝对不会娶我这样的人的,他应该娶个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和他能聊得来,而不是像我这样,每天只会跟他说今天鸡生了几个鸡蛋,明天猪下了几个猪仔………”


    “婉婉,你又来了。”沈霜鹤很是无奈:“我不爱听这种话。”


    “对不起,我知道姐姐不喜欢听这种话。”卢婉懊恼道:“但是,我总是忍不住会想……日前榆林郡守夫人来的时候,她什么都会,弹的琴,那么好听,她问我会不会的时候,我真的很羞愧,我都不敢告诉她,其实我连字都不认识……”


    “不认识字怎么了?你会养鸡,那榆林郡守夫人还不会养鸡呢!”沈霜鹤道:“不要再妄自菲薄了,婉婉,以后也别在谢大人面前说这种话了,谢大人是真心想和你好好过日子的,他真的很喜欢你。”


    “我知道他想和我好好过日子,但是我控制不住觉得自己不配……”卢婉喃喃道,一个连中三元的状元之才,和一个大字不识的村妇,怎么能相配呢?她当初,就不应该趁人之危嫁给谢琅,否则,也不会这般伤心了。


    卢婉眼眶有些发红,她飞快拭去眼角的泪水:“不说这个了,姐姐,听说宋家米行的公子向你提亲,被你拒绝了,为什么呀,那宋公子人挺不错的。”


    “我今生不想再嫁人了。”沈霜鹤道。


    “这是为何?姐姐还在放不下之前的事吗?”


    “并非如此。”沈霜鹤道,她其实早已放下了裴淮之,她也不会为了裴淮之一生守节,她慢慢说道:“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我如今只想将木春她们培养成才,不想考虑其他。”


    “原来是这样啊。”卢婉对沈霜鹤钦佩油然而生:“如果有我能做的,只管开口。”


    “好。”沈霜鹤笑道。


    “对了姐姐,还有一事,不知你可知晓?”


    “什么?”


    “皇上的亲弟弟,长乐王殿下,要来我们西陵了。”


    作者有话说:


    小狼狗要来了/下一更后天晚上九点


    33  ? 第 33 章


    ◎裴昭◎


    裴昭是被贬谪来西陵的。


    他初去荆都, 还没呆到两年就被贬谪到了东河郡,在东河呆了两年,又被贬谪到了西陵郡, 所用理由无非是他悖逆狂妄, 不敬君上,但是谁都心知肚明,裴淮之这样做,是因为讨厌他,不想他在一个地方呆太久,怕他积聚势力,所以才借故贬谪他。


    裴昭朋友都为他愤愤不平, 想为他上书陈情,但都被裴昭制止了, 他只是坦然收拾行囊,和随从一起奔赴西陵。


    快到西陵的时候,一日深夜, 裴昭忽然梦魇, 他大汗淋漓醒了过来,坐在床上怔了片刻后, 才披上衣服, 走出了驿站。


    他一直走到一处江边,看到了一只白鹤立于岸旁, 白鹤见人受惊, 于是扑腾着翅膀, 展翅飞走, 裴昭一直怔怔的看着那只白鹤, 半晌, 才黯然垂眸。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刚刚梦到了什么。


    他梦到了一片火海。


    裴昭望着早已飞走不见的白鹤,喃喃道:“沈姐姐,你在那边……过得好吗?”


    他眼睛酸涩起来,他自幼就很少哭泣,如今十八岁了,更是男儿有泪不轻弹,无论这四年被裴淮之如何针对,他都没有哭过,唯独想起那个温婉如玉的女子时,他总会红了眼眶。


    裴昭轻轻叹了口气:“你与珠珠应该团聚了,但是……”他顿了顿,终于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说出了萦绕在心里的话:“沈姐姐,我很想你。”


    他将手抚到心口处,那里藏着一块绣着白鹤的帕子,帕子过了四年,已经有些旧了,但他仍然珍而视之地放在胸口衣襟里,那是离心房最近的地方,每当他戾气丛生之时,只要抚摸胸口藏着的帕子,就又会变得平和起来。


    她就是有这般的力量,她的温柔能抚平他一切伤痛,可是,世上总是好人不长命,祸害留千年,她这么好的人,却落得个被烧死的下场。


    裴昭心口愈发疼痛,他也知道,沈霜鹤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可是,她的音容笑貌,四年来,在他脑海里反而越来越清晰,让他无论如何都忘不掉。


    眼睛愈发酸涩,一滴眼泪也从他脸庞滑落,忽然之间,裴昭听到身后传来动静,他警惕回头:“谁?”-


    来人是一个虽然身穿大宪服饰,但棱角之间,却不像大宪之人,而像异族人,那人用尚不熟练的大宪话说道:“见过长乐王。”


    裴昭端详着他面孔:“你是……回鹘人?”


    那回鹘人点头,裴昭警惕道:“你深夜造访本王,所为何事?”


    回鹘人开门见山:“听闻殿下又被贬谪到了西陵,殿下是皇上的亲弟弟,但是皇上却从未爱护幼弟,反而对殿下心生忌惮,四年前不但将殿下去衣受杖,更让殿下带枷三千里去荆都就藩,四年后,皇上也并未放过殿下,而是一再贬谪,其实杀人不过头点地,在我们回鹘,即使兄弟相争,也大不了杀了对方,但从未有这样刻意侮辱之事,殿下堂堂一个男子汉,难道不觉得自己兄长太过绝情吗?”


    裴昭冷淡道:“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回鹘可以帮殿下报仇。”那回鹘人笑嘻嘻道:“回鹘兵强马壮,已经陈兵十万在边境,只要殿下振臂一呼,打开西陵城关,我们回鹘就可挥军南下,助殿下登基。”


    裴昭嗤笑:“原来是要本王当叛国贼。”


    “何为叛国?”那回鹘人继续游说:“这大宪,难道本不应该是殿下的大宪吗?殿下是先帝和先皇后爱子,先帝本就有意改立殿下为太子,只是突发重病,来不及办就是了。”


    裴昭一惊:“你从哪里听来的,在这信口雌黄!”


    “我可没有信口雌黄,若非如此,皇上怎么会如此忌惮殿下?他对殿下所做种种,皆是因为他知道他的帝位根本就应该是殿下的!”


    “住口!”裴昭喝道:“你的话,本王一个字都不信!”


    “殿下不信没关系,皇上信就可以了。”


    裴昭大怒,他死死盯着那回鹘人,他在外历练四年,已不再是四年前那个天真少年了,反而身上多了些肃杀之气,他一字一句道:“本王告诉你,皇上信与不信,与本王没有任何关系,但是你休想以此为借口,来游说本王叛国,这大宪不是我与皇上之大宪,而是百姓之大宪,你以为本王会因为私人恩怨,就将这千万百姓送到你回鹘铁蹄之下践踏?你做梦!”


    裴昭此言,掷地有声,那回鹘人倒吸一口凉气,但他仍不死心,于是道:“皇上如此侮辱殿下,殿下仍要忠于皇上,这难道不是愚忠吗?”


    裴昭冷笑:“本王忠的是大宪!忠的是生我育我之地!忠的是奉养我的千千万万大宪百姓!”


    那回鹘人听罢,一时语塞,他咬牙,索性祭出最后的杀手锏:“殿下的情操,小人着实佩服,但是殿下可以原谅皇上羞辱自己,不知是否可以原谅皇上杀了沈皇后?”


    此话一说,空气中一阵寂静,裴昭腰间长剑出鞘,抵住那人咽喉:“你说什么?”


    那回鹘人倒是一点不惧:“殿下应该也怀疑过吧?为什么沈皇后一去冷宫,冷宫就恰好失火?那是因为沈皇后得罪了皇上,但是皇上又无法废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制造失火假象,顺理成章除掉沈皇后。”


    裴昭脸色大变,那回鹘人瞧着,心中得意,于是继续说下去:“可怜那沈皇后一代贤后,居然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其实,若非沈皇后坚持护送殿下去荆都,又怎么会得罪皇上?沈皇后对殿下,可以说是关怀备至,尽到了长嫂职责,那殿下呢?殿下难道要当一个中山狼?不为沈皇后复仇吗……”


    他话音未落,忽见寒光掠过,接着是一阵剧痛袭来,他定睛一看,原来是自己右臂被裴昭砍落,那回鹘人惨叫一声,捂着血流如注的残臂,恐惧地望着裴昭,裴昭执剑,冷声道:“你没资格提沈皇后的名字,你更没资格利用沈皇后让我做叛国贼!这一只手臂,就当你的教训!滚回去告诉你们回鹘王,要想挥军南下,靠自己本事!但是第一个挡在他马前的,也必然是我裴昭!”


    那回鹘人战战兢兢捂着伤口,他恨恨道:“殿下的话,小人会一字不漏,转告我王的,但愿我王领军南下的时候,殿下还没被皇上陷害至死吧!”


    说罢,他就慌不迭逃了,裴昭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瞥了眼地上手臂,然后收剑入鞘。


    水上传来一阵声音,裴昭回头一看,原来是那飞走的白鹤又回来了。


    白鹤羽毛纯洁无瑕,在月光下,美的一尘不染,裴昭望着那只白鹤,脸上渐渐浮现笑意:“沈姐姐,如果你还在,也定然希望我这样做的。”


    这些年,他承受大辱,屡遭贬谪,不断有野心之徒试图激起他心中怨怼之念,从中获取渔翁之利,但都被他拒绝了,他并非不怨,也并非不恨,只是天下兴兵,苦的是百姓,如果沈姐姐还在,也不会希望他因为个人恩怨让天下陷于战火之中。


    裴昭眼中浮现笑意,他端坐在地上,望着那只白鹤,久久没有离开-


    几日之后,裴昭一行人到达西陵,谢琅安排裴昭先暂住在郡守府,他致歉道:“事出突然,殿下的王府还没有修建好,所以只能委屈殿下先住在我这郡守府了。”


    裴昭完全不以为意:“其实依本王看,这王府还不如不修了,等修好了,本王说不定就不在西陵了。”


    谢琅也是知道裴昭和裴淮之的兄弟恩怨的,他尴尬一笑:“王府还是要修的,还请殿下暂时委屈一下吧。”


    为表客气,谢琅将他的主厢房都让出来了,裴昭推辞一番,谢琅只说这是礼法规定,哪有王爷住别院郡守住主厢房的,裴昭推辞不掉,只好住下来了。


    谢琅带裴昭去主厢房的时候,裴昭看了看四周:“对了,谢郡守你的夫人在哪呢?”


    谢琅顿了顿:“夫人近日身体不适,去寺庙小住几日,过段时间就回来。”


    言辞之间,完全没提到清竹书院和沈霜鹤。


    谢琅暗自思忖,虽然听说沈霜鹤为后之时,对裴昭多有照拂,但是她假死离京一事,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何况这长乐王虽然屡遭贬谪,但因为当今皇上只有一子,他仍然是处于风头浪尖,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谢琅于是密令全府,任何人都不得在裴昭面前提起青竹书院和贺霜贺夫子。


    只不过人算不如天算,裴昭在郡守府住了几日,一日偶然见到两个小丫鬟拿着些桂花和米面往外走,嘴里还嘟囔着:“夫人这去书院,说是散心,怎么感觉是给人家当丫鬟的,又是做桂花糕,又是做米酒的……”


    裴昭有些惊讶,谢琅不是说他夫人去寺庙了吗?怎么去什么书院了?


    他疑窦丛生,于是召来随从让他去查探,随从回来说,谢琅夫人是去了一个叫青竹书院的地方,根本没去寺庙。


    随从还说,谢琅让全府人都守口如瓶,不准提他夫人去青竹书院的事。


    裴昭都糊涂了:“他夫人去哪里,和本王有什么相关?这有什么好骗本王的?”


    作者有话说:


    下一更在后天晚上九点


    34  ? 第 34 章


    ◎宗之潇洒美少年◎


    裴昭于是留了个心眼, 让人去查查青竹书院,结果查到青竹书院是一个专门教女子读书的地方,只有一个女夫子, 名叫贺霜。


    裴昭喃喃道:“女夫子?贺霜?”


    随从道:“是啊, 小人也没想到,女人也能做夫子。”


    裴昭白了他一眼:“女人为什么不能做夫子?”


    随从讷讷道:“小人以为,女人只能在家里相夫教子。”


    裴昭道:“谁说女人只能相夫教子了?前朝还有女人领兵打仗的呢,只要想做,男人女人又有什么区别?”他顿了顿,又问:“你在青竹书院,还有什么其他发现吗?”


    “没有。”随从道:“那女夫子在西陵名声很不好, 都说她是妖女,女人开书院, 定然是背地里在拐带良家妇女,但是谢郡守一直护着她,郡守夫人卢婉也视她为挚友, 所以她虽然名声不好, 但也没人敢去骚扰她。”


    裴昭摇头:“女人开书院就是妖女了,本以为西陵是边境, 民风会开放点, 没想到也是一样。”


    他觉的有些索然无趣:“本王原以为,谢琅隐瞒青竹书院的事, 是因为青竹书院有什么来头呢, 如今看来, 大概是不想让本王知道西陵有女夫子的事吧, 他怕本王找那贺霜麻烦?可笑, 本王有什么好找那人麻烦的。”


    他摇了摇头, 心想谢琅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于是道:“这件事,就这样了了吧,本王也就当不知道了。”-


    如此这般,裴昭在郡守府过了十几日平静日子,卢婉也回来了,裴昭见到她时,也假装不知道她去青竹书院的事情,反正谢琅不提,他就装作不知晓了。


    不过裴昭性子还是自由散漫,若让他这几年一直呆在郡守府不出去,那是不可能的,他闲暇无事的时候,还是喜欢出去走走,西陵和回鹘接壤,风光也和其他地方不一样,大街上随处可见牵着骆驼的商队,路边茶馆,还有蓝色眼睛的异国舞姬翩翩起舞,裴昭瞧着有趣,就时常去市集闲逛,顺便听听说书人说说书,但裴昭身份尊贵,所以每次出去,谢琅都会抽调人手去保护他,有时候,还会刻意打发走裴昭的护卫,而是让自己护卫去保护裴昭。


    裴昭对此倒也不闻不问,而是一切听从谢琅安排,不过有次他在花园听到谢琅和亲信闲聊,言谈中,亲信问谢琅:“大人为何要将长乐王的护卫打发去兵营巡查呢?其实兵营也没什么需要他们巡查的。”


    谢琅道:“你没看出来,那几个护卫都是皇上派来监视长乐王的吗?”


    亲信道:“属下看出来了,但是,长乐王和大人也没什么交情,而且长乐王在西陵呆不到两年就又会被贬谪其他地方的,大人何必为了他得罪皇上呢?”


    谢琅负手在花园中走着,他说道:“长乐王的确和本官没什么交情,但是却和本官的朋友有交情,为了那位朋友,本官也会对他多加照顾。”


    他此话一出,裴昭更是满腔疑惑,朋友?他不记得他在西陵有什么朋友啊。


    所以谢琅说的这位朋友是谁?


    但是谢琅偏偏没有说下去,而是话题一转,说道:“况且,长乐王心性坚韧,被皇上如此折辱也没有丧失少年志气,更没有变成怨怼扭曲之人,反而还是如同京师之时那般侠气峥嵘,本官很是欣赏长乐王,故而他在西陵这两年,本官还是希望他能过的舒心一点。”


    裴昭听到此处时,已是怔住了。


    这些天,谢琅对他进退有礼,不卑不亢,他本以为谢琅和以前那些郡守一样,表面上对他客客气气,实际上避之不及,生怕会因为他被皇上忌惮,所以谢琅对于青竹书院女夫子的事会讳莫如深,其实也是觉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如赶紧过完这两年将他这个瘟神送走算了,但没想到,谢琅居然会如此欣赏他,更冒着不惜得罪皇上的风险,将他身边那些细作撤走,只为了他过的舒心一点。


    裴昭都懵了。


    原来真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是他裴昭。


    裴昭不由羞惭不已,恨不得马上去谢琅面前负荆请罪,但想到谢琅定然不想让他知晓,所以还是硬生生忍住了。


    只是他回到厢房,感动了半天,感动完了之后,忽然想到,不对啊,既然谢琅如此欣赏他,为什么不让他知晓青竹书院的事情?他明明知道他不会去找那女夫子麻烦的。


    所以谢琅到底为什么隐瞒青竹书院的事?所以谢琅口中和他有交情的朋友,到底是谁?


    裴昭彻底糊涂了-


    裴昭疑惑重重,但是他也并没有去询问谢琅,谢琅自然要隐瞒,那自然有他隐瞒的理由。


    不过这个疑惑,还是让他在逛市集的时候都在百思不得其解,他瞥了眼身后的几个护卫,道:“你们暂且退下吧,本王想一个人走走。”


    护卫面面相觑:“可是谢大人让属下……”


    裴昭打断他们:“这西陵让你们谢大人治理的路不拾遗,你们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裴昭这般说,护卫们也不敢违抗他的命令,于是只好告退,裴昭于是便一人在市集闲逛,他如今已经十八岁了,身量比四年前更高,整个人也长开了,肩膀更加宽阔,面容也少了些少年稚气,多了些男子的丰神俊朗,他走在市集上,剑眉星目,猿臂蜂腰,吸引了不少女子的注目,这其中,就包括抱着画卷的苏荷和木春。


    木春脸都红了,她轻声和苏荷道:“苏姐姐,那位公子,长得真是俊俏。”


    苏荷脸也有些微红,她敲了敲木春的脑袋:“你才十岁呢,想些什么呢?”


    木春捂着脑袋,不服气道:“十岁就不能觉的那公子好看吗?我在西陵,还从未见过那么俊俏的郎君呢,哦,谢大人也好看,但谢大人是清隽风雅型的,不像这位公子,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苏荷啐了一口:“学了几句诗句,就会卖弄了?夫子教你读书,不是为了让你夸男人的。”


    木春瞧着她泛红的耳朵:“苏姐姐,你耳朵都红了,还说我呢!”


    苏荷忙摸摸自己耳朵,她掩盖住尴尬:“哪里红了?我这是热红的。”


    木春撇撇嘴,显然不信。


    说话间,裴昭已经往她们这边走来了,苏荷抱着画卷,心中如小鹿乱撞,木春瞧她这样,悄悄笑道:“苏姐姐,我今年十岁,但你已经十六岁了,可以嫁人啦,让我成全你这桩姻缘吧。”


    说罢,她就趁着裴昭走过来,使劲把苏荷往裴昭怀中一推,苏荷唬了一跳,她整个人往裴昭怀中倒去,裴昭也被这意外唬的一跳,他忙伸手扶住苏荷,但是双手也只是扶在她肩膀上,并没有逾距半分。


    他扶苏荷站稳后,才礼貌问道:“姑娘,没事吧。”


    苏荷羞的跺脚,她愤愤的回头,瞪着木春,嘴里口型是:“木春,你这小乞丐,等我回去打死你!”


    木春笑嘻嘻的对她眨着眼睛,意思是我给你制造了好机会,你快点把握吧,反正咱们在西陵都是离经叛道的人,别学那些规矩守礼的大家闺秀。


    苏荷咬唇,她羞涩回头,正欲说什么,忽发现自己怀中抱着的画卷刚被木春这么一推搡,掉到了地上,她哎呀一声,正准备去捡,但是裴昭更快,裴昭已经蹲了下去,去捡画卷:“对不住,对不住。”


    画卷已经散开了,裴昭捡起画卷,正欲卷起的时候,忽然愣住了。


    他看到了画卷里题的诗句。


    他徐徐展开画卷,那是一片碧绿竹林,竹林上方,是一只展翅飞翔的飞鸟,画卷题着几句诗,诗句是用簪花小楷所写,字迹整洁秀气,一看就是出自大家之手。


    裴昭整个人都怔在了那里,他手甚至有些颤抖,他想伸手去抚摸那行诗句,但在触摸时,又收起了手,仿佛生怕玷污了那行字迹一般。


    他迟迟不敢伸手去抚摸,苏荷感觉有异,她抢过那幅画,快速卷起:“多谢公子。”


    裴昭却似乎没听到她的道谢一般,他抬眸望着苏荷,双眼竟已赤红:“这画是哪来的?”


    苏荷被他吓住,她不由倒退一步,裴昭上前一步,声音愈发凌厉:“我问你,这画是哪来的!”


    苏荷吓的抱紧画卷,她脑子飞速旋转着,这画自然是夫子画的,夫子是四年前来到西陵的,她也曾问过夫子以前是住在哪里的,夫子都不答,只说她和夫家有些误会,所以来到这西陵了,夫子还说,她再也不想见到以前那些人了。


    所以这位俊俏郎君,是夫子以前的故人吗?也就是夫子不想见到的那些人吗?


    苏荷思及此,看向裴昭的眼神也冷却下来,她抱着画卷,一言不发,就想走,裴昭却挡在她面前:“站住!你不告诉我这画是从哪来的,就别想走!”


    苏荷急了,木春也看出不对,她快步过来,苏荷对她使了个眼色,木春何等聪慧,知道这大概和夫子有关,所以这少年想找夫子麻烦?


    木春心道,就算你再怎么俊俏,但只要危及夫子,就算你是天上下凡的神君,也要对不住了!


    木春以前行乞时,为了保护自己,学了颇多三教九流的手段,她趁着裴昭全部注意力放在苏荷身上,于是偷偷伸脚,用尽全身力气踹了裴昭下身一脚,然后才拉着苏荷手,道:“快跑!”


    作者有话说:


    裴昭:我其实只想知道画是哪里来的而已……


    下一更大概在后天晚上九点


    35  ? 第 35 章


    ◎相见◎


    裴昭是一瘸一拐回到郡守府的。


    他当时和市集的人到处打听苏荷木春两人, 但市集那些人都不认识两人,裴昭无奈之下,只能回到了郡守府。


    但是在郡守府, 他却坐立难安, 之后几日,又每天都去同一个地方等待,但是等了几日,都没等到苏荷木春,他只能怏怏而回。


    连谢琅都看出他情绪低落,于是问裴昭:“殿下这几日,因何事烦心?或许下官可以帮忙。”


    裴昭想了想, 道:“算了。”


    他不想提,他是因为那幅画而方寸大乱。


    因为那幅画的笔迹, 分明就是沈霜鹤的笔迹。


    他和沈霜鹤从小一起长大,沈霜鹤的笔迹,他向来是最熟悉不过的, 就算过了四年, 他也不会忘记。


    可是,沈霜鹤明明已经死了啊, 她已经在四年前, 就被烧死在了京城的冷宫之中。


    或许,那幅画只是因为他太思念沈霜鹤, 看错了而已。


    裴昭辗转反侧, 不, 他不可能看错, 那就是沈霜鹤的笔迹!


    裴昭咬牙, 想了一宿, 终于想到一个法子-


    翌日,裴昭画了苏荷和木春的肖像,召集随从,让他们全西陵寻找这两人,找了几日,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随从回报,说这两人一个是苏家绸缎庄的大小姐,家财万贯,一个是西陵的小乞丐,云泥之别,但是两人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如今都是青竹书院的学生。


    “青竹书院……”裴昭喃喃道。


    又是青竹书院。


    谢琅这般光风霁月的人,却唯独向他隐瞒青竹书院,青竹书院的学生,又偏偏拿着有沈霜鹤笔迹的画卷,裴昭思索着,青竹书院……女夫子……贺霜……霜鹤……


    他猛然一惊,又反复咀嚼了几遍:“贺霜……霜鹤……”


    他再也坐不住了,于是牵了一匹马,飞奔出了郡守府-


    裴昭打听到青竹书院位置后,就快马加鞭,一路疾驰到了青竹书院,到的时候,他扬鞭勒马,俗话说,近乡情怯,他明明已经看到了一片青竹,还有书院,却根本不敢下马,也不敢进去。


    他无法想象,如果自己的猜测错误,会怎么样。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裴昭才下了马,他信步走进幽静竹林,走到那个有些简陋的书院门前,他站了很久,才开始敲门。


    开门的是那个叫木春的小丫头,她一看到裴昭,就惊慌失措:“你……你是不是来报仇的?苏师姐,苏师姐!”


    苏荷匆匆而来,看到裴昭时,也脸色大变,她奋力想将门关上,裴昭却一把拦住,他道:“带我去见你们贺夫子。”


    “你……你说见就见吗?”苏荷嘴硬道。


    “不要让我说第二遍。”裴昭冷上脸:“我没有在跟你开玩笑。”


    裴昭平日总是笑嘻嘻的,冷脸的时候,目若寒星,浑身散发着凛冽气息,苏荷不由被吓住,她咬了咬唇:“你要见我们贺夫子干什么?”


    “我要证明一件事情。”裴昭道:“证明完,我就走。”


    苏荷不情不愿地开了门,她带裴昭往里走着,一边走,一边问:“所以你到底是谁?”


    “长乐王,裴昭。”-


    苏荷领着裴昭,往书房方向走去,裴昭走的很快,但快到书房时,他却不由放慢了脚步,苏荷道:“我们夫子就在里面,请殿下稍等一下,我去知会我们夫子。”


    但是裴昭似乎没有听到,他只是愣愣站在书房外面,他不发话,苏荷也不敢进去,苏荷身后木春悄悄扯了扯苏荷衣袖,然后小声跟她说:“师姐,这人真是王爷吗?”


    “闭嘴……”


    木春愁眉苦脸:“我踢了王爷,我会不会被砍头啊?”


    “让你闭嘴……”


    木春只好闭了嘴,苏荷抬头,有些惧怕地去打量裴昭,但是裴昭却似乎完全没有听到她和木春的话一样,他只是失魂落魄的,盯着那个用布帘遮挡的书房,明明只是一帘之隔,却有如千山万水般遥远。


    苏荷又道:“殿下……殿下……”


    忽然裴昭咬牙,快步上前,去掀开那布帘,但一掀开,他就愣住了。


    里面是谢琅,还有一个清丽女子,两人正在对弈,裴昭不可置信地盯着那清丽女子:“你是贺霜?”


    谢琅也有些诧异,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他站起,对那清丽女子道:“贺夫子,还不叩见长乐王殿下?”


    那女子明显愣了愣,她起身跪拜:“见过长乐王。”


    “你怎么会是贺霜?”裴昭丝毫不信。


    因为那清丽女子,压根就不是沈霜鹤。


    苏荷开口:“这就是我们贺夫子。”


    谢琅也道:“是啊,下官可以证明,这就是青竹书院的贺霜贺夫子啊。”


    木春也点头:“对啊,我们全书院的人都可以证明,这就是我们夫子啊。”


    裴昭的脸色,一点点变得惨白,他心中那摇摇欲坠的希冀,一下又粉碎,谢琅还在张口准备说什么,裴昭却转而看向苏荷,问道:“如果她是贺霜,那你的那幅画是怎么回事?”


    “什么画?”


    “就是市集之上你拿着的画。”


    苏荷还未开口,那自称贺霜的清丽女子已经开口道:“那幅画是民女所画,请问殿下,画有何问题?”


    “你画的?”裴昭仍不相信:“那为什么你的字,和……和已故的沈皇后,一模一样?”


    贺霜和谢琅面面相觑,贺霜道:“殿下明鉴,沈皇后以前亲自誊写过《女则》一书,刊发天下,民女十分喜欢沈皇后的字,因此一直模仿,难道,这也有罪吗?”


    裴昭愣住:“你的字,是你模仿的?”


    贺霜不卑不亢点头:“模仿字迹,不是过错吧?”


    谢琅也来打圆场:“是啊,殿下,这贺夫子只是模仿沈皇后字迹而已,殿下不至于因此要降罪贺夫子吧?”


    裴昭一时之间,只觉全身力气都被抽空一般,他一言不发,只是惨白着脸,转身掀开布帘,走了出去。


    贺霜不是沈霜鹤,他的沈姐姐,真的不在了。


    永远都不在了-


    裴昭走后,沈霜鹤才从里屋走出来,刚才那个“贺霜”长出一口气:“夫子,还好骗过他了。”


    木春也是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她拍着胸脯道:“我好怕被长乐王发现……我的心都跳到嗓子眼了,但是还好,他没有发现。”


    苏荷问:“谢大人,夫子,你们为什么要让罗师姐假扮夫子啊?”


    沈霜鹤顿了顿,温婉道:“我认得长乐王,但我不想让他知道我在西陵。”


    苏荷又问:“夫子怎么会认识长乐王呢?”


    沈霜鹤道:“以前见过。”


    苏荷懵懵懂懂,她知道沈霜鹤以前嫁过人,并且那段婚姻很不和顺,所以才会来西陵,所以夫子不想让故人知道她在西陵,这很好理解,苏荷于是也不再追问,而是又问出了心中疑问:“对了,夫子的笔迹,怎么会和沈皇后的一样呢?”


    沈霜鹤搪塞道:“我觉的沈皇后字迹很是好看,所以特地临摹的。”


    苏荷点头,谢琅和煦道:“你们也不要问太多了,总之小心点,不要让长乐王看出端倪。”


    苏荷等人齐声答应,然后苏荷带着木春离开,木春走了几步,心中好奇问苏荷:“师姐,长乐王这样的大人物,夫子又是在哪里认识她的呢?还有,夫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何必要去临摹沈皇后笔迹呢?”


    苏荷牵着她的手,她也是疑窦丛生,沈霜鹤的解释并不能说服她,甚至她心中有了一个很可怕的猜测,她抿了抿唇,最终对木春道:“木春,不要再问了,不管如何,夫子永远都是我们的夫子,如果没有夫子,我也不会知道闺阁之外,还有这么广阔的天地,我已决心一生追随夫子,以后像她一样,让更多的女子能见识到宇宙浩瀚。”


    木春也重重点头:“我也会追随夫子的。”


    两人说话间,却并没有注意到,竹林深处,裴昭就站在那里-


    裴昭是去而复返的,他得知贺霜不是沈霜鹤后,就心如同空了一块一般,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青竹书院的,但直到快走出竹林的时候,他忽然闻到了一股幽香。


    那香味十分雅淡,似有似无,但却让人闻之不忘,裴昭循着香味而去,在一株青竹下,看到了一个香囊。


    他捡起香囊,细细嗅着香味,这香味……他到死都不会忘记,因为这和当初沈霜鹤做给珠珠的香囊香味,一模一样。


    裴昭握着那香囊,他远远望向青竹书院,心中空的那块地方似乎又燃起了希冀,他垂眸,然后找了个隐蔽地方,藏了起来。


    他从白天一直站到黑夜,苏荷走了,谢琅走了,甚至那个“贺霜”也走了,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等繁星满天,清竹书院的门,终于开了。


    一个素衣女子提着灯笼,款款走来,月色下,她脸庞晶莹如玉,双眸温柔如水,她借着灯笼的光芒,在青竹下面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裴昭捏着那个香囊,他愣愣站在那里,这一刻,世间所有的事情仿佛都与他无关,他只是望着那个女子,喉咙中滚动着念了千百遍的名字:


    “沈……姐姐。”


    作者有话说:


    下一更,后天晚上九点


    36  ? 第 36 章


    ◎一更◎


    但是那三个字话到嘴边, 却生生咽了回去。


    裴昭站在漆黑处,看着沈霜鹤在青竹下寻找着香囊,她找了一会, 没有找到, 于是叹了一口气,又提着灯笼,转身走了,她走了两步,似乎感觉到什么,沈霜鹤回过头,往裴昭的方向看了看, 但是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裴昭就那般看着青竹书院的门又徐徐关上,他没有发现, 自己脸上已全是眼泪,眼睛已被泪水模糊到不清,裴昭抹了把眼泪, 但是眼泪仍然夺眶而出, 怎么擦都擦不完,后来他索性也不擦了, 就一人怔怔站到那里流泪, 直到天亮,他才赶在苏荷等人来之前离开了这片竹林-


    谢琅昨夜从青竹书院回来后, 便和卢婉歇下, 翌日, 他梳洗完毕, 准备去处理政务, 门却忽然被人一脚踹开, 谢琅一惊,然后才发现来人是裴昭。


    裴昭脸色很不好,双眸也是又红又肿,他看了眼惊魂未定的卢婉,淡淡道:“我有要事找谢大人商议,还请夫人暂时回避。”


    他语气虽淡,但浑身却杀气腾腾,卢婉回过神后,立刻如同在北关的时候挡在谢琅面前:“殿下有何事需要和我夫君商议?”


    “要事。”


    “是何要事?我不能在旁边么?”


    卢婉一副生怕谢琅出事的模样,她挡在谢琅面前,寸步不让,眼看着就要和裴昭僵持起来,谢琅拍了拍她手臂,在她耳旁道:“没事的,你先下去吧。”


    “我不。”卢婉着急了,明眼人都看出裴昭来者不善,气势汹汹:“我不走。”


    “没事。”谢琅安抚道:“在郡守府,能出什么事?”


    “可是……”


    “殿下是何等身份,你还需要担心什么?”谢琅道:“听话,下去吧。”


    卢婉这才不情不愿地看了眼裴昭,出了厢房,以防万一,她都没有关厢房门,而且人也守在门口,谢琅和她夫妻多年,哪里不知道她心中担忧,所以卢婉一出厢房,谢琅就走到门口,对她挥挥手,示意她走远一点,等卢婉不太甘心地一步三回头走出庭院,谢琅这才关了厢房的房门,转身对裴昭道:“不知殿下……”


    他话还没说完,裴昭就提起他衣领,大力将他掼到墙上,裴昭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凶狠,他咬牙切齿道:“谢大人!你好得很!”


    谢琅被摔的头晕眼花,但他仍然镇定自若:“下官不明白殿下在说什么?”


    “你不明白?”裴昭冷笑:“本王问你,那青竹书院的贺夫子,到底是谁?”


    谢琅仍在装糊涂:“贺夫子?殿下昨日不是才见过吗?她只是西陵郡的一个寻常女子而已。”


    “好一个西陵郡的寻常女子!”裴昭拿出攥在手心的香囊:“昨夜贺夫子出来寻找香囊,恰好被本王看见了她的庐山真面目,本王问你,为何她的模样,和日间的那位贺夫子,完全不一样呢?又为何她的模样,和已故的沈皇后,一模一样呢?”


    谢琅惊了惊,但是裴昭一开始发疯,他其实也隐隐猜到原因了,所以他索性也不再隐瞒了:“既然殿下看到了,下官也无话可说了。”


    “谢琅!”裴昭恨到想杀了他:“如果不是本王恰好遇到苏荷,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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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本王恰好闻到香囊的香味,你是不是准备继续隐瞒下去?直到本王离开西陵?”


    “是。”谢琅干劲利落答道。


    “你!”裴昭气的拳头都攥紧了:“本王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不告诉本王……为什么不说那贺霜就是本王的沈姐姐!”


    裴昭气的拳头都攥到咯吱响,谢琅虽是一介文弱书生,但也丝毫不惧,他用手推开裴昭提着他衣领的手臂,然后整了整衣冠,平静道:“殿下不是也没有和贺夫子相认么?”


    裴昭一愣,谢琅道:“所以殿下又为何不去和贺夫子相见呢?难道不是怕打扰了贺夫子的生活么?下官的想法,和殿下一模一样,下官之所以隐瞒贺夫子下落,也是不想打扰贺夫子的生活。”


    裴昭听罢,只是咬牙一言不发,半晌,才道:“我问你,沈姐姐知道我来了西陵么?她是不是不愿意见我?这才和你做了一场戏。”


    “贺夫子知道殿下已来西陵,但她并不是不愿意见殿下,而是怕连累殿下。”谢琅徐徐道:“她假死逃出皇宫,若让皇上知晓,自然是死路一条,贺夫子觉的,她死不足惜,但殿下的性命,却是她在四年前好不容易保下来的,她比任何人都希望殿下能够平安喜乐,故而才对殿下避而不见。”


    裴昭听后,心中那股气一下就泄了,他也从起初的满心怒意转为满怀酸涩,沈霜鹤如此境遇,还在为他考虑,但是,她却不知道,他不怕她连累他,反而怕他连累她呀。


    谢琅又问:“殿下如今已经知晓实情,所以殿下作何打算?”


    裴昭已有些茫然,他喃喃道:“打算?我想见她……我想站在她面前,唤她一声‘沈姐姐’……”他顿了顿,又摇了摇头:“不,我不能见她,我身边满是皇上耳目,这样做,反而会害了她……”


    他苦涩一笑,终于下了一个最难下的决定:“谢大人,我想明白了,我在西陵这两年,都不会和沈姐姐相认的。”


    谢琅松了一口气:“如此,甚好。”-


    裴昭下定决心,不和沈霜鹤相认,沈霜鹤也并不知晓裴昭已知道了她身份,她向谢琅打听裴昭:“谢大人,昭儿最近可好?”


    谢琅抿了口茶,这茶是沈霜鹤所制,清甜可口,他点头道:“殿下一切都好。”


    沈霜鹤笑了一笑:“我也不敢去见他,也不知道他比四年前,是不是又长高了些,长壮了些……”想到裴昭处境,她渐渐收敛笑容:“昭儿这四年活的不易,他如今来到西陵,还望谢大人多多关照。”


    谢琅心想,你让我关照裴昭,裴昭也让我关照你,你二人倒真是心有灵犀,他道:“夫子放心,我自会关照长乐王。”谢琅话锋一转:“而且,我观长乐王,发现他虽多受磨砺,但初心未改,仍然是那个炙热执着的少年郎,并未因为那些遭遇有一丝阴郁。”


    “那就好。”沈霜鹤放下心头大石:“先帝和先皇后在天之灵,也能有所安慰了。”


    沈霜鹤最害怕的,便是裴昭因为对裴淮之的仇恨而变的面目扭曲,那样就算他复了仇,也不是裴昭了,她心目中的昭儿,永远是那个肆意洒脱的鲜衣怒马少年郎,如今得知他初心未改,她比谁都要高兴。


    谢琅点头,他从袖中拿出银票,比上次的还要多,他递给沈霜鹤:“这些应该够书院几年的开销了。”


    沈霜鹤讶异:“这么多?我不能要,你留着给婉婉多添置一些首饰吧。”


    “是婉婉让我拿给你的。”谢琅道:“你就收下吧,这些对于我而言,不过是几幅画的价钱而已。”


    沈霜鹤不由苦笑:“你这郡守做的,倒天天卖画去了。”


    谢琅一笑:“若非皇命不可违,这郡守我早就不想做了。”


    他将银票推到沈霜鹤面前:“拿着给书院买些桌椅吧,我看有些都旧的不能用了。”


    他没有告诉沈霜鹤,其实这些银票,并不是他卖画所得,而是裴昭给的。


    这四年,裴淮之虽然对裴昭提防甚严,但在俸禄上没有亏待他,裴昭向来视金钱如粪土,也不在意,但得知沈霜鹤人在西陵后,而且因为书院开销太大要卖字画时,裴昭心疼不已,便将身上所有俸禄还有值钱的玉佩等物事,都卖的卖当的当,凑够了给谢琅,让他一定要让沈霜鹤收下。


    这是他唯一能为沈霜鹤做的事情了。


    谢琅拿着厚厚一叠银票,觉的十分感动,但是又觉的十分可惜,因为裴昭所做的一切,都不能让沈霜鹤知晓。


    看来这两人,注定要一直错过下去,两年后,沈霜鹤还会在西陵,而裴昭又会在哪里?等沈霜鹤垂垂老矣之时,她恐怕也不会知晓裴昭为她所做的事情,这可真是时也,命也,谢琅唏嘘想着-


    裴昭已经下定决心,不和沈霜鹤相认,但他又忍不住挂念她,他不停的在西陵打听青竹书院的事,得知青竹书院和沈霜鹤在西陵被很多人视为异端,他不由忧从心起,生怕沈霜鹤会遇到危险。


    虽然谢琅一再保证,有他在,沈霜鹤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但裴昭还是信不过,谢琅太忙了,他既要照顾妻子卢婉,又要治理整个西陵郡,哪里还有那么多时间去顾好青竹书院和沈霜鹤?而且青竹书院地处偏僻,真要遇到什么事,来找谢琅都来不及。


    裴昭越想越担心,于是每天晚上,他都会避开监视自己的眼线,偷偷从郡守府后门出去,然后纵马骑到青竹书院,守在书院外面,直到日出才放心归来。


    虽然这让他十分疲累,毕竟他的身体也不是铁打的,若白日补觉太多,难免会让人发现端倪,所以裴昭几乎是每日睡不到两个时辰,但他却甘之如饴,他在西陵最多只能呆两年,他只想在这有限的时间里,能保护好沈霜鹤的安全。


    或许,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除了保护沈霜鹤的安全外,他仍藏有私心,那就是能见一见沈霜鹤。


    他心中对于见到她的渴望,已经是他自己都无法控制了,他会抱着剑,躲在暗处,守在书院的外面,痴痴望着那扇关上的门,如果沈霜鹤能够恰好出书院,让他远远看上一眼,那他那一日都会高兴到忘乎所以,就算沈霜鹤压根就不知道他的存在,也不知道他的付出,他也心甘情愿。


    37  ? 第 37 章


    ◎二更◎


    时光飞逝, 不知不觉已过了月余,这一个月,裴昭夜夜都守在书院门口, 护卫着沈霜鹤安全, 让他感到放心的是,青竹书院大概清贫名声在外,连个梁上君子都不会光顾这里,其他宵小大概是畏惧谢琅,也没见到一个,所以沈霜鹤的生活可以称得上宁静平和。


    只是沈霜鹤生活愈宁静平和,裴昭越不敢去破坏她的这种生活, 这一个月,他看到沈霜鹤已经忘记了珠珠的伤痛, 转而把所有精力都放在教育青竹书院的女弟子上面,她不再是那个被困于皇宫的笼中鸟,而是有了更广阔的天地, 裴昭真心实意为她觉的高兴。


    不过裴昭一心扑在沈霜鹤身上, 并没有发现他身边裴淮之的眼线越来越少,这一个月, 谢琅陆陆续续用各种借口将他那些眼线一一打发走, 转而换上了他郡守府的护卫,而且裴昭每晚披星戴月跑去青竹书院, 也落在了谢琅眼里, 一日晚上, 谢琅站在暗处, 看着裴昭偷偷从后门出去, 谢琅看着, 心中道:“长乐王殿下,对沈皇后真的只有姐弟之情么?”


    他是过来人,是懂得那种悸动和心情的,裴昭当局者迷,但是他却旁观者清,谢琅叹了一口气:“长乐王,你不与沈皇后相认最好,若真的相认了,只怕这事,难以善了。”-


    谢琅虽然旁观者清,但却闭口不言,所以这一个月,沈霜鹤都不知道裴昭每晚守在书院外面,她依旧过着和以前一样的生活,教书育人,闲暇时画些画,为书院换些银两,春日海棠花开的时候,她也和以往一样,带着学生去郊外的香棠山踏青。


    沈霜鹤从来不觉得读书只需在书院中识字便可,她自己走过大江南北,见识过无边无际的大海,也见识过黄沙漫天的大漠,更见识过高耸入云的山峰,学识并非只能从书本中获得,有时候也可以出去看看。


    所以这日,她带着女弟子,乘着马车,去往郊外的香棠山见识,弟子们一个个开心到不行,尤其是木春,她兴奋道:“我在西陵长这么大,还没去过香棠山呢。”


    沈霜鹤笑道:“这不就去了。”


    苏荷倒是去过香棠山的,她和木春道:“香棠山最漂亮的,就是漫山遍野的海棠花,攀上山顶,望着山腰和山脚大片大片的海棠花林,那才叫姹紫嫣红,美不胜收。”


    木春向往道:“苏师姐,你家人真好,还带你去爬香棠山,我知道很多人家都不让女儿出一步门的。”


    苏荷道:“这都要归功于夫子,若非三年前兄长偶然之间遇到夫子,并与夫子交谈甚欢,之后将我送来青竹书院,我也一生会像那些女子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有出嫁的时候才能下阁楼。”


    沈霜鹤道:“那也是你兄长心境开阔,此次科举,你兄长定能金榜题名。”


    苏荷笑了笑:“借夫子吉言。”-


    几辆马车悠悠驶向香棠山,到了山脚,众人下了马车,开始往山顶走去。


    沈霜鹤一行人站在一起的时候,因都是年轻貌美的女子,甚是扎眼,不断有行人往她们这边注目,窃窃私语:“你看,那就是青竹书院的贺霜和她弟子。”


    “身为女子,居然这么多人一起抛头露面,招蜂引蝶,真是不要脸。”


    “说是书院,谁知道是什么勾当呢。”


    “那个是苏家绸缎庄的大小姐苏荷,哎,好好的大小姐,不知道怎么也被妖言蛊惑了。”


    “听说是她兄长送去的,她兄长沉迷贺霜容貌,这才卖了自己妹妹,妄想以此获得贺霜芳心。”


    “欸,哪个是贺霜啊?”


    “喏,就中间那个。”


    “那个呀,长得真是漂亮,和女菩萨一样。”


    “什么女菩萨,就是一个妖孽。”


    不断有闲言碎语飘到沈霜鹤耳边,苏荷都变了神色,她愤愤不平,甚至想去撕烂那些人的嘴,但是沈霜鹤却面色如常,波澜不惊,苏荷见状,也不由把怒气压抑住,是的,她可是夫子的学生,不能和那些人一般见识。


    于是苏荷和一众女弟子都昂起头,跟在沈霜鹤身后,缓步上了香棠山-


    刚到半山腰,众人就见到了大片大片连绵不绝的海棠花树,木春从来没见过这么多海棠花,她把刚才的不快都抛到九霄云外,惊喜地叫了一声:“哇,真漂亮。”


    沈霜鹤点头道:“在这里休憩一下吧。”


    众人来到海棠花树下,这里本也有游人赏花,但见到沈霜鹤等人,都变了脸色,纷纷拂袖而去,木春不解道:“欸?这些人……真是有毛病。”


    苏荷反而笑了:“这不正好,这么漂亮的花,本就不该让俗人赏了去。”


    木春抿嘴一笑:“苏师姐,还是你嘴巴厉害。”


    于是众人索性席地而坐,观赏起这五彩纷呈的海棠花,木春摘了一朵粉色花,递给沈霜鹤:“这花开的漂亮,簪在夫子发上,定然好看。”


    沈霜鹤闻言一笑,她接过海棠花,簪在鬓边,她未施脂粉,脸庞素净如玉,这一朵粉色海棠倒衬得她多了些许妩媚,微微一笑间,更是美色倾城,木春都看得呆住:“夫子,您长得真好看。”


    沈霜鹤脸上飞起红晕:“木春,休要胡言了。”


    “真的,在这西陵郡,没有比夫子长得更好看的了。”木春搜肠刮肚想着夸奖的话,奈何她学艺未精,一时之间,想不到太多夸赞的诗句,于是她道:“我想皇宫的皇后娘娘,都没有夫子好看。”


    沈霜鹤笑意顿时顿住,脸上也变了颜色,苏荷忙打圆场:“好啦,木春,你见过皇后娘娘吗?别瞎说了。”


    “皇后娘娘肯定是全天下最好看的人呀。”木春道:“我在乞丐窝的时候,大家都这么说。”


    苏荷捂住她嘴:“走,我带你去看那边紫色的海棠花。”


    苏荷把木春拖走了,沈霜鹤走到溪边,她看着倒影中的自己,发上的那朵粉色海棠花果然让她增色不少,她又想起木春的话:“皇宫的皇后娘娘,都没有夫子好看。”


    沈霜鹤抿了抿唇,她伸手,想拿下鬓边的海棠花,但是刚刚触到花,她又坦然放下了手。


    往事已矣,又何必介意呢?


    她如今,已是青竹书院的贺霜,那琉璃宫墙,与她再无半点关系。


    所以,又何必因为一句无心之言,就取下让她增色的海棠花呢?


    以后,她只会往前看-


    休憩好后,沈霜鹤唤过弟子,正准备再往山顶前行,苏荷牵着木春的手:“夫子,那我们走吧。”


    “嗯。”沈霜鹤道。


    只是众人走了还没两步,忽听到一声口哨声,接着是数十个彪形大汉,将众女子团团围住。


    木春尖叫一声:“你们做什么?”


    这些彪形大汉穿着粗布麻衣,脸上和身上刀疤累累,而且每个人都扛着一把大刀,色迷心窍地看着沈霜鹤等人,苏荷终于反应过来:“夫子!是马匪!”


    沈霜鹤一惊,马匪?


    西陵时常有马匪出没,谢琅带兵围剿过几次,但是也没围剿干净,这些马匪不但神出鬼没,而且还和回鹘有勾结,每次被围剿的时候,他们就往山里跑,这西陵山川不下百座,寻找起来十分困难,谢琅也无可奈何。


    难道这些马匪,就藏在香棠山吗?


    似乎是看出沈霜鹤心中所想,为首的马匪狞笑道:“小娘子,我们可不是藏在香棠山,我这次,是特地为你而来!”


    沈霜鹤变色,她后退一步,那马匪猖狂大笑:“早就听闻青竹书院的贺夫子貌若观音,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平日你在西陵城里,我得不了手,今日听说你来了香棠山,我这不就召集兄弟,为美人你而来了!”


    苏荷挡在沈霜鹤面前,她气的脸色通红:“你这马匪,休要污言秽语!”


    马匪色迷迷地望着苏荷:“这位小娘子也长得不错,不过比贺娘子差远了,做我的小妾倒也可以。”他又望向苏荷身后的沈霜鹤,喊道:“贺娘子,你如此美貌,在那个穷酸书院当个夫子,岂不屈才?不如跟我回去,做压寨夫人吧!”


    木春吓得浑身颤抖,她捡起地上树枝:“滚开!滚开!”


    沈霜鹤倒是平静,她拨开苏荷,自己一人,挡在所有女弟子身前,她对为首的马匪道:“你当真为我而来?”


    那马匪忙不迭点头:“自然!自然!”


    “我可以跟你走,但是,你要放了我的弟子。”


    其余马匪起哄道:“不行!老大要压寨夫人,我们也要!”


    为首的马匪耸肩道:“美人,不是我不愿意答应你,但是总不能我吃肉,让兄弟们连口汤都喝不了吧。”


    沈霜鹤脸色惨白,她咬牙,不发一言,有些女弟子们都吓到梨花带雨:“夫子?怎么办?”


    沈霜鹤喃喃道:“看来今日,是无法脱身了。”


    她转向那些弟子,轻声道:“你们听着,若被掳到贼窝,能逃掉最好,若逃不掉,也要尽力保全自己性命,千万不能因为贞节二字而自尽,这天下,没有什么是比生命更重要的。”


    弟子们哽咽道:“夫子,我们记下了。”


    她们是沈霜鹤的弟子,世人皆视她们为离经叛道之徒,但是沈霜鹤不会教她们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她只会教她们在这世上拼尽全力活下去,就如沈霜鹤所说,没有什么是比生命更重要的。


    所以就算她们再怎么害怕接下来会遭遇的事情,她们也会拼尽全力,活下去-


    马匪们已经一拥而上,为首的马匪垂涎沈霜鹤已久,他刚伸手去抓沈霜鹤,但是忽然一阵剧痛袭来,自己双手还没碰到沈霜鹤,就被斩落在地。


    那马匪哀嚎一声,他定睛一看,只见一个长身玉立、身着黑色劲装、蒙着面的少年,拿着一把泛着寒光的宝剑,正杀气腾腾瞪着他。


    38  ? 第 38 章


    ◎三更◎


    沈霜鹤惊魂未定, 就见那少年一把长剑,和那些马匪缠斗在一起,苏荷和木春已经拉着她, 和其他女弟子躲到一旁, 木春哆嗦着道:“夫子,那人是来救我们的吗?”


    沈霜鹤心里也没底,她道:“应该是吧……”


    那少年只有一人,马匪却有数十人,眼见着他被那些马匪包围,但是却仍然不落下风,显然他武艺很好, 他似乎是恨极了这些马匪,招招都是杀招, 片刻就将两个马匪毙于剑下,其他马匪见他如此厉害,也不敢懈怠, 纷纷挥舞着大刀向少年砍去。


    少年身上渐渐添了伤痕, 一个马匪瞅着他不备,一刀砍下, 那少年躲过, 但刀锋仍然滑过他臂膀,带下一片血肉。


    沈霜鹤看着心惊, 她对弟子们道:“那位英雄在救我们, 我们也不能见死不救。”


    苏荷急道:“可是……我们也不会武艺, 前去不会添乱吗?”


    沈霜荷思忖片刻:“我们捡些石头, 能帮点是点。”


    众人会意, 于是寻来石头, 拼尽力气往那些马匪身上砸去,女子虽然力小,但用力砸出的石头落在马匪身上还是疼痛不已,几个马匪分了心,顿时被少年长剑斩下头颅,有个人头甚至滚到了木春脚底下,木春吓得都哭了,但仍然鼓起勇气,捡着石头砸着马匪。


    沈霜鹤和苏荷则寻了根粗大树枝,两人鼓足勇气,拿着树枝,就往战局里冲,然后不顾三七二十一,用力将树枝往马匪头上背上打去。


    战局已经是一片混乱,那些马匪本来只要对付少年一人,如今又要防着石头暗算,又要防着少年,他们本就武艺稀松,分心之后更不是少年对手,顷刻间,攻守逆转,少年趁机将那些马匪一一斩杀,最后一个被沈霜鹤拿着树枝乱打的马匪吃痛不已,他眼见不是少年对手,索性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刀锋不往少年方向砍去,而是转而砍向沈霜鹤。


    沈霜鹤听到刀挥落下的风声,她闭上眼睛,心想此命休矣,但是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她诧异睁眼,发现那少年用身躯为她挡了这一刀,马匪的刀锋刺进了他胸膛,少年咬牙,一脚踹翻马匪,然后右手执剑,干劲利落削下马匪头颅。


    眼见所有马匪都解决干净,少年已是满身浴血,他身子一晃,还好他及时用长剑支撑住身躯,这才跌倒在地。


    沈霜鹤惊叫一声,她快步上前,口中道:“恩人……”


    但她话还没说完,人也没走到少年跟前,少年却连身子都没转过来,就踉踉跄跄,用剑支撑着身子,一瘸一拐地快步离去。


    沈霜鹤都怔住了:“这……这是这么回事?”


    木春等弟子上前,苏荷看了看少年几乎可以说是落荒而逃的背影,不解道:“他救了我们,怎么这么着急就走了?”


    木春也道:“是啊,他还受了伤呢。”


    沈霜鹤只是望着那少年背影,不知为何,她觉的那背影,如此熟悉。


    熟悉到,和一个人的背影,渐渐重合。


    沈霜鹤咬咬牙,最终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这少年,自然是裴昭。


    今日沈霜鹤等人来香棠山,本来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但是裴昭却不太放心,想当初他还没西陵的时候,就有回鹘的细作找到他,所以这西陵郡也并非风平浪静,裴昭于是便一人一骑,偷偷跟在沈霜鹤的马车后面。


    还好,他今日来了。


    裴昭满身是伤,他脚步愈发沉重,尤其是胸口被刀刺进的伤,更是血流不止,鲜血滴了一整路,裴昭受伤过重,他眼前愈发模糊,但是他却强撑着让自己走的快点,更快点。


    否则,被沈姐姐发现了怎么办?


    他不能让沈姐姐发现,沈姐姐难得能逃离皇宫,能在西陵郡过平静的日子,不能让他给毁了!


    他要走快点,不能被沈姐姐发现。


    血越流越多,裴昭脚步一软,跌倒在一株海棠花树下。


    他靠在树下,整个人都昏昏沉沉,他伸手按着伤口处,但是血仍然争先恐后地涌出来,所以,他是要死了吗?


    他死不足惜,只要沈姐姐平安无事就好。


    裴昭心想。


    还好,他能在死前救了沈姐姐。


    裴昭半昏半迷间,只见一个素衣女子匆匆而来,她衣袂翩跹,出现的那一刹那,满眼的海棠花都失了眼色,那女子蹲了下来,她轻轻拉下裴昭脸上蒙着的黑色蒙面巾,裴昭想阻止她,但是他重伤在身,连动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沈霜鹤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她颤抖着手,去抚摸裴昭惨白如雪的面容:“昭儿,果然是你。”


    救了她的,果然是裴昭。


    裴昭已经昏迷过去,沈霜鹤眼泪簌簌而落:“昭儿,你醒醒!你醒醒啊!”


    裴昭只觉自己灵魂似乎都飘离了身体,但是耳边却响起来梦寐以求的声音,那是沈姐姐的声音,是他这四年来想了千遍万遍的声音。


    裴昭费力地睁开眼睛:“沈姐姐……”


    他终于说出了这三个字,这三个在他心中萦绕了四年的字,他喃喃道:“我是不是在做梦?”


    如果是梦,他宁愿一辈子都不要醒过来。


    沈霜鹤哽咽摇头:“不是梦,这不是梦……”她声音带着哭腔:“你怎么这么傻呀?”


    傻到不要命去救她。


    裴昭以为她说的是他为何匆匆离去,狠心不和她相认,她是在怪他么?裴昭轻声道:“沈姐姐……你不要伤心……我不是不愿见你……我是……不想连累你……皇兄在我身边安插了很多眼线,我不能见你……”


    沈霜鹤闻言,眼泪反而越掉越多,她咬唇:“你别说了……别说了……”


    裴昭伤口血越流越多,沈霜鹤撕下衣襟,去为他包扎伤口:“有点疼,你先忍一忍。”


    沈霜鹤为了让伤口尽快止血,她绑的很紧,裴昭剧痛之下,眉头紧皱,但是怕沈霜鹤担心,他愣是一声不吭,沈霜鹤红了眼眶:“疼的话就喊出来。”


    裴昭看着她,摇头:“不疼。”


    有她在,无论受多重的伤,他都不会疼的。


    沈霜鹤麻利给他将伤口全部包扎好了,她道:“昭儿,你不要睡,我找人带你下山。”


    “好。”


    “下山之后,我会找最好的大夫给你医治的,你不会有事的,知道吗?”


    “好。”


    “到时候,你把你这四年经历的事情讲给我听,我想听。”


    “好。”


    沈霜鹤怕他睡着,一直和他说话,而无论沈霜鹤说什么,裴昭都说“好”,他本以为此生都不能再见到沈姐姐了,如今能这般近距离看着沈姐姐,能和沈姐姐说说话,就已经很是满足了。


    只是说到后来,裴昭愈发体力不支,他终于昏迷了过去,沈霜鹤急得几近五内俱焚,还好此时谢琅闻讯带着官差过来,谢琅看到满身是血的裴昭时,他大惊失色:“这是怎么回事?”


    “来不及说了,快救他。”


    谢琅点头,他吩咐官差将裴昭抬上马车,众人匆匆往府衙方向赶去,到了郡守府时,众人七手八脚将重伤昏迷的裴昭抬了进去,沈霜鹤正准备跟着进去的时候,却被谢琅一把拽住:“你想好了,你要是进去,那往后的岁月,祸福难料。”


    沈霜鹤愣了愣,但还是对谢琅道:“昭儿现在需要我,我必须去。”


    说罢,她就匆匆跟了进去,谢琅看着她背影,深深叹了一口气-


    裴昭这回伤的很重,大夫进进出出,光是血水都端出去好多盆,沈霜鹤心急如焚,她一直寸步不离守在裴昭床榻前,任凭谁劝她都不离开。


    裴昭昏迷的时候,她就守在榻前,看着他的面容,谢琅已经告诉她,那些银票,是裴昭给的,还有每天晚上,裴昭都会去青竹书院守着她,一连一个月,风雨无阻。


    沈霜鹤眼眶发红:“昭儿,你怎么这么傻呢?”


    她怕她连累他,所以才避而不见,但没有想到,裴昭早就知道了她在这里,他一直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守护她。


    她细细看着榻上裴昭眉眼,相比四年前,他容貌并没有多大变化,但却少了稚气,多了坚毅,沈霜鹤喃喃道:“昭儿,不知不觉,你已经长大了,你已经能保护沈姐姐了,反而是沈姐姐没用,连累你受这么重的伤。”


    “你快点醒来吧,沈姐姐不会再躲着你了,你也别躲着沈姐姐,好吗?”


    她不停地和裴昭说着话,直到说到喉咙嘶哑,裴昭为了她,命都差点丢了,她陪他说几句话,又算什么呢?


    沈霜鹤就这般,不眠不休的照顾着裴昭,一直照顾了三天三夜-


    三天后,裴昭终于醒了过来。


    裴昭醒来之时,已是天色微光,他醒来的第一眼,就看到了趴伏在他榻边的沈霜鹤。


    沈霜鹤因为倦极,沉沉睡了过去,裴昭定定看着她,日光照在她的鬓边,给她发上镀上一层金光,金色微光照着她纤细的脊背,让她整个人如同圣洁的神女一般,裴昭伸出手,他情不自禁,想去抚摸她的头发,就像四年前,她离开荆都的时候,他去送她的时候,想做的一样。


    但是四年前,他最终只是伸手,拿下她发上的柳絮,四年后,他的手停留在半空中,最终也只是安静地垂在榻上。


    裴昭只觉嗓间腥甜,他不由剧烈咳嗽起来,咳嗽声惊醒了沈霜鹤,沈霜鹤揉了揉眼睛,欣喜道:“昭儿,你醒了?”


    裴昭捂住嘴,他脸色因为重伤苍白如纸,他无奈道:“沈姐姐,抱歉,吵醒你了。”


    “你在说什么呢?你醒了,沈姐姐不知道多高兴。”


    沈霜鹤三天三夜都没怎么休息,如今憔悴不堪,裴昭瞧着过意不去,他道:“沈姐姐,我也醒了,你快去休息吧。”


    沈霜鹤摇头:“你都这样了,我怎么能安心休息呢?”


    她将裴昭扶了起来,让他靠于榻上,然后唤人将煎好的药端了进来:“药好了,我喂你喝。”


    裴昭“嗯”了声,其实他虽然浑身虚软,没有半点力气,但是自己喝药,应该还是没有问题的,但是他不知道为何,鬼使神差的,就没有拒绝沈霜鹤喂他喝药,而是乖乖张嘴,让沈霜鹤喂他喝药。


    沈霜鹤和他离的很近,她低下头,去吹着汤匙里滚烫的药汁,她低头的时候,裴昭能闻到她身上的竹叶幽香,能看见她修长白皙的脖颈,还能看到她耳垂一颗小小的红痣,裴昭忽莫名觉的心脏越跳越快,他忙转过头,捂住嘴,咳嗽几声。


    沈霜鹤见他咳嗽,有些着急:“怎么了?是药汁太烫了吗?”


    “没……没有。”裴昭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低着头,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为什么会不敢看沈霜鹤呢?


    沈霜鹤还以为裴昭是伤口又疼了,她道:“昭儿,你把药喝了,喝完了,就不疼了。”


    “嗯……”裴昭镇定了一下心绪,他抬起头,张嘴,吞下沈霜鹤喂下的药汁。


    一碗药,让裴昭心跳如擂鼓般的喝完了,喝完最后一口,裴昭不由有些心虚,额头也有些冒汗,他低下头,不敢看沈霜鹤,沈霜鹤放下药碗,道:“昭儿,谢大人都跟我说了。”


    “说什么了?”裴昭有些紧张。


    “说那些银票的事。”沈霜鹤没有将裴昭每晚去青竹书院的事情说出来,毕竟谢琅说,这事裴昭还以为天衣无缝呢,所以最好不要提。


    但是银票的事已足以让裴昭发窘:“谢大人和你说这个干什么?他明明答应我不说的。”


    沈霜鹤责备的看了他一眼:“是不是没有今日之事,你就打算瞒我一辈子?”


    裴昭喃喃道:“没有今日之事,你我这辈子估计也不会相见了。”


    “我知道,你怕连累我。”沈霜鹤道:“你觉的你身边都是皇上眼线,怕暴露我行踪,但是,谢大人已经安排好了,他将那些眼线打发的打发,收买的收买,所以,你不用再担心了。”


    裴昭愕然:“他什么时候安排的这般妥帖了?”


    “谢大人本就是个妥帖之人,他可是大宪第一个连中三元之才,若非他父亲的事,他如今应是大宪最年轻的丞相了。”


    裴昭听着沈霜鹤这般夸奖谢琅,心中莫名有些怏怏不快,于是敷衍道:“谢大人的确颇具才能。”


    “我意思是,你不用担心你身边眼线了。”沈霜鹤没听出来裴昭话音中的不快,她道:“昭儿,你不用再害怕连累我,今日之事后,我更觉的人生苦短,莫要顾念太多,留下遗憾,如今我见到你了,你也见到我了,以后,你便光明正大,常常来青竹书院找我吧。”


    “真的吗?我真的可以吗”裴昭又惊又喜,这对于他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


    “可以。”沈霜鹤含笑看着他,缓缓道。


    作者有话说:


    我想下一更大概在后天晚上十二点……也许会提前到九点


    39  ? 第 39 章


    ◎他已经可以保护她了◎


    在郡守府又照顾了裴昭三天后, 沈霜鹤回到了青竹书院,她不能再不回去了,青竹书院只有她一个夫子, 这几天她不在的时候, 都是女弟子罗棋授课,但是罗棋学识有限,讲的没有她好,所以沈霜鹤匆匆回了青竹书院,回去之前,她叮嘱裴昭一定要好好养伤,等伤好了, 她再来看他。


    裴昭是满口答应,但是在床上躺了数天后, 他又忍不住了。


    当谢琅看到强撑着下床的裴昭时,他眉头一皱:“殿下,你伤还没好, 下床走动做什么?”


    裴昭嘴硬:“谁说本王没好, 本王好了。”


    只是他一边说着,一边又咳嗽起来, 咳嗽的时候, 牵动伤口,疼的他又是倒吸一口冷气, 谢琅无奈:“殿下, 您还是躺着好好养伤吧。”


    裴昭道:“本王已经躺了十天了, 躺不下去了, 而且本王年轻力壮, 这点小伤, 算什么?”


    他说罢,便披上衣衫,谢琅问:“殿下这是要去哪?”


    “去青竹书院啊。”


    谢琅瞠目结舌,裴昭这还受着重伤呢,就要去青竹书院?他不由道:“不妥吧。”


    “妥。”裴昭不由他分辩:“而且沈姐姐说了,本王可以随时去看她。”


    “这……”


    “快备马车,休要啰嗦。”-


    谢琅经不住裴昭的威逼利诱,还是将他送去了青竹书院,裴昭刚踏进书院的时候,就听到了琅琅读书声,他没有打断沈霜鹤的授课,而是悄悄站在外面,透过窗子,看着书院里面的沈霜鹤。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授课时的沈霜鹤,沈霜鹤在贵为皇后的时候,她虽然将后宫打理的井井有条,赢得了大部分后宫之人的尊重,但是所有人也都心知肚明,沈霜鹤的所有地位、所有权力都是来自裴淮之,一旦裴淮之对她弃如敝履,她马上就会什么都不是,她虽然美丽,但却是一朵只能依附裴淮之生存的富贵花。


    但是此时此刻,沈霜鹤站在弟子们面前,拿着书籍,侃侃而谈,脸上是裴昭从未见过的神采熠熠,这青竹书院是她的心血,没有男人,她也能过得很好,也能受人尊重,也能替木春这样的女孩子撑起一片天。


    在这里,她是沈霜鹤,不是谁的皇后,不是谁的妻子,更不是谁的女人。


    裴昭都看痴了,他站在窗前,呆呆的望着沈霜鹤,这样的沈霜鹤,这样有自我价值的沈霜鹤,让他完全无法移开眼睛。


    最后还是坐在窗边的木春发现了他,她刚要惊叫,裴昭就嘘了声,木春看看沈霜鹤,又看看裴昭,一时之间犯了难,又想告诉夫子,又不敢告诉,裴昭心知马上就会被发现,于是小声道:“不要告状,本王马上走。”


    说罢,他就忙不迭离开,但是离了授课的地方,他又舍不得离开青竹书院,毕竟这次一走,不知道又要几日后才能来这里了。


    正当他拖着病体在书院外面徘徊的时候,天公不作美,又下起了蒙蒙细雨,雨并不大,像银丝一样从竹树下飘落,裴昭看着书院,正准备继续等的时候,忽然读书声停住了,只见沈霜鹤身穿素色衣衫,撑着一把蓝色油纸伞,匆匆而来。


    飘落的雨丝似乎给沈霜鹤身上笼罩上了一层轻纱,透过雨雾,只见她楚腰蛴领,身姿绰约,如青竹芝兰,裴昭还未回过神来,只见油纸伞为他挡去雨雾,沈霜鹤神情有些责怪:“你伤还没好,跑来做什么?”


    裴昭讷讷:“我都让木春别告状,这小丫头……”


    “你还怪木春?”沈霜鹤哭笑不得:“走,先去我房间歇息一下。”-


    沈霜鹤顾虑裴昭身上的伤,她见裴昭脚步虚浮,眉头也紧皱着,想必是伤口还在疼,她又是生气又是无奈,但是见裴昭这样,又不忍心骂他,于是伸手,搀扶住他臂弯:“我扶你走。”


    裴昭怔了怔,目光也不由移向沈霜鹤扶住他臂弯的手,沈霜鹤的手很好看,指如柔荑,纤细洁白,她手心温暖,他从被雨水淋湿的薄薄衣衫,都能感觉到她的柔软掌心,裴昭一时之间,心脏顿时狂跳起来,耳根子也都发红了,偏偏沈霜鹤也发现他的异样:“昭儿,你脸怎么这么红?莫非是染了风寒?”


    “没有……没有……”裴昭为了缓解尴尬,他夺过沈霜鹤手中的伞:“这伞,我来打。”


    “但是你受伤了……”


    “打伞没有事的。”裴昭道:“而且,我比沈姐姐高,打起来容易些。”


    沈霜鹤抬头望着他比自己高上两个头的肩膀,她温婉一笑:“是啊,昭儿已经长这么高了。”


    “嗯……”裴昭很想说,他长高了,也长大了,他已经可以保护她了,但是他还是将这句话咽下去了,只是讷讷道:“是比四年前高了。”


    沈霜鹤扶着他臂弯,接道:“但是还是和四年前一样胡闹,受了伤也让人不省心。”


    裴昭不敢反驳,只好低着头,任由沈霜鹤将他搀扶到自己房间-


    沈霜鹤的房间虽然简陋,但布置的十分雅致,房间中燃着沈霜鹤最喜欢的熏香,闻之让人心旷神怡,裴昭坐下后,他好奇打量着四周,桌子花瓶里插着几支白色兰花,案几上放着一把丝桐七弦琴,七弦琴也擦的干干净净,沈霜鹤就是这般,无论富贵贫穷,都能将日子过的如诗书一般风雅。


    沈霜鹤取出一个帕子,她对裴昭道:“昭儿,你头发湿了,我给你擦擦头发。”


    裴昭摸了摸头发,果然被春雨打湿了:“这点雨,不碍事的。”


    “等你着了风寒,就碍事了。”


    裴昭拗不过她,于是取下束发的发簪,头发顿时披散下来,他面前是一面铜镜,他可以从铜镜中看到沈霜鹤站在他身后,细细为他擦着头发,她离他离的很近,他都能闻到她身上的幽幽清香,擦头发的时候,间或她的手指还会碰到他的脖颈,碰到他的耳朵,裴昭顿时又是心如擂鼓,一时之间都忘了说话,沈霜鹤抬眼,看着铜镜里的裴昭,裴昭的确长大了,相比四年前,他容颜更加俊美,五官如雕刻一般棱角分明,因为重伤,他脸色略显苍白,但反而给他增添了一分病态美,沈霜鹤不由感叹:“昭儿,你如今已经长得这般好看了。”


    裴昭脸又腾的红了,他因为沈霜鹤这句夸赞,心中很是高兴:“真的么?”


    “真的。”沈霜鹤道:“不知这天下哪位女子这么有福气,能嫁给我们昭儿。”


    她说完这句话,裴昭的心情一下突然从天上掉到了地下,他不由道:“我这辈子都不想成亲的。”


    沈霜鹤愣了愣,但她以为裴昭是因为四年前叶掩翠退婚的事心中不快,毕竟叶家落井下石,趁着裴昭落难就悔婚,这件事定然让裴昭耿耿于怀,不过还好裴昭如今年少,等他再大些,或许就会忘记叶掩翠的事了。


    沈霜鹤于是转移话题:“你身上衣衫也湿了,我这没有男子的衣衫,但是苏荷的马车里有她哥哥的衣衫,我让苏家仆人拿了,给你换上。”


    “嗯……”


    “我出来许久,要回去授课了,你就在这好好休息。”


    “嗯……”


    裴昭看到镜中沈霜鹤莞尔一笑:“等我授课回来,再来寻你。”


    她笑靥如花,美不胜收,裴昭望着她镜中容颜,痴痴轻声说了句:“好……”-


    很快苏家的仆人将苏荷兄长的衣衫送来,裴昭换上干净衣衫,衣衫很是合身,裴昭长得很高,而且猿背蜂腰,别人衣衫他穿不是短了,就是大了,难得遇到合适的,裴昭随口说了句:“没想到你家少爷和本王差不多高。”


    仆人很是得意:“那是,少爷是西陵有名的美男子。”


    “哦?”


    仆人赶紧道:“不过比殿下还是差点。”


    裴昭一笑:“你不需在本王面前说这种话,你家少爷是西陵有名的美男子,而且能同意妹妹来这青竹书院,想必也见识卓绝,若有机会,本王倒想结交结交。”


    仆人大喜过望,心想自家少爷这可算是遇到贵人了,于是道:“我们少爷的确什么都好,这西陵想嫁给我们少爷的女子都排队排到了京城。”


    “哦?那他为什么还未成亲?“


    仆人瞧了瞧外面,神秘道:“那不是因为贺夫子吗?”


    “啊?”


    “少爷自四年前见到贺夫子后,就为她倾倒,说什么都不愿意和其他女子成亲。”仆人搜肠刮肚想着自家少爷夸赞沈霜鹤的话:“少爷说,这天底下,再没有比贺夫子更美丽、更聪慧的女子了。”


    裴昭听了,心中简直酸的醋汁都快冒出来了:“本王问你,这西陵郡,倾慕贺夫子的,多吗?”


    “多。”仆人道:“虽然很多人说贺夫子是妖孽,但是倾倒在她裙下的男子也有很多,像贺夫子这样的美貌,这样的才情,定然有才子喜欢啊,虽然她拒绝了很多求亲,但是女人嘛,怎么可能一辈子不成亲呢,过个三五年,她肯定就会松口嫁人了,我们少爷定然也是这般想的,所以一直没成亲。”


    裴昭听后,只觉心中莫名一阵酸涩,是啊,过个三五年,沈姐姐也许就会和别的男子成亲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顿觉垂头丧气:“知道了,你下去吧。”


    作者有话说:


    小狗吃醋


    下一更明天晚上九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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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0  ? 第 40 章


    ◎心意◎


    仆人走后, 裴昭就一直在胡思乱想,一下想着自己两年后就要离开西陵郡了,到时候沈霜鹤无论和谁在一起, 都和他无关了, 一下他又想着,这怎么和他无关呢,沈霜鹤好不容易离开皇宫,万一遇到一个非良人,那可怎么办?


    他就这般愁眉苦脸想着,连沈霜鹤授课归来,他都不知道。


    直到沈霜鹤喊了他好几声, 裴昭才回过神来。


    沈霜鹤笑道:“昭儿,你在想什么呢?”


    裴昭忙道:“哦, 没……没什么。”


    沈霜鹤抿嘴微笑,她也不再多问,昭儿如今也大了, 他的生活, 她无需过多介入,她于是打开食盒, 拿出几盘糕点:“饿了吧, 尝尝。”


    糕点做的十分精致,有桂花糕, 吉祥果、梅花香饼, 不过裴昭还在想着刚才的事, 他食欲不振, 一副不太想吃的样子。


    沈霜鹤不解道:“这不是你最喜欢吃的几样糕点吗?我特地为你做的。”


    “是沈姐姐做的吗?”裴昭一下振奋起来, 他拿起一块桂花糕, 囫囵吞下:“好吃,好吃。”


    沈霜鹤莞尔:“好吃就多吃点。”


    “嗯……”裴昭每样都几乎吃完了,果然还是熟悉的味道,以前在皇宫的时候,沈霜鹤也偶尔会做些糕点,这世上似乎没有什么事情是她不会的,连糕点她也能做的很好吃,之后,她当了皇后,因为管理后宫事务繁忙,她便再也没做过了,没想到过了多年,她手艺还是不减当年,裴昭心想,如沈姐姐这般蕙质兰心的女子,也只有皇兄不会珍惜她了。


    裴昭忽然放下手上的桂花糕,他期期艾艾良久,终于道:“沈姐姐,我想问你一件事情。”


    “什么事?”


    “苏荷的兄长,是不是喜欢你啊?”


    他这般直截了当地问,倒是让沈霜鹤怔住了,片刻后,沈霜鹤才点了点头。


    虽然早已预料到,但裴昭心中还是有些酸涩,他又小心翼翼问道:“那你对他……”


    沈霜鹤道:“我并没有成亲的念头。”


    短短一句话,九个字,却让裴昭的心情莫名振奋起来,他吭吭哧哧问道:“为……为何呢?”


    “我如今只想在青竹书院教书育人,不想去想其他的事情。”


    “那……三五年之后呢?”


    “三五年后?”沈霜鹤笑道:“我会一辈子留在青竹书院,我想,这世上应该没有哪个男人,或者说,没有哪个公婆愿意吧。”


    况且,她因怀珠珠时操劳过度,御医说她以后恐很难再有孕了,加上经历了和裴淮之的纠葛后,她再不愿意和其他女人共侍一夫了,因为争夺丈夫而让女子之间彼此争斗,这真是世上最可怕的事情了,她不愿再经历第二次了。


    所以沈霜鹤愈发理性,她既已和裴淮之和离,那自然不会为裴淮之守身如玉,可是,她也清醒认识到,此生要再结良缘,恐怕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既然困难,索性也不要期待了,还不如将所有精力都投放在青竹书院上。


    裴昭大概明白了她的想法,他垂眸,拿着一块桂花糕嚼着,只是此次,却味同嚼蜡-


    裴昭回去后,就辗转反侧,沈霜鹤叮嘱他,让他最近都不要来青竹书院了,好好养伤,如果再让她看见他跑来青竹书院,她会生气的。


    一听到沈霜鹤会生气,裴昭就有些害怕,所以他也不敢来青竹书院了,只能厚脸皮总去找谢琅,让他帮他探听沈霜鹤的消息。


    谢琅总是告诉他,沈霜鹤一切都好,裴昭怏怏:“谢大人之前也说西陵郡很安全,结果不还是有山匪?”


    谢琅当时正在喝茶,闻言差点没被呛死,谢琅咳嗽了两声,没好气道:“殿下如果对下官治理西陵有意见,大可以参奏皇上,让他换个郡守。”


    “本王就是提一句。”裴昭讪讪道:“谢大人莫见怪。”


    谢琅又饮了口茶,这些日子,和裴昭相处下来,他也很是喜欢裴昭这般热情开朗的少年郎个性,裴昭贵为长乐王,又经历了颇多磨难,但初心未改,谢琅很是欣赏他,可是,裴昭对沈霜鹤的感情,在他看来,已经超越姐弟之情了,他是裴昭的朋友,也是沈霜鹤的朋友,于公于私,他都不希望裴昭的这段感情伤害到两人。


    于是谢琅委婉提醒:“贺夫子能顾全青竹书院,能顾全木春那些可怜女子,她也曾成功说服女弟子的父母,不要将她嫁给七十老翁做妾,她远比殿下想的要强大,殿下不需要如此担忧她。”


    “我知道沈姐姐很强大,我也知道她能照顾自己。”裴昭道:“我就是挂念她。”


    “恕下官直言,殿下的挂念,并没有任何益处。”谢琅道:“殿下不出两年,就会离开这西陵郡,到时候就是尘归尘,土归土,万里相隔,所以何必为了这区区两年,毁了贺夫子的平静生活呢?”


    谢琅这段话,倒是让裴昭心中一震,是啊,两年后,他就要离开这西陵郡了,到时候,他就再也见不到沈霜鹤了。


    谢琅抿了口茶,道:“下官知道殿下和贺夫子姐弟情深,但下官还是奉劝殿下,人还是不要为注定得不到的东西伤怀是好。”


    谢琅说的隐晦,他其实想劝裴昭,藏好自己的心思,千万不要和沈霜鹤言明他的内心情感,但他不知道,裴昭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对沈霜鹤到底是什么感情,是姐弟?又或许,早已超脱了姐弟之情?


    裴昭至今没有喜欢过任何一个女人,他也不明白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但是谢琅的最后一句话,他还是听明白了,得不到的东西?谢琅是何意思?他并没有想过得到沈霜鹤啊,沈霜鹤是他的姐姐啊。


    等等,沈霜鹤,真的只是他的姐姐吗?


    裴昭心中,忽然猛的蹦出这个问题,让他自己都惊到了。


    裴昭赶忙拿起桌上茶盏,咕咚咚喝了下去,这才把自己的那点心虚按捺了下去,他含糊对谢琅道:“知道了,多谢大人提点。”-


    但是他心里蹦出来的那个问题,还是让裴昭忍不住翻来覆去地想,他一直在想,沈霜鹤,真的只是他的姐姐吗?


    他也不敢再去问谢琅,因为谢琅太过聪明了,他的眼睛似乎能看透一切事物,于是他只能自己藏着这个问题,自己反复想。


    就这般,他的伤慢慢好了,他伤好的第一件事,就是兴冲冲骑着马,去往青竹书院。


    为了不叨扰沈霜鹤,裴昭特地选了傍晚时分前去,他想这个时候,沈霜鹤应该也授课完了,他不至于像上次那样耽误她授课。


    裴昭到了青竹书院,下马敲门,开门的是木春这个小丫头,她见到裴昭,显然很是惊讶:“长乐王殿下?”


    她迟疑了下:“我是不是应该下跪啊?”


    裴昭哭笑不得:“你都问出这句话,难道本王还让你跪?”他瞧了瞧书院里面,显然其他学生都走了,书院里很是寂静,裴昭问:“你家夫子呢?”


    “夫子在房间,这个时候,应该在作画。”


    “哦,本王去找她。”裴昭兴冲冲地就往沈霜鹤房间走去。


    木春瞧着他背影,嘀咕道:“夫子说,这长乐王是她的故人,所以长乐王来找她的时候,不必惊讶,但是,夫子怎么会认识这么尊贵的故人呢?夫子以前,到底是何方神圣呢?”


    她摇摇头:“算了,不管夫子是何方神圣,反正她现在,都是我的夫子。”


    她自言自语着,忽然看到师姐罗棋拎着一个空的木桶出来,木春问:“罗师姐,你拎着空桶干什么呀?”


    “夫子今日有些疲累。”罗棋道:“所以我为她打了桶热水,让她沐浴沐浴。”


    “沐浴?”木春忽想到什么:“糟了!”-


    裴昭兴冲冲去往沈霜鹤房间找她,只见沈霜鹤房门紧闭,裴昭嘟囔着:“沈姐姐不是在作画吗?作画关什么房门?”


    他刚想敲门,忽然见到窗上有只竹鼠在爬,应该是从竹林过来的,裴昭心道,这竹鼠可别钻到了沈姐姐房间,吓到了她,于是他蹑手蹑脚过去窗边,一伸手,逮住那只胖乎乎的竹鼠尾巴,竹鼠被吊着尾巴在他手里摇晃着,裴昭得意洋洋,小声道:“我马上给你放回竹林,但你下次要是再爬来沈姐姐这里,我可就不客气了。”


    他说话的时候,忽看到窗户上糊着的油纸被竹鼠咬掉了一块,裴昭去点竹鼠胖乎乎的脖子:“居然敢咬沈姐姐的窗户,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顺着那块被咬掉的油纸,随意往窗户里望了望,窗户破了一个大洞,很容易看到房间里面情景,只见房间里热气袅袅,沈霜鹤不着寸缕,正在浴桶中沐浴。


    她如流云一般的头发披散,头发还有些湿,修长脖颈和肩膀处的肌肤如玉般瓷白,浴桶中的热气又将她的肌肤染上一层红晕,让她平日素净的脸上平添了些许媚态,裴昭本提着竹鼠的尾巴在得意摇晃,但这随意望向房间中的一眼,另他瞬间大惊失色,手也不由地松了,竹鼠咯吱叫着,迅速逃走到远方。


    作者有话说:


    下章小狗认清自己心意


    下一更在明晚九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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