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全文终 :
这场大火,足足烧了两日。
帝后于勤政殿相拥自尽。
万首辅得知消息后,悲愤不已,亦挥剑自刎,命主簿颜从渊将他的头颅割下,送给赵宗瑜,意思是祸国殃民的佞臣已死,您现在是如愿退兵?还是接着打?
长安城内,纷乱依旧。
胡太后命威武营即刻将秦王府的世子妃朱氏等人拘起来,放在宫里囚禁,更是宣告内外,她不愿再见子民流血死亡之事,命各军撤回,不许再打。若是赵宗瑜大将军执意进京,众人放下武器,将头颅让他摘去便是。
赵宗瑜根本没想到小皇帝这么有骨气,居然自杀了!他更没想到胡太后竟这么处置后事。
此时万潮已死,清君侧清的是谁?
他不敢承担逼死皇帝的罪名,立马率军后撤二百里,静等秦王。
约莫十日后,秦王和宗瑞大军赶来。
据说秦王十分不满老二此番的冒进鲁莽,当着三军将这小子鞭笞了一通,随后率军浩浩荡荡往长安进发。
因着胡太后先前的懿旨,秦王等人并未受到任何阻碍,顺利入京。
毕竟胡瑛乃先帝之母,该有的礼数不可少。
秦王父子和潞王等人一身缟素,进宫参拜亡帝,刚给胡太后叩头时,胡太后忽然大怒,哭得几尽晕倒。
胡太后命义山郡主衔珠拿出几件沾了血的刀刃和铠甲,两只赵宗瑜府上的令牌,一股脑扔到地上,两指指向赵宗瑜,厉声质问他为何要逼死先帝?你赵宗瑜接连给先帝发问责书,带兵前进一百五十里是什么意思?紧接着又质问赵宗瑜,当日勤政殿大火,有宫人看到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出没,事后在废墟中找到你府上的令牌,是不是你叫人纵的火?
赵宗瑜知道胡太后在污蔑他,极力争辩否认,他自小在军中长大,一身的匪气,当即就要捏着拳头打胡太后,大骂胡瑛歌女贱籍,胆敢往他身上泼脏水。
胡瑛听见这话,气恨之下就要撞棺自尽,得亏瑞世子着人拉住了,这才没叫惨案发生。
秦王虽觉得此事蹊跷,但是老二确实没有他的命令,私自给皇帝下“问责书”,更是强往长安逼近了一百五十里。
天下人都知道他秦王造反,但到底是打着清君侧的旗号,他可担不起逼杀皇帝的名头。
到底是亲儿子,秦王只说了句老二行事太过鲁莽,命人剥去老二的孝服,在先帝灵前将老二狠狠打了五十军棍,命人看着老二,不许他乱跑乱撞。并且向百官承诺礼待胡太后,向胡太后真诚致歉儿子的失礼。
期间,有人在秦王跟前嘀咕了几句,您都没说什么呢,二爷就敢提刀杀进长安,他似乎没把您放在眼里。
秦王沉默了良久没言语,命人打了顿这嚼舌根的人,可疑心和猜忌一旦生起,那便休止不了了。
既是清君侧,那么长安的那些“佞臣”“奸贼”必得抓捕一批、杀一批、流放一批,如此才能彰显此次起事的合理正义。
长安,难安哪。
……
且说唐慎钰这边。
他让薛绍祖等人带着帝后和小坏先行离开长安,他和阿愿还不能走,因为他们还有最后一件事没办。
恩师自尽后,唐慎钰曾赶到万府,虔诚地向师母小杨氏表达,他们夫妇可以替恩师赡养您和孩子。
哪知小杨氏上下扫了眼他,冷笑了声,说:你赡养?你尚且朝不保夕,难道想让我们母子将来和你过流亡的日子?
唐慎钰见小杨氏半点伤心之色都没有,忍住火气,温声问:那您有什么打算。
小杨氏将鬓边的白花摘下,淡淡道:我准备去找大公子,虽说他曾经肖想过我,被阁老杖责斥骂过,但我到底是他名义上的母亲,我的孩子们是他弟妹,他不能不管我们。
说罢,小杨氏便拾掇行李,口里不住抱怨着“老鬼,家产都散给了百姓,竟一点没留给我和孩子们”。
谁知小杨氏刚走出京都没多久,就被秦王的人拦截。
秦王坐在首座,笑吟吟地上下打量小杨氏,拊掌道:忠良之后,朕该拿你怎么办呢?
小杨氏顿时大哭,痛骂当初她还是懵懂少女,被万潮欺骗索取,现在更被他连累的逃亡奔走,连命都保不住了。
秦王哈哈大笑,眼里含着狎昵之色:万潮少时和朕相交甚好,放心罢,朕不会杀你,会把你送去你想去的地方。
末了,秦王长叹了口气,感慨了句:万潮啊,你的一世英名,坏在了妇人手里,你死不瞑目啊。
……
秦王入主,长安也渐渐安宁了下来。为防止前朝余孽反扑,秦王派兵巡守各处,并且接管了朝政和军务,命瑞世子安抚宗亲和百姓,抚恤战死士兵。
西市已经放开,各商铺也相继开业。
百姓们仿佛忘记了月中的那场变故,有些人甚至不知道现在的皇帝到底是哪个,左右不影响他们买菜吃米就是了。
……
眨眼间,六月已至。
早起时下了场雨,所以今儿并不热。
春愿梳洗后,和慎钰一起去早市,置办些赶路必备的东西。
早市虽比不得之前繁华,但还算琳琅满目了。小贩们争相叫卖,不敢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只能用眼神交流。而先头最能聚集士子清议的茶馆和青楼,这会子全部歇业整顿,新帝忌讳议论前朝的事。
春愿臂弯挎着刚买好的点心,手挽着丈夫的胳膊,两人一齐在首饰摊子跟前挑选。
“这个发梳好看。”
唐慎钰挑了把雕刻了桃花的檀木发梳,在妻子髻边比了比,略摇了下头,放下后,拿起支镶了珍珠的银簪子,插妻子头发上,离远看、离近看,又摇了摇头。
“你到底挑好没?”春愿笑着问。
唐慎钰想了半天,耸耸肩:“觉得都不成,这家的货不行,太次了。”
卖簪子的小贩听后,不满道:“嗳呦,这位公子可是说笑了,怎么是我家的东西不好呢?您夫人天仙似的人物,就算戴根草标都顶美,什么簪子都是夫人的配饰罢了。您瞅瞅咱家的货,贵在简朴大方,今儿便宜给您买,两支一百文,另外再送您一对耳环。”
唐慎钰嘁了声:“我媳妇儿美,还用你夸?”他大手一挥:“把你压箱底的拿出来,我挑挑。”
春愿倚在丈夫身侧,她瞧见旁边有布摊,笑道:“我去扯些布,眼瞅着天一日日热了起来,我给你做件短打。”
“别走远啊。”唐慎钰担忧道。
春愿失笑:“就在你跟前儿,两步路而已。”
她转身朝布摊走去,忽然瞧见从远处走来个女人,模样清秀,身材高挑,是玉兰。
春愿脸顿时沉下,这半个月来,慎钰想尽法子搜寻裴肆的下落,始终一无所获。近日从宫里传出确切可靠的消息,新帝要封他的义子“赵春肆”为汝阳王,汝阳王即将尚长乐公主。
“夫人。”
玉兰走过来,躬身见了一礼,防备地看了眼唐慎钰,她不敢太靠近,小心翼翼道:“公子很想您,派奴婢来接您回家。”
唐慎钰将妻子护在身后,冷声道:“我不打女人,但你要是嘴里继续喷粪,我不介意送你见无常。”他冷眼扫了圈四周,质问:“裴肆呢?”
“他不在这儿。”玉兰取下背上的包袱,打开,双手捧起件做了一半的袍子,哽咽道:“公子说这件婚服是您给他做的,您心里是有他的。”
春愿一把抢过那件袍子,用力扯了个碎,又摔在地上踩了几脚,她每每想起当初那段屈辱,就恨得浑身发抖。
春愿眼睛发红,望向丈夫,笑道:“那时我失忆了,老梦见你,心里好像一直记挂着件事。咱们俩只拜了一个天地,还有两个没有拜哩,我便想着,做一件婚袍,兴许能记起什么。”
唐慎钰揽住妻子,柔声道:“等将来,必要让你穿一次凤冠霞帔才好。”
玉兰见这女人完全不理她,而且还说那样剜心刺骨的话,顿时恼了,尖声骂:“你个贱妇,太凉薄了!你那时残忍将他重伤,可他到现在还想着你。”
春愿想打这女人一巴掌,可又怕脏了自己的手,她笑着问:“怎么,他还没死?”
玉兰气得脸都白了,忽然跪到春愿腿边,咚咚磕了几个头,哭着求:“殿下,您行行好吧,他真的不行了,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再见您一面。您就看在他那段时间悉心照顾您的份儿上,又将唐大人释放的份儿上……”
“不要。”春愿冷冷打断玉兰的话,“你这话让我恶心。你当我不清楚他怎么想的?怕是要死了,都想拉我给他陪葬吧。我偏不,我青春正好,又有真心爱护的丈夫在身边,我还没看过山河天下,更没吃过珍馐美味,我干麽自寻倒霉,去见个晦气的阉人。”
玉兰呼吸急促,忽然从怀里掏出只匕首,瞬间暴起,捅向春愿的心口。
谁知唐慎钰一早都在提防着了,使了个小擒拿,迅速夺走玉兰的匕首,顺势猛地将玉兰摔在地上,男人眼都不眨,一脚踩断了玉兰的脖子。
唐慎钰环视了圈四周,扬声道:“裴肆,我知道你在附近看着,洗干净脖子,等着我。”
说罢后,唐慎钰携春愿离开了,徒留众小贩吓得尖叫。
……
夫妻两个临时买了匹马,骑着穿过大街小巷,往稷下公馆去了。
秦王入长安后,赵宗瑞并未回王府,忙的顾不上见世子妃和孩子们,而是住进了稷下公馆,这里离皇宫近,所有军政公务皆在此处处理便好。
约莫行了一顿饭的功夫,唐慎钰和春愿便到了稷下公馆,扫了眼,外头守着披坚执锐的卫军,而夏如利似乎收到了消息,早笑吟吟地在门口等着了。
夏如利这会儿换了新衣,左眼蒙着只黑色眼罩,一副喜气洋洋,疾走数步迎了上来,抱拳见礼:“嗳呦,贵客啊。”
夏如利见唐子冷着脸,而公主更是恨得撇过头,不愿看他。夏如利讪讪一笑,知道当初自己设局谋算过这小夫妻俩,他们且记着仇,不会轻易原谅他。
“快进去吧,大爷在里头等着呢。”夏如利侧过身,往里迎二人。
如今秦王还未正式登基,叫瑞世子已经不合适了,叫王爷也不合适,太子爷就更不合适了。
故而众人现在暂称呼宗瑞为大爷。
唐慎钰携着阿愿的手,一路往花厅去了。
花厅里陈设简单,各类章奏按照不同的类别,井然有序的摆放在案桌上,香炉里焚着白檀,满屋子的氤氲香气。
赵宗瑞这会子坐在交椅上,他现在仿佛又变了个模样,不似当质子时的庸懦肥胖,也不似装病离京时的虚弱暴瘦,身量高大挺拔,只微微有一点小肚子。他褪去了那身懒肉,面容重回年轻时的英俊,但又沉淀了岁月,气质更儒雅高贵,黑发用紫金冠竖起,身穿玄色长袍,腰间悬挂着块玉璜。
这么看,确实和唐慎钰很像。
“钰儿,我等了你很久。”宗瑞微笑着说。他挥手,让夏如利出去,不必在跟前伺候,随后上下打量着眼前的这对璧人,连连点头,柔声问:“你们夫妻不给父亲磕头敬茶么?”
唐慎钰环住妻子,只是冷笑,不为所动。
他带着阿愿坐到椅子上,一瞧,手边的案桌上早都备了热茶和栗子酥。
唐慎钰倒也不客气,捻起块酥,一掰两半,和妻子一人半块,看了圈四周,笑着嘲讽:“太子爷如今春风得意,不一样了。”
“莫要嘲笑我了。”宗瑞摆摆手,“老爷子现在尚未册封太子。”
“这不是迟早的事么,老二争不过你。”唐慎钰冷笑了声。
宗瑞身子微微前倾,看了眼春愿,笑着问唐慎钰:“听说你在街头杀了个婢女?”
“哦。”唐慎钰一脸的平静,“谁都不许谋害我爱妻,连这个想法都不许。”
宗瑞心里已经有数了,父皇爱宠裴肆,感激裴肆这些年的功劳,看这小子命不久矣,便有意成全了他的痴念,让他临终前娶了长乐公主。
瞧钰儿这态度,是不可能了。
宗瑞端起热茶喝,明知故问:“你过来找我,有事么?”
唐慎钰问:“裴肆在哪儿?”
“不知道。”宗瑞笑着摇头,“他和你二叔关系好,现在又和你皇爷爷亲近,你该问他们。”
唐慎钰顿时火大,噌地站起来,被春愿给拉住了。
宗瑞笑笑,歪头问:“先帝赵宗吉去哪儿了?”
唐慎钰四平八稳地坐在椅子上,嗤笑:“不知道,你去问胡太后啊,那是她儿子,她兴许晓得。”
宗瑞莞尔,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钰儿啊,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先帝死的蹊跷。既要逃,估摸着行踪连亲娘都不知道。”男人双腿自然分开,坐得端直,气势不经意间就流露出来了,笑道:“说说吧,你今儿来的目的。”
唐慎钰喝了口茶,直接开口:“虽说你们打着清君侧的旗号,但到底是造反,天下人都清楚着。依照逆王那多疑残忍性子,必定会大批斩杀宗吉一朝的臣子,杀戮和流放不会停息。您能不能将来颁布赦免令,中止仇恨。”
“凭什么呢?”宗瑞抿了口茶,淡淡笑道:“钰儿,你这可不是求人的态度啊,到现在,你连一声爹都不叫。”
唐慎钰攥起拳头,“凭什么?就凭恩师临终前,送了你一件天大的人情。聪敏如你,难道真看不出来,恩师为何把头颅送给赵宗瑜?胡太后又为何当众斥责老二逼死皇帝?勤政殿那些令牌又是哪来的?如今秦王已经开始猜忌赵宗瑜了,他已然输了你一头!”
唐慎钰眸子红了,哽咽道:“恩师当日细问了我,你赵宗瑞是何样人,我同他说,你是仁善之君,是中止杀戮的那个人。你问我凭什么?就凭郭嫣曾救过你儿子,就凭他万潮从小教育你儿子做人的道理!”
宗瑞此时眼眶也有些发红,他低头沉默了良久,郑重道:“朕知道了,朕这一朝,与民休息,会让天下百姓都吃饱饭,穿暖衣,也会赦免前朝余孽,不兴杀戮。”
“多谢了。”唐慎钰抹去眼泪,他平复了半天心绪,沉声道:“最后一个问题,这件事困扰了我许多年。当年你为何玩弄了我娘,又抛弃了她?究竟是你,还是秦王杀了我养父?”
宗瑞身子一震,叹了口气,“我就知道,当初你在潞州没有时间问,总有一天你会问我的。”
宗瑞起身,从内室拿出一个上了锁的小木箱,打开后,给了唐慎钰,他看向里头的信笺,道:“你自己翻阅吧。”
唐慎钰蹙眉,打开那些染上了岁月痕迹,早已泛黄的信,一封封读。
宗瑞坐到儿子身侧,就像个最寻常不过的父亲,回忆着年轻时候的事,缓缓道来:“当年我和你母亲算是不打不相识,她虽说和你姨妈云夫人是孪生子,但性子完全不一样,云夫人沉静温柔,她灵动活泼。女孩子家,爬树打架,无有不做的。我俩算不打不相识了。”
宗瑞眼里柔情款款,道:“不幸的是,当年三皇子看上了你娘,请皇帝下旨,定下这门亲事。三皇子那时权势正盛,背靠世家大族和贵妃母亲,惹不得啊。我和你娘私定了终身,哪知还没跑远,就被你爷爷抓住了。当时,你爷爷不想我惹上麻烦,逼迫我俩分开,他把我打晕,强行绑去幽州。而那时,你母亲怀孕了,她性子倔强,一直瞒着家人,直到四个月上,终于瞒不住了。”
唐慎钰一直强忍着悲痛,恨道:“说到底,是你始乱终弃了她。”
宗瑞没承认,也没否认,哽咽道:“那时我不在京城,你母亲怀了孕,肯定不能嫁给三皇子了。你爷爷又时常出入云府,就有人认为是他引诱占有了你母亲。你母亲有孕的事闹出去了,三皇子那边勃然大怒,誓要查清真相。你爷爷和云家协商,让一个小官,也就是你养父暂时出来顶缸。”
唐慎钰拳头砸了下桌子:“所以,你们就把唐家害了?”
宗瑞垂首不语,自顾自地说:“那几年,我一直和你母亲暗中通信,也一直派人照拂你养父全家。原本,我想等这事淡一淡后,等三皇子垮台后,立马迎娶你母亲。谁知,你养父在天长日久中,爱上了你母亲。当时,你已经三岁了,而你爷爷又强行给我定了亲,选定小朱氏为儿媳。我实在等不得了,便偷跑回京城,打算带你母亲私奔。谁料,你养父得知此事,郁郁之下病故。而你母亲,她,她深觉愧对唐家,给了留了封绝笔信,也悬梁自尽了。”
唐慎钰攥紧母亲写给宗瑞那一封封情意绵绵的书信,含泪咬牙道:“说到底,还是你的错。”
“对,是我的错。”
宗瑞叹了口气,起身,撩起下摆,跪到地上,“对不住了孩子,是我愧对你母亲,愧对你养父,你要杀要打,只管来。”
唐慎钰恨得扭过头,不去看那人。
春愿见状,忙去搀扶起宗瑞,说了句:“您何必这样呢,您明知道他不会弑父,而您这么多年对他一直很好,他对您感情越深,此次,您伤害的他就越痛。”
宗瑞听见这话,越发惭愧,按住春愿的手:“我也对不住你,孩子,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我能做到。”
春愿想了想,道:“放过宗吉。再就是,请善待胡太后和衔珠。”
宗瑞微蹙起眉,沉吟了片刻,郑重道:“好。这便算朕偿还亏欠公主的的债了。”
说罢,宗瑞从袖中掏出张纸,走过去,塞到唐慎钰手里,“这是裴肆的藏身之处,他那里,早都被我控制,你若是想报仇,只管放心去。”
唐慎钰捏住纸,抱起木盒子,拉着春愿往出走。
“钰儿!”宗瑞不禁往前疾走两步,热泪滑落,袖中的手微微颤抖着,“你要走了么?你回头看看爹啊。”
唐慎钰未回头,挥了下手,“我是宗吉一朝的臣子,恕我不能回头,走了。”他抽泣着,却硬着心肠道:“照顾好自己,别吃油腻甜辣的东西了。记住前朝是如何败的,你要做个好皇帝。”
说罢后,唐慎钰带着妻子,潇洒离去了。
宗瑞奔到门口,含泪目送小两口远去。
他心里空落落的,很疼,很不舍,像活生生剜去块肉般。
钰儿啊,爹爹愿你一生平安喜乐。
宗瑞抹去泪,其实,他瞒了钰儿件事,那盒子信里,他抽出了几封。
当年,钰儿的养父和他是至交好友,他请唐兄帮他照顾钰儿母子。
那时,父王逼他娶小朱氏,强行给他定了亲。
他逃婚去京城,打算带钰儿母子离开,谁知忽然生出钰儿养父因不舍妻子郁郁而终的事,而钰儿的母亲愧对唐家,也悬梁自尽。
他一直以为这就是真相,埋怨唐兄既然喜欢钰儿母亲,为何这些年都不说呢?
他伤痛了许久,原想着独自带大钰儿,可那时王爷抱走钰儿,以钰儿的性命相逼,命他娶了潞王妃的妹妹小朱氏。
他害怕儿子受伤,想着,只要小朱氏温柔娴静,应该能视钰儿如己出吧,虽然不愿,但也接受了这个现实。
可有一日,钰儿的姨丈忽然交给他一封秘密卷宗。
原来,当日他逃婚到京城后,小朱氏也暗中跟着来了。小朱氏派家奴,在钰儿养父药中下了毒,又模仿唐兄的笔迹,写下那封埋怨爱慕钰儿母亲的信。
紧接着,小朱氏私下找到钰儿母亲,说她已然有孕,一声声一句句羞辱钰儿母亲厚颜无耻,害了两个男人,勾引人家的丈夫。
钰儿母亲那时本来就心里有愧,见小朱氏有孕,便以为他负心寡情,悲痛不已。
小朱氏见钰儿母亲还未生起自尽的心,甚至要找情郎问个明白,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在茶里下了迷药,命心腹将钰儿母亲抱起,悬挂在横梁上的白绫上,做出了自尽的假象。
……
陈年往事像一罐酿坏了的烂酒,臭不可闻。
宗瑞斜倚在门槛上,望着院中四四方方的天,唇角浮起抹浅浅的笑。
今后日子还很长,很精彩,不是么。
……
过了晌午,不知打哪里飘过片灰云,将日头遮住,眼看着又是场暴雨。
唐慎钰和春愿按照宗瑞指出的地址,穿过七扭八拐的街巷,寻到处僻静宅院。
刚走到门口,竟忽然从暗处冒出来十几个身穿黑衣的死士,一齐跪下给唐慎钰夫妇行礼,为首的男子蒙着面,低声道:“大爷早都吩咐过了,公子今日过来寻私仇,叫我们在旁协助。”
说着,蒙面男子拿出了封宗瑞的亲笔手书,上面特特写了“海厌”两个字,只有唐慎钰能知道其中之意。
春愿经历过长安的这场八方风雨,晓得裴肆诡计多端,轻轻扯了下丈夫的袖子,低声问:“他们可信么?”
“可信。”唐慎钰抢过蒙面男子手里的绣春刀,他一眼就看清了这些人来历,锦衣卫。赵宗瑞果然有手段,不知不觉渐渐控制了京都。
唐慎钰现在走走步步都不离春愿,他依旧牵着妻子往里走,忽然,他发现妻子停下脚步,低下头,不肯走。
“怎么了?”唐慎钰柔声问。
“我不想见那人。”春愿扭过头,恨恨不已。
“好。”唐慎钰大手扣住妻子的头,俯身,吻了下她,温声道:“我想着,你也不必见那污秽的东西,以免脏了眼,在这里等着,我很快就出来。”
春愿点头,“小心哪。”
唐慎钰笑着扬了扬刀,俊脸忽然一沉,转身,一脚踹开了大门。
里头的护卫见有强人闯入,惊呼不已,立马要抄家伙,而那个阿余正从端着药从廊子那边走过来了,他看见了唐慎钰,急得要去找刀。
唐慎钰冷冷吩咐那些蒙面锦衣卫:“控制住!”
话音刚落,十几个蒙面锦衣卫从四面八方飞扑上前,眨眼间就解决了裴肆养的爪牙。
唐慎钰将闷哼了声,将绣春刀掷出,生生钉在上房的门框上,入木三分!他一个健步奔上前,赤手空拳对付这位绝顶高手阿余。
此刻,他满腔的愤怒,昔日的种种恩怨,全都落在了拳头上,几个回合下来,就将阿余双臂卸了,他一脚踹飞阿余,冷冷命令:“拿住此人,不要杀!”
说着,唐慎钰阔步上前,拔下钉在门框的绣春刀,径直进了上房。
朝里扫了眼,屋里里一尘不染,很是整洁,桌上和地上摆满了瓷瓶,里头插了绢布做成的梅花,木枝和花瓣都做的很逼真,甚至连香气都有。
裴肆此时坐在上首,他似乎早都知道有人来寻仇了,穿戴齐整。
半个来月,他完全变了个人似的,半点没有往日京都第一美男的模样,憔悴虚弱得紧,脸上有一道血淋淋的刀疤,身子病恹恹地歪在椅子里,身穿雨过天青色长袍,腹部隐隐渗出血。
“你居然还活着。”唐慎钰狞笑。
“哦。”裴肆不死不活地应了声,他唇是那种失血过多,不正常的白,望向外头,问:“她呢?”
唐慎钰没说话。
裴肆神色黯然,扫了眼屋子里的那些假梅花,“这些都是她喜欢的,她不进来看一眼?或者说,不进来手刃仇人?”
唐慎钰俯视那个罪恶滔天的畜生,冷笑不语。
裴肆傲慢地昂起头,依旧蔑视对面的那个男人,“唐大人,你如今应该得意的很吧。你亲爹大权在握,你佳人在侧,呵……”裴肆嗤笑,轻蔑不已:“可你从前,却是我手下败将。我这辈子,霍乱了朝纲、杀了太后、灭门了周家,作恶无数,手上沾满了血腥,就是亲娘都不敢认我,要不是赵宗瑜不争气,在我昏迷的时候胡乱行事,要不是我身受重伤,我还能接着赢!哈哈哈,无妨,我死而无憾,不枉来这人世间走这一遭了。”
唐慎钰瞥了眼裴肆鬓边的白发,精准地戳中这畜生的伤心处,“是啊,你恶贯满盈,不仅杀了我的孩子,还亲手毒杀了自己孩子。”
果然,裴肆身子一颤。
忽然,他哈哈大笑,尽是不屑,眼里闪过抹狎昵之色,挖苦道:“你知道么,我讨厌你这幅死样子,凭什么你生来就是王族之后,什么都有,还整日家得意洋洋地在我面前转悠。告诉你,老子睚眦必报,就是记下了你当初在小佛堂的掌掴之仇,我就是要玷污你老婆,就是要恶心你,哈哈哈,唐慎钰,这都是你的错,你那一巴掌害惨了她!”
唐慎钰面色平静,淡淡一笑:“你是怕我今后心有芥蒂,记着当初她曾怀过你的孩子,也曾被你囚禁过两个月,你怕我嫌弃她,故意说这番话,把错往我身上推,是么。”
裴肆脸上的笑消失,他长叹了口气,“终究瞒不过你。”许久,裴肆痛苦地问:“她还好么?”
“好得很。”唐慎钰提起妻子,唇角上扬,“能吃能睡,能笑能闹,我们很相爱。”
“那我就放心了。”裴肆松了口气,他记起了那时在蒹葭阁的幸福日子,叹道:“想带她去海上看漫天星子的愿望,怕是实现不了了。我对不住她,给她留了笔银子……”
“她不需要。”唐慎钰打断裴肆的话。
裴肆痴痴地望向外面,怅然道:“若是有来生的话,我想和她,”
“绝没有。”
唐慎钰冷冷碾灭这畜生所有的幻想,他眼里杀气大盛,手腕一转,倏地下斩下了裴肆的头,头颅骨碌碌翻滚,滚到了床底下。
血点子飞溅,唐慎钰冷漠地看了眼那具恶贯满盈的尸体,他踢翻墙角堆放的美酒,从袖中拿出火折子,吹着后,扔了下去。
瞬间,火势就起。
唐慎钰转身离开,听着身后火越燃越旺的声音,眼神含冰:“当初说了,要将你挫骨扬灰。”
这时,阿余看见唐慎钰手中的刀满是血,而公子却半点消息都没了。
阿余疯狂地尖叫,他双臂折断,疯狂地扭动身子,想要挣脱开锦衣卫的桎梏。
“放开他。”唐慎钰冷眼看向阿余,把刀扔过去,“你要报仇么?来。”
阿余此时绝望悲痛大过于恨,他已然无力拿刀,更无法和唐慎钰抗衡。
他这辈子所有的希望就是公子,公子没了,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阿余哈哈大笑,“公子,我来了,你绝不会孤单!”
说罢,阿余义无反顾地朝火海里奔去。
唐慎钰从袖中拿出块帕子,擦掉手中的血,把帕子扔进火里,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踏出门后,他看见妻子站在老槐树下,低头不语。
“办完了?”春愿应了上来,声音颤抖着问。
“嗯。”唐慎钰笑着点头,拥着妻子,“走吧。”
春愿倚在丈夫身上,仰头望去,遮住太阳的那朵乌云不知什么时候散了,此时阳光正好,清风徐徐,街巷里的槐花香气萦绕在人身上,很是舒畅。
“接下来想去哪里?”唐慎钰拂去妻子发髻上的花瓣,柔声问。
“嗯……”春愿揽住男人的腰:“先去清鹤县,给小姐扫墓,然后找个地方,咱们得好好养病。”
“然后呢?”唐慎钰笑着问。
“然后……”
春愿心里有个打算,她失忆的那段时间,竟隐约记起了些小时候的事,她的家似乎在平凉,她好像姓秦,但叫什么却不记得了。她打算和慎钰将来去寻自己的亲生父母。
唐慎钰笑吟吟地催问:“然后怎么样嘛?是不是想和为夫没羞没臊的洞他娘的几天几夜房呀”
“然后就……”春愿抓向丈夫的腰,放肆地笑:“然后就挠你痒痒。”
唐慎钰痒的咯咯笑,忙闪身躲开,也去挠她:“嘿,竟敢偷袭,看我不吃了你!”
……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今天写了一整天,终于一口气写完啦。
愿愿和唐大人,终于过上了没羞没臊的生活!哈哈哈
中间断更半年,曾想过收个尾,匆匆完结算了。
但是臣妾真的做不到哇!前面铺垫了秦王造反,瑞世子装病,还有裴肆卧底的局,如果匆匆完结,那就是对作品不负责,对追更的小天使们不负责。
于是乎,吭哧吭哧,又写了五十万!
我把想写的都写了,伏笔也都填上了,我很高兴!写的高兴!
这里,真的感谢各位小天使对我的不离不弃,再次对上次断更感到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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