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哥真是失心疯了。
抛开二哥哥不谈,李仙芽这是头一回在生地方过夜。
听闻这里从前是前朝豫王的居所,他是前朝皇帝最宠爱的皇子,王府建的不是一般的阔气,又听闻豫王是个金戈铁马、颇具男儿气概的人物,李仙芽就暗自猜想,他的王府里一定会是一片冷冰冰的气象。
谁知一踏进这里,入目的是绰约静谧的山野园林,沁入鼻端的是依约的木樨香,几步一隔的宫灯在烟雨里摇曳着,投在地上,一圈溶溶的光晕。
同烟波浩渺、人间仙境的九洲池相比,这里树木葱倩、楼阁错落,雀鸟扑棱着翅膀掠过月影,小虫儿在脚边儿嚖嚖的叫,静谧却又不失热闹,有人间的烟火气。
李仙芽很喜欢这里,李灵均在一旁啰里八嗦地,见妹妹脚步越走越轻快,衣袂飘飘的,简直像是要飞起来一般,一把抓住了她的袖子。
“你别飞啊。”他絮絮叨叨,“除了吹唢呐,哥哥还是有几分真本事吧?一会儿到了正院,更叫你大吃一惊。”
李仙芽越发期待了,拐过栽了花树的小径,果看见古朴小院,青墙下有一块善地,种了数十丛未开的牡丹,李仙芽爱瞧牡丹,走过去细看,才发现这些牡丹的根底培的是新土,显是整丛整丛新移植过来的。
她心里不由地升起了对二哥哥的感激,由衷地对李灵均道谢:“二哥哥,你有心了。”
李灵均呵呵两声尬笑,理所当然地接下了妹妹的谢意,“……妹妹记得我的好,赶明儿真出降那一日,务必要请我去吹唢呐。”
李仙芽闻言也尬笑了几声,兄妹两个各怀鬼胎,分别转开了话题。
“小鹅,这儿是生地方,阿耶派了禁军驻守在外院,他老人家怕你害怕,还拨了百骑司的暗卫护在正院墙下——”
李灵均的话音还没落下,李仙芽就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百骑司是什么好人?我可不要他。”
李灵均挠挠脑袋,不明白妹妹干嘛不要百骑司护卫,他不是爱追根究底的人,闻言就作罢了。
“你既不要,正好叫沈穆一道去丽景门下吃烫面角去。”
他是个立说力行的,说到这儿,就提脚走了。李仙芽早就习惯二哥哥的脾性,也不见怪,只由晴眉、鹿梦陪着,往正厅里去了。
“公主还没住过这样的屋子呢!”鹿梦瞧着阔深的厅堂,新换的陈设,只觉得新奇,“瑶光殿虽是独门独院,还带了万顷的湖水,可到底没有这种自立门户的感觉。”
“可不是!自立门户、自己当家作主的感觉可真好。”晴眉白日里分派人手、拾掇家什,忙活了一整天,可心里却十分自在,“在这里,公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宫闱局的人想管都管不成了。”
晴眉平日里掌管着瑶光殿的吃穿用度,常常要与宫闱局的人打交道,虽说这些人不敢为难瑶光殿,可到底是踩低拜高惯了,那副嘴脸十分讨嫌。
“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李仙芽也憧憬起来,同她二人嬉笑着,“养二十几个面首,围在这里跳胡旋舞给你们看!”
“再好不过了!”鹿梦笑嘻嘻,虚扶着公主路过了一间古朴静深的屋子,不免好奇起来,“像是间藏书的屋子!”
瑶光殿可没有藏书的屋子,李仙芽往里探看,三面都是陈书的柜子,正中一张红木大桌,摆着笔墨纸砚等物。
横竖也无聊,李仙芽走了进去,取了眼前书瞧了瞧,名字是《神都诡话》,随便翻开一页,里头写着三千工匠去月球凿七宝的故事。
再取一本,《河洛异闻图》,李仙芽好奇地再翻一页,杀人花迅疾如电,取下了一颗人头。
细栗爬上了后颈,李仙芽默默地将书放回去,坐在了红木书案前。
“……好看是好看,可这时候拿在手里却有些瘆人。”她决定白天再来瞧书,“那儿挂的是什么?”
晴眉、鹿梦往公主指的方向去看,只见一架香案上,供了一张明黄色的纸,上头写了循迹追踪、人中龙凤,几个大字。
“是圣旨。”晴眉走过去,看着下方的小字儿说道,“上头写的是乾定十六年南蛮进贡的蜂丸失窃案,沈穆千里追踪,寻回了蜂丸,圣上龙心大悦,赐给他的封赏。”
“只要是延年益寿的,舅舅都会无比珍视。”李仙芽捧腮说着,“这里怎么会有封赏他的圣旨?”
“不止如此。”鹿梦却拿了书案抽屉里的一页烫金帖,接上了公主的话,“这还有沈指挥中了武举头名的帖子呢!”
李仙芽往鹿梦手里看了一眼,见上头写着什么一百二十斤的枪、三百力的弓,不免牙酸。
“那么细的腰,也能拉得动三百力的弓?”她用手比划了一个圈,“我才不信呢!”
鹿梦在公主旁边捧腮,眼睛里有揶揄的笑。
“男人的腰杀人的刀,细才好呢!”
“什么荤腥不忌的话都敢说!”晴眉瞪着鹿梦,“快给公主卧房掌灯去。”
鹿梦吐了吐舌头去了,晴眉便陪着公主起身,慢慢往卧房那里走。
“说起来,咱们是头一回在生地方过夜,公主可习惯?”
地方再好,陈设的再温馨,到底会有不习惯的地方,李仙芽笑着摇头。
“……这里堂阔宇深、曲径通幽,睡着时听不到水声与蛙鸣,自然会有一些不习惯。”
“可清晨却能听到卖花人的叫卖声。”晴眉笑着应声,“明儿青墙外若有人卖花,奴婢就叫他留步,挑拣几枝。”
这是在宫里不曾有的新奇体验,李仙芽点着头答应,同晴眉往卧房里去。
这一头李仙芽在新居安顿下来,那一厢李灵均晃悠进了这所临时公主府的西小门外,正看见沈穆站在一棵遮天的周柏下,仰头看着什么。
李灵均走近了,仰头顺着沈穆的眼神看去,才看见树上有人在捕蝉。
“这才什么时候,蝉就出来了?”李灵均随口说了一句,又拍拍沈穆的肩,“我妹妹不要你护卫,得闲了吧?走,丽景门吃烫面角去!”
沈穆依旧仰头,灯影摇晃着落在他的下颌角,清晰一道,凌厉如刀。
“不去。”沈穆应了一声,转而抱臂往青墙上靠了,“二大王,你我领的就是护卫的差,擅离职守可不好。”
“我妹妹说一不二,不要就是不要。”李灵均摆摆手,大大咧咧地说道,“有禁军在,你们百骑司使不上什么劲。”
有卖花人的吆喝声由远及近地传过来,悠扬着,像好听的吟唱。
沈穆不打算同李灵均一起去吃烫面饺,听着卖花声,忽然同李灵均说起近来的神都轶事。
“……住在宫里不觉得,到宫外走一趟就知风云诡谲。”他慢条斯理地说着,“前几日满神都抓卦仙儿的事,二大王可有耳闻?”
“两只耳朵都听闻了!”李灵均对这些诡谲奇异的事很是好奇,竖起了耳朵,“还有什么古怪的事?”
“近的有卦仙儿召鬼,远的有养鹅人半夜盗陵,上个月,神都四象街一带,还有紫衣人割取人筋。”沈穆一一说来,又说起卖花人,“便是那沿街卖花的人,都有故事。”
李灵均听的津津有味,听他说起卖花人,也来了兴致,吩咐手下人去把花全买来。
“难不成那卖花人也是个大隐隐于市的汪洋大盗?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出没,寻找可下手的对象?”
“卖花人的竹筐里花色繁丽,买到手之后拿在灯下瞧,每一朵花托上,都盛着一只断手。”夜色青蓝,墙下灯发着幽幽的昏光,沈穆低着眉弓,声线淹穆,“指骨发青、断腕处鲜血淋漓。”
李灵均吓得一激灵,咽了咽口水,冲沈穆竖起了大拇指,道了一声绝。
“去买花!”他吩咐手下人去叫住卖花人,接着兴冲冲地说,“这故事可真绝!我去吓一吓小鹅!”
李灵均打小就爱吓自家妹妹,这会儿得了这么几个瑰丽诡异的故事,简直是如获至宝,第一时间就叫人抬了满筐的花,往正院奔去。
这时候正院还点着灯,李仙芽正在灯下数佛珠,瞧见自家二哥哥在院外喊,“小鹅,小鹅——”
她好奇,从支摘窗里探出头看,只见两个仆僮哼哧哼哧地抬着一满筐的花走进来,此时夜雨停歇,院里飘着青蓝色的烟雾,那满筐的花颜色各异,枝枝饱满,点亮了一整个寂夜。
她本就是爱花之人,此时见了,欢喜之色溢于言表,连声说着快抬进来。
鹿梦就指挥着小内侍搬花,叫他们把花枝取出来插在各处。
李仙芽瞧着卧房各处有了鲜亮活气儿,不免笑眼弯弯,转回头看二哥哥还在窗外笑眯眯地站着,就拱手好一阵感谢。
“二哥哥今日怎么这么好?我正嫌卧房里素净,想叫人送花儿来呢!你可真识趣儿!”
李灵均背着手走过来,拱进了支摘窗下,双手捧起了腮,摇头晃脑。
“小鹅,我今儿听了几个吓人的故事,你要不要?”他看着小鹅,忽又摇头不屑,“你肯定不敢听。”
李仙芽很狐疑,坐了下来,斜对着李灵均,“你说啊?我有什么不敢听的?”
“说是这沿街卖花儿的,每一筐里的花儿,都花色繁丽、香气雅致,可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点一枝明烛去看……”
“看到了什么?”
“每一枝花托上,都盛着一只断手,指骨发青、断腕处鲜血淋漓,那气味啊,又腥又……”
“闭嘴!”李仙芽打断他,冷冷地看着一脸吓唬小孩儿表情的李灵均,“把花筐扔出去!”
李灵均得了逞,扮了个鬼脸拔腿就跑,快要转出院子的时候,听见小鹅气急败坏的声音。
“百骑司的人呢?”李仙芽的嗓音里带着怒意,“叫沈穆来守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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