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年年生辰


    心思这种东西, 是很难揣摩的。


    再聪明的人,也难以将人的心思揣摩的一清二楚。


    尤其是在自己投入感情的人跟前。


    沈禾成功说服自己,将心里头那点儿莫名其妙, 说不清道不明的乱线团压在角落,只当自己根本看不见。


    要理清楚一团乱线实在是太麻烦,沈禾希望能够活的简单一点, 不要自寻麻烦, 自找不开心。


    他倒头就睡。


    戚拙蕴一夜未眠。


    少年睡着的时候, 在床里侧, 与戚拙蕴分别盖着两床被子。


    睡醒后, 就滚到了戚拙蕴怀里。


    被子盖的是戚拙蕴那床。


    沈禾对此表示三分歉意。


    对不起,这两年的睡相实在是狂野。


    家长的包容心就是强啊, 也不知道戚拙蕴跟他睡觉,夜里被他踹过多少次。


    如果换了他, 不管兄弟感情多深,情比金坚这个觉他也不想跟兄弟睡。


    沈禾想着趁戚拙蕴没睡醒前,装作无事发生, 悄咪咪挪回自己被窝里。


    伸出手去, 就被冷冰冰的被子冻得一个激灵。


    沈禾心想, 戚拙蕴这种体质也是男主光环吗?


    真羡慕啊,冬暖夏凉的。


    只有他冬冷夏热,泪目了。


    他探手探脚的, 咬咬牙想要从温暖的被子里爬出去。


    咂摸一下嘴,发现嘴巴感觉有点怪。


    有点甜, 像是晚上含着糖睡觉了一样。


    沈禾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戚拙蕴被他折腾醒了,按住他的腰, 让他别动弹。


    他的嗓音听起来睡意浓沉:“别动,乖乖躺会儿。”


    沈禾僵住身体,小心翼翼缩回去,窝在被子里。


    按在他腰上的手没有收回去,反而顺着这个姿势,往前探半截,揽住了沈禾的腰。


    沈禾背对着戚拙蕴侧躺,后背靠在青年温暖的胸膛中。


    后面的人没了动静,呼吸听起来平稳,似乎只被惊醒这么短暂片刻,就立马重回睡梦中。


    沈禾更加安静,心想,最近这么累吗?


    昨晚是不是加班加点忙政务了?


    他陷入忧虑,以后还是得提醒戚拙蕴,虽然他有男主光环在身,但历史上皇帝累死的比比皆是,还是得注意身体,别为工作太拼了。


    ……


    戚拙蕴实在是很忙。


    沈禾在东宫里的时间中,一日里大半时间都是见不到戚拙蕴的。


    唯有晚间,戚拙蕴若是回来的早,他们能够一起用晚膳,而后在书房里看书。


    沈禾心里松口气,心想这样也不错,免得他要时时刻刻注意保持距离。


    监护人果然就是心理焦虑,等他适应这段时间,就会坦然的放小孩子出去独立,自立门户。


    至于晚上一起睡觉,沈禾觉得那种情况,他睡着了,而且睡姿狂野爱踹人,就算以后戚拙蕴知道他喜欢的是男人,也不能因为这在意这种事情吧?


    他要是想占便宜,他能踹人吗?


    他必然不能啊。


    转眼到二月九。


    沈禾一大早先是出宫一趟,然后回来便在厨房里转。


    大师傅极其想将人撵出去,忍着好声好气的问:“小公子,您小心被烫着。”


    沈禾:“……”嫌弃我不必如此委婉。


    他说:“我就煮碗面,我待会儿来煮,现在先看看,观摩一下。”


    大师傅问:“小公子是要为殿下煮长寿面?这事咱们下人代劳便是,您端给太子殿下,殿下一样能领您的心意。”


    沈禾说:“那怎么一样?做面子工程还不如不做。”


    大师傅没听懂沈小公子嘴里奇奇怪怪的词,但他能够理解大概意思。


    不得不忍下来,看着沈小公子将好好的面团和成稀泥。


    他闭目扭头,不愿再看。


    在反复和面团,反复失败浪费粮食后,沈禾一脸的沉重。


    果然会做饭的人都极其强大。


    他把自己好不容易揉好的面条,下进沸水中,然后按照连翘的话迅速捞上来,放进盛着高汤的碗里。


    荷菱一路进来,压着嗓音说:“小公子,殿下回了。”


    沈禾嘴里直嘶气,端着碗放进木托盘中,指尖捏着自己冰凉的耳垂缓缓。


    主殿的宫女们已经进厨房,开始上菜。


    沈禾端着自己的面,跟在她们背后,一路进主殿。


    宫女们将菜上好,便下去了。


    沈禾将面放下,对着里侧背对他的青年假模假样的喊:“殿下,您慢慢吃,小的就先下去了。”


    戚拙蕴回头,没来得及同沈禾说话,视线落在那碗热腾腾的面上。


    少年咧着一口灿烂的小白牙:“我亲手做的!”


    沈禾放下木盘,不等戚拙蕴有反应,脚步飞快。


    像是只快乐的小鸟,扑腾着翅膀便飞走了。


    戚拙蕴没能回过神来。


    忠洪提醒:“殿下,这面是小公子亲自做的呢。您尝尝,是长寿面,奴才一路进来的时候,便听长安说了,小公子在厨房待了小半日,才做成这么一碗。”


    戚拙蕴在外头的冷色,尽数化开,唇畔弧度温柔。


    他在桌前坐下,并没有记着吃,而是问:“忠洪,使个人去问问,他忙什么去了。”


    忠洪笑眯眯的应声,走出殿门没两步,就瞧着少年从另一头旋风似的跑来。


    他看戚拙蕴还未动筷子,催促道:“哥哥你快吃啊,再不吃坨了。我可能做的很难吃,但是好不容易做出来,你给面子吃几口吧。”


    说话的时候,沈禾双手背在身后,神神秘秘:“你吃一口,我再将生辰礼给你。”


    戚拙蕴无奈:“好。”


    他垂着眸子,语气虽无奈,面上的神情,却没有哪一个地方,不是在说他很高兴。


    他挑起面条,吃了一口。


    面条不够劲道,煮的有些烂,但其实还不错。


    或者说,很不错。


    与其他的都不同。


    戚拙蕴想,便是他幼时,也没有亲人愿意屈尊降贵,亲手为他做长寿面。


    他母后都没有。


    唯有沈禾。


    唯有眼前这个,他亲手养大的孩子。


    他满心满眼的少年。


    他想不出这世上,还有谁能让他觉得更满足的人。


    沈禾见他吃了,满意的点头,问:“味道怎么样?”


    戚拙蕴便夸:“禾大人亲自下厨,珍馐美味,这世上独一份,自然是好吃极了。”


    沈禾被拍马屁,对戚拙蕴虚假夸赞的行为表示很受用。


    他凑近,搬着凳子挨着戚拙蕴坐下,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拿出来,递到戚拙蕴面前。


    少年语气雀跃期待,带着些急切:“生辰礼物!哥哥你打开看看!”


    他抓着戚拙蕴的手,将册子放入他掌心,肩膀撞他一下催促:“你快看。”


    沈禾心里多少有点忐忑,他拿不准戚拙蕴会不会喜欢他的自作主张。


    也许有的人觉得是弥补,有的人却会觉得是在揭开旧伤疤。


    沈禾紧紧盯着戚拙蕴的脸。


    看着他漆黑的眸子,锋利浓黑的长眉,试图抓住他每一个微小表情。


    这决定着沈禾未来几年,到底还要不要送出这份生辰礼的后续。


    戚拙蕴曲起骨节分明的手指。


    手背的青筋随着他的手指,受到细微的牵动。


    没有落字的封皮被翻开,露出第一页。


    漆黑的线条简洁,但格外灵动的在纸业上跳跃。


    一个小小的孩子躺在摇篮里。


    下方画了分格,摇篮里的孩子好奇的睁大眼睛,在下一个格子里,变成了笑脸。


    最右下角的格子中,一双属于女子纤细的手探出。


    戚拙蕴愣住了。


    这画并不精细,至少跟沈禾往年来送给他的那些画比起来,这画简直算得上潦草随意。


    即便如此,戚拙蕴也能够从孩子的脸上,看到一些属于他自己的影子。


    他忽然喉头发紧,发不出半点声音。


    身侧紧紧挨着他的少年,试探的小声说:“哥哥,看的顺序是从左往右,向下看。”


    他说完,仔细盯着戚拙蕴,不能从他现在的神情中确认他到底满不满意。


    于是沈禾试探着,再往后翻过一页。


    孩子被那双手抱起来,落进一个柔软的怀抱中。


    他幼小圆润的脸上露出纯然的笑意,天真单纯,与成年后深沉的太子没有丁点相似。


    戚拙蕴喉结滚动了一下。


    又一下。


    他自然能够感受到身侧少年紧紧落在他脸上的视线。


    那道视线如此的鲜明,存在感十足。


    他知道少年在等待什么。


    但戚拙蕴一时半会,发现自己张不开口,发不出声。


    他静默的将书页往后翻。


    黑眸盯着上面每一个画面,细细的看着。


    大约看奏折都从未如此仔细过。


    沈禾于是也安静的,乖乖坐在他身侧,视线落在画纸上。


    随着戚拙蕴翻动,一页页重新看自己画的东西。


    他的手缩在袖子里。


    宽大的袖口掩盖住他扣手指的动作。


    沈禾想,如果不满意的话,那就算了。


    他以后,再重新想其他的生辰礼物。


    青年太子的手指在翻到书册一半的时候,停顿下来。


    方格里的孩子已经长大到八九岁。


    他穿着一身靛青色鹤纹长衫,发丝一丝不苟的束起来,绷着一张稚嫩的脸,黑眸如点漆,瞧起来一本正经的模样。


    在下一个格子里,长得与他有些相似的宫装长裙女人,抱着个婴儿弯腰给他看。


    八九岁的小太子依偎在皇后身边,他仍旧是一本正经的,小小年纪就很老成。


    但不同的是,他有母后,他有亲人,他身边的每个人似乎都对他充满了爱意,笑容中裹满了蜜糖。


    那是画中虚假的糖,是现实中,真正的戚拙蕴从未得到过的,零星都不曾有的。


    在这本古怪的画册里,人人爱他,敬他,赞他。


    他活的美满无比。


    戚拙蕴的手指停在最后一页。


    画册在十二岁戛然而止。


    隐约有墨迹从背页透出来。


    戚拙蕴翻动薄薄的纸张,瞧见用细细小毫写得无比端正认真的字迹。


    “故事暂停,下回再续!”


    “祝太子殿下生辰快乐,此后年年生辰,重新长大一遍!”


    第82章 喜欢


    沈禾满心的忐忑。


    他不知道为什么格外的慌张, 心跳一拍一拍似乎变得快了起来。


    指尖抓弄手背的力道不自觉加大。


    他不知道戚拙蕴能否接受这样的生辰礼物。


    就这么忐忑的熬到了戚拙蕴看到最后一页。


    沈禾小声询问:“哥哥,你……”喜欢这个礼物吗?


    沈禾话没来得及说完,戚拙蕴合上画册, 将沈禾抱入怀中。


    他的拥抱来得突兀,沈禾被这个拥抱吓得心脏漏跳一拍。


    按着他腰背的臂膀坚实有力,力道极大, 青年温热的呼吸洒在他耳廓上, 烫得他耳廓升温。


    他屏住呼吸, 不敢说话。


    但心中的忐忑, 在这个紧得像是要把人勒入骨血的怀抱中, 烟消云散,归于松缓。


    看起来, 没有送错,这个礼物是个很好的决定。


    沈禾不自觉的翘起唇角, 圆润的眼眸弯弯,抬手回抱住戚拙蕴,在他后背轻轻拍了拍, 安抚般。


    戚拙蕴用了极大的的克制力, 才让自己仅仅只是拥抱。


    他按着少年的后脑勺, 让他看不见自己的面孔,嗓音沙哑干涩:“禾禾……怎么想起来,送这样一个礼物?”


    少年趴在他的肩头, 手还在轻缓的拍抚他的后背,闻言似乎是在他耳边发出一点, 极其细微, 难以捕捉清晰的气音笑声。


    少年犹豫着,带着些羞赧, 将嗓音压得极低:“就……嗯,忽然想起来,忽然……”


    后半句话被压得过轻,戚拙蕴差一点就要听不清少年的话:“想为你编造个故事,在故事里,很多人爱你。”


    沈禾在心中跟上后面的,不能说出来的话。


    让你在故事里,真正成为一个爽文主角,拥有想要的一切。


    在故事里,从一岁到二十五岁,全部重新长大一遍,告别所有的苦痛与孤独,活的幸福美满。


    沈禾清晰的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他在心中念着这些话,戚拙蕴不知道,只有他自己知道。


    而他的心跳,在这些心中念白响起的时候,变得一声比一声激烈。


    心脏砰砰砰砸在肋骨上,从骨头传到耳中,无比的清晰,耳中能够听见的声音尽数被心跳声掩盖。


    好像是一直埋在水下,被藏着许久的东西,终于压制不住的,在这一刻浮出了水面,要让他看得清楚明白。


    沈禾突然很害怕。


    说不出的害怕。


    像是干了一件,极其不好的坏事。


    像是他小的时候,不小心点燃了爷爷的老柴房,他看见火苗蹿起来那一刻,心中的张皇失措与无能为力,铺天盖地涌过来,压得他喘不上气,只剩下心脏在无用的喧嚣尖叫。


    他干了什么坏事呢?


    沈禾不知道,他在极力装傻,这样可以假装老柴房的火苗与他无关,可以假装他只是那场火里唯一受到惊吓的受害者,可以避免所有的训斥跟问责。


    哪怕他清楚明白,那些问责是对他的关心与担忧。


    但他不想要。


    他紧张的僵住身体,拍抚青年后背的手慢慢放缓,僵硬的按着他的肩头,试图将自己的身体往后撤。


    这样紧紧贴着,激烈的心跳声很容易,便能传到另一个人的耳中。


    沈禾有一会儿没听清戚拙蕴在说什么。


    只注意到青年低沉沙哑的嗓音在他耳边来回刮磨,大概是在说很喜欢他的生辰礼,等后面的故事,夸他画的很好,说他是与青年最亲近的人,最重要的人。


    沈禾咬着唇瓣,将头埋在戚拙蕴肩膀上,觉得委屈。


    才怪。


    沈禾在心底忿忿的想。


    因为我是小弟,能够对你无条件支持,所以你才觉得我是最亲近,最重要的。


    监护人眼中的孩子,永远都是乖巧可爱的,只要听话就足够好。


    沈禾大概是做小孩的完美样板,性子好,乖巧,但不死板,活泼的像是一只人间自我行走的小太阳,谁需要,就会凑过去送一份温暖。


    可他不做孩子的话,是个大人呢?


    如果知道他做大人是什么样子,戚拙蕴应该就不会这样说了。


    沈禾咬着唇瓣,柔软粉色的唇瓣被他咬出白痕,深深凹陷。


    他其实安静得过头,有些不正常。


    好在现在的戚拙蕴也不正常,整个人完全浸入情绪中,不能察觉沈禾的异样。


    沈禾也就不必在委屈的时候,为了不搞砸戚拙蕴的生辰,让寿星倒过来哄自己而强行调动自己的情绪。


    戚拙蕴松手的时候,怀抱空空,让人失落。


    如果可以,他实在是想将少年永远搂的怀中。


    走去哪里都带着。


    戚拙蕴想,世上没有比他的禾禾更能让人心动,让他难以自拔的,让他觉得满足的人。


    没有比沈禾更好的人。


    现在他修改这个想法。


    世上没有比禾禾更好的人。


    除了明日的禾禾。


    他的欲望被添了把柴,还是那种,经年烧不尽的干柴,将他燎烤得难以忍受,烈火烹油。


    他需要花费无数的精力,才能让自己忍耐这种折磨。


    痛苦但异常的快乐。


    戚拙蕴的神情好的简直有些洋溢。


    他的愉悦,凡是主殿中的人皆能瞧得出。


    虽说以往太子殿下与小公子在一道时,同样是满脸笑容,温和包容,与在对外人时是两幅面孔。


    可今日的太子殿下情绪尤其外露。


    这实在是不像运筹帷幄,沉稳威严的太子殿下,更像是个普通的青年公子哥,将自己的愉悦摆在了面上。


    那副神情,几乎是在跟每个瞧见他的人,说:孤今日心情极好,从未好到过的程度。


    戚拙蕴与沈禾一道吃完生辰小宴。


    他一路陪沈禾到偏殿,瞧着沈禾偷偷瞥他的模样,唇角翘着:“瞧什么?哥哥今日生辰宴,觉得高兴,多笑一笑也不成么,禾大人?”


    他“禾大人”的语调嗓音微扬,尾音轻轻似是有钩子刮人耳膜。


    沈禾收回视线,一脸被冤枉的神情,口中嘟囔:“我哪有!我分明就只是看了两眼而已。生辰宴高兴当然要笑,我又没说什么。”


    他说完,终于问出早就要问的问题:“哥哥是很喜欢吗?”


    青年垂着眼睫,他眉骨高,眼窝深,漆黑的眸子更显深邃,垂下眼睫的时候,睫羽柔化他深邃的眸子,让他瞧起来,有种看情人般的缱绻。


    他笑着说:“喜欢,喜欢极了。”


    喜欢礼物。


    更喜欢人。


    第83章 直男才会大大方方


    沈禾以往与戚拙蕴在一张床上睡觉的时候, 他都是无所谓的。


    他想,反正监护人能够忍受挨踹,自己非要跟着他一起睡觉, 他顶多在内心为自己的睡姿不规范,小小的抱歉一下。


    再多的感情,一点儿都没有了。


    现在沈禾才发现, 从前盲目的纵容是不应该的。


    不论他是作为一个被监护人看护长大的孩子, 还是作为跟大哥关系很好的小弟, 他都需要一定属于自己的空间, 来消化自己一些感情。


    从前沈禾自诩感情消化能力极好, 天大的事,他只要调转自己注意力, 将一些事情往好的方面想,叮嘱自己不要囿于无法改变的事实, 就能恢复平静。


    就像是他穿越,永远看不见他的亲人朋友们,经过这么多年的自我调节, 他已经只是偶尔还会想念他们, 不再为此难过。


    现在他发现, 他对自己是有些高看的。


    也或许是引起他感情波动的主要元凶,不管不顾,一点儿空隙都不留给他的紧贴他身边。


    根本不给他调节自己情绪的机会。


    沈禾背对着床外沿。


    为了阻止戚拙蕴这厮今夜再度□□, 他闭眼大字形,躺在床榻边, 努力不给戚拙蕴留位置, 也让他不好将自己推进床内侧。


    鉴于今日是戚拙蕴的生辰,沈禾实在是不好意思开口说拒绝的话, 所以戚拙蕴来时,对上的便是闭着眼睛,装睡觉的少年。


    戚拙蕴站在床头,看了一会儿。


    他存在点捉弄的坏心思,在床沿坐下,心想不知道这回他家禾大人是在憋什么小损招。


    装睡就罢了,好歹该装好一些,别让人一眼就能发现。


    戚拙蕴唇角勾着,他今日心情好,思绪有种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活跃与不着调。


    他恶劣的凑近少年的脸,观察他鸦羽般的长睫。


    呼吸拂过少年面颊,睫羽不受控制的微微颤动着。


    “禾禾?今日怎么这么早便睡着了?”青年的嗓音听起来疑惑。


    沈禾努力克制自己的生理冲动。


    他在内心疯狂呐喊,不要脸红!千万不要!哪个睡着的人会脸红的啊!!


    内心再如何狂喊,白皙绵软的面颊上,仍旧一点点爬上粉色。


    沈禾感到自己脸颊发烫,一阵绝望。


    要不还是他自己睁眼吧,免得被戚拙蕴叫穿了更尴尬。


    谁想下一刻,一双臂膀穿过了他的腰背,将他搂进怀中。


    青年的嗓音落进他耳中:“手脚都伸在外头,发热了么?”


    而后,额头被温热的皮肤贴住。


    那不是戚拙蕴的手,沈禾很清楚。


    大约是他的额头,他能清晰的感受到戚拙蕴鼻息落在他鼻尖上的温度。


    沈禾心脏又开始发疯。


    沈禾心说,哥这是病了吧?心脏病先兆?


    古代心脏病是妥妥的绝症吧?


    沈禾心中不着调的想着,脸颊越发灼烫。


    好在抱着他的人没有一直维持这个姿势。


    沈禾被小心翼翼抱着,放到了床内侧,手臂被人握着,放回被子中,掖好被角。


    而后身边的位置一沉,有人躺了下来。


    再没有旁的动静。


    只有清晰入耳的呼吸声。


    沈禾听着呼吸声与自己不知道发什么疯的心脏,一时半刻竟然觉得睡不着。


    他那良好的生物钟死哪儿去了,这种时候怎么不立刻送他去跟周公见面?


    沈禾紧张又焦躁,他很难用一两个词语,一两句话来说清楚自己在紧张什么,焦躁什么,总之整个人都像是陷入了种从未有过的诡异状态。


    可能是因为发现了某种,自己不该做的事,却在不经意的时候已经做了。那种犯错后,焦虑等待审判,等待对他错误的惩罚。


    他忐忑或焦躁的时候,就想扣手指,或者做点什么其他的动作,来缓解他的情绪。


    偏偏现在不能。


    沈禾开始懊恼,一步错步步错,早知道就不该装睡!


    他在心中安慰自己,应该只是错觉吧?


    他又不是真小孩,早多少年就是个成年人,实在是要产生这种感情,不该是几年前对方长大成人的时候,就该有感情吗?


    现在跟几年前有什么不同?


    无非是他的身体进入了青春躁动期,激素跟旺盛的精力让他不对劲,产生一些错觉很正常。


    毕竟他的性取向是这方面,躁动的时候产生一些不该有的错觉,也是勉强可以原谅的不是?


    嗯嗯,九成九是这样了,等到这段躁动期过去,他就能摆脱影响,恢复正常了!


    沈禾成功说服自己。


    在胸膛里发疯乱跳的心脏似乎也被说服了,试探着继续跳两下后,慢慢恢复正常频率。


    沈禾安定的陷入睡梦中。


    他在睡意笼罩自己前,还想,能睡得着,果然就是激素影响。


    啊这让人烦恼的激素。


    哥怎么会是犯这种错误的人呢?


    一准儿不是啊!


    他呼吸变轻,身边的青年凑近,也无知无觉的安睡着。


    所以,眼睫被盖下一个珍惜的亲吻,都没能察觉。


    ……


    沈禾确定这是个梦境。


    他似乎是在上帝视角,围观这个梦。


    梦里他清楚的瞧着戚拙蕴走进他的房间,掀开他被子,将他送到床榻内侧,自己躺了上来。


    他能知道戚拙蕴是笑着的,黑眸温柔,好似能够包容他的所有,永远都对他这么温柔。


    且只对他一个人这么温柔,独一无二的。


    谁不爱被偏待呢?


    沈禾是个普通人,他不能免俗所以他也很喜欢戚拙蕴对他的独一无二。


    沈禾在梦中的上帝视角,不要脸皮的嘀咕:“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被激素诱导产生错觉吧!真是的,养弟弟哪儿能溺爱成这样,有点儿威严,严厉点行不行?”


    他甩锅给梦里的戚拙蕴,随后心虚,觉得自己可真是无赖。


    人家对他好还有错了。


    他这么嘀咕了两句,感觉自己被人抱住。


    他从围观梦境的上帝视角,变成了梦中的主人公。


    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完成了视角调换。


    梦里的青年跟现实里的青年无法区分,沈禾的脑子浆住了。


    他隐约,模糊记得这是个梦。


    可抱着他的怀抱实在是温暖,青年的气息让人觉得安全舒适,每一寸神经都逐渐松缓。


    青年侧着抱住他,黑眸中满是笑意,低头在他鼻尖上落下个亲吻。


    非常轻,触之即离,留下温热柔软的触感,因为过于短暂,像是错觉。


    他笑着,不说话,用那双眸子盯着沈禾看,亲吻再度落下,却不再是一触即离,而是落在他的唇瓣上。


    沈禾没有跟人亲过,嘴唇碰嘴唇都没有,更不必说唇舌交缠的深吻。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在梦里梦出这样真实的感觉,真实到他觉得自己快要被亲得喘不上气。


    他脑袋发懵,茫然的随着梦境反应。


    ……


    沈禾醒的很早。


    外面漆黑。


    室内有豆大的昏暗烛火。


    他不是自然醒,是被吓醒的。


    醒来时,他被子里很温暖,脸颊贴着一条胳膊,透过寝衣能够感受到对方皮肤的余温。


    两条被子半交叠的盖着,他再度滚到了靠外沿的位置,睡在戚拙蕴怀里。


    戚拙蕴大概抱他抱习惯了,所以他滚过去,戚拙蕴就搂住他,抱小孩一样,没有任何芥蒂。


    这种暖烘烘且安全的被窝,还有人陪伴,在冬日里适合睡到日上三竿。


    可沈禾丁点睡意都没有,甚至觉得全身发冷。


    他望着床幔,小心点侧过身去,试图从戚拙蕴怀里脱离。


    青年很容易惊醒,嗓音倦怠,胳膊收着揽住沈禾的肩头,再度将人抱进怀中,还抱得更紧些。


    他沙哑着嗓子问:“还早,别动弹,再睡会。”


    沈禾脸色发白。


    他觉得自己又冷又热,冰火两重天。


    上半身冰凉,心脏快要停跳,靠下的位置却很精神。


    正是这种精神,让沈禾脸色白得不能更白。


    他不敢挣扎着强行爬出去,只能努力将身体往后挪一些,别让戚拙蕴发现。


    其实戚拙蕴就算发现,沈禾知道,他不可能想到沈禾在梦里梦到什么,只会当做正常的生理现象。


    可是这种时候,光是被戚拙蕴发现,沈禾就觉得自己很崩溃了。


    挪开一小段距离后,戚拙蕴没有动静,沈禾才稍稍松口气。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烛光透过床幔的那团光晕。


    心想,我好像要完蛋了。


    沈禾还没有喜欢过人,可关于恋爱的理论听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性·冲动是其中最好定论的一条。


    当然,不是说有这种冲动就是喜欢,某些没有节操的男人,看见漂亮照片就会冲动,那不等于他们是真心喜欢。


    可沈禾不是这列。他很清楚他自己,虽然早就发现自己的性向,但是从没有过这种冲动。比起人,还没有相关的生理知识带给他的冲动大。


    然而现在有了这么一个。


    沈禾面无表情的,严肃无情的,把自己之前装傻充愣试图掩盖的细节,一点点挖出来,在内心对自己公开处刑。


    不是忽然,是早就喜欢了。


    会没有来由的心慌,会为对方的靠近不自觉紧张,会有些生理冲动,还有很多细节。


    甚至于,先前突如其来决定要跟戚拙蕴疏远,大概也是本能察觉到了自己的不对劲。


    如果丝毫没有这方面的念头,那是单纯的不能更单纯的兄弟情,他有什么好心虚的呢?


    毕竟直男都是大大方方,只有深柜才是小心翼翼。


    哪怕他喜欢男人又怎么样呢?只要他坚定确认自己与戚拙蕴之间,是无比纯洁的监护人与被监护人,是哥哥跟弟弟,是大佬跟他一个挂件,那么就算他们脱光了面对面,沈禾都不会心虚。


    他会心虚,不是担心戚拙蕴以后会厌恶的,而是担心戚拙蕴知道他有不该有的心思后,厌恶他。


    前者是打击,后者是凌迟。


    沈禾望着那团光晕,忽然委屈的要命。


    从未有过的委屈。


    以至于他没能忍住,眼眶通红,豆大的泪珠从眼角滚落,砸进被褥中。


    干什么呀。


    他埋怨的想,也不知道自己在朝谁埋怨。


    干什么这样,是觉得他过的太快乐,所以要给他找点不痛快是吗?


    喜欢谁不好啊,为什么非要喜欢一个最不可能,最容易变得尴尬的人呢?


    沈禾没有办法想象,有朝一日,戚拙蕴发现他的性向不止,还发现他有不该有的心思,会是什么表情。


    厌恶,退避三舍,立刻断绝交情老死不相往来?


    都有可能。


    沈禾想,如果他是直男,身边有个好兄弟对自己有不干净的念头,他大概也会立刻疏远,再也不见面。


    他不会因此厌恶对方,但肯定不会再与对方做好朋友,好兄弟。


    戚拙蕴呢?


    沈禾掉着眼泪想,啊,估计恨不得不认识我吧。


    第84章 别跳了


    沈禾大部分时候都觉得自己是幸运的。


    出生在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里, 健康快乐长大,哪怕性向与大众有了些不同,父母仍旧接受自己儿子的这点不同。


    后来穿书, 也受着周围所有人的爱护长大,一切好东西都能够堆到他跟前,让他从未受过什么苦。


    他对自己的生活非常的满足, 没有什么多余的念想与野心。


    但偶尔的时候, 沈禾会觉得自己其实也很倒霉。


    否则怎么会在活的幸福美满的时候, 忽然穿到一个完全陌生, 连时代都截然不同的地方。怎么会穿成一个后期被车裂死的人物, 怎么会喜欢上最不该喜欢的人。


    也许是看他前一个十八年太过于顺遂,过得太美满了, 于是要平衡一下他的幸运,让他倒几个大霉。


    沈禾确认戚拙蕴睡熟后, 慢慢的靠在他怀里翻个身,从面朝他变成背对他。


    戚拙蕴在混沌的睡意中感受到怀里的人没有离开,只稍稍收一下手臂, 让人的后背贴在自己怀中。


    沈禾盯着内侧的床幔, 将眼泪蹭在被角, 觉得自己很没有出息。


    他想,这么算起来,是他的初恋。


    不是都说初恋十对分九对, 最后都会无疾而终吗?


    他这就还挺符合的。


    哦,不对, 他这都不算初恋, 他这顶多算初次暗恋。


    根本恋都恋不上的事。


    沈禾扣着自己的手指,脑子昏沉沉, 里面全是浆糊。


    不论如何,好歹在戚拙蕴醒来之前,将自己的情绪安顿好,努力不让戚拙蕴看出端倪来。


    还是维持兄弟关系比较好,他们先远着点,等他收拾好自己的感情,他们以后就还是普通兄弟。


    沈禾这头刚下定决心,一定要努力与戚拙蕴保持距离,不能让他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转头,戚拙蕴醒来,就开始突破他的心理防线。


    戚拙蕴拖着他起身,用被子拥着沈禾,笑意温柔的问:“今日怎么醒的这样早?禾大人是要去做什么大事不成?”


    刚睡醒的人嗓音有些沙哑。


    戚拙蕴的声音是很好的听的,沈禾从小,第一次见证戚拙蕴变声现场的时候,就知道这件事。


    他用低醇悦耳的嗓音,微微沙哑的含笑说话的时候,实在是很有蛊惑人心的力量。


    沈禾在心里骂骂咧咧,看看!就是因为这个人这样子,才会让他感情变质!


    狗直男能不能不要到处散发魅力!!


    沈禾刚觉得委屈,现在正是火气大的时候,在心里很是激动的指责戚拙蕴,试图甩锅。


    他在心底骂骂咧咧完毕后,生出一点歉意,心想,人家又不知道他的性取向,明明是他自己弯,所以听见什么都弯。


    沈禾庆幸,幸亏他已经冷静下来,不用担心丢人。


    戚拙蕴低头,从背后压在少年肩头上,瞧见他搭在被角试图掀被子的手,指侧白嫩的软肉浮着嫣红色泽,像是被人反复抓挠留下的痕迹。


    他握住少年的手,捏着他的手指轻轻摩挲指侧红痕,问:“怎么红了?自己抓成这样的?”


    沈禾觉得自己掌心开始发烧,被人烫了一下似的。


    他奋力挣扎,口中道:“不记得,不知道什么时候抓的。”说着抽回自己的手,试图钻出去。


    从上面扒拉被子失败,他干脆朝下蛄蛹。


    三两下就从戚拙蕴胳膊下面脱身,从被子里钻出来,然后光脚跳到地上。


    没能注意到往下钻的时候,戚拙蕴有很长段时间段僵硬,以至于没能够将他制住。


    沈禾落地后便去抱自己的衣服,往身上套,边套便说:“我要出宫去找表哥他们。”


    戚拙蕴不意外,沈禾凡是出宫,找的就是那么几个人。


    戚拙蕴没有急着掀开被子,他继续维持拥着被子的姿势,靠在床头,瞧沈禾穿衣裳,笑他:“这个时辰,你出宫去扰人清梦么?”


    宫门恐怕都才开。


    沈禾说:“用个早膳去刚刚好。”


    穿完衣服去套鞋子,戚拙蕴叫住他:“过来罢,哥哥帮你束发。”


    换作之前,沈禾肯定凑过去让戚拙蕴来。


    但这次沈禾没有,沈禾背对着戚拙蕴蹬靴子,说:“哥哥你快穿衣裳起床罢,我去找连翘就成。”


    不知道是不是弯着腰说话的缘故,嗓音有些许发闷。


    戚拙蕴看着少年散着衣裳,出了里间开门去叫连翘。


    忠洪与忠言进来,端着铜盆,等候主子来净面。


    沈禾瞧见屋里人多起来,心中稍稍松口气。


    他开个门的功夫,戚拙蕴已然起身穿好衣裳,沈禾心想他倒是快得很。


    两个人一道用过早膳,沈禾同戚拙蕴告别,便坐了马车出宫去。


    柳峥他们还未去太学,不过现下很是忙碌,今年秋闱他们便要下场,若是不中,京都就这样大,家中人多在朝堂上,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落榜总归是丢家中人的脸,也丢自己的脸。


    沈禾忽然出宫,柳峥三人颇为惊讶。


    尤其是戚厌病。


    他上上下下打量沈禾,问:“小禾,你是不是同皇叔闹不痛快了?”


    沈禾:“?”不是,你怎么看出来的?


    沈禾马上反驳:“没有。”只有他一个人不痛快,是他单方面的原因,算什么闹别扭。


    沈禾被戚厌病这样一说,顿时觉得心虚。


    他还以为自己掩盖的很好,戚拙蕴都没有看出来不是吗?


    不过想到戚厌病在这方面天赋异禀,他又稍稍松口气,应该只有戚厌病一个人敏锐。


    沈禾瞪着溜圆的眼睛,反驳道:“昨日太子哥哥生辰,我怎么会与他闹不痛快?”


    戚厌病抱着胳膊,端详沈禾,若有所思:“就是因为皇叔昨日生辰,你今日一早便出宫,才更像闹不痛快啊。往年这种时候,你可从不会出宫的。”


    别说太子生辰第二日出宫奇怪,光是这么早出宫便够怪了。


    沈禾以往没什么要紧事,出宫寻人玩的时候,都要日头升高了才愿意出来。早上不论醒没醒,一定是要在床上赖一会儿才满意的。


    沈禾生怕被戚厌病这家伙真分析出个所以然来,脑袋急转,抠出个理由:“我要忙着赚银子,当然要早些出来,来晚了你们要忙着读书准备秋闱,总不能耽误你们的时间。若是你后面考的不好,怪我怎么办?”


    戚厌病一提到秋闱,脸就垮了,唉声叹气:“我也不想考的,柳峥与郑学则下场就是,非要押上我做什么?我就不是读书的料!祖母这便是强人所难。”


    郑学则没理长吁短叹跟要了命一样的戚厌病,瞧着沈禾,眸子微微动了下,问:“小禾差钱?”


    郑学则知道沈禾捐了四百两黄金,这么几年积攒的家当一下子送出去大半,但不至于这样急切于赚银子才是。


    他们每月的铺子生意极好,便是就如此晾着不管,进账也不是笔小数目。


    郑学则没有提这件事,很有他的保密原则。


    沈禾摇头:“倒不是差钱,我眼下正闲着,当然要出来多多操心,银子嘛谁会嫌多嘿嘿。”


    柳峥若有所思。


    总觉得郑学则跟小禾之间,有什么事瞒着他跟戚厌病。


    得找个机会,逮住郑学则问问。


    柳峥觉得,他身为小禾的亲表哥,没有比郑学则差一档的道理,去关心一下小禾是正当理由。


    思前想后,柳峥不得不将戚厌病也纳入这个计划。


    他一个人八成无法撬开郑学则的嘴。


    他们凑在一起,一通七七八八的说,还出去玩了一趟。


    沈禾总算是放松下来。


    他心情变得雀跃,心想只要忙着赚钱,谁还有空管暗恋那点儿事啊。


    等他荷包鼓鼓,就带着银子离开京都,到时候没有戚拙蕴三天两头在他跟前转悠,蛊惑他产生不恰当的心思,他用不了多久就能忘掉这份不正当感情,重新跟他变回纯洁的兄弟情。


    还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忘掉一段感情的最好办法,就是展开一段新的感情!


    等他换个地方,去找个跟他一样弯的帅哥,现在这段感情就都是小事了!


    沈禾的想法很丰满。


    非常的丰满。


    连心情都是昂扬的,与出宫时的忐忑低落心酸完全不同。


    他觉得他已经重新恢复斗志。


    然而回到东宫,一瞧见戚拙蕴,沈禾就发现,他太看得起自己调节情绪跟感情的能力。


    马车还未到东宫便有人跟戚拙蕴报信,说小公子回来了。


    戚拙蕴神情温柔的瞧着马车驶来,在少年下马车前候在车头,接住要跳下马车的人。


    沈禾原本不想这样跳下去的,戚拙蕴拉了他胳膊一把,于是沈禾不得不这样扑进他的怀中。


    青年很高大,沈禾再过几个月便满十七,他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抽条期的尾声。


    他有段时间不再半夜动不动腿抽筋,痛得他直哼哼,也有段日子在门框刻痕的时候,不再隔上一两个月便拔高一大截。


    他上个月留下的刻痕,跟他现在的高度是差不多大,只有很微小的区别。


    他站在戚拙蕴跟前,个头只能到戚拙蕴的鼻子,再高出一点。


    八成最后的身高落点,就在戚拙蕴眼睛下一点的位置。


    十几厘米的身高骨架差别,让沈禾在戚拙蕴跟前,很容易就被他整个怀抱裹住。


    沈禾听见自己的心脏,没出息的跳动着,一声比一声大,在他胸腔里打雷。


    跳一下都像是在撞击他的肋骨,跟他大叫提醒:“你喜欢他!你喜欢他!你很喜欢他!”


    沈禾在心中无比凶恶的回道:“我知道!我很清楚!所以你别跳了!不用你特意提醒我!”


    第85章 冷静


    沈禾在心中大声谴责自己的心脏。


    心脏听见谴责, 并没有顺从的平缓,而是到了叛逆期似的,跳动的更加激烈。


    一声又一声。


    沈禾轻轻吸口气, 站稳后便从戚拙蕴怀中挣脱,疑心再这样靠近一会儿,就会被戚拙蕴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沈禾现在最怕的就是这个。


    他陷入焦灼之中。


    比起他的初恋要无疾而终, 他现在最担心的反而是戚拙蕴会发现这件事。


    沈禾在心里想, 就这样就好。


    就当这个秘密被捂死在他心里面, 永远不需要被戚拙蕴知道。


    戚拙蕴笑着顺从的松开手, 问他:“玩得可尽兴?”


    沈禾点头。


    戚拙蕴眸子微闪, 不着痕迹的打量沈禾。


    好像有些不同了。


    戚拙蕴在揣摩这零星的不同。


    他们在一起相处的时间太长了,十几年, 互相见证了对方年幼狼狈的各种模样,因此对彼此了解。


    戚拙蕴尤甚。


    他清楚他养大的少年每一个神情透露出的微小意思, 嘴角眉梢每一点弧度是在真的高兴,还是假高兴。


    因为见过的太多,清楚每一点, 所以当少年面孔上露出鲜少有的, 戚拙蕴不曾见过的细微情绪时, 也格外的明显。


    戚拙蕴现在已经清楚少年对他的底线,要远比他以为的更加纵容,超出他的期待。


    窥见这份零星不同, 让戚拙蕴心中的温度悄然热了三分。


    他将这份热意压下去,以免高兴得太早, 徒然失望。


    宋少傅在。


    昨日他来为太子祝生辰时, 便说过今日要来见沈禾,考校一下他近来可是十分松懈, 有所退步。


    沈禾一看见宋少傅,脑子就开始发麻,真心没空再为自己那点七七八八的感情忧愁了。


    至少现在没空,他还是愁一下怎么面对老师的检查比较好。


    人为什么要在刚发现自己初恋即失恋的同时还要面对老师的突然抽查?


    沈禾:QAQ


    戚拙蕴欣然的在书房处理政务,沈禾的桌案挨着他,与宋少傅面对面坐着,两人埋头考校学业,一问一答。


    戚拙蕴瞧着少年那副蔫头耷脑的样子,就觉得好笑。


    宋少傅在这方面是很尽责的,他爱教学生,并试图努力将自己带的每一个学生都教好。


    他的得意门生无意是太子殿下。


    但太子殿下身份尊贵,他虽可尊得上一声太子师,到底不敢以此自称。


    相较之下,沈禾这个学生反而是他更常提起,更为满意的。


    乖巧,且聪慧,虽性子跳脱,可只需稍稍敲打一番,便能愿意静下心来认真好学。


    是很好的学生。


    宋少傅对沈禾的期望很高,这点上丝毫不输于太子。


    太子期望沈禾做他登基后的状元,由他钦点。


    宋少傅更希望沈禾是凭借过人的真才实学,甚至胜过过往那些状元们,让他哪怕被新皇点为榜首,也无人会质疑他。


    宋少傅瞧着沈禾,他鬓角已经有了白发,眼尾纹路细密,整个人瞧起来温和内敛,声音同样温和:“小公子,错了。”


    沈禾:“……我想想。”


    沈禾内心的愧疚之情与羞耻心快把他掩埋。


    他疯狂回想,支支吾吾回答上宋少傅问的书章内容。


    宋少傅垂下眼睛,再度提几个问题。


    沈禾一一作答,过了好几个问题,心头逐渐松缓,就听宋少傅又说:“小公子,又错了。”


    沈禾:……呜呜呜。


    沈禾觉得自己现在像极了上高中时,班上那对小情侣被班主任抓住后,拿着他们的下降的非常厉害的月考成绩询问他们时的状态。


    班主任没有骂他们,也没有指责他们恋爱不对如何如何,更没有提及找家长,只是用一种很温和且忧愁的语气,问他们:“这样下去,你们以后打算怎么办呢?”


    那两对小情侣埋着头,恨不得将脑袋摘下来,塞进地缝里,身上的羞愧肉眼可见,简直要化成实质。


    有种马上就要堕落,未来即将一塌糊涂的恐慌与内疚。


    这种情况下,沈禾恋爱呀,暗恋呀,都能被一脚踹到垃圾桶里先待着,等他有空了再说。


    时辰渐晚,沈禾恭敬的将宋少傅送出东宫,然后面无表情,腮帮子绷得紧紧的。


    他一脸严肃的回到书房,抱着厚厚一沓书,忠言跟在他背后,帮他抱另一沓。


    通通放在沈禾的桌案上。


    沈禾埋头铺纸,认真的看书,写批注,写自己的注解与重点笔记,视身侧的戚拙蕴为无物。


    戚拙蕴:“……”


    他心情有一点微妙。


    原本想要逗逗少年的心思,在看见他这样认真的状态后,顿时歇了。


    埋头学习的时间过得飞快。


    沈禾从书里抬头时,时间已经快到亥时。


    沈禾合上书本,忠言上来收拾笔墨纸砚。


    沈禾觉得自己找到了个比新的感情,更快忘掉这段感情的办法,那就是学习!还有赚钱!


    充实忙碌的生活哪有空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小心思!?


    沈禾刚这样想完,回头便被人从椅子上整个人端了起来。


    青年端人端的轻而易举,沈禾大为震撼。


    戚拙蕴看见他瞪大的眼睛,勾着他的腿弯往外走,好笑问:“禾大人今日学得如何?来日孤的状元郎可是有指望了?”


    沈禾扑腾:“放我下去!我又不是小孩子!这样抱我多丢脸!”


    戚拙蕴怕人扑腾摔了,不得不松开手,少年从怀中跳下去。


    他往前蹦了两步后站稳,揣着手快步往自己偏殿方向走,口中嘟嘟囔囔的:“就快了,就快了!”


    什么状元郎,等他二十岁马上跑!


    真是的!


    沈禾听见自己不争气的心脏。


    犯病了吧!


    成天这样跳,真不会得心脏病吗!


    沈小公子发起脾气来,自己的心脏都是能够单独拆开骂的。


    沈禾快步往自己寝殿走,还不忘扭头冲戚拙蕴喊:“哥哥你今晚自己睡觉!这么大人了还老是要我陪着睡,羞不羞!”


    沈禾都不敢想,之前自己骗自己,没有确定自己的心思就算了。


    现在都确定的不能更确定了,戚拙蕴还跟他躺一张床上,沈禾心想谁跟自己暗恋的人躺一张床能好好睡的啊!?


    万一有了点什么,沈禾都不知道该怎么用这张脸在这个世界活下去。


    戚拙蕴被沈小公子没来由的冲了两句,并不恼,而是诡异的生出几分兴奋来。


    像是期待了许久的事,似乎在朝着他心心念念渴望的方向靠近。


    这种时候,他怎么可能离开?


    如果真的是他猜测的那样,他宝贝的少年有了几分他所期待的朦胧感情,他只会想尽办法,将这份萌芽催生成参天大树。


    一点一滴,循序渐进,种子萌芽后,要小心翼翼的浇灌才能让它成长得更好,更快。


    他不想吓到他,但他想要他爱他。


    ……


    论脸皮厚,沈小公子是远不能及某些玩权谋的心脏人士的。


    沈禾睡着前,身边微沉,便多了个熟悉的人。


    青年抱得很顺手,熟练无比的胳膊揽过人,搂进怀里。


    沈禾朦胧的睡意被这个怀抱惊散了。


    他瞪大眼睛,诧异的盯着戚拙蕴:“哥哥你怎么又来了!?”


    可恶,他不是都说了一把年纪的监护人要陪着睡是不知羞的行为,他怎么还来?


    沈禾真是一脚将人踹下去的心都有了。


    青年搂着他,哄孩子似的拍拍他的后背,说:“快睡吧,哥哥陪着你不好么?”


    好,沈禾想,你要是以后知道我喜欢男人,还喜欢过你,你也敢这么陪着睡?


    沈禾觉得很憋屈。


    他心想,哥好不容易调整好的昂扬心态,再这样下去,没两天又得被你整崩。


    他愤然的想,果然,他会喜欢上戚拙蕴这件事,戚拙蕴需要占百分之五十……好吧,那至少得占百分之四十的责任吧?


    他都快十七岁了,不是七岁。虽说大家性别相同,都是好兄弟,可沈砚这个跟他有血缘的亲兄弟都没有老是抱着睡呢。


    孩子大了要学会跟孩子保持点距离,不要总当成小时候,否则孩子因为青春发育期产生了一些歪掉的感情,很有可能啊。


    他在心中大声谴责,后背的宽大手掌力度温柔,轻轻缓缓拍抚后背。另一只手穿过他肩头与脖颈的间隙,手掌托着他的后颈与脑勺。


    两手完全的抱住他整个上半身,如同在抱什么万分珍惜的宝贝,搂在自己胸前。


    很温暖,非常的温暖。


    让人无法控制的沉溺其中。


    沈禾这次没有抗拒的想要往外挣扎,而是安静乖巧的将头埋在戚拙蕴怀中。


    心中酸涩的想,抱弟弟都这么温柔了,如果戚拙蕴以后有喜欢的人了,会更温柔吧。


    他喜欢的人估计很难不喜欢他。


    长得很好看,比沈禾见过的所有帅哥都要好看。在这个世界,是位高权重的太子,未来的万人之上。聪明强大,有勇有谋,对亲近的人会很温柔。这把岁数了还没有娶老婆的意思,应该是个孤狼选手,真有喜欢的人后九成九是不会滥情,专心一人的人。


    实在是想不到能够不喜欢他的点。


    只有一点。


    就是他不喜欢自己。


    再好,不喜欢自己,那就跟自己没关系。


    沈禾闭上眼睛,让脑子里的情绪沉底。


    算了,不要想了,别想一些不该想到东西,否则就是自寻烦恼。


    沈禾睡着了。


    戚拙蕴拍着少年的后背,感觉到他身体变得绵软,乖巧的靠在怀中陷入熟睡,低头去打量。


    雪白的面颊上透着粉意。


    他搂着人,垂着眸子顺着眉心往下,吻过鼻尖,落在唇瓣上。


    他含了很小一块糖,现在化完,口中是甜的。


    少年尝到了甜味,睡梦中本能的嗜甜,会主动的回应舔舐。


    没有章法,小狗一样。


    昏暗的床幔中,青年眼眸深沉。


    他沉沉喘了口气,吻着少年唇角,呢喃:“孤的禾禾,何时才能开窍。”


    他忍耐的实在痛苦。


    想要再做点什么,但那算得上唐突。


    至少,他要再等等,再耐着性子等一等,看他的少年是否真的有了萌芽。


    *


    沈禾发现自己不能阻止戚拙蕴的爬·床行为。


    沈禾无奈绝望的放弃。


    这让他焦虑之余,每天早上都开始心惊胆战,一点儿不敢赖床。


    他生怕自己某个早晨,起了一些生理现象,被戚拙蕴看见。


    即便戚拙蕴不会往那方面想,沈禾总觉得自己是在做变态行为。


    他只能赶在戚拙蕴醒来看见他之前,先从床上溜下去,穿好衣服遮掩,或者打着三急的名号去迅速解决一下。


    倒也不至于每日晨间都如此,奈何沈禾现如今处于男高时期,十七八岁,身体正是躁动的时候。


    天气也一日比一日热起来,他身心跟着燥热。


    一周七天,沈禾算了算,至少有三天需要面临社死的危险。


    他面无表情,觉得身心俱疲。


    但第二天早上,他的身体就会诚实的告诉他:少年哟,你不疲,你精神得很。


    沈禾:……


    因为太焦灼,被自己的生理反应搞得抬头大,沈禾到了后头,竟然是生气居多,甚至压过了心里那点暗恋不得的酸涩。


    也不知道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晃眼便到了五月。


    大家换上了薄衫。


    沈禾与戚拙蕴掰扯了小半个月,死活不去上太学。


    戚拙蕴就罢,宋少傅也来问沈禾原由。


    沈禾在戚拙蕴跟前能耍赖撒泼,在宋少傅跟前只能绞尽脑汁的找理由。


    这么孩子跟两个鸡娃家长来回拉扯大半月,最终孩子获胜。


    戚拙蕴最先败下阵来。


    他一败,宋少傅再坚持便无用。


    沈禾松口气,见天儿的往宫外跑,不入夜不回宫,甚至是常常宿在宫外。


    沈禾在宫外过夜的次数直线上升。


    沈禾觉得自己这样,能够多让自己冷静,与戚拙蕴保持距离。


    全然不知,这种行为在克制到极点,即将到忍耐边缘的青年太子眼中,是在释放什么信号。


    他种下的种子,如他所愿,真的生出了嫩芽。


    戚拙蕴欣喜的要命,他心心念念窥觑的宝贝要完完全全的属于他,哪怕还需要一定的时间,可他知道最终会属于他,就是足够大的惊喜。


    因为这种发现,戚拙蕴的心情变好,身边的所有人都有所察觉,却不明所以。


    他的耐心变得比以往更好,并在心中反复揣摩自己留给少年的红线,或许可以再往前挪上一些。


    这日晨间,沈禾也被热醒了。


    他醒来后,睁眼对上的便是一张俊美的面容。


    青年长发披散,眉宇舒展,浑身都松缓安然,对榻边的另一个人付出了全部信任。


    沈禾听见自己的心脏又在犯病。


    他咬着唇瓣,探手向下摸了下,面无表情的往后挪,压着薄薄的被子隔开他与戚拙蕴。


    盖在他们身上的被子其实不多,几乎就在腰间搭了一半,他之所以会觉得热,是因为身边的人搂着他不松。


    两个人靠在一起,不热才是有鬼。


    总之,沈禾打死不承认是自己心火燥热。


    他挪腾着,退出一截距离后,将戚拙蕴的手臂从自己腰间拿走,迅速从床榻上撅起身,向着床沿的方向爬过去,试图越过戚拙蕴。


    这套动作他做的非常熟练。


    是以在爬过去的时候,被人拦腰抱回来时,瞪大了眼睛,整个人陷入懵逼中,回不过神来。


    不是?


    以前不是都拽脚踝的吗?


    这次他都从床尾爬了,怎么改动作了?


    改动作之前也没通知他啊!!


    太可恶了!


    不不,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现在很尴尬。


    沈禾眼疾手快,这辈子从来没在夏天这么爱过他的被子。


    他抓着被子盖住了自己的腰。


    第86章 生理课


    沈禾属实被吓得不轻。


    他死死抱紧了怀里的被子, 跟抱良家妇女抱什么唯一能够遮身的衣服似的。


    如果戚拙蕴胆敢拽掉他的被子,他就会羞愤欲死。


    戚拙蕴被沈禾这样的姿态弄的好笑不已。


    他轻而易举的将人拉进怀里,让他坐在自己腿上。


    床幔晃动, 夏日不像冬日,这个时候,外头已经天光大亮, 明亮的白光透过幔子, 能够将里头照亮, 看清楚彼此的脸。


    何况沈禾方才往外爬到时候, 将幔子掀开了一部分, 现在那一角正搭在床沿,让光从床沿缝隙里争先恐后的涌进来。


    他在这光线中, 看清了少年红的滴血的耳垂。


    脸颊也是白里透红,粉白的像颗水蜜桃。


    他搂紧了少年, 让他后背贴靠在胸膛,下巴压着他的肩头,两人侧脸相贴。


    这姿势很亲近, 亲近的过界, 还隐约带着那么点诱导的姿态。


    可惜沈禾没有注意, 沈禾现在全副心思都在他手中的被子上。


    他在心中大叫,吓了他一跳,但为什么没有被吓软, 反而更精神了,这不科学!


    要了命了, 沈禾现在觉得自己左支右绌, 要一头没一头。


    如果他要被子,就不能挣扎着从戚拙蕴的怀里爬出去, 最终还是会被他发现。


    如果他不要被子直接爬,那会被戚拙蕴发现,说不定还会被他再度抓回来。


    沈禾现在对自己的实力认知很清晰。


    他并没有因为窜了一大截个子,就能够在戚拙蕴跟前有一争之力。


    每次戚拙蕴抓他,都跟抓小鸡仔一样轻松。


    沈禾就没哪次是反抗成功的,要脱身只能靠戚拙蕴心软放人。


    他只能忍着要哆嗦的嗓音,努力将身体往前抻,两条腿侧着努力往床沿方向扭:“哥哥!撒手!我三急!”


    放过他,让他冲去茅房解决一下吧!


    这回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个理由不好用。


    青年不仅没有松手,反而胳膊收紧,并在他耳边泄出一声轻笑。


    沈禾说不清楚这声笑是什么意思,他只清楚,听见这声笑的时候,他从尾椎蔓延到整条脊骨,都有种难以言喻的酥麻感,好似后背的汗毛全都一个激灵竖起来。


    青年笑着说他:“小骗子。”


    沈禾涨红脸,被子被人强行拽开。


    他的手腕落在戚拙蕴掌心,被他一只手攥住,压在一侧。


    被子就这么一点点从他指缝里被抽走。


    沈禾:“……”


    沈禾:绝望.jpg


    要不还是鲨了他吧。


    待不下去了,这可恶的世界。


    被子被拽开的时候,沈禾觉得自己整个脑袋充血,懵得整个脑子凝固住,完全不知道在想什么,该想什么,意识空荡荡的一片空白。


    青年还在说,他用调笑的语调问:“禾禾去解决什么三急?”


    他的口吻很理所应当,从背后握着沈禾的一双手,教育一般:“禾禾长大了,是大人,这是很正常的事,哥哥从前不是与你说过么?”


    他嗓音里笑着说:“哥哥先前便发觉了,禾禾为何时常忍着?人不该纵欲,却也不该过分压制,顺应便好。”


    沈禾大脑空白的听着这些话,耳朵里比起这些话,更清晰的是自己的心跳声,“砰砰砰”,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他呼吸有些急促,空白的脑子反应许久,直到耳边青年温醇的嗓音无限包容的说:“不必在哥哥跟前害羞,若是不会,哥哥教你,如何?”


    教他?


    怎么教?


    下一刻,沈禾便知道怎么教。


    夏日里,寝衣用的料子很单薄。


    拽开被子后,弧度起伏无比鲜明。


    床沿漏进来的光让一切看得更加清楚。


    沈禾整个后背都贴在戚拙蕴的胸膛中,青年男性的气息围裹住他,温柔灼热。


    青年的掌心比胸膛更热,是灼烫的。


    掌心老茧贴在皮肤上,有些磨人。


    他的手掌宽大,整个人都比沈禾大了一圈,是骨架带来的差距。


    沈禾的手背被戚拙蕴的掌心盖住,他的整只手都在戚拙蕴的手中,只能被他带着,指缝交缠的动作。


    他下意识阻止,要抽回自己的手,眼括睁大:“不不……”


    脸侧挨着他的青年用极其温柔的声音哄着他,安慰他:“别怕,是很正常的事,哥哥教教你,日后禾禾便会了。”


    沈禾浑身不受控制的哆嗦着。


    他细微的颤抖,戚拙蕴一清二楚。


    戚拙蕴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才忍住,没有在这种时候亲吻少年的后颈,脸侧,细细安慰他。


    不能,不敢,还不到时候。


    操之过急,揠苗助长,好不容易萌生出的小苗,可能会被过分的日光晒死。


    这种感觉很陌生。


    沈禾甚至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


    但他最强烈的第一反应,是害怕。


    他想着,不知道外间忠洪忠言他们在不在?


    如果他们听见了怎么办?


    沈禾只能咬着自己的唇瓣,一丁点声音不敢发出来。


    戚拙蕴瞧见他发白的下唇,另一只手安抚的捏着他的腮帮软肉:“外间没人。”


    沈禾并没有因此放松。


    相反,他仰着头,身体绷得像是拉紧到了极致的弦,鸦羽般的眼睫不住的颤动。


    与其说是戚拙蕴教他,不如说是戚拙蕴帮他。


    直到某个临界点,少年像是绷紧的那根弦断了,松软下来,失去骨头,完全的靠在了戚拙蕴怀里,眼圈通红。


    眼神茫然的要命,似乎还是懵懂的,轻声喊:“哥哥?”


    戚拙蕴一手环在他腰间,手臂收紧。


    力道极大的的箍住他,大得沈禾有些疼,又喊了声:“哥哥。”


    少年的嗓音不复清润活泼,有些嘶哑,掺杂着惶恐不安。


    戚拙蕴本该是心疼的,但他眼下更多的是其他的情绪,盖住了心疼。


    他的嗓音也变得很喑哑,比沈禾的声音还要哑,低低在他耳边应:“哥哥在呢。”


    指尖有些滑腻。


    戚拙蕴垂着漆黑的眼眸,在少年看不见的角度,沉得像是下一刻便要将人拆吃入腹。


    但手上的动作一点看不出,温柔细致的要命。


    他将沈禾掌心指缝细细擦拭干净,为他整理好,末了,用环在他腰间那只干净的手,擦拭不知道什么时候滚到少年腮帮子上的眼泪。


    戚拙蕴喉头滚动。


    他指腹揩去温凉的泪水,竭力克制住自己的欲念,哄不安落泪的少年:“禾禾为什么哭?不要怕,男子都是如此,哥哥也是如此,先前同禾禾说过不是吗?”


    他揽着沈禾,将人从后背环抱的姿势,变为侧着抱在腿上,如此,他能够看清少年的脸与眼神。


    ……也能避免抵上一些位置。


    他搂着少年的腰,轻声问:“禾禾若是觉得丢脸,那哥哥岂不是跟着一道丢脸?”


    他这话很有说服力,因为沈禾的腿侧已经被抵住。


    沈禾默默摇头,眼睛里蓄着的那点儿泪水,因为这个动作再度滚落两颗泪珠。


    眼睫濡湿,看起来可怜无比,受了什么不得了的欺负般。


    沈禾不想听戚拙蕴说这些哄他的话。


    越是这样,沈禾越是觉得难受。


    戚拙蕴对他太好了,而他呢?


    他有着不正当的感情。


    等到戚拙蕴知道他喜欢男人的那天,估计一定后悔死今天这么耐心的拿他当什么都不懂得小孩,教导他这种事。


    他拽着自己的裤腰,咬牙想要从戚拙蕴怀里爬出去。


    难过了一会儿后,他转移自己的委屈,变成无理取闹的脾气。


    他在心中一边难过一边骂,狗直男,一点儿界限感都没有。


    你们狗直男都这么没有底线,完全不知道害臊!


    呜呜气死他了!


    沈禾越想越难过,越想越生气。


    他用力要从戚拙蕴怀里出来,一声不吭咬着牙的样子。


    戚拙蕴不敢强求他,不得不松开手,放他下去。


    沈禾衣裤是干净的,但他就觉得这衣服穿起来都不对劲。


    蹲在箱笼前翻找许久,拎了套中衣要换上。


    偏偏戚拙蕴还在,他不好在这里直接换。


    戚拙蕴在榻上缓了片刻,便面不改色的下榻,披上衣服。


    他黑眸长久的凝视着少年蹲在箱笼跟前翻找的背影,试图看出点什么来。


    最终不得不放弃,让沈禾有个缓和的时间。


    戚拙蕴出门,沈禾立刻脱衣服换上干净的。


    他也不敢去看被子床褥,脸上火烧火燎的,去找忠言,让他帮着换被褥。


    他扔了这被褥的心都有,可扔掉就是欲盖弥彰,是他之前埋裤子那件事历史重演。


    沈禾咬牙,闭目,装作无事发生的让忠言将这些提走。


    沈禾心中焦灼。


    他不吃饭了。


    就这么一声不吭的自己牵匹马,跑出了宫。


    连翘诧异的望着沈禾背影,问忠言:“小公子这是怎么了?可是宫外有何急事?”


    忠言还未说,忠洪走过来道:“同殿下闹些别扭,不是大事,谴几名护卫暗中跟上去护着便是。”


    连翘茫然颔首应下。


    戚拙蕴听见沈禾径直出了宫,心头一跳。


    他忍住自己跟上去,将人强行抓回来的冲动,让忠洪由着他去。


    戚拙蕴开始后悔。


    这么片刻的功夫,他那些欲念散去,唯余焦躁。


    还是操之过急了。


    他想。


    为何耐不住性子?


    应该慢些,再慢些。


    禾禾既然不想,那便由着他不想,装作不知道,为何非要做这样过红线的事?


    他面无表情的去上朝,在金銮殿等了片刻,听见总管大太监来唱,陛下今日龙体欠佳,今日早朝作罢。


    一群大臣跟听政、参政的皇子们,便行礼高呼着龙体圣安如何如何。


    戚拙蕴面无表情的站在其中,眼眸黑沉沉的,口中随着众人念着这些话,却好似皇帝不止是病了,而是已经死了。


    第87章 补更


    沈禾整个人吓到僵直发懵, 满脑子都是自己要完蛋了。


    他甚至不敢去想,以后戚拙蕴知道自己喜欢的是男人,回想起今天, 会是什么表情。


    沈禾心情乱糟糟的。


    好像是他爷爷田里荒了好几年的杂草,遍地丛生,无从下脚。


    沈禾出宫出的太早。


    他口中说着去找柳峥他们, 实则并没有去。


    这样一大早, 去找柳峥他们做什么?


    况且他现在的心情, 根本不想见人。


    一个都不想。


    他想先把心情收拾收拾, 认真的思考一下问题出在哪里, 以及之后到底该怎么跟戚拙蕴相处。


    他在大街上徘徊了一大圈,街道上的摊贩渐多, 人声逐渐喧闹。他下马,牵着缰绳茫然的在街上走着。


    眼眶发涩。


    “小禾?”背后有人叫住他。


    沈禾回过头去, 看见沈砚,有些猝然,匆忙的眨眼, 想将自己的神情收拾好。


    然而沈砚的眼力极好, 一眼瞧清少年微红的眼圈。他大步走上前, 漆黑的眉宇蹙起,盯着沈禾:“怎么了?可是出了何事?你同我说,哥想法子来解决。”


    沈禾说不清楚。


    他有种这好几个月的挣扎都是徒劳, 功亏一篑的感觉。


    分明在心中反复叮嘱自己,感情要藏好, 既然清楚自己的性向, 就要尽量躲着戚拙蕴,不要与他再像从前小的时候那样没分寸。


    可到底还是过了线。


    沈禾望着沈砚, 看他紧紧盯着自己,满脸关切的样子,说不出的委屈。


    他是在亲近的人跟前很难压住情绪的人,越是亲近越是如此。


    在戚拙蕴跟前,他就足够累了,现如今听见沈砚这样问,情绪瞬间开闸,憋不住的往外涌,眼中立刻聚满了泪水,大滴大滴往下掉。


    他委屈的喊:“哥。”


    沈砚脸色沉下来。


    他拍少年后脑勺,从怀中掏出帕子擦他的眼泪,同时靠前半步,挡在他身前,隔绝街上其他人探查的视线。


    沈砚瞧见沈禾这副委屈的模样,常年安静如深井的黑眸起了波澜。


    他隔着来往的人群,视线落在沈禾背后,远远缀着,不知道跟了他多久的东宫护卫,黑眸情绪难明。


    从东宫出来的,委屈自然只能是在东宫受的。


    沈砚让沈禾擦掉眼泪,低声说:“回国公府罢,见见祖父祖母?今日我不去军营,在府中陪你?或是你想去何处玩?咱们去京郊庄子上小住段时日?正好现下时节,咱们可以进山中打猎。”


    沈禾吸着鼻子。


    他哭了没半分钟,就后悔了。


    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呢,他这么大人了,还掉眼泪,以后他在京城还怎么做人!


    沈禾用力吸了下鼻子,埋着头胡乱擦脸,小表情看起来特别愤懑。


    沈砚便知道他情绪收住了,眸子弯着,小声说:“我挡着呢,没人瞧见。”


    沈禾擦掉影响视线的眼泪,抬头小眼神四处瞄两眼,确认真的没多少人能够看见他正面,心里头小小松口气。


    还好还好,他没在大街上过于丢脸。


    否则日后传出去,说他沈禾沈公子是个爱哭鬼,他日后还怎么当他的沈霸王?


    他还得在京城待上三年呢!


    沈砚压着唇角笑意,帮他牵马,往国公府的方向走,余光再度瞥一眼跟在他们后头的护卫。


    回到国公府,老国公与老夫人自然是高兴万分的。


    沈禾觉得自己现在不适合回东宫。


    他现在别说回东宫,他一想到东宫,脑子里就是早上的场景。


    于是沈禾抱着碗,凑在老夫人手边笑嘻嘻的说:“祖母,我这几日住在国公府,陪您跟祖父好不好?”


    “好!好啊!这有什么不好的?祖母与你祖父巴不得你就住在这府中,不用走呢!”老夫人笑得眼角细纹密密。


    老国公闻言,脸上也露出几分惊喜,哈哈笑着:“好好,祖父方才听着你大哥说,你们要去京郊的庄子上住几日?要祖父说,也别去京郊了,干脆去锦州,你们祖母的庄子上,那边地界广,庄子后头便是山林,去住上几日还能避暑,随着你们兄弟耍,玩好了再回来!”


    沈禾嘿嘿笑着,往嘴里喂了个小云吞,口中含糊应声,笑得完全看不出先前还在沈砚跟前掉过泪珠子。


    他咽下口中的食物,垂着长长的眼睫,腮帮子上的软肉鼓鼓的。


    沈禾说:“那我跟哥去,正好在生辰前回来?祖父祖母不与咱们一道去?”


    老国公连连摆手:“罢了罢了,我与你们祖母身子骨老咯,可受不了这舟车劳顿,你们两个小子自己去折腾就成。”


    沈禾乖乖道:“那我们打了猎,将最大最好的猎物给祖父祖母带回来!就猎只鹿好了!”


    老国公与老夫人被沈禾逗的笑容一刻都没从脸上下来过,乐不可支的应声:“好好!难为小禾有这孝心,若是实在猎不到,也不必强求,便是拎只兔子回来,我与你祖母也不会嫌弃的哈哈……”


    沈禾被调侃了,故意鼓着腮帮子:“瞧不起我是不是?我肯定能猎头鹿回来,不用我哥帮我,我自己猎!”


    老国公与老夫人哈哈大笑,沈砚弯着唇角,无奈摇头:“成,我不帮你。”


    沈禾吃完,去花园里消食,找小厮要了把小铲子,倒腾他养在国公府的花花草草。


    国公府的院子就是沈禾的属地,里头种的活物,除开自己冒出来的杂草,通通是沈禾的手笔。


    他看见几株长得很大的山茶树,心中那股子烦躁混乱再度爬上来。


    沈砚瞥着他,问:“小禾可是有烦心事?是东宫出了何事,让你受了委屈?”


    沈禾立马摇头:“没有,没受委屈。”


    没受委屈?


    怎么可能没受委屈?


    没受委屈,小禾这样脾性的人,会忍不住在大街上便哭?


    可他否认的太快,太果决,毫不犹豫,似乎真的没有在东宫受委屈。


    沈砚一时拿不准。


    不过,不论如何,沈禾哭,一定是跟东宫有关的。


    他没忍住,蹲在沈禾身边,问:“小禾,你马上便年满十七,再过三年就到加冠的时候。太子殿下可说过,让你何时搬出东宫?”


    太子都这般年岁,虽宫中未有太子妃,但沈禾终究是一介外男,年幼的时候养在东宫便罢,如今都能婚配的年岁,还住在东宫,像什么样子?


    太子可会因此不满?


    小禾又可会因此行事处处不便?


    他从前不说这话,因为知晓沈禾与太子关系亲近,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较之他与沈禾之间的感情,要深得多。


    他有时候觉得嫉妒,若是他能再大几岁,早些有功业在身,若是小禾能早早搬回国公府,他这个亲哥哥才是与小禾最亲的人。


    但这些都只是假设。


    现今小禾似是在东宫过得不如从前快乐,那为何还要留在东宫,而不是出来?


    沈禾用小铲子铲土的动作顿住。


    他有点心不在焉。


    搬出来?


    沈禾觉得自己在丛生的杂草中,拨出了一条路。


    这条路其实早就在那,掩藏在杂草之中,只要他愿意,稍稍拨开一点就能发现。


    偏偏他不,非得从沈砚口中听见这话,才愿意低头看那条路。


    这让他不得不直面自己所有的小心思。


    沈禾咬着下唇瓣,忿忿的用力挖出个土坑,又忽然站起来,不轻不重的踹了茶树一脚。


    叶子油绿的茂盛茶树,被这么一脚踹得晃动,发出簌簌声响。


    沈禾在心中狠狠唾弃自己!


    早就该搬了!


    年初的时候,明确发现自己有歪心思的时候,就该果断搬出东宫!


    如果早搬出来,还会发展到今天早上的地步吗?


    那必然是不能的。


    搬出来,什么跟戚拙蕴疏远,什么忙于自己的赚钱大业,什么专心学习,通通迎刃而解,只要出东宫,一大堆麻烦就能立刻原地消失!


    他之前为什么不搬?


    还不是因为潜意识里不舍得,不想出东宫。


    沈禾,你太肮脏了!


    他在内心大声的谴责自己!


    揣着明白装糊涂!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之所以会出现今天早上的惨案,都是你自己造的孽!


    实在是造孽!


    沈禾口中咬着重音:“搬!”


    他表情坚定,简直摆出了一副马上要英勇就义的果决神情:“咱们先去锦州,然后等生辰一过,马上便搬出来!我明日便让人去同太子哥哥说!”


    沈砚愣了会,看着沈禾绷着脸,那副严肃的要命的表情。


    ……就是搬出东宫而已,怎么好似做出了人生大事的决定?


    罢了。


    不论如何,小禾搬出东宫,便是好的。


    日后他住在国公府,他们兄弟之间相处的时日自然更多,感情也会更加深厚。


    也免得在东宫中,他瞧不见的地方受到委屈跟管制。


    沈禾要留在宫外,还要动身出发,去锦州的庄子。


    他短时间内不想见戚拙蕴。


    于是在府外发现跟着他的护卫后,叫住一人:“你回东宫去,替我给太子哥哥传个话,就说我这段时日先不回宫中,我要去锦州的庄子玩段时日,待生辰前夕再回京。”


    护卫记下,回了宫中将话传到。


    ……


    戚拙蕴:“……什么?”


    护卫莫名觉得害怕,低着头不敢看。


    即便如此,都觉得太子的视线犹如实质,正冰凉的落在他身上。


    护卫大气不敢喘:“小公子说……”


    “孤知晓,你下去罢,继续随着禾禾一道……他既然要去锦州,你们几人便跟着一道去。”戚拙蕴停顿片刻,吸口气,才沉沉出声。


    护卫得令,低头退出去。


    戚拙蕴面无表情,握紧了手中的茶杯,深吸口气,才忍住自己出宫去逮人回来的冲动。


    今早人溜走的时候,他便晓得晚间不可能见到人。


    八成是要在外头住上几日,才肯回来。


    万万没想到,是打算直接溜去锦州,连京城都不待,等到生辰时才肯回来。


    ……是他操之过急,将人吓住了。


    不知道禾禾眼下到底在想些什么……若是能看见人,他还能猜到七八分。


    戚拙蕴心胸不畅。


    他心心念念的宝贝,若是在他跟前待着,他如何忍耐都熬得住。


    可一旦他的宝贝从他视野消失,有了要溜走的迹象,戚拙蕴的忍耐力便会成倍的下降。


    他心情变差。


    变得极差。


    是以,忠洪弓腰捧着折子,送到戚拙蕴案头上,低声道:“殿下,陛下抱病,二皇子要入宫在陛下龙床跟前侍疾……您瞧可是要?”


    戚拙蕴垂着眸子,黑眸阴沉森冷一片。


    他道:“去。他既然想尽这份孝心,自然让他去。”


    忠洪小心应声,退出去后,在心中叹口气。


    不知小公子何时回东宫。


    他心绪复杂。


    既盼望着小公子回来,又盼望着小公子干脆不要再回来。


    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太子殿下若铁了心,小公子又能去何处?


    *


    沈禾确认自己要搬出宫。


    然后他就开始成天琢磨说辞。


    不知道戚拙蕴什么时候才能摆脱他那属于监护人的焦虑。


    反正现在沈禾自顾不暇,初恋没开始就结束,他难受的要命,也顾不上监护人焦虑不焦虑的。


    总之想个办法,说服戚拙蕴,答应他搬出东宫。


    沈禾还没有忘记,他要是出宫,得带上连翘荷菱他们。


    而且……沈禾不大想住在国公府。


    想到沈从允那人形垃圾堆就觉得膈应。


    自己选个宅子好了。


    又不是租不起。


    正好,他有自己的宅子,要赚钱,做些什么都可以全都堆在他私人的宅子里,方便多了!


    沈禾规划的详细。


    夜里睡在国公府。


    睡梦中,沈禾再度梦到了早晨让他社死又混乱的场景。


    不同的是,在梦境中,他羞耻跟害怕变得浅淡,身体本身的感觉变得格外突出。


    他能感觉到麻痒感自尾椎一路往上攀爬,让人微微战栗。


    梦境清晰的要命,白日里他刻意忽略掉每一处细节,都在重现,像是要提醒他般。


    清早,日头未升起,草叶上都还挂着露水,正是一日中最凉爽的时候。


    沈禾却热得浑身都微微粘腻。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撩开幔子喊:“忠言……”


    喊到一半,沈禾觉得身边空落落的,比往日少了个人。


    他清醒过来,意识到现在是在国公府,连翘忠言他们都在宫中,昨日他也并未与戚拙蕴睡在一起。


    他躺在床上,望着床顶,好半晌,用手盖住脸,另一只手甚至不想往下探。


    皮肤上有湿腻的触感。


    梦中的东西在脑子里竟然是清晰的,一丁点儿都没有模糊。


    他用力压着自己的脸,在床上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气声:“唉——”


    要命了。


    沈禾躺在床上缓过劲,很是不好意思让国公府的下人给他洗脏裤子。


    他们到底跟忠言连翘他们不同,在沈禾心里,要生分无数倍。


    正在他烦恼的时候,门被推开,熟悉的身影走进来。


    忠言嘿嘿笑一声,问:“小公子怎地这样叹气?”


    沈禾诧异:“忠言,你怎么在这?”


    忠言说:“小公子昨日不是传信去宫中,说是要在外头住上段日子,还要去锦州的庄子玩?生辰前都不回京城,这样久的日子,殿下念着旁人照顾,您一准儿不习惯,便连夜让奴才几个出宫,陪您一道去锦州。”


    锦州贴着京城,要去不算太远,两日的车程也就到了。


    若是不要马车,骑马过去还能更快,一日多的时候就能到庄子上。


    多带几个人去不算什么麻烦事。


    沈禾伸长脖子看忠言身后,也不知道他是想看见谁跟进来。


    忠言笑说:“小公子您放心,连翘姐姐与荷菱姐姐是来了的,眼下在外头呢,您的衣裳也带了两箱笼出来。”


    忠言说完,想到补充:“就是您那大布老虎,留在宫中。连翘姐姐昨夜给您收拾的时候,太子殿下说您只在宫外小住几日,不收拾也成,奴才们便未带出来。”


    沈禾撇嘴。


    他有点心虚。


    什么小住几日。


    他不会再回去了。


    等生辰一过,就去找戚拙蕴说搬出宫的事。


    真是的,跟没有界限感的直男住在一起,压力山大。


    还是早搬早为妙。


    等戚拙蕴登基,他便马上收拾东西离开京都。


    到时候不住在东宫内,要收拾东西跑路,也方便些,可以先跑再说,不必跟戚拙蕴多交代。


    不然的话,沈禾不用想都能猜到,按照戚拙蕴那个尽职尽责,恨不得时时刻刻跟在孩子屁股后头的状态,一准儿是不愿意让他出京城的。


    在他登基之前的这段时间,沈禾树立好了目标。


    搞钱!


    多多搞钱!


    越多越好!


    银子多不压荷包!


    万一他日后发展恋情,找到男朋友,戚拙蕴发火,要教训他,他在外头待的的时间就得再延长几年。


    多多准备点银子,免得有个万一,手短。


    他心里有些焦虑,如果不是清楚他现在的年纪,真要跑出京城肯定有一大堆人拦着,他真想现在就收拾包袱跑。


    可惜,不能。


    ……也还有些放不下。


    剧情点还没有过呢。


    沈禾在心中悄悄的想。


    ……就留三年,留着,看看戚拙蕴登基。


    然后他就彻底放心了。


    没有造反这档子事,他跟戚拙蕴关系又这么铁,柳家跟国公府在他走之后铁定也能混的很好。


    “小禾?”沈砚叫他。


    沈禾回过神来,感觉指腹侧发烫。


    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他抠的通红。


    沈砚问他:“你在想什么呢?”


    沈禾说:“想锦州庄子上有什么好玩的。”


    锦州的庄子,严格来说,现如今算是沈禾自己的产业。


    他还是个团子的时候,老夫人便将锦州庄子的地契塞给了他。


    沈砚无奈。


    沈禾嘿嘿笑两声,说:“哥哥,锦州有老虎吗?咱们进山不会遇见老虎吧?”


    沈砚摇头:“庄子的山上,哪儿会有这样的凶兽。便是真有,也早早叫人驱赶到深山老林里去。”


    沈禾摸摸下巴。


    他嘿嘿笑两声,又问:“就只有咱们两个去?要不再叫上几个人,人多比较热闹!”


    沈砚没有意见,他说:“随你,要叫上柳峥表哥他们?”


    沈禾不去想戚拙蕴的事,便重新变得精神,像是棵勃勃生长的小树苗,又或者吃饱喝足的小猫,圆润的眼眸明亮:“柳表哥应当不会去,但是小郡王九成九会答应,嘿嘿。”


    戚厌病不像柳峥,他要求不高,能不当纨绔子弟,随便考个功名就行。


    说白了今年秋闱下场主要是为了陪柳峥与郑学则这两个兄弟,加之恒亲王唠叨,他得为自己寻个事做。


    八成早就想找个由头松快松快。


    沈禾兴冲冲的说:“我等日头落下来,便去找他!”


    正好,去了锦州,他还能问问戚厌病,日后离了京城,去哪里比较好!


    第88章 风雨欲来


    戚厌病听见沈禾与沈砚他们要去锦州的庄子, 一口水喷了出来:“这个时节?不是再过十几日便到你生辰?”


    沈禾理所应当的说:“所以那时候再回来呀,有什么关系?”


    戚厌病觉得不对。


    很不对。


    具体哪里不对,他一时半会儿还说不出来, 视线扫了沈禾两圈,得来少年一个白眼:“你到底去不去?不去便算了,我与我哥两个人去也一样。”


    戚厌病立马叫住:“去去去!怎么不去!当然要去!不过, 嘿嘿, 小禾, 此事还得你去同我祖母说, 我祖母最是喜欢你, 我自己去说是不成的。”


    大好的机会出城去玩,戚厌病傻了才会拒绝。


    这书谁爱读谁读!


    他胸无大志, 一点儿不想去考什么功名。


    这点上,他跟沈禾可谓是知音。


    沈禾早有预料, 两人一拍即合,戚厌病当即让人给他收拾东西,沈禾则去老王妃的院子中, 撒娇卖乖帮戚厌病赎身。


    恒亲王妃捏着沈禾的脸蛋子好一通揉捏, 还很是心疼的说:“哎哟, 好些日子没见,小禾怎地瘦了这样多,这小脸上都没什么软肉了。”


    沈禾心想这就是传说中的“奶奶觉得你瘦了”吧, 天知道,他一顿三碗饭, 短什么都没短过自己的嘴。


    他在恒亲王妃跟前熟练的撒娇, 将老人逗的乐不可支,笑得比菊花还灿烂。


    戚厌病毫无疑问, 得到了自由,被老王妃准许跟着沈禾他们一道出城去锦州好生玩玩。


    戚厌病这头得到老王妃身边嬷嬷传话的时候,他东西都收拾好了。


    老嬷嬷瞥他两眼,戚厌病双手合十告饶:“嬷嬷,你就当什么都没瞧见。”


    老嬷嬷哭笑不得,递了话便回老王妃院子中。


    沈禾回到戚厌病院子中的时候,见他东西都收拾好了,大为震惊:“你怎么这样快?明日才走呢。”


    戚厌病大手一挥:“什么明日,今日咱们就走!”


    说着便指挥身边的小厮让门房准备马车,将他行囊搬出去。


    沈禾:“……”


    好吧。


    那就今晚出发好了!!


    锦州毗邻京城。


    他们坐马车过去,连夜出发,第二日晚间的时候便到了庄子上。


    庄子上都管事领着一群人出来迎接,安置好行囊后,三人休息一晚,第二日便准备上山去玩。


    沈禾的骑射功夫算不上很好,但也还过得去。


    至少在考校的时候,他射箭还夺过几次头彩。


    沈禾背着箭筒,一手拽着缰绳,到了小径,一群人下马,由人在山脚看着马匹,他们几个人上山。


    是个艳阳天,湛蓝的天上飘着几朵白得发光的云,太阳明亮得耀目,晒在人皮上隐隐作痛。


    然而一进入林中,立刻像是到了另一个季节,浓绿的树荫挡住艳阳,树叶被风吹得哗啦作响。


    沈禾扎着高高的马尾,袖子束缚住,穿着靴子,整个瞧起来干练又恣意,少年意气在他身上格外鲜明。


    他走路的时候步子轻快,高高的马尾坠在脑后,扫来扫去,像是他的心情,昂扬活泼。


    沈砚跟在他的背后,瞧着他的发尾,嘴角的笑容忍不住跟着扩大。


    光是看着,便觉得心情松快。


    少年清越的嗓音在林间叽叽喳喳,与走在最前头的戚厌病你一言我一语。


    偶尔说不过戚厌病这个碎嘴子了,就气愤的扭过头寻求亲哥的帮助:“哥!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沈砚毫无原则,帮亲不帮理:“对。”


    戚厌病立刻大声嚷嚷起来:“唉唉唉!过分了啊小禾,哪有你这样的?你们两个同姓的欺负我是不是?哥哥伤心了。”


    说罢装模作样的抽泣两声,还抹眼睛。


    沈禾白眼翻上天:“分明是你强词夺理。”


    两人唧唧歪歪一路,到了半山腰,沈砚忽然道:“有东西。”


    沈禾立马噤声,眼睛晶亮。


    他先是扭过头去看沈砚,而后随着沈砚的视线朝着林子深处看去。


    戚厌病这时候也不多话了。


    三人均取下弓箭,羽箭搭上弓弦,连呼吸都放得平缓,分辨猎物的位置。


    灌木簌簌。


    沈禾看见一只棕灰色的兔子,飞快的从灌木下奔跑,肥硕的身形在间隙中露出几瞬间。


    他紧紧盯着那只兔子,拉满弓弦,在它身形从间隙中露出来的一瞬间,“咻”一声,羽箭飞驰,破空而去!


    可惜,他动作慢了一步,羽箭擦着兔子尾巴射进泥地里。


    沈禾不服气,耳边再度传来破空声,是戚厌病。


    戚厌病一箭射偏,扎在灌丛表面,他神情还有点尴尬。


    唯有沈砚安静,黑眸紧紧盯着猎物,在某个瞬间,勾着弓弦的手指倏然松开,从灌丛中往前飞快逃窜的兔子蹿出掩盖物的瞬息,被箭矢强大的冲击力贯穿,带着往前蹿了一小截距离,腿无力的在地面蹬了两下。


    沈禾:靠,有被帅到。


    呜呜他也好想这么帅。


    跟着他们上山的护卫立刻去将猎物捡回来。


    沈砚收回目光,瞧着沈禾那副眼巴巴的样子,唇角梨涡更深:“小禾手生,下个猎物你定能射中。”


    沈禾觉得也可以!


    他猎个大的!


    弄头鹿回去!给祖父祖母!


    他一挥手:“走!”


    戚厌病说:“小禾,不是我说,哥哥的箭术也是不错的……”他努力挽尊。


    沈小公子已经像只欢快的小狗,健步如飞往上冲。


    庄子的管事说了,半山腰地势平缓开阔一些的地方,会有鹿出没!


    被抛在脑后的戚厌病:“……”


    弟弟大了,没有小时候可爱了,伤心。


    不过这里没有郑学则跟柳峥在,小禾只叫他一个人,不叫那俩,证明还是他跟小禾最好,最亲!


    唉嘿!


    弟弟还是可爱的!


    戚厌病一想到现在还在京城,对他们对行程丝毫不知道郑学则与柳峥,顿时觉得自己又支愣起来了!


    他们在山上待了一天,最终只猎了几只野兔子,根本没能逮住鹿。


    沈禾心想还要在庄子上玩好些天,第一天逮不到很正常。


    他们拎着兔子下山,当晚沈禾混去厨房,盯着那几只兔子被做成了麻辣兔头,麻辣兔腿,香的口水流下来。


    庄子不远处还有河。


    日头没那么晒的时候,沈禾他们几个人便带着家伙什,去河边野营,下河摸鱼。


    就这么上山下河的混了好几日,几人过足了瘾,连翘荷菱他们都跟着野了好些天,到了回京城前两日,沈禾咬牙非要逮只鹿。


    一群人上山蹲守。


    沈禾前几日还不觉得,到了蹲守的时候,兴趣退了大半,没有那么兴奋,开始烦躁。


    他被蚊子光顾,一手背与脖子的红疙瘩。


    还有哪只胆大包天的蚊子,竟然咬了沈小公子的耳垂,让他原本白嫩的耳垂红彤彤的,比原本肿了一圈,好不滑稽。


    戚厌病围着他嘲笑了两日,沈禾气得只想回京城告状。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沈小公子牺牲自己喂蚊子的艰苦蹲守下,真让他逮住了一头成年的雄鹿。


    还是他亲手射中的。


    一群人兴高采烈的下山,将鹿处理完便弄上车,准备回京。


    沈禾点自己这段时间的成果,愉快的进行分配:“这只鹿分成两半,一半给祖父祖母,一半送给外祖父外祖母。这五只小兔好好养着,我送给姨母两只,另外三只送给表姐,这个给表哥……”


    连翘与荷菱在一旁笑眯眯的给他记着,沈禾点了一圈,然后指着最后圈出来的一只獐子,连思索都没有,脱口便道:“这只是太子哥哥的……”


    沈禾说完,忽然安静下来,不再作声。


    他原本高兴得几乎扬起来的眉毛也慢慢耷拉下来,表情看起来有点愣怔,唇角微微压着,视线在他分出来的那堆猎物上来回打量。


    沈禾的猎物是最多的,中间有沈砚帮他的成分在内。


    那头壮硕的雄鹿除外,剩下的猎物里,这只獐子是最大的猎物。


    他下意识里,将这一整只都划分成了戚拙蕴的所有物。


    “小公子?”连翘的声音让沈禾回神。


    沈禾压下去的嘴角立刻轻轻扬起来,对连翘露出笑容:“啊,就是这样分!”


    沈禾在心中想,保持距离是一回事,维持关系是另一回事。


    反正等回到京城,他就会去跟戚拙蕴说搬出东宫的事。


    离开东宫后,见面的次数减少,保持距离这个问题迎刃而解,他们日后仍旧是一起长大的兄弟。


    沈禾,不要因此心虚。


    他在心中安慰自己。


    就假装他根本不喜欢戚拙蕴,就跟以前一样。


    假装他们就是很好的兄弟,在他发现自己心意之前,他们还是单纯的兄弟之前不也是一样的吗?


    然后,等到戚拙蕴登基,大剧情点渡过,一切尘埃落定,他能够放下心的时候,收拾东西离开京城,去外面住上几年,整理感情,迎接新生活。


    等有了新的感情塞满他的胸腔,他再回来见到戚拙蕴的时候,他们之间就是再纯洁不过的普通兄弟。


    至于喜欢这种事情,只有沈禾一个人知晓,只要他一个人烂在肚子里就好。


    沈禾垂着眼睫,心中转着这些念头,心不在焉的反复抓弄着他指侧。


    ……


    五皇子默不作声的退出皇帝的寝殿。


    留戚乐咏一人在里头。


    他看着那群被请进皇城的光头和尚,觉得有点荒谬。


    人老了,真的是什么都干得出来。


    父皇从前,分明是最厌恶这些鬼神之说,现在却将这群人弄进皇城日日作法。


    太荒谬了。


    最荒谬的是,他二哥帮着父皇去找这些和尚来,甚至连太子皇兄都不阻止,赞同父皇的做法。


    五皇子如今已经在外开府,他出宫后转悠一圈,在街上遇见的有点眼熟的面孔。


    而后瞧见那道面孔进了一家医馆。


    五皇子在脑海中思索好片刻,都未能想起到底在哪里见过那人,干脆将人抛在脑后。


    他路过国公府的时候,没忍住停下车来,让身边的太监去问沈禾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先前听说沈禾离京去玩,眼见着都快到六月十二,他怎么还不回来?


    五皇子是不会承认他有点想沈禾了,就是觉得这京城中许多事忽然没意思,想找沈禾,好歹还有个乐子。


    他身边的人皆是一副风声鹤唳的模样。


    让他心里一根弦绷着,总觉得风雨欲来。


    只有沈禾那个家伙,一副没头没脑的样子,跟他斗斗嘴也挺好玩的。


    小太监跑回来:“殿下,国公府的下人说是他们不太清楚,大约生辰前要回来的,就在这两日了。”


    五皇子摸着下巴琢磨:“这回生辰送点什么好呢?得好好想想,免得他回头笑话本殿下小气。”


    第89章 有心眼


    沈禾从锦州回京城很快。


    一日半的功夫, 第二日晚间的时候,他们便进了城,一行人在街道上挥着手告别, 戚厌病拎着他猎的回去给恒亲王与恒亲王妃献宝。


    沈禾自然也是要跟自家祖父祖母献一把的,笑嘻嘻的让人将鹿送去后厨,晚膳直接吃全鹿宴。


    老国公乐得见牙不见眼, 蒲扇大的巴掌拍沈禾肩头, 直夸:“看不出, 咱们小禾不仅读书聪颖, 连骑射功夫也过人, 真不愧是我们沈家人!”


    沈禾一点儿不谦虚,双手叉腰厚着脸皮说:“那是!”


    沈砚在一侧抿着唇, 笑得忍不住低下头来,掩一掩, 免得沈小公子自己脸皮架不住,凑过来谴责他们发笑的人。


    沈禾在外头转了一遭,心情很是不错, 瞧起来又是个昂扬快乐的少年, 叫人不自觉的跟着他露出笑容, 觉得开心。


    他带着人往府外走,老国公问:“小禾今日不在宫外住啦?”


    沈禾摆摆手,大步往外跑, 少年嗓音远远传来:“不了!在外头这样久,今夜要回宫了!”


    他的东西在外头马车上, 身边跟着的忠言几人匆匆对着老夫人与老国公几人行礼, 追上少年背影。


    老国公瞧着自家小孙子的背影,那身影里满是雀跃与迫不及待, 像是个在外许久的孩子,终于要回家一样迫切,初次远行的稚鸟归巢。


    沈砚扶着老国公坐下:“小禾生辰后,便打算搬出东宫。”


    老国公愣了,先是下意识露出个惊喜的笑容:“真的?”要回家来住了?


    随即,老国公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变得凝重忧虑:“可是小禾在宫中受了什么委屈?”


    若是因为太子年岁大了不方便才愿意搬出宫,那早该搬了,在太子加冠之前不搬,太子加冠之后又住到了如今,搬不搬还有什么区别呢?


    沈禾对东宫的归属感多么强烈,与太子关系多么亲近,他们这些人,但凡是有眼睛的都能看见。


    好端端的,做什么会提搬出东宫?


    孩子愿意搬回来住自然是好事,可若是因为受了什么委屈才要搬出来,那老国公仅仅是想想,就觉得胸中憋着一口气。


    沈砚平静的黑眸中似乎起了点波澜,默然瞬息,轻声说:“小禾应当有他自己的考量。”


    不像是受了欺负。


    可到底是因为什么,沈砚不知道。


    沈砚心中明白,沈禾看起来每日里嘻嘻哈哈,性子绵软乖巧,像是个好欺负的。


    实则很有自己的成见。


    在他还是个只会掉眼泪的小孩的时候,沈禾便已经知晓自己要做什么,想做什么。


    他需要做的是站在小禾身边,在他任何有需要的时候,能够帮助他。


    这种帮助,需要的不仅是沈家的名头,老国公从前在军中的威望,还需要切切实实的军功。


    ……


    沈禾去过柳府后,回到宫中,提着笼子先是去了栖霞宫。


    柳宣妃瞧见沈禾,笑着便上来捏人脸,笑眯眯道:“再过两日,我们家小禾便十七岁了,又长了一岁,如今姨母都得抬头瞧你了,哎哟。”


    沈禾低着头,乖乖给姨母捏。


    柳宣妃故意逗孩子,看见他这副乖乖任由揉搓的样子,就觉得高兴,逗孩子的心思更活跃。


    她让人收了沈禾提着送来的小兔子,瞧着那两团小小的棕灰色毛团子支棱着两只还未长长的短耳朵,可爱得紧,养着逗逗在这宫中是个很不错的乐子。


    尤其是这还是她家的小外甥送的。


    柳宣妃小厨房里正好熬着汤,押着沈禾便留下来,沈禾来的一路上听见了不少忠言打听来的变故,小声问柳宣妃:“姨母,听说陛下病了,现今都不能去上早朝,您用不用去侍疾?”


    要是需要姨母去侍疾,岂不是很累?


    虽说不用姨母亲自照顾,可在皇帝那寝殿里,铁定是不自在的,还得对皇帝表现的十分关心,多累啊?


    柳宣妃闻言笑了一声。


    那笑声中包含着不屑与轻蔑,还有点嘲弄。


    虽然一个字都没有说,但那个意思大概是“侍什么疾,早晚要死,现在不死也不远了”。


    沈禾:“……”


    好在殿中没有外人,只有他与贴身的心腹在。


    柳宣妃笑过一声后,瞧着自家那白白嫩嫩圆眼分外单纯的小外甥,心中发愁,这孩子这么大了瞧起来还是个孩子样,没什么心眼。


    心里头这样想,面上还装模作样对小外甥说:“陛下的妃子与儿子不少,轮着侍疾,今日轮不上姨母,小禾不必操这个心。”


    没什么心眼也好。在太子身边,有心眼反而是件坏事。


    柳宣妃方在心中转过这样的念头,为她宝贝的小外甥思虑未来。


    便听见她的小外甥放低了嗓音,忽然说:“姨母,我打算搬出东宫,在外头住。”


    柳宣妃指尖捏着汤匙,搅动碗中的汤,垂着眼眸便笑意满满的应:“好哇,你这样大,确实该出宫去住,也到了男子该成家立业的时候,有个大人模样。只是可惜咯,小禾搬出宫,日后姨母想要与小禾再见,就没有这般容易,姨母在宫中好生惦念咱们小禾啊……”


    沈禾马上保证:“我会常往宫中跑到,姨母给我个令牌就成,只要您不嫌我烦,我一准儿三天两头往您这跑,还能捎上表哥,嘿嘿。”


    柳宣妃舀了一勺汤,喂到唇边笑应:“好……咳!”


    柳宣妃应完,猛地咳起来,被口中的汤呛住。


    她拍抚胸口,雀枝忙着为她顺气,柳宣妃瞪大眼,盯着她那个“没心眼”的小外甥:“你等等,你这话什么意思?怎地还需姨母给你令牌?你搬出东宫,太子殿下给你的令牌便不管用了?”


    沈禾在宫中住了这么多年,从襁褓幼儿长到现在十七八岁的少年郎,就算是不出示令牌,也差不多能在皇城来去自如,跟皇子没什么差。


    纵使搬出东宫,再要入宫,比起其他世家子弟不知容易多少倍。


    太子还能不许他进宫不成?


    他们往日里,不是一副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的要好样?


    柳宣妃第一时间想的便是她家小禾是不是受委屈了。


    随后瞥着少年那副神情,不大像是受委屈的模样,反而一副他自己做了坏事的心虚眼神。


    两手乖巧规矩的搁在膝头,手指来回的局促扣着,见柳宣妃打量自己,还微微抬头露出个讨好卖乖的笑。


    明摆着的要找她帮帮忙的样子。


    方才还想这孩子长到这样大,一点儿心眼都没有。


    眼下便开始跟长辈展示他那点儿心眼子了。


    沈禾嘿嘿尬笑两声:“姨母,这事我还未与太子哥哥商量,他管我管的严,姨母您知道的,我怕他不许,所以想找您帮帮我嘛~”


    他撒娇卖乖很是熟练。


    少年嗓音放软,尾调微微上扬,眼眸明亮充满希冀的望着柳宣妃,活脱脱一只眼巴巴望着人的小狗,实在是让人难以硬下心肠拒绝他的请求。


    柳宣妃无奈何,睨了沈禾一眼,好笑:“成,那你同姨母说说,你为何要搬出东宫?”


    沈禾张口就来:“我都这么大了,日日住在东宫像什么话?日后万一有言官因此骂我怎么办?影响太子哥哥娶太子妃怎么办?再说了,嘿嘿,我也想自在一些,不能总让太子哥哥管小孩似的管我。”


    这些理由是沈禾在肚子里转过许多遍的。


    条条都是真的问题,只不过条条都不是他的理由。


    他扣着手指,紧张的盯着自家姨母。


    要是姨母不帮忙,那他想从东宫搬出来,还得费点功夫。


    稍后就得回东宫去,见戚拙蕴了。


    不知道到时候面对戚拙蕴的时候,能不能如眼下这般,顺畅的说这些理由,与戚拙蕴据理力争。


    沈禾还在宫外的时候,觉得自己一定没有问题,张口说出来而已。


    有什么难的?


    他真要搬出东宫,依照戚拙蕴对他那种溺爱孩子的程度,八成是会答应的。


    就是要麻烦一些,需要说服戚拙蕴。


    有柳宣妃另外劝说,戚拙蕴能够答应的更爽快点。


    柳宣妃不知道自家小外甥在想些什么,笑着放下汤碗,摇头:“你呀。成!过两日,姨母便去与太子殿下帮你说一说。”


    沈禾立刻咧着嘴,露出一排灿烂的小白牙,笑得眉眼弯起来。


    他在栖霞宫陪着姨母解解闷,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正要回宫,外头有小太监匆匆忙忙的跑进来。


    口中喊着:“娘娘!太子殿下到了!”


    沈禾站在门口,正欲朝着栖霞宫的宫门走,闻言心口漏跳一拍。


    原本镇定的心脏,开始不争气的乱跳。


    跳得猝不及防,猛然一下,重重捶在沈禾胸口肋骨上,让他觉得有一点点疼。


    他蜷着手指,莫名有些害怕从心底冒出来。


    这还是那天早上之后,他跟戚拙蕴第一次碰面。


    沈禾发现,自己并没有因为十几天的逃避而放下那天早上满当当沉甸甸的情绪,反而因为十几天藏在心底的忐忑,酝酿发酵得酸涩胀痛。


    他抬着眸子,与宫门口走进来的青年撞上目光。


    青年瞳仁深黑如墨,高眉深眼窝让他的眼神格外的深邃,温柔看着人的时候,目光是能将人溺毙的温泉,层层包裹,拖着人放松每一根神经,沉入泉底,心甘情愿的溺死其中。


    他在看见沈禾的瞬间,某种的温柔似乎更加浓烈。


    沈禾觉得这样的形容有些怪,可他就是觉得戚拙蕴那种温柔的眼神带上了热度,让人觉得到了浓烈的程度。


    他抿着唇瓣,看戚拙蕴薄唇展笑。


    他望着他,低醇的嗓音温柔唤:“禾禾。”


    沈禾心脏逆反般的抵抗主人意志,欣喜若狂胡乱蹦跳,恨不得从胸腔跳出去,跳到对面男人面前,让他看见它多么喜欢。


    第90章 不挽留一下?


    戚拙蕴今日罕见的没有穿黑衣, 而是穿着一身靛青色的衣裳,那是沈禾常穿的颜色。


    他们偶尔会用上同一批布料,同一匹花色, 做上两件相似的衣裳。


    自小到大,这样的衣裳加起来,竟也多得沈禾都数不清了。


    他从前会偶尔故意挑戚拙蕴穿这些衣裳的时候, 与他穿得相同, 然后撒娇卖乖促进兄弟感情, 美其名曰兄弟亲子装。


    现如今再瞧着这样的衣服, 沈禾目光像是被烫到, 胸腔里本就发酵膨胀的情绪,更加让人酸涩难受, 他花了极大的力气,才没有让这些情绪影响到自己现在的表情。


    甚至冲戚拙蕴露出个笑容。


    装作很是高兴的模样。


    他转眼便被人揽在了怀中。


    青年身高腿长, 步子跨得很快,衣袂带风。


    他搂住沈禾,手掌用力在人后脑勺揉了一把, 语气中竟然让沈禾听出来点失而复得的珍惜。


    这个想法让沈禾觉得莫名其妙。


    他靠在戚拙蕴怀中, 挣扎着用力往后推开, 脸上的笑还是正常的,就是一时半刻,视线不太敢与戚拙蕴对上。


    心口砰砰作响, 酸涩得让他有种眼眶也跟着发涩的冲动。


    戚拙蕴顺着他便被轻易推开,往后退了小半步。


    沈禾这十几天不在的时间, 已经让他后悔过无数遍, 自己操之过急吓到人。


    即便禾禾真对他有了些许微薄情感,恐怕也不足以支撑他真正接收这份世人不容的感情。


    他需要慢些, 再慢些。


    当然,退后了小半步,也仅仅只是这小半步。


    他垂着眼眸,温声问:“禾禾这几日在外头玩得可好?莫是玩得将哥哥都忘了罢?”


    沈禾心里发酸,脸上还得笑容灿烂,他觉得自己再这么装上一段日子,演技都要磨练出来了。


    他努力调动语气,让自己显得自在,与从前没什么区别:“哪有!我给哥哥带我自己猎来的獐子!其他人通通没有!”


    他方说完,柳宣妃在一旁酸了,语气慢悠悠的:“哦,原来如此,禾禾猎来的最好的留给了太子殿下,给姨母两只小兔便打发了。如此偏心,叫姨母好生伤心。”


    柳宣妃这会儿瞧了太子与沈禾两人之间的动静,熄了先前沈禾是不是受委屈的猜测。


    这模样,分明要好得很,与从前没有半分差别,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谁家兄长瞧着弟弟长这样大,都到了该娶妻成家的年纪,还这样宠着,一副当不知世的孩子养的?


    沈禾闻言顿时心虚:“这个……给姨母分的小兔最多,獐子只猎到这一头,等我下回!下回猎到,定然将最大的给姨母送来!”


    戚拙蕴的心情在这么短短几句话中,愈发的高兴。


    换作其他人送的东西,他必然会顺着这话,转手将礼物送出去,全个人情。


    但禾禾送的,不行。


    他弯着唇角,歉意的瞧了柳宣妃一眼:“宣妃娘娘若是喜欢,孤明日去猎两只送来栖霞宫中。”


    就是绝口不提将沈禾送的给她。


    柳宣妃哪里要獐子,她闻言没好气。


    摆摆手:“罢了,太子殿下自己留着就是。”


    眼尾睨了下那缩着脖子,一脸讨好卖乖笑容的小外甥。


    这小子,真是打小便是个偏心的。


    对太子这般忠心耿耿的模样,也算是对得起太子养护他一场。


    柳宣妃想起沈禾先前卖乖想让她帮着说的事,觉得不必改日,眼下便是说的时候。


    正好过两日便是小禾生辰,生辰一过,便可收拾东西搬出东宫,时间正好。


    柳宣妃道:“太子殿下,容本宫过界一句,殿下这般年岁,可有选太子妃的打算?早前听太子殿下风声,后来一直未曾瞧见动作……”


    戚拙蕴说:“暂无。”


    他语调平缓,打断柳宣妃的速度却快,且毫不犹豫,好似全无迎娶太子妃的打算。


    实在是清心寡欲。


    柳宣妃心想。


    不过这不是正题。


    她招招手,让沈禾到自己身边来,拍拍少年已经长得很高的肩头:“太子殿下自有太子殿下的成算,本宫说这话,是想问问太子殿下对小禾的事可有想法?这小子如今这年纪,家中该是慢慢为他相看合适的闺秀,他再住在宫中,实在不像话。即便是皇子,这般年岁也早该出宫建府。”


    戚拙蕴嘴角笑意慢慢淡了。


    沈禾在一旁心中呐喊:没有的事!不会找姑娘!


    但他姨母在帮他忙呢,他这时候跳出来说一些与正题不相关,帮倒忙的话,实在是不合适,只好低着头扣手指。


    也因为低着头,没能瞧见戚拙蕴黑眸中逐渐深沉的色泽。


    戚拙蕴问:“禾禾要准备议亲?不知是柳夫人帮着相看,还是沈老夫人?”


    柳宣妃摆手:“殿下,这个不急于一时。纵使议亲,得先让小禾自宫中搬出去,再谈成家。依照本宫之见,宜早不宜迟,便在小禾生辰之后,太子殿下以为如何?”


    戚拙蕴没有答应,而是看向沈禾。


    少年垂着头,露出头顶,夕阳橘红的余辉落在他面颊上,看起来温暖鲜活。


    他细长匀称的手指几乎绞成麻花,指腹被抓得泛着红痕。


    戚拙蕴一下子就心软了。


    只是搬出东宫而已。


    他总找得到机会,与人相处。


    也该让禾禾松口气,不能追得太紧。


    他应下:“孤以为,娘娘说的是。生辰之后,孤会着手安排禾禾搬出东宫。”


    沈禾听见这话,本该是高兴的。


    心中却漏了一拍,原本狂跳得像是发病的心脏,逐渐变得沉重,一拍一拍的缓缓慢下来,沉得每跳一下都要花费好大的力量,让他嘴角的笑容险些没能挂住。


    沈禾在心里兀自发脾气。


    怎么答应的这么快!


    这么干脆的嘛!?


    一点儿都不挽留他!?


    之前不还一副想要粘着他,时时刻刻想把他放眼皮子底下,想跟在他背后的紧张样?


    紧张得他以为戚拙蕴这厮因为监护人身份产生了焦虑症,还为了缓解他的焦虑,一直忍着这厮厚脸皮的粘着自己!


    结果呢!


    就现在!?


    他就跑出去这么十几天!这狗男人的焦虑症就好了?


    一点儿不剩了?


    也不搞那些直男的小把戏,半点儿不舍都没有!?


    哪怕犹豫一下呢?哪怕语气不高兴的问他一句,‘禾禾你真的要搬出去’?


    靠!他就知道呜呜呜!


    喜欢直男是没有好下场的呜呜呜!


    气死他算了!


    搬!


    谁不搬谁是小狗!


    今晚回去就收拾东西,过完生辰第二天一早就搬箱子出宫!


    沈禾抬头,委委屈屈的瞪戚拙蕴一眼,抛下一句:“姨母再见!”


    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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