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净山湖湖面碧波荡漾,姜毓宁坐在画舫里,托腮撑在窗前,秀丽风景从眼前翩然掠过。
原本没来之前,她是很期待的,可此时身处其中,她自己一个人,却没了观赏的心思。
哥哥去做什么了?
她的心思渐渐飘远,连画舫什么时候停回湖岸的都不知道,竹叶坐在后面瞧她一动不动地发呆,小声提醒道:“姑娘,眼看快正午了,是上岸用膳,还是叫人拿到船上来?”
姜毓宁抬头看着当空的太阳,想了想,说:“还是回家吧。”
竹叶听了这话,便想劝她,可见姜毓宁垂着眼皮百无聊赖,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可回到常青园,沈让也不在,姜毓宁耐着性子等到晚上,却只等来回家传信的樊际。
他看着一脸期待的姜毓宁,有些不忍,但还是道:“姑娘,公子说,今晚不回来了。”
姜毓宁愣了一瞬,问:“哥哥去哪儿了?”
樊际摇摇头,按照临来前沈让交待他的那样回答:“属下也不知,只让属下嘱咐姑娘,他不在家的时候,您要好好读书。”
说完,樊际拱手行了个礼,便转身退下了。
姜毓宁长长的眼睫如小扇子般垂落,她眼看着樊际的背影越行越远,心脏如被什么东西挖开了似的,空落落得十分失望。
哥哥又离京了吗,这次要去多久?
可是她很快就要及笄了,哥哥不陪她一起过吗?
她忽然想到,今天早上在客栈里,哥哥就是突然离开,看起来表情还有些奇怪,是临时出了什么急事?还是她做了什么,让哥哥生气了?
直到晚上睡觉前,姜毓宁仍然在想这件事,一整夜辗转反侧,第二日醒来时,已经过了辰时,平日这个时候,她已经在书房读书了。
她揉着额头撑坐起来,“竹叶姐姐,早上怎么没叫我?”
竹叶端来一杯温水给她,“奴婢瞧着姑娘太累了,就没叫您,放心,奴婢已经叫人和李先生说了,他也让您好好休息,等醒了再去上课。”
姜毓宁如今只剩下一位讲史的先生,每日上午会来给她讲半个时辰的课,其余时间便留给她自己读书写字。
时辰已经不早了,姜毓宁洗漱完,吃了几个龙眼包子垫肚子,然后就去书房上课了。
上完课,已到了快用午膳的时候,李先生没有再拖时间,留了一篇作业,便拱手告退,姜毓宁一个人坐在书桌前,忽然想到小时候。
其实,她并不喜欢读书,隐约记得小时候和几位姐姐一起上过学,可是跟不上先生的进度,姐姐们都笑她。
后来到了常青园,她依旧学得慢,当时有位先生嫌她蠢笨,在课后罚她将那时所学的《学而》抄上一百遍,若是第二天背不下来,就要挨戒尺。
她那时候刚习字没有多久,字写得又丑又慢,抄了一晚上也只抄了不到十遍,抄不完,只能晚上一个人跑到书房写,熬的眼睛都红了。
可她不敢出声,只怕惊扰了给她守夜的竹叶、竹苓,那样就等于哥哥吵醒了。
她不敢让哥哥知道,怕哥哥也会嫌她太笨。
可他还是发现了,抄了没几个字,书房门就被人推开。
后来,是哥哥抱着她,一笔一划地写完了一遍《学而》,又一字一句地同她讲了文章的意思,然后就抱她去睡觉了。
第二日,那个罚抄的先生就不见了,她很快换了个新的先生。
而那篇怎么都背不下来的《学而》就那样背过了。
姜毓宁一向记性不好,从前的很多事,小时候的很多事,她都不记得了,可是有关哥哥的事,她总是记得很清楚。
这些年哥哥不在身边,她时常梦到他,想他早些回来,可明明现在他回来了,却又不见她。
姜毓宁感觉自己的心口像是盛着一汪酸梅汤,绞的心脏又冷又酸,竹叶唤她用膳,可她没有一点胃口,就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工工整整地默写了一遍《学而》。
当天晚上,沈让仍旧没有回来。
姜毓宁看着空旷的院子,没再多问。
之后几日,依旧如此,仿佛一切又回到了沈让回京前的样子,姜毓宁每日上午读书,下午便在园子里玩耍。
这一日,天气晴好,姜毓宁坐在秋千架上发呆,忽然看见一个小厮从外面过来,走到站得稍远的竹苓身边,同她低声说了几句话。说完,便拱手退下了。
姜毓宁蹙起眉,问竹苓:“是哥哥教人传话回来吗?”
“不是公子。”竹苓笑道,“是有人在前头求见公子,他们怕会冲撞到姑娘,这才特来嘱咐奴婢一声。”
这些年来,也曾有不少人来常青园想见沈让,姜毓宁对此并不陌生,她也很少往前院去。因此只是点了点头,没放在心上。
倒是立在她身后的竹叶偏头给竹苓递了个眼神,竹苓朝她轻轻摇头,虚声比了个口型:姜。
常青园外。
一辆低调的马车停在小路上,姜贺今端坐在车上,顺着眼前打开的半扇车门,正好能看见紧闭的大门。
吃了个闭门羹的小厮小跑着回来,一脸晦气,“公子,门房的说家里主人不再,所以不收帖子。”
姜贺今看了一眼他递还过来的帖子,并不意外,“走吧。”
车门被关上,空鞭扬尘,姜贺今看着外面的景色飞速后退,脑海里想的却是前几日和襄远侯府的邴关义游净山湖,在湖畔遇见的女子。
当时她有帷帽遮住大半个身子,看不见长什么模样,可是听邴关义说了些,应当是个十五六岁的年轻姑娘,且身份不一般。
自然不会一般,当日不过游个湖,身边就跟了五个护卫,尤其是打头的那一个,他当时就觉得眼熟。
直到今日才想起来,仿佛是几年前在淮王身边见过。
当年,太子和五皇子在朝中分庭抗礼,如今太子明显势弱,五皇子却也没能占上风,反倒是离京多年的淮王在朝中声名愈显。
他当时就想投在淮王门下,这些年亦是递了不少拜贴,却一封没有回信。
而唯一的见到淮王的那次,就是在这座别庄的书房。
他还记得,淮王的书房里贴着几张歪七扭八的《千字文》,一看就是六七岁的小孩子写的,算算年纪,如今正好十五六。
所以,那日湖边见到的姑娘,是淮王府的人。
算年岁不会是妾侍,更不可能是女儿,难道是妹妹,是宫里的哪位公主?还是平郡王府的郡主?
姜贺今正想着,忽然感觉车门被敲了敲,他思路被打断,不悦地问:“怎么了?”
“公子。”小厮的声音很快从车外传来,“您看这是不是咱们侯府的庄子啊……”
姜贺今蹙了下眉,撩开窗帷去看,别庄大门紧闭,门口连个守着的人都没有。
侯府在京郊的确有座庄子,小时候祖母病重,妹妹好像就是被送到这儿来的,到如今,应当也有十五六岁了吧。
十五六岁……
姜贺今忽然一顿,那年见到的那几副字,皆有一个落款:宁。
而他那位妹妹,仿佛就叫姜毓宁?
马车没停,一直向前,两座临近的别庄逐渐看不见了。姜贺今落下窗帷,眸底幽暗难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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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贺今来了之后,在门外等了两刻钟,没进去,然后就走了。”
“之后是从明雪园后门绕过去的,期间马车没停。”
沈让听着底下人的禀报,神色古井无波,“知道了,叫樊际来。”
“是。”
樊际很快推门进来,揖手行礼道:“公子。”
沈让按揉着眉心,“宁宁怎么样?”
除了京郊的常青园,他在上京城也有一处宅子,因为临近皇城,处理正事也更方便些。
算起来,也有三日没有回去了。
樊际小心翼翼道:“姑娘看上去还好,但是竹叶说,姑娘这几日都没什么精神,看上去有些憔悴。”
沈让拧起眉,“怎么回事?”
樊际如何知道,只能摇了摇头。
沈让眉头皱得更紧,没再问什么。
樊际躬身在侧,余光能瞧见自家主子的脸色,深知他心里定然十分担心。
明明担心,又不愿回去看一眼,樊际觉得自己简直越来越看不透殿下了。
房间内安静许久,直到樊际以为沈让不会再开口,打算拱手退下时,忽然听到一句,“备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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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城时已经天黑,纵使一路快马加鞭,回到常青园时,已经快过戌时。
沈让没让人告诉通传,先回了前院沐浴,等到亥时三刻,平日姜毓宁已经熟睡的时辰,才一个人去了听风小筑。
院子里很安静,只有徐徐风声。
沈让站在姜毓宁的门口,右手按在门板上,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倏地,一阵细小的、压抑的哭声顺着夜风传入耳畔,沈让手指一顿,立刻推门走了进去。
房间内没有点灯,只有门窗透进来的一点月色,打在幽暗的地面上,在床前的帷幔上勾勒出一个蜷缩的人影。
沈让快步走近,脚下还记得放轻,没有发出动静。
他掀开帷幔,只见一团小小的身影陷在床榻间,薄被拉高蒙住了头,却仍旧能看到她的肩骨轮廓,随着抽泣声在高低起伏。
小姑娘正自己蒙在被子里哭。
沈让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只觉得整个心脏都被揪起来似的,又酸又疼。
他伸手拉下被角,右手包裹住她单薄的肩膀,五指插.进她浓密的发丝中,轻声道:“宁宁,哥哥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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