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以后说事的时候不准抱我◎
从东都出城,洛婉清带着谢恒青崖一路疾行。
骑兵疾行,速度是步兵两倍不止,原本需要十多日的路程,洛婉清强行缩到六日。
等接近司州边境徐城时,洛婉清为防止消息走漏,前两个城都不入城,不上官道,直接从林中过境。
等临到徐城,洛婉清让士兵在林中扎营修整,随后让人去徐城探听消息。
寻常人不可能像监察司一样在每个地方都圈养信鸽设置据点,郑家应当还没拿到他们已经到达徐城外的消息。
“如果不出意外,由梁辉守城,那咱们就在今夜列阵,”谢恒在营帐之中,指着沙盘道,“这些将领不过是领人钱财,并无殊死一搏之意,咱们不如借着夜色虚张声势,他们畏战之时,再由梁辉游说城中守将,开城投降。”
“公子笃定他们不愿意一搏?”
洛婉清好奇。
谢恒轻笑:“士兵都是普通百姓,他们并无效忠郑氏之意,只是在军中不知何去,习惯性服从将领。而这些将领也怕死,王师围城,他们又为何要为郑家拼命?大家都害怕,只需要一个人说出来,主动承担投降责任,自然会有人追随。我们只需要让这些将领感觉到压力,”谢恒看着沙盘,轻敲着桌面,“梁辉便有机会。”
洛婉清点头,明白谢恒说得不错,正打算商议入城之后的安排时,青崖突然掀帐而入,焦急道:“公子,不好了。”
洛婉清和谢恒一起转头看去,就见青崖神色认真道:“探子来报,徐城有大军驻扎,将领换了人。”
洛婉清闻言皱起眉头,立刻道:“谁?”
“郑璧奎。”
青崖认真道:“梁辉说,郑璧奎调了他的嫡系军队,如今正陆续往徐城赶来,郑氏也已经开始征兵,等郑璧奎的人马到达徐城,徐城一共会驻扎四万人马在城中。”
“他们当真反了?”洛婉清问出声来。
青崖点头,急促道:“郑璧奎在我们发后第三日便感到了徐城,带着自己的精锐接手了徐城。”
“如今徐城中有多少人?”谢恒冷静询问。
“加上原来三千守城兵马,一共一万三千人。”
一万三的守城士兵,相对于六千骑兵来说,强行攻城不是不可。
洛婉清和谢恒对视一眼,谢恒分析着道:“郑璧奎应当是按照我们步兵行军速度来预估时间,所以人马正在陆续过来,这里面可能还会有其他世家暗中增援。等我们的人全部到达时,徐城大约也准备好了。”
“所以?”洛婉清意识到谢恒要做什么,不由得皱起眉头。
谢恒不觉,只分析着继续道:“最好的方案是今夜攻城,梁辉与我们里应外合,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但六千骑兵强攻,”洛婉清认真劝说,“会死很多人。”
“打仗怎会不死人?”谢恒抬眸看她,认真道,“抓住最好的机会,才能保证最小的伤亡。”
“可这样一来,我们双方死伤都会极为惨重。”洛婉清提醒道,“郑璧奎为了守城很可能逼着下一个城中百姓上前线,百姓死多了,只要战事结束,他们会立刻跑出去将徐城的事外传,到时候,整个司州百姓听闻消息,他们不清楚我们为何而来,只能看见徐城的惨状,四处奔逃,司州就乱了。”
洛婉清担忧道:“徐城如今就是整个司州其他城池的标杆,它是如何被拿下的,就决定了其他城如何被拿下。我们不能强攻。”
“惜娘,宋公及楚之鉴在前,”谢恒劝她,说得郑重,“不要用人命为你的仁义买单。”
洛婉清闻言没出声,她听明白谢恒的意思。
宋公及楚人战于泓,楚强宋弱,楚军渡水之时,众人请战,宋公说不可。
楚军上岸后受地形之困不能列阵,众人请战,宋公亦说不可。
最后等楚军列阵,宋公觉得这样才是光明正大,于是终于敲响战鼓,两军争斗,宋军大败,宋公身边的人皆死,宋公自己也受伤逃脱。
事后国民怪罪,称其假仁假义,若是心中不愿欺辱弱小、不愿趁人之危,又何必开战,早早投降就是。拿着自己国民的性命,去搏一个君子的名声。
洛婉清转过眼去,压着心中不满,解释道:“人命不该为一个人的名声买单,但亦不该滥用。我想先试试其他办法。”
“什么办法?”
谢恒平静询问,洛婉清思考着道:“从东都出发时,我让旁边怀城提前准备了纸鸢。今夜公子便陈军在司州城外,而后我们可以准备一些告示,借助纸鸢送入城中,告知百姓,此番由我领兵,公子随军前来,为他们主持一个公道。明日天亮之时,开城门,迎王师,公子会审理他们所有冤案,保证他们不再受欺压,日后司州税赋只在三成以下,我们会给他们一个新的司州。”
“你这算什么办法?”谢恒皱起眉头,“你没见过纪青有多怕郑家人吗?郑璧奎亲自坐镇,谁敢出头他杀谁的场面,你做这些,就算百姓心中不忿,谁敢出头?”
“我。”
洛婉清抬眸看向谢恒,认真道:“等一会儿我和朱雀一起混入城中,朱雀同梁辉接头,我隐在暗处。明日天亮之时,我动手刺杀郑璧奎,制造混乱。公子让所有士兵陈列在外,一起喊,开城门,迎王师。一定要有节奏,反反复复。我会在城内跟随应和,这样一来,城内有反意之人跟上一起喊,只要城内如我们所料一样,有足够多不想为郑氏卖命的人,那么声音很快就会足够震慑其他士兵,届时我便找机会打开城门。”
谢恒没有说话,他冷冷盯着洛婉清。
洛婉清被他盯得心虚,转头看着沙盘:“如果顺利的话,徐城就可以给后面的城打个样。”
谢恒不出声,整个营帐一下安静下去,青崖和朱雀对视一眼,朱雀立刻道:“我觉得挺好的。”
青崖绝望闭上眼睛,叹了口气后,看向一直盯着洛婉清的谢恒,恭敬道:“那公子,我先带人去怀城取纸鸢?”
“去吧。”
洛婉清知道谢恒不会开口,直接道:“青龙使多带些人。”
青崖见洛婉清直接接话,又看了一眼谢恒,想了想后,行礼道:“那属下先行告退。”
说着,他拽着朱雀的袖子,拉扯着他就出了营帐。
朱雀有些茫然,不由得道:“你扯我做什么呀?”
两人拉拉扯扯出去,房间里只剩下洛婉清和谢恒。
谢恒冷眼直起身来看她,洛婉清心里有些发慌,谢恒轻笑一声,只来得及开口说了个:“你……”
话音一出,洛婉清心跳加速,直接一不做二不休,上前一步,猛地扑到他怀中,死死环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胸口。
谢恒被她这么一抱,所有话都堵在嘴里,一时上不来下不去,憋了片刻,反应过来她在做什么后,赶忙冷脸道:“放开!”
“我不放。”
洛婉清心跳得有些快,她惯来是怕谢恒的,这个习惯哪怕知道他是崔恒后还是有些。
今日大着胆子说这个计划,她知道自己以身犯险,谢恒肯定不喜,想来也没什么好解释,干脆抱着谢恒,低声道:“人已经出去办事了,你要骂就骂,反正我得去的。”
“你放开!”
谢恒有些不知所措,他倒是第一次看洛婉清在正事上和他耍赖,他们向来公私分明,洛婉清这么做,他本该训斥,可被她抱着,却又的确生不起气来。
这让他觉得自己有些狼狈,扭头看向一旁,故作冷淡道:“说事就说事,谁教你来这一套?”
“我不放,看着你的脸我害怕。”洛婉清完全顾不得察觉他竟然没推她,埋头实话实说道,“这样我有勇气一点。”
“你同我要什么勇气?”谢恒被她气笑,“我又不会打你。而且洛司主说一不二,还会怕我?”
“怕的。”洛婉清埋在他胸口,闷声道,“你虽然不会打我,但是你会阴阳怪气。”
谢恒一时被她说得无言,但被她这么一闹,硬话也说不出来。
想了片刻后,反正木已成舟,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还是顺着心意抬手环住她的腰,不甘道:“以后说事的时候不准抱我。”
洛婉清听着他的语气,小心翼翼抬眸:“那就是让我去了?”
“也没说不让你去。”谢恒有些无奈,低声道,“只是觉得不放心,但也知道是你的路。”
说着,谢恒似是有些难过,他低头握住洛婉清的手,轻声道:“去吧,天亮的时候,无论怎样……我都会去接你。”
洛婉清听着,抬起眼眸看他,谢恒看着她的手背,轻轻握紧:“如果你出事,入城之后,我就把那些将领斩首剥皮,给司州所有人看。”
“公子……”
洛婉清一瞬想起上一世他那些名声,她知道他不是开玩笑,不由得带了些许不安。
谢恒感觉到她的视线,抬头迎了上去。
“开个玩笑。”他笑了笑,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一口,便放开她转身,语气认真几分,“准备吧,我安排你和朱雀进城。”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谢恒:“以后说事不准抱我!”
洛婉清:“抱了会怎样?”
谢恒:“……抱了就想亲你,亲你就不记得刚才在说什么了!!”
第182章
◎敌袭◎
谢恒一面让人去联系梁辉,一面让人给洛婉清和朱雀易容。
等到下午,两人便拿着身份文牒离开了营帐,走之前,谢恒一把握住洛婉清的手,洛婉清抬起眼眸,就见谢恒看着她,看了许久后,终于只是抿唇道:“保命为上。”
“知道。”
洛婉清一扬笑容,便抽手离开。
她和朱雀一起驾马出林,随后将马匹栓放在城门外不远处的暗林里,等入城之后,两人走在街上,洛婉清打量着街道周边,同朱雀商量:“咱们一起进去,如果出意外就一起折了,等一会儿你去找梁辉,我自己另寻办法靠近郑璧奎,吃完晚饭,”洛婉清抬起手,指向一个酒楼,“酒楼里见,你坐我背后就好。”
“行。”
朱雀应声,随后转身道:“那我去找人了。”
洛婉清直接往前走,没有多说。
徐城如今尚未闭城,因为还有许多物资往来,而且郑璧奎明显也没有让城中百姓有要开战的意识。
毕竟郑家要反,那是造反,名不正言不顺,让百姓知道,怕不用等打起来,城里就先乱起来。
但整个城池氛围明显也与一般城池有些不一样,街上来来往往有许多运输马车,洛婉清看了一眼那些马车的长度,感觉与监察司运输兵器的马车相似。
哪怕没有这些马车,徐城相对洛婉清待过的地方,也明显更为萧索,人烟稀少,路上没多久就是乞丐。
甚至有一个孩子,饿的皮包骨头坐在台阶上,眼看着再过一两日,或许就要断气,洛婉清路过,买了一个馒头,放在他面前。
她随意在城中走了半圈,打听了一下郑璧奎的消息,郑璧奎为了坐镇徐城而来,自然会让上下人都知道他在此处,据说他在城中有一座府邸,洛婉清打听了府邸所在,准备往郑府行去,只是走到半路,洛婉清突然看见告示前站了一堆人,她扫了一眼,便见到告示上写着郑府召集医官医女,哪怕是只会包扎伤口,都可以去郑府报道,由郑府□□导。
战时医官人手向来不足,守城战中经常组织民间女子去运送处理伤员,这明显是郑家在为作战做准备。
洛婉清一想,便知这是自己最好的机会,转身拿了文牒,去郑府大门前报名。
报名之处早已排满长队,大多都是女子,医官对于男子要求更高,对于女子几乎没有门槛,若是不通医术的男人,倒不如送战场去。
洛婉清排了一会儿就轮到了她,她上前递了化名姚青青的身份文牒,简单认了两味药材,便被勾了一个“甲等”,在一旁等了一会儿后,凑足二十人,便由一个丫鬟领着进了府邸。
她们一行人被领后院,一进院中,洛婉清便见来来往往都是女子,她们正在磨制着草药,洛婉清嗅了嗅,知道这些都是些常见的伤药。
她跟着丫鬟走进大厅,一个女子正坐在高处,翻看着名单。
“姚夫人。”丫鬟行礼,“新来的医女都到了。”
听着这话,坐在高处的姚女官抬头扫了众人一眼,随后将目光落到一旁少女身上,扬了扬下巴道:“说说规矩吧。”
少女闻言行礼,随后走上前方,她年纪不大,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却明显已经见惯了这种场合,说起话来抑扬顿挫,颇有气势:“这位是主管郑府医官的姚黛姚夫人,我乃姚夫人近侍南星,日后大家在府中,便由姚夫人管束,一切听从姚夫人安排,不得多嘴,不得违令,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
所有人一起答话,姚黛抬眸扫了众人一眼,淡道:“行了,先认认院子,就下去磨药吧。”
南星得话,便领着所有人出去,她带着大家到了住的地方看了一圈,随后便分拣了药材,开始制药。
洛婉清得了捏药丸的活计,这对她来说轻车驾熟,不到半个时辰,她就将手中事务做完,南星巡视着院中医女,看到洛婉清已经将药丸都捏好,她不由得道:“以前学过?”
“懂些皮毛。”洛婉清谦虚开口。
南星冷笑一声,只道:“别当自己有些聪明就四处显摆,太出风头,怕是招人记恨。”
洛婉清一愣,随后意识到这话虽然是嘲讽,却也是好心,她赶忙道:“多谢姑娘提醒。”
南星一顿,面色稍霁,哼了一声,便转身离开。
等到黄昏时分,便到了吃饭的时候,南星带着大家一起去食堂用饭,洛婉清说身体不适,便回了房间,直接从院中跃出,按照和朱雀约定的地点,快步赶去酒楼。
朱雀早已经坐在酒楼等候,看见她后,朱雀扫了一眼,没有说话,洛婉清提步进了酒楼,坐到朱雀隔壁桌,和朱雀背靠着背坐下,她大声招呼了小二点了几道菜,随后便低声道:“我去郑府当了医女。”
“梁辉安排我进了军中当个侍卫。”
朱雀快速通报着今日的消息,洛婉清立刻询问:“能安排靠近城门吗?”
“可以。”朱雀喝了口酒,撑着下巴,打量着周边,“郑璧奎身边不好安排。”
“我来想办法,”洛婉清思考着道,“我负责刺杀,郑璧奎一死,你就把城门打开。”
“你一个人妥吗?”朱雀有些担心。
洛婉清应声:“妥。”
两人迅速交代好,朱雀便吃完离开,洛婉清等了片刻,确认就算有人跟着朱雀也应该离开之后,便吵嚷着上菜太慢,结了酒钱离开。
这一来一往不到两刻钟,洛婉清算着时间回去,到房间之后,那些医女刚刚吃完饭回来,看见洛婉清躺在床上,一个医女不由得道:“姚青青,你还好吧?”
洛婉清应了一声,故作虚弱道:“劳烦惦念,好些了。”
这些医女听她回应,随意寒暄两句,便坐着聊起天来。
一些医女早进来几日,对府中比较熟悉,新来的许多不解,便问东问西。
“翠珠姐,”其中一个医女好奇道,“听说郑大公子来了徐城,是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呀,”翠珠嗑着瓜子,漫不经心道,“你以为是谁召集咱们在府里?”
“大公子来做什么呀?”一听郑璧奎当真在徐城,女子们都嘀咕起来,“他招募我们这么多姑娘进来……会见我们吗?”
这话问得有些别有意味,大家都能听出来,翠珠嗤笑一声,只道:“别想了,大公子是招医女,不是选姬妾,除非像南星那样能选在姚夫人身边做事的能见见大公子,其他人,也就入府的时候能见一面了。”
洛婉清听着这话,心念一动。
她默不作声,听着其他人问道:“我们当真能见大公子?”
“能呀,”翠珠回忆着道,“每个入府的人,大公子都要过一道眼,今日大公子在忙,等他忙完了,回来就会见你们了。”
“大公子生得好吗?”
“大公子性情如何?”
“大公子……”
所有人围着翠珠问得杂七杂八,都对郑璧奎极为好奇,但问了一会儿后,翠珠轻笑道:“行了,你们问归问,可千万别打大公子主意,大公子可不是什么好招惹的。我听说,前几年这府里才有个丫鬟,有了身孕,大公子就把她打死了。”
听到这话,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有人颤颤出声:“都怀了他的子嗣,为何打死?”
“就是因为怀了子嗣,”翠珠压低声,颇为忌惮,“大公子对血脉很看重,非世族女,不得有出。”
这么一说,众人便明白了。
有几个女子脸色变得煞白,翠珠看了她们一眼,不由得笑道:“打死的是丫鬟,又不是医女,你们怕什么?”
“可是……”
被问话的女子面露难色:“现在又无战事,大公子召集这么多女子,不就是为了……”
她没说出来,大家却都明白,翠珠嗤笑一声,随后道:“我刚开始也这么想,但在这里捡了几天药材就发现,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咱们的确是来当医女的,放心啦。”
“当真么?”
大家一听,面露喜色,得了确认答案,所有人都高兴起来,坐在洛婉清旁边的少女舒了口气,点头道:“太好了,那我就可以安安心心待在这里,以后也不拖累家里了。”
“我也是。”
翠珠听着苦笑:“今年又加税,家里根本没活路了,我爹本来是想把我卖窑子里,还好,临时招医女,我刚好认识些药材……”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着来历,洛婉清听着,大致听出来都是穷苦人家出身。
司州本来就被层层剥削,税收极重,今年或许是为了给李宗修园子,又多加一成,这些姑娘家都活不下来,只能开始卖她们。
可这件事在司州似乎司空见惯,这些姑娘也习惯了,甚至有一位,已经被转手卖了四次。
洛婉清听着,不由得道:“你们……没想过告他们吗?”
这话说得突兀,所有人好奇看来:“告什么?”
“朝廷税赋是三成,”洛婉清忍不住道,“他们收到八成……”
话没说完,旁边一个姑娘赶紧捂住洛婉清的嘴,所有人面露惶恐,翠珠胆子倒大,笑了一声后,嘲讽道:“告?告哪里?司州还有个谢司主不成?咱们又不是柳清清。”
这一说,众人都笑起来,近来《风月监察司》的故事到处在传,还编成了戏曲街头巷尾的唱。
大家笑着,面上都带了苦,翠珠喝了口水,叹息道:“司州啊,没人管得了,咱们能……”
话没说完,地面突然传来轻微的震动感,所有女子都是一愣,随后就听窗外有人惊叫:“天上是什么?!”
所有人被这话吸引,纷纷跑了出去,洛婉清也跟着出了大门,一出门外,就看见黑漆漆的天空上,漫天纸鸢纸鸢飞舞,纸鸢下是一个个纸做的小盒,被线一拉,小盒倾斜,无数纸页如雪一般纷飞而下,撒在整个徐城。
众人仰头看着这些飞落下来的纸页,有人茫然询问:“这是什么?”
洛婉清沉默着伸出手去,接住了飘落而下的纸页,她垂下眼眸,拿着纸张,念诵出声:“郑氏谋逆,祸乱司州,君怜百姓,赐旨西征。明日天明破晓,开城门,迎王师,监察司谢恒设案阵前,扫不平事,求公正理。许司州税赋两成,以郑氏人头,血祭司州。”
洛婉清冷静念完,所有人满眼惊愣。
也就是这一刻,门外传来急报,高喊着冲进来:“敌袭!”
“好多骑兵出现在城外,通知大公子,有敌袭!”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洛婉清:“朱雀,这次出任务记得,少吃。”
朱雀:“为什么?”
洛婉清:“上次你乱吃馒头睡了一晚上记得吗?”
朱雀:“我不睡得挺好的吗?”
洛婉清:“……这次不能睡了!!”
朱雀:“好吧,这次我不吃牛肉了,老板,一斤牛肉!”
第183章 (更+补3)
◎公子,我又赢了◎
这一声大喊惊得众人瞬间慌乱起来,有女子忙道:“敌袭?哪里来的敌袭?咱们又不在边境……”
“谋反……王师……”
翠珠反应得却是极快,她捡起一张纸页,看着上面的字,震惊道:“郑氏谋逆……是东都那边?是皇上的人?!”
听到这话,众人突然镇定下来,她们面面相觑,一个医女有些茫然道:“那……大公子叫我们来,是早就知道会打仗,他要和皇帝打,那我们在这里……算是谋逆吗?”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慌乱起来,过了许久后,翠珠突然想到什么,有些高兴起来:“我们怎么能算谋逆?我们是被害的人啊。我家的粮食,年年上交给那些狗官,我哥去告,却被他们打死了……”
翠珠说着,眼里带了眼泪:“我娘把自己卖了……现在我爹又把我卖了……我还有弟弟妹妹……谢司主来了……”
翠珠仿佛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她低头拿着手中告示,眼睛亮了来,她猛地反应过来,慌慌张张往外院冲去,忙道:“谢司主来了,我要去找他告状。”
翠珠说着,冲出月拱门外,激动道:“他就在外面,我要出城去找谢……”
话没说完,所有人便听她声音骤止,洛婉清心觉不对,随即就见到翠珠捂着不停冒血的脖子,一步一步退了回来。
众人惊叫出声,洛婉清慌忙上前,一把扶住翠珠捂在她伤口,但已经来不及了。
她被人割断了脖颈,血疯狂往外喷溅,洛婉清压住她的伤口,只看见她睁大眼,含糊道:“谢……谢司主……”
话没说完,她便睁着眼睛,慢慢没了气息。
她一直看着天空,看着那些飞在半空的纸鸢,像是看着她唯一的期望。
洛婉清捂着她的伤口的手微微颤抖,她能清晰感觉到手下人的温度,她心潮翻涌,突然意识到,翠珠那些嘲弄,那些无所谓,那些调笑下,遮掩的,都是她对司州的绝望。
她也好,司州也好,早已经是那满弓的弦,濒临崩溃了。
这样的司州,无论有没有兵祸,早就已经不堪一击。
而上一世的司州……就算谢恒不去,也早已经满目疮痍了。
虽然她早已经通过卷宗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看过无数遍这里的惨剧,可都远没有一个人真真切切死在她面前来得冲击。
她该早点来的。
洛婉清抿紧唇,她突然意识到。
她,谢恒,监察司……他们该早点来到司州,他们手里有刀,他们有能力改变,他们该早点过来。
她按压着翠珠的伤口,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不要多想。
一个侍卫提着刀走进来,厉喝道:“闹什么闹,现在正在备战,一切听从安排!”
这话一出,众人都噤了声,不敢多说,只互相搀扶着,埋头低泣。
洛婉清也低着头,逼着自己不去看杀人的人。
众人安静下来,南星的声音随之响起,不带半点情绪道:“今夜敌袭,我要带五十人去城楼医庐驻守,其他人连夜制药,要准备两千份处理伤口的伤药、纱布的用品。”
说着,南星点了包括洛婉清在内的五十个人,转身道:“你们跟我走。”
被点到的人踉踉跄跄上前,扶起洛婉清,跟着南星出府。
南星领着大家一起到城楼下不远处,那里搭建了一个临时处理伤患的医庐。郑璧奎对于战场明显极为熟悉,搭建的医庐也是十分实用,各个区域划分得很明晰。
每个医女都安排了自己的位置,等待随时处置伤员。
洛婉清在自己位置上缓了片刻,才有心抬头,打量了周遭一眼,就见朱雀站在城门不远处,他和洛婉清对视一眼,便又收回眼神。
整个城楼气氛十分紧张,人来人往,安静搬运着守城用的器械。
没多久,就听城墙外突然传来敲锣打鼓之声,所有人都紧张起来,高处有士兵大喊:“准备!准备!弓箭手拉弓!”
士兵慌忙跑上城楼,所有人都开始准备,然而敲锣打鼓之后,只听外面不知道多少人齐齐高喊起来:“迎王师!开城门!迎王师!开城门!”
这声音极大,整个徐城都能听见,分不清到底有多少人在外面,只听得城内人心惶惶。
喊了几句之后,外面声音又消停下去,众人松了口气,洛婉清听见不远处士兵道:“他们不进攻吗?”
“好像没有。”
“老天保佑。”
这一喊之后便没了声息,远处住在屋中的百姓,不少都探出头来,悄悄看了一眼。
外面安静下去,久不进攻,大家放松下来。
只是过了不到一个时辰,外面突然又敲锣打鼓,齐齐大喊起来。士兵惊慌失措,备战一番,又消停下去。
这样过了大半夜,每隔一段时间,有时候是半个时辰,有时候是一个时辰,有时候是一刻钟,外面就突然吵嚷起来,又安静下去。一夜人心惶惶,等后面士兵听着,连弓都不想挽。
似乎是意识到今夜谢恒没有进攻的打算,打算也都松懈下来,等下半夜长官睡去,守兵更是懒散,大家依靠在一旁,小声说话,都在议论着今日谢恒发下来的告示内容。
不仅这些守兵,就连医女都开始闲聊,没有人想为郑家打这一仗,可是也没有人敢说,便坐在一起,说自己家里的事。
医女说着,守兵也过来,一群人闲散聊着天,谁都不敢说不打,可每个人说着过往,其实归根结底,凭什么要为郑家打这一仗?
大家嘀嘀咕咕说话,洛婉清看了一眼旁边还有些心神不宁的医女。
这个医女和翠珠差不多时间进府邸,似乎是叫付文珊。
洛婉清想了想,靠近她,同她有一句没一句闲聊起来。
聊了一会儿后,洛婉清故作漫不经心道:“也不知道今天能不能见到郑大公子。”
“肯定能。”付文珊笃定道,“我听说,天亮前大公子会来巡视医庐。”
洛婉清闻言便放下心来,知道这就是她刺杀郑璧奎机会。
只要她动手杀了郑璧奎,城中必乱,朱雀再按照计划打开城门,群龙无首,按照现下她在城中看到的情况,梁辉接手,控制住徐城不是难事。
她安下心点头,高兴道:“能见一次大公子,真是太好了。”
她说完,又和对方闲聊了几句后,才退回原位。
等朱雀转头看过来时,洛婉清给他打了个放心的手势,叮嘱一切按计划执行。
谢恒在外面敲敲打打闹了一夜,洛婉清就靠墙歇息。
卯时不到,洛婉清突听马蹄之声急响,她瞬间睁眼,老远便看见郑璧奎带着人急奔而来。
洛婉清和朱雀对视一眼,心中便明白,如今距离天亮没有多少时间,她得找机会动手了。
郑璧奎翻身下马,付文珊等人见状,立刻上前,恭敬道:“公……”
话没说完,郑璧奎的人便将付文珊一把推开,一行人没有停留,径直走向上城楼。
这明显出乎付文珊意料之外,洛婉清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她不由自主摩挲上千机,看着郑璧奎一面走一面询问旁边的士兵,快速询问道:“确认对面多少人了吗?”
“确认不了,天太黑了,看不清。”
跟着他的部下道:“但看旗帜听声音,至少上万。咱们城内也不过一万,他们还都是骑兵……”
“守几日。”郑璧奎冷静道,“咱们守城他们攻城,不必害怕。”
说着,郑璧奎便往上走去,路过朱雀时,他脚步一顿,朝朱雀看过去。
朱雀低头不言,郑璧奎盯着他,洛婉清心跳不由得快起来,她手放在千机之上,等待着随时出手。
然而郑璧奎盯了朱雀许久,最终却也没说什么,转身便往走向城楼高处。
洛婉清和朱雀都松了一口气,也就是这时,郑璧奎突然吩咐:“守城士兵换成王冲的人,现在全调到城楼防守。”
听到这话,洛婉清和朱雀都是一愣,朱雀下意识朝洛婉清看去,随后又怕人看到,赶紧挪开视线。
郑璧奎已经朝高处走去,早已离开了洛婉清刺杀范围,现下朱雀也没有其他法子,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士兵们上了城楼。
朱雀上了城楼,洛婉清便有些不安。
城楼上不是医女可以去的地方,如果郑璧奎不下来,她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郑璧奎,而且现在朱雀也上了城楼,没有人开城门,等于他们刺杀郑璧奎失败时的退路也没有了。
如今她只有两个选择,直接开城门,让谢恒攻打徐城,又或者是……
她上城楼,按照原计划赌一次。
如果她和朱雀没能杀了郑璧奎,她在城楼上拖延,朱雀或许还有机会离开。
洛婉清思考片刻,看了一眼付文珊,便低声道:“付姐,我肚子疼,想去……”
“去吧去吧。”付文珊摆手,“快去快回。”
洛婉清应了一声,转身走进巷子,到了她来时一条巷子,挪开几个箱子后,抬手抠出底部的砖瓦。
她和朱雀进城时,因她是女子不便搜身,她将自己的惜灵贴在背上带了进来,寻了个地方将惜灵藏好。
现下她将惜灵取出来后,便从袖中将怜清掏了出来,低声道:“去找。”
她在南星和姚夫人身上都撒了追踪香,怜清顺着香味飞过去,洛婉清伏在夜色中一路跟着怜清来到了附近一间明显被征用的客栈。这客栈距离城楼很近,守卫层层把守,洛婉清翻身进院,很快就听见了南星的声音。
“姚夫人已经准备睡下,不必再打扰,我去看就行。”
说着,南星便转身带着人离开。
洛婉清顺着屋檐来到南星方才站的房间屋顶,揭开瓦片,看见屋中姚夫人正一个人在房间里换寝衣。
她想了想,从屋顶落到窗外,用刀锋挑开窗户,随后一跃而入,在姚夫人叫出声前,一把捂住她的嘴,用刀锋抵在她脖颈上,冷静道:“我要上城楼,你的令牌在哪里?”
姚夫人急促呼吸着,颤颤抬手,指向旁边衣服堆中。
洛婉清抬手将她敲晕,快速取出令牌,就是此刻,房门突然被人打开,洛婉清身如鬼魅而上,而对方却已经已经惊叫出声来:“啊!!”
这声音只发出一个音节,洛婉清便已经捂住对方的嘴,同时关上房门。这时她才看清来人正是南星,她手中端着汤药,胸膛激烈起伏,洛婉清冷冷盯着她,听外面侍卫冲进院中,厉喝道:“怎么了?”
“让他们走。”
洛婉清压低声,将刀锋抵在南星腹间。
南星身体微微颤抖,却还是很快反应过来,故作镇定道:“无事,我看见了一只虫,被吓了一跳。”
“南星姑娘?”
侍卫听出南星的声音,警觉询问:“你当真无事?”
“能有什么事?”
南星慢慢冷静下来,她一手端着汤药,一手按下洛婉清的刀,用眼神请求者洛婉清。
洛婉清看出她的善意,警惕看着她,却还是退开。
随后就见她将汤药放在不远处桌子上,转身去开门,洛婉清立刻闪身让开,躲在暗处,南星站在门口,看着门外士兵,笑着撒谎道:“惊扰赵统领了,不过奴婢的确无事。”
门外侍卫狐疑看了一眼房中,南星不躲不避道:“夫人已经换衣睡下,赵统领,确认无事,便无需打扰了吧?”
听到这话,赵统领一顿,但见南星独身站在房中,他们明显有些忌惮姚夫人,便行礼离开。
等侍卫一走,南星关上房门,洛婉清立刻走向窗户打算离开,南星见状,却是一把抓住她的袖子,急道:“你要杀郑璧奎是不是?”
洛婉清疑惑回头,就见南星盯着她,她眼里压了几分疯狂,竭力克制着道:“他在城楼上你去不了,你拿着姚夫人的令牌不够的。”
洛婉清一瞬明白过来,南星是想要帮她,她审视着南星,却是询问:“那要怎么办?”
“郑璧奎身上有伤,每日卯时要服药,我负责给他送药。”
南星快速道:“我带你上去。”
洛婉清听着,抬眸看她。
她带着她上去,等她动手后,根本顾及不了南星,以南星的身手必死无疑。
而南星也明显明白这一点,眼中是尽是决绝。
见洛婉清犹豫,南星立刻道:“您别担心我不会出卖您,我在这里就是为了杀他,我姐被他羞辱身怀六甲杖毙,我不可能帮他的。”
说着,南星盯着她眼里蓄起眼泪:“只要您能杀了他我做什么都不可以。”
“那个怀了子嗣被杀的丫鬟是你姐姐?”
洛婉清一瞬反应过来,南星眼泪落下来,应声道:“是。她为了给我学医把自己卖了,等我学成可以当大夫想为她赎身接她回家的时候……”
南星说不下去,洛婉清沉默片刻,随后询问道:“你是徐城人吗?”
南星一愣,茫然点头:“是。”
“平日都是你送药?”
“是。”
“跟我走。”
洛婉清扫了一眼外面,她听见急促脚步声,提着南星从窗户跃出。
她们刚一离开庭院,就听身后响起侍卫的声音:“有刺客!姚夫人被刺,抓住南星和刺客!”
只是这时她们已经到达墙边,洛婉清带着南星翻墙而出,随后将惜灵塞进南星怀中,抽了她的令牌道:“刀给你,你帮我保管,找个地方藏身,等安全之后我找你取刀。若遇不测,”洛婉清想了想,抬眼看她,“至少奋力一搏。”
说完,洛婉清转身便走,等南星反应过来,她急道:“那你呢?”
“我去杀人。”
洛婉清说完,便消失在巷道中。
而此时,城楼之上,郑璧奎眺望着远处陈列的军队,轻敲着城墙,平静道:“我同谢恒的恩怨,得从小说起,小时候,他在,所有人便都只能看到他。道宗来选弟子,选的是他,陛下给太子选伴读,选的是他,我在他身边,就像月亮旁边的星辰,谁都记不住我。”
朱雀站在他不远处,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的距离,他不确定郑璧奎这话是说给谁听,他有些紧张,但还是要故作镇定,假装什么都听不懂,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间。
“只有我师父相信我,他一直坚信,谢恒这样的人,不藏锋芒,必折其身。结果……”
郑璧奎语气顿了顿,缓声道:“谢恒晋八宗师,选谁不好,偏生就要选我师父。选了也就罢了,为什么要杀了他?”
郑璧奎转过头来,看向朱雀,他目光太过直接,朱雀想要忽视也难。
郑璧奎盯着朱雀,他看了许久,轻笑出声:“你知道你最大的破绽在哪里吗?”
朱雀老实盯着鞋尖,郑璧奎缓慢出声:“你不该找梁辉帮你的。”
朱雀闻言便心知不好,只是现下来不及多想,在郑璧奎音落瞬间,他的刀风同时斩来!
朱雀避无可避,翻身一压,踩在郑璧奎刀尖,也懒得再做掩饰,直接道:“梁辉呢?他怎么了?”
“背叛我的人,自然是该死了!”
说着,郑璧奎抬手一挥,梁辉的脑袋便从他身后房檐垂下,朱雀睁大眼睛,旁边士兵急涌而上,前仆后继冲向朱雀。
朱雀一把踹翻来人,郑璧奎站在不远处,看着他被围困,冷声道:“天快亮了,谢恒杀了我师父,今日,我便拿你的人头,给他尝个鲜。”
朱雀闻言,一把夺过旁人钢刀,朝着郑璧奎便劈了过去,怒喝道:“找死!”
城楼上彻底乱起来时,洛婉清已经悄无声息回到医庐,她听见高处打斗之声,城楼太高,这声音距离医庐有一段距离,普通人倒也没有听见,自己做自己的事情。
洛婉清知道不能再拖,立刻拿了个托盘装了一碗药后,便从帘后绕了出来,直接绕过正在打盹的付文珊,端着汤药走到城楼楼梯下。
她将姚夫人和南星的令牌递给侍卫,恭敬解释道:“今日南星姑娘身体不适,由奴婢代为送药。”
侍卫核查了她的令牌和身份,让了一个女官简单搜查了她周身之后,便放她上楼。
洛婉清听着楼上打斗声,朱雀叫骂声,踏着台阶走向高处。
远处是马蹄声传来,隐约带着侍卫的呼喊:“报大公子,有刺客混入府中!报大公子——”
洛婉清听着声音,快步往上。
此时朱雀被无数士兵层层围困,他奋力厮杀,而郑璧奎就站在不远处,颇为兴奋围观着他。
郑璧奎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朱雀身上,洛婉清端着汤药,镇定穿过人群,来到郑璧奎身前,也就是在即将靠近郑璧奎刹那,一声急喝响起:“大公子——”
音落瞬间,洛婉清手上千机数百根钢针骤发!
郑璧奎反应极快,他抬手将旁边士兵一抓当在身前,洛婉清瞬间夺刀直袭他脖颈。
郑璧奎慌忙横刀一挡,刀风破开他脖颈皮肤,与此同时,几个黑影从一旁急袭而上,洛婉清被迫往旁侧一闪,几个人瞬间将郑璧奎和洛婉清隔开,一个侍从得空,这才匆忙上前,拉开中了毒针的郑璧奎。
洛婉清见状便知不好,刺杀从来都是一击必中,要是正面交手,她和郑璧奎的实力不相伯仲,而这里还都是郑璧奎的人,如果再不能杀了他,恐怕是凶多吉少。
洛婉清一想瞬间暴起,猛地一掌劈开身边人,夺刀就往前冲。
她身子轻盈,快如鬼魅,然而郑璧奎反应更快,在她动作之时便厉喝出声:“拦住她!叫所有人拦住她!”
几个死士在洛婉清靠近郑璧奎前一刻将她急急截住,郑璧奎慌忙起身躲开。
这一击未中,士兵便朝着洛婉清涌来将她团团围住,朱雀一跃来到洛婉清身侧,急道:“梁辉死了,咱们走吧!”
洛婉清看朱雀一眼,立刻道:“你走,我掩护。”
如果没有人断后,他们两谁都走不了。
“我走了你怎么办?”
朱雀一听立刻道:“我不值得你牺牲!”
“我等天亮。”
洛婉清无奈看他一眼,踹开一个士兵,冷静道:“我等徐城百姓替我开城门,迎公子救我。”
“你做什么春秋大梦!”
一听这话,朱雀瞬间急了,他看了看天色,忙道:“都这个点了一个人没有,谁来帮你开城门!”
“不会有人来的。”
郑璧奎在旁边吃了药,他听着两人的话,笑了一声。
他方才中了洛婉清两针,中针不要紧,但针上有毒,却极为麻烦。
好在他在中针瞬间便封住筋脉,现下吃了药,他将毒素生逼出来后,虽有损伤,却无大碍。
他撑着自己起身,从旁边取了刀,笑着弹了弹刀:“一群贪生怕死之徒,你们还指望他们来开城门?你们倒不如指望求求我,给你们一个全尸!”
也就是这一刻,城楼之外,鼓声再响,在这一片黑夜之中,雄厚的人声齐齐传来,仿若战鼓齐鸣:“开城门!迎王师!”
然而这一次,郑璧奎在,他听到声音,立刻道:“让人骑马在来回巡城,要求百姓戒严,敢上街者,杀无赦!”
说完,他拔刀而出,朝着洛婉清便冲了过去,一刀全力而下,大喝道:“洛婉清,你去死!”
郑璧奎全力一刀而下,洛婉清挥刀迎接,然而刀锋只是一相交,洛婉清手中刀刃便猛地碎裂开来!
洛婉清一跃疾退,心知郑璧奎与她内力不相上下,如今虽然受伤,但他手中是一把绝世好刀。
除非修到谢恒无相剑的境界,否则兵刃对于武者而言,在关键时刻起着决定性的作用。
她虽然跟随谢恒修过无相剑,但是远不到在郑璧奎面前可以无视武器差距的地步。
郑璧奎全力以赴而来,她根本不敢硬接,只能一路躲闪,寻找着时机。
朱雀清理着旁边士兵,她全力应对郑璧奎,一时之间,两相僵持不下,整个城楼乱成一片。
城外谢恒军队的喊声震得整个徐城百姓难以入眠,而这时,郑璧奎的人骑着马在城中来回穿梭,大喊着:“奉大公子令,所有人不得外出,上街者斩!”
“奉大公子令,不得外出,上街者斩!”
这声音和谢恒军队的声音对抗在一起,没有一户百姓敢点灯,没有一户百姓能安睡。
南星抱着剑躲在地窖里,听着她叔伯堂兄聊天。
她大伯叹息着,有些担忧道:“郑氏谋逆……也不知今日陛下的王军能不能打赢,若是赢不了,郑家反了,那些世家大族,怕是纷纷效仿。”
“不至于吧?”三叔不由得道,“这可是陛下派来的军队,倒不至于打不下徐城?”
“门阀天下,世家为王,”大伯无奈苦笑,“若是陛下能管这么多,我们还过这日子?”
“那不是陛下本身也不是什么好人吗?”其中一个堂兄撇了撇嘴,“这两年加税,不就是为了给他修什么花园?就算皇帝的军队进了徐城,咱们日子也没什么区别。”
“不是的……”
南星听着,脑海中闪过那个叫“姚青青”的姑娘明亮的眼神。
她想起今日纸页上的话,满是希望道:“来的是谢恒,是监察司。”
所有人听着,不由得看了过来,南星喃喃道:“他就在城外设案,说今日只要开了城门,他会接下徐城所有冤案,会给大家一个公道。以后司州税赋只有两成……”
“这话你也信?”堂兄一甩袖子,“小姑娘就好骗。”
“那是谢恒!是监察司!”南星激动起来,“他连洛婉清的案子都能接,为什么不能接姐姐的案子?!他已经带着军队来了司州,为什么还不管我么?!”
南星说着,她低头看着手中的刀,仿佛是紧抓着唯一的希望。
她听着外面的“开城门,迎王师”,想起“姚青青”,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该做什么。
“我得去开城门。”
南星站起来,她不由得道:“我得为姐姐讨个公道,这一扇我不去开,就没有人开。”
说着,南星便踉跄着起身往外,所有人见状赶忙上前拦住她,忙道:“南星,别犯傻!”
“大伯,三叔,各位哥哥,”南星听到这话,紧握着惜灵,认真看着他们,“你们收留我,本就冒险,不如让我出去,倒不牵连你们。”
“你说什么傻话!”大伯闻言皱眉,立刻道,“咱们是一家人,我们护着你本就是应该。”
“可我现在不想被护着。”南星认真道,“谢司主想要我们从城内将城门打开,今日如果没有人出头,便不会有人去开门了。”
“那也不该是你!”
“那该是谁?”
南星扫过所有人:“每一人都想不该是我,那该是谁?那扇门会自己开吗?我们就白白等吗?我们等了多少年,司州等了多少年?我爹娘走了,我姐姐死了,”南星说着,眼里盈满眼泪,“反正我一无所有,为何不让我一搏呢?!大伯,我手中还拿着那姑娘的刀,”南星抿紧唇,认真道,“至少让我去送这把刀吧。”
众人听着,不出声,也没再阻拦,南星见状,深深一鞠躬,随后便转身推门走了出去。
她从家里取了锣,将洛婉清的刀背在身后,随后推开大门,走上长街,敲响锣鼓,大喊出声:“各位街坊邻居,随我南星去开门!日后税赋两成,徐城才有活路!”
南星这一声锣响,惊住巡逻士兵,士兵立刻朝着南星方向冲去,南星看见士兵,急促呼吸着,敲锣奔跑在长街,大声道:“开城门,徐城才有活路!徐城才有天理!谢司主就在门外!开城门!迎王师!”
“贱人!”
士兵长官骑马冲到南星面前,抬手就是一刀,南星疯狂奔跑,眼看着就要被刀斩于马下时,一口铁锅从楼房中飞砸而出,将长官猛地砸翻在地。
随后有人在房中大喊:“一。”
这一声喊,众人似乎都有感应,大家都明白什么,长官也察觉不对,南星愣愣看着周遭,就听令一个房间大喊:“二!”
“三!”
这一声喝出,街头巷尾,无数百姓涌灌而出,朝着士兵大喝出声:“让开!”
他们手中家中能拿的所有能当做武器的,锄头、扫帚、镰刀……
明明就是平凡之物,但人太多,太密,士兵看着这么多人仿若蚂蚁一般冲来,忙道:“跑!”
士兵转头逃跑成了百姓莫大的鼓舞,所有人紧追不放,整个徐城被这落下的一根火柴点燃,彻底沸腾起来。
无数人一路冲向城楼方向,声势浩荡。
洛婉清和朱雀在城楼上被士兵团团围住,听到这个声音,朱雀和洛婉清对视一眼。
郑璧奎看出他们在想什么,冷笑一声后,慢条斯理道:“怎么,还真指望着那些普通老百姓来救你们?做什么梦呢?我亲自带嫡系镇守徐城,为的就是防止这一日,一群只会拿锄头的废物点心,到了城楼,杀上几波,也就老实了。”
郑璧奎这话说得不错,这些老百姓如今也只是因为人多撑胆,根本无法和正规军队相比。
徐城的士兵或许还会有反心,但是这里绝大多数人都是郑璧奎的嫡系,完全听从于郑璧奎。
郑璧奎对于这些士兵的威慑太强,唯一的办法……
“我建议你杀了他。”
朱雀小声开口,洛婉清不由得道:“废话。”
杀郑璧奎自然是最简单、最直接、最有效的办法。
可是她缺一把刀。
郑璧奎手中刀太利,她根本没有足够和郑璧奎对抗的兵刃。
朱雀明显也是知道这一点,可时间不等人。
天一点点亮起来,他们听着城楼下方的喧闹声,厮杀声,洛婉清咬了咬牙,终于决定道:“上!”
音落瞬间,朱雀和洛婉清两人身如飞箭,朝着郑璧奎挥刀而去。
郑璧奎的死士朝着朱雀一拥而上,朱雀猛地一刀为洛婉清劈开道路,洛婉清凝神直取郑璧奎颈间。
她没有足够和郑璧奎硬拼的兵刃,她只能求快,看看能不能破开郑璧奎防御,直接杀了他。
郑璧奎明显也是知道她的想法,歪了歪头,横刀在前,虚虚一个姿势,便彻底防御全身。
然而也就是这一刹,人群中爆出一声大喊:“青青,你的刀!”
洛婉清回过头来,就见南星已经冲上城楼,惜灵被她高高抛来,洛婉清一把拔出惜灵,全身内力聚于一刀,朝着郑璧奎横刀而斩!
刀猛如虎,身捷如鹰,郑璧奎未曾想洛婉清竟然能有这样磅礴的刀意,铺天盖地而来,两刀相触瞬间,惜灵横切郑璧奎的刀而过,随后直接斩断郑璧奎脖颈,在惜灵刀鞘落地前,洛婉清拽着郑璧奎头发,将他人头取下,旋身一把握住刀鞘。
而后她毫不犹豫提着人头急奔而下,穿过南星瞬间,她回头一笑:“多谢。”
说罢,她和南星擦肩而过,一跃跳上城楼,将郑璧奎人头对外一送,对着城内对峙的军民高喊出声:“郑璧奎已死,尔等速降,可求生路!”
所有人都是一愣,众人抬头,便见洛婉清站在城墙高处,晨光破云而出,落在她身上,她提着滴血人头,在晨光晕染之下,仿若修罗菩萨。
她一指城门,大喝出声:“开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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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城内动荡厮杀时,城外谢恒坐在案桌之后,神色平静。
士兵被分派轮流喊话,他的桌子因为过于巨大的声音,微微震动。
青崖在旁边给谢恒磨墨,一面磨墨,一面笑道:“公子觉得,今日城门会开吗?”
“我信惜娘,不信百姓。”
谢恒平静开口,青崖却是明白:“公子觉得,百姓不敢?”
“自古以来,哪里有真正的百姓反抗?要么是世家大族,要么是盐帮巨富,打着百姓的名义,行争权夺利之事。”谢恒语气平淡,“惜娘总将人想得太有勇气,但其实,郑璧奎嫡系在此,多杀几个,也就消停了。”
“那公子还在这里等?”青崖好奇,谢恒却没出声。
他遥看着城楼,慢慢道:“从认识她以后,我一直在重新认识这世间。所以我想看看,这一次,又有何不同,只是天快亮了。”
谢恒似乎是有些遗憾,他盯着城楼上厮杀的场景,转动着手腕上的千机,慢慢道:“准备吧,阳光落在你我身上,便鸣鼓攻城。”
青崖应声,他们看着太阳一点点升起,看着远处城楼打成一片,看着阳光一点一点,从城楼攀爬到他们脚下。
阳光落到谢恒身上时,徐城依旧城门紧锁,安静如初。
青崖颇有些遗憾,叹息道:“看来这世间,与公子认知并无不同。”
“鸣鼓罢。”
谢恒站起身来,也就是那一刹,远处传来城门打开之声。
谢恒一顿,他诧异抬头,就见徐城城门慢慢打开。
片刻后,无数百姓、士兵,他们在晨光之下,手中握着状纸,朝着谢恒案桌一路奔来。
谢恒愣愣看着那打开的城门,奔跑而来的百姓,他意识到什么,不由自主抬头。
就见洛婉清站在城楼之上,手扶长刀,静静看着他。
他们隔着漫长的距离,其实谢恒看不清她的面容。
然而那一刻,他却觉得她应当是在笑。
带了些许骄傲,藏着肆意妄为,还有那点一直暗藏在骨血中的赌性,笑着说一句:“公子,我又赢了。”
昌顺十五年四月十二,洛婉清领军入司州,以谢恒公正之名煽动百姓,百姓暴乱,自开城门。
徐城,降。
而后洛婉清领军往前,百姓欣迎。
四月十五,青城,降。
四月十七,平阳城,降。
四月十八,洛婉清屯军司州城外,郑氏新任族长郑秋和开城门,迎王军入城,入主司州。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会按照情节点更新,有时候一个情节太长了不写到凌晨写不完。如果没请假,就是会更的,但是更新时间会在凌晨(就是我睡觉前,我写完才会睡。)
所以大家第二天醒来看上一天的比较好。
【小剧场】
朱雀:“你跟我一起走,我不值得你牺牲!”
洛婉清:“……你的确不值得。但我觉得咱们一起跑,谁都走不了。”
朱雀:“啊?你不是因为太在乎我吗?”
谢恒:“朱雀,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玄山(捂住朱雀的嘴):“他年纪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青崖(微笑):“玄山真是好哥哥。”
第184章
◎姬蕊芳醒了◎
“洛司主。”
司州城郊外,军队晚宴,洛婉清坐在军帐正上方,谢恒坐在她身侧,郑秋和端着一杯酒,走到洛婉清面前,有些忐忑敬酒。
他是郑家刚上任的家主郑秋和。
三日前,就是这位青年,在半夜战战兢兢来到谢恒和洛婉清的军帐,他来得匆忙,几乎就是拼了条命硬闯,士兵把他提到洛婉清帐篷门口时,洛婉清衣服都没穿完,披了件谢恒的外套就冲了出来,随后就看这个青年磕着头道:“洛司主,洛督军,我知道这次郑家没有活路了,我们这些旁支什么都没做过,我们愿意为您领路,只要您饶过我们。”
洛婉清静静听着,皱起眉头。
随后郑秋和便听帐中青年轻笑,缓声道:“不是洛司主饶不饶你,而是你值不值得被饶。”
说着,一个青年挑起帐帘,他衣衫不整,形貌昳丽,举手投足风流从容,却带着睥人气度,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郑秋和,微微弯腰,冷静道:“你想当郑家家主吗?”
郑秋和一愣,过去他和郑家,几乎没什么太大的联系。
他看不惯郑家所作所为,但毕竟是族人,他又无可奈何,只能避得远一些。
然而他知道郑氏谋逆,这是株连九族的大罪,涉及族人生死,他只能前来一搏。
听到面前青年的话,郑秋和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看着郑秋和眼神变化,青年直起身来,径直吩咐:“朱雀,你清点人手,听郑公子差遣,若公子能成为郑家家主,交出犯事之人,洛司主仁厚,必定不会牵连无辜。”
说着,青年看向一旁站在的洛婉清,他目光看过去时,便温柔几分:“是吧,洛司主?”
“是。”
洛婉清有些无奈看着面前贸然出来的谢恒,她知道谢恒半路被人搅了兴致,现下不悦,故意为难这个明显是白衣出身的郑秋和,但还是无奈道:“只要郑公子能说服家中,主动交出犯事之人,由监察司审理,监察司不会牵连无辜。”
郑秋和闻言抿紧唇,想了许久后,他叩首在洛婉清面前,随后便带着人离开。
洛婉清本是没想着这个看上去有些呆木的青年能做什么的,没想到三日后,他竟然真的成为了郑家家主,绑了族中长老,打开了城门。
开城门后,一切就简单起来,洛婉清将军队驻扎在城郊,带着一批人进城,重建了监察司后,便开始大开大门,受理所有案件。之后再重新安排整个城中事务。
忙活了一天一夜,终于将司州城彻底安顿下来,这也意味着,她彻底接手了司州。
大家终于休息下来,她也就按照惯例,在郊外给军中办了个庆功宴。
所有人逐一敬酒后,郑秋和也跟着上来,他过去从来没涉及过官场,这里人大多不认识,只知道洛婉清,洛婉清见他过来,神色不安,便朝他笑笑,安抚着道:“郑公子不必拘谨,坐吧。”
郑秋和见洛婉清神色和蔼,心上放松不少,坐到洛婉清对面,便听洛婉清道:“入城一直忙到现在,到未曾听郑公子仔细说过经过,郑公子是怎么说服家中族老答应开城门一事的?”
“倒也不是说服,算是早有准备。”
郑秋和闻言笑笑,苦涩道,“郑家旁支众多,在司州城内,整个郑家姻亲相关族人怕是过万,徐城之事传到大家耳中,其实大家都很慌乱。一来我们得知郑平生谋反后,心中害怕。大家都知道,洛司主带人过来,是师出有名,我们若是反抗,算是逆贼,天下人人得而讨之。可是我们若不反抗,诛九族的罪过,朝廷肯放我们吗?”
“你们害怕也是应当。”洛婉清点头,随后道,“所以你们就不想抵抗了?”
“我们这些没做过什么的旁支自然不想掺和,而且我们也看得清楚,这些年主家所作所为,百姓早就不堪重负了。若是当真和朝廷作对开战,对于士兵而言,他们不仅要和谢恒交战,还要防止百姓偷袭。郑家就是一座孤岛,谁都不像站在岛上。所以……得知王师接近司州城,大家就派了我过来,想探探司主的口风。若司主有意放我们这些普通旁支一马,我们自己清理门户。”
“所以那一日,如果你死了,郑家就下定决心反抗到底了?”
洛婉清明白过来,郑秋和讪讪点头,随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赶紧道:“倒也不是,就算我死了,家中也会效忠陛下。”
“不必如此谨慎,”洛婉清看他辩解,听得好笑,笑起来安抚道,“人之常情,我能理解。”
洛婉清生得美貌,郑秋和之前见她,她都带着高位者的威严,他根本不敢直视。
此刻她温和一笑,像是秋水轻轻漾开,郑秋和看得愣住,直到旁边传来一声轻咳,郑秋和才反应过来,慌忙挪开视线,不敢多看。
“不过这样说来,郑公子来找我,倒是冒死前来,便不怕我杀了公子吗?”洛婉清没察觉郑秋和的异样,只玩笑询问。
郑秋和愣了愣,随后点头道:“怕。”
“那还来?”
“总得有人来,”郑秋和苦笑,“家里这么多人,总得找条生路的。而且……我不来,我也活不了。”
“就不怕我骗你?”洛婉清好奇,郑秋和摇头。
他看着洛婉清,目光认真:“洛司主不是这样的人。”
“哦,”洛婉清点了点头,随后好奇,“那要没有人逼你,你也愿意来?”
“愿意的。”郑秋和点头。
洛婉清挑眉,不由得有些奇怪:“为什么?”
“能见到洛司主。”郑秋和大着胆子笑起来,“好似也不会害怕了。”
郑秋和话音刚落,洛婉清就感觉旁边有一道视线格外明显。
她抬眸看去,便见旁边小桌,谢恒正端着酒,毫不掩饰盯着她和郑秋和。
见她看过来,谢恒这才收起目光,随后干脆起身,往外走去。
洛婉清见他出帐,犹豫片刻,便转头同郑秋和笑了笑道:“我有些乏了,郑公子自便。”
说着,她站起身来,跟着谢恒走出帐中。
谢恒察觉她过来,也没停步,慢慢悠悠往旁边护城河边上的林子走。
两人走进树林,月光照在两人身上,洛婉清跟了一会儿,终于开口:“再往前走就太远了。”
“远又何妨呢?”
谢恒没有回头,走到河边,撑地坐了下来,看着河水,笑着道:“怕来不及回去,再同郑公子喝上几杯?”
“闲聊罢了。”
洛婉清坐到他旁边,听着脚下哗啦啦的河水声,转头打量他:“生气啦?”
“怎会?”谢恒瞟她一眼,言语中却是夹枪带棒,“洛司主如今身居高位,今日不过就是开胃小菜,日后或许还有人送男宠呢,说说话便要生气,我日后怎生得好?”
洛婉清一听,想了想,却是将话题绕到他身上,好奇道:“这么说,有人给你送过人?”
谢恒一顿,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快,竟是反攻为守,他一时有些不敢接话,轻咳了一声道:“你们聊什么呀?”
“当真送过?”谢恒的反应倒让洛婉清好奇起来,紧追不舍道,“你是不是骗我,你根本不是因为在道宗学……”
洛婉清一时说不出口“房中术”,只能道:“你当真只有我一个人吗?”
谢恒闻言也不自证,只叹了口气,哀怨看向洛婉清:“你我之间,难道这点信任都没有吗?”
洛婉清不说话,一脸严肃看着谢恒,谢恒满眼失望。
两人盯了片刻,洛婉清终究是忍不住,笑出声来,谢恒见她笑,也扬起笑容。
“差点被你绕进去。”
洛婉清抿唇轻笑,谢恒瞟她一眼,不满道:“被绕进去的是我,你现在嘴皮子是越发厉害了。”
洛婉清低头看着水里两个人的倒影,温和道:“若不厉害些,岂不是一直被公子牵着走?”
“是我看走眼了。”谢恒叹了口气,“本以为你不善言辞,没想到牙尖嘴利。说说吧,同郑秋和有那么多话说吗?”
“我怕他诈降。”洛婉清说起正事,认真几分,“所以想仔细聊聊。”
“结果呢?”
“应当没问题。”洛婉清看着流水,柔声道,“谋逆之事九死一生,大家都怕。如果其他世家响应,他们或许还有些底气,然而如今孤岛一座,郑家人没有共沉沦的打算。”
“百姓也懒得同他们共沉沦。”
谢恒接话,洛婉清沉默着,过了片刻后,她转眸看向谢恒:“若是我们呢?”
谢恒疑惑抬眼,就见洛婉清好奇询问:“若是我们谋反,也是如此吗?”
谢恒闻言一笑:“自然。”
说着,他转过头去,看着奔腾河水:“士兵是人,管你什么理由,他只想寻个最容易活下来的法子活下去。军队之所以是利刃,是因为你一旦进了军队,便成了瞎子,聋子,你不知道怎么样才是最容易活下来的,只能本能性听命。可一旦你意识到,命令或许会让你更容易死,你便生出异心。譬如说,你若让士兵意识到你在谋反,天下人皆讨之,那下面的士兵,为何要为你卖命呢?”
洛婉清静静听着,就看谢恒抬起手指,只虚空轻轻一弹:“若军心如此,则危如累卵,任何风吹草动,都能领这样的军队立刻崩溃。这不会因为领军是郑氏,还是你我,便产生分别。”
“那……”洛婉清有些疑惑,“如今公子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听到这话,谢恒有些意外,挑眉道:“怎么,你没有打算?我还以为洛司主运筹帷幄,接下来计划万千呢?”
“没什么计划了。”
洛婉清摇头,满意道:“走到这里,我已经放心了。”
“哦?为何?”
“你的命运,已经不同了。”洛婉清眼中露出温和,她低头看着脚尖,漫无目的轻踢着,“郑平生之死与你无关,你也没有兵祸司州,更没有诬陷残杀郑氏全族……”
洛婉清笑起来:“这些罪名都已经洗清,接下来怎么走,”洛婉清抬眼看他,温柔又认真道,“我听公子的。”
谢恒目光微动,他注视着面前人,过了许久,轻轻一笑,颇有些无奈道:“你呀……把主料都放了,现下来说随我了。”
谢恒说着,转过头去,倒也没有再计较这些,只将计划和盘托出道:“不过也无妨,事也差不多了。近来我已经将边境所有消息往来封死,朝廷那边只能收到我给的消息。按照计划,今日兄长便会从西北对北戎发动突袭,等明日,你便以收到战报为理由,带着军队直奔边境,与兄长一起夹击北戎。”
“公子想同陛下说是北戎先动的手?”洛婉清明白过来,不由得皱眉道,“若这时候,王家在后方起事……”
“其他世家不会同意,”谢恒立刻道,“至少在我们和北戎打完之前,其他世家不会允许王家偷袭我们,他们也怕北戎真的被放进来。他们只会等,等我们打完北戎,奄奄一息,再渔翁得利。”
“那时候公子打算怎么办?”
“那时候不就正好吗?”谢恒笑起来,“我们迎回崔家军队,有了在外面这么六年的磋磨,这只军队才是绝对属于我们的精锐。而陛下的军队,你在战场上带着他们打上几次,活下来的人,便是你的人。届时我们有近十万人,而王家若是举事,必先谋反,我们联合天下共诛之,再好不过。”
洛婉清听着,明白了谢恒的意图。
她思考着,继续询问:“可若在夹击北戎过程中,军队损耗大半……”
“所以你得惜命。”谢恒知道她想说什么,立刻道,“惜你的,也惜他人。我收买了北戎的高官,如无意外,战事起后,这些高官会同北戎皇帝主张议和,你便可以与他们和谈,只要他们归还边境十城,让道让汉人回来,那我们可以收手。除了开头几战,能不打,就别打。保存实力,迎兄长回来,若王家没反,那我们就带着这支军队回去。他们是崔氏案最有力的证人……”
谢恒说着,慢慢止声,他有些说不下去,然而洛婉清却明白,她看着谢恒的眼睛,将他没说出口的话说完:“公子就带着他们到大殿上,去给崔家,给伯母,讨个公道。”
李宗不敢管这个案子,是因为王郑两家势大,他不想招惹。
可如今,郑家已败落,他们拿到军队之后,与王氏亦有一搏之力,李宗再没有什么偏袒的理由。
他也就该给一个结果了。
“再借惩罚王氏之机,重提《大夏律》。”洛婉清描绘着谢恒期待的未来,“公子这一路,也就结束了。”
“到时候,你可以亲自审你自己的案子。”谢恒听着她的话,不由得笑起来,“你打算怎么对待李归玉呢?”
“《大夏律》要怎么对待他,我便怎么对他。”
洛婉清听着李归玉的名字,神色平静,她语气淡淡:“我与他,本也只差一个结束罢了。”
“你还怨恨他吗?”
谢恒好奇,洛婉清想了想,她轻声道:“我不知道,只是觉得,我走到如今,总该有个结果。公子……”说着,洛婉清伸出手,她不由得抬手轻轻碰到自己脸上,喃喃道,“很疼的。”
谢恒心中一颤,他突觉后悔,自己为什么问这些。
他伸出手,将洛婉清的手握在手中:“是我不是,让你想这些不高兴的。说说高兴的吧,那等一切结束,你打算做什么?”
“公子呢?”
洛婉清好奇反问:“公子打算做什么?”
“我想待在你身边,”谢恒笑着想着未来,“想带你见见我爹,和他吃顿饭,还有我家里人,带你一一认识。再陪你将你家里人找回来,你肯定很想他们。”
洛婉清看着谢恒,眼中慢是温柔,谢恒继续道:“哦,还想和你去扬州,咱们把洛府盘回来,想和你一起吃豆花,再养些狸奴,酿几坛酒,以后每一年酿一坛,但咱们老了,再每一年喝一坛。”
谢恒零零散散有许多愿望,他碎碎念着,过了许久,他垂下眼眸,握着洛婉清,轻声道:“我想把这六年补回来。惜娘……”
他固执叫着这个属于他的名字,颇有些遗憾:“要是当年竹林里,你把我带走就好了。”
“那时候我带不走你,”洛婉清实话实说,反握住他的手,“可如今我不是带你走了吗?”
她没在竹林带走他,却从那个地牢将他带出来,让他回到竹林,做了一场风月美梦。
谢恒笑起来,突然想起什么,忙道:“哦,还忘了,玄山前几日去看张纯子,张纯子听说你来了司州,说送你个礼物。”
“哦?”
洛婉清好奇,就见谢恒从袖中掏出一本册子,递给洛婉清。
洛婉清低头接过册子,看见是一本刀谱,洛婉清有些疑惑,谢恒解释道:“他听说你用刀,你又修习了他的功法,他便决定将他的刀法传给你。这是他这些时日在牢里画出来的,让你看看。”
洛婉清闻言奇怪,拿过刀谱,她翻看几页之后,便笑起来:“公子莫不是唬我?”
谢恒转眸看她,眼露疑惑,洛婉清将刀谱递给谢恒,无奈道:“这与我自己修习的刀法,有何不同?”
谢恒一愣,随后接过刀谱,翻看几页之后,便知洛婉清说的没错。
洛婉清的刀法,是张九然所授,最简单不过,而现下这本刀谱,与洛婉清的刀法相比,不过是更加细致些,但大体没什么区别。
谢恒有些惊讶看着这刀谱,洛婉清坐在台阶上,笑着道:“九然姐教我的就是最基本的刀法,张前辈怕是随意找了本基础刀法来诓我罢?”
谢恒没说话,他仔细翻看到最后一页,眼中划过什么,过了片刻后,他似是明白过来,轻笑一声后,将刀谱塞到洛婉清怀中,笑道:“这上面还有解释,张九然心太粗,怕教你教得不够细致,你找时间好好练吧。”
洛婉清闻言拿过刀谱,看了看,到的确如谢恒所说。
“也是。”洛婉清点着头,将刀谱收起,“最简单的,也是最难,我当好好学基本功。”
谢恒笑着扫她一眼,没有多说,撑着自己起身,朝洛婉清伸手道:“走吧。”
洛婉清看着谢恒伸出的手,抬头看他,想了片刻后,她突然有了几分坏心,笑着道:“我喝了许多酒,有些走不动了。”
“所以呢?”谢恒问出声,一想便知,“我背你?”
洛婉清抿唇,有些高兴。
她由谢恒拉起,跳上谢恒的背,谢恒背着她,察觉她的情绪,奇怪道:“怎的这样高兴?”
“公子背我回去。”
洛婉清环着他的脖子,靠在他肩头,细诉着今日特殊:“我今日没有受伤,也没有不便。”
他们没有执行任务,与这一切繁杂无关。
他只是像个普普通通的情郎,背着她,走在月光之下,听着涓涓河水。
四月桃花开得正好,夜风清扬,花瓣洒落而下,洛婉清声音很轻:“夫君背我回家,我很高兴。”
谢恒扬起笑容,他没有回头,只觉那些花瓣洒在他心上。
“惜娘,”他突然对未来生出几分期许,“等一切结束了,我们去一次岭南吧。”
“为什么?”洛婉清听到他提到岭南,不由自主抓紧了他肩头衣衫。
梦里的那十年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她心里有些害怕,艰难道:“那不是好地方。”
“这世上没有不好的地方。”谢恒声音温和,“我想陪你把那些让你害怕的地方都走遍,我知道你梦里在那里呆了十年,我想随你去看看。或许是我自负,但是我会想,若是我陪着,也许……你会觉得那里很好呢?”
洛婉清听着,谢恒慢慢道:“我们去岭南,去南海,去漠河,去长白山……这一辈子我们有好长时间。”
说着,谢恒笑起来:“我从来没想过我一生能有这么长,现下忍不住想,原来我可以做这么多事,一时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才好。”
“但好在,去哪里,只要你陪着,都很好。”
谢恒说着,开始没有条理随意想着自己的去处。
洛婉清靠在他的背上,感觉温暖又沉稳,她不由得有些发困,闭着眼睛由他背着走回去。
等到了营帐,大家大多醉酒,谢恒背着洛婉清进了帐中,为她卸了衣衫发冠,将她轻轻放到床上。
洛婉清不知道为什么,又做起那个漫长的噩梦。
梦里是岭南六月飞雪,她站在告示前,听着别人议论着谢恒。
她看着告示上一个又一个罪名,梦里的她一条一条扫过去。
刺杀太子。
诬陷东宫六率。
雪灵山屠杀五百人。
刺杀刑部尚书郑平生。
滥用兵伐,祸乱司州。
谋害郑氏全族
……
还有。
她在梦里,看不清告示最后的那两条。
那两条是用血色所写,极为醒目,可她看不清,还是看不清。
但她意识到这才是关键,不对,不对。
她心跳的极快,在梦中皱起眉头。
谢恒见她不安,抬手点了安神香,随后便听外面传来急促脚步声:“公子。”
青崖的声音响起来,谢恒卷帘抬眸,看了一眼房间中睡着的洛婉清,挥了挥手。
两人走出帐外,谢恒见青崖眉头紧锁,直接道:“发生什么?”
“玄山来信,姬蕊芳醒了,她要见公子。”
青崖开口,谢恒点头,只道:“那他把人送过来吧。”
“已经到了。”
这话一出,谢恒动作一顿,他抬起眼眸看向青崖,这才发现不远处站了个女子。
她披着斗篷站在夜色,整张脸埋在斗篷阴影之中。
谢恒紧盯着对方,对方轻轻咳嗽着,抬手解下斗篷,抬起眼眸,露出女子深邃的五官。
“许久不见,”姬蕊芳笑起来,“谢恒。”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郑秋和:“洛司主旁边的男子,形貌昳丽,衣冠不整,想必是洛司主的男宠。既然洛司主好此道,那为了家族,我愿意献身。”
谢恒:“嗯?”
郑家:“不可!秋和,别做傻事,万万不可!!”
洛婉清:“原来,这就是司主的待遇吗?权力果然美妙。”
第185章
◎天下与柳惜娘,你选谁◎
谢恒静静看着站在面前的女人,她面色苍白,身体明显不太好,谢恒想了想他和玄山通信的时间,便知姬蕊芳此刻出现在这里,必定是星夜兼程。
她盯着他的目光幽深,带着冷意和几分嗜血的畅快。
谢恒早已习惯这样吞人骨血的目光,想了片刻后,回头看了一眼营帐,吩咐道:“找人守着司主,照顾好她,我配姬宫主喝杯茶。”
青崖闻声便去安排,谢恒领着姬蕊芳走进旁边营帐,坐下之后,青崖便端着茶水进来,放在桌上,随后退了出去。
营帐中只留下谢恒和姬蕊芳两人,谢恒垂眸斟茶,语气冷淡道:“姬宫主急寻而来,所为何事?”
“我一醒来,你那手下玄山就提审我,”姬蕊芳轻笑,“听说,你想和我打听楚仪。”
谢恒面色不动,将茶水推到姬蕊芳面前:“楚仪是当年王怜阳亲信,按照郑璧月所说,我母亲死时,她在场,所以我想找她确认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她却在六年前逃亡了江南,监察司一路追踪消息,发现她进了你姬蕊宫。”
谢恒说着,抬眸看向姬蕊芳:“你提条件。”
“我没什么条件,”姬蕊芳神色平静,“她的事,我可以告诉你。”
这让谢恒有些意外,姬蕊芳因为当年崔清平之事憎怨他,现下他和洛婉清又联手杀了谢悯然,姬蕊芳没有任何帮他的必要。
可姬蕊芳愿意说,他也不打断,只抬手道:“请。”
“当年我是在宫里认识她,那时候我初到中原,见什么都新鲜,去宫中耍玩,同她交了朋友。”
姬蕊芳回忆往事,轻轻一笑:“本来也不过就是认识个人,直到六年前,她突然从宫中一路逃出来,当时我营救崔氏失败,悯然被谢悯生胁迫自囚于流风岛,我也就跟着建了姬蕊宫。她刚好给我来信,说想到我宫中避难,我便将她接进姬蕊宫中,从她口中,我得知了宫中发生什么。”
“她说,她其实不是王怜阳的人。”
姬蕊芳开口,谢恒有些意外,姬蕊芳平静道:“其实她是李宗的人,一直被安排在王怜阳的身边。”
谢恒一顿,他突然意识到什么,冷眼抬眸。
姬蕊芳平静道:“六年前的六月初十,也就是你母亲死去的日子,她早上醒来,便得到李宗的人传来的消息,说今日一切听从王怜阳安排。当日,王怜阳先去了一趟李宗那里,之后就召王家所有精锐入宫,由王清风带着楚仪等人一起,围了未央宫。王清风不知道是从哪里拿出了一道圣旨,让崔涟漪和李圣照说出藏匿的地点,崔涟漪要验圣旨真假,王清风就动了手。也就是这时候,你娘带人赶到了宫中。你娘让崔涟漪李圣照逃脱,但自己却被围困。”
这些谢恒都知道,他锐利追问:“我母亲被围困后,就这么束手就擒了?”
“自然不是。”
姬蕊芳摇头,回忆着道:“你娘似乎是提前得到了消息,知道王怜阳他们是假传圣旨,所以她在宫中拼命寻找李宗。王清风带楚仪等人一路追击,最后,楚仪在大殿找到你母亲,而那时候……”
姬蕊芳看向谢恒,沉声道:“李宗捅了她一刀。”
谢恒听着,面上不动声色,握紧了杯子,重复了一遍:“李宗见到了我母亲,仍旧捅伤了她?”
“是。”
姬蕊芳点头,随后继续道:“李宗刺伤了她,随后杨淳将她打伤,”楚仪到时,就听李宗问她,说,如果她愿意交出火药库的位置,那他可以赦免崔氏死罪。你母亲抵死不认,说不知道李宗在说什么。”
姬蕊芳说着,端起茶杯,回忆着楚仪同她说过的细节,继续道:“李宗便问她,如果不知道,她如何进宫的?炸毁宫墙的火药威力巨大,她敢说崔氏没有暗中拥有这种火药?你母亲就说,她的确不知,她是在宫墙被炸后才进来,宫墙之事与她无关。”
谢恒静静听着,分析道:“李宗不会信。”
“是。”姬蕊芳点头,“你母亲也知道,她便问李宗,他到底是不信,还是不愿信。李宗迟疑的时候,你娘趁机逃脱。这样的举动激怒了李宗,于是派精锐围剿她,而这时候,你来了。”
谢恒听着,眼神微颤:“我来了,如何呢?”
姬蕊芳闻言,轻笑一声:“你脾气狂傲,又天资绝顶,你一进来,所有人都慌了神,李宗知道你为你娘什么都做得出来,所以急调郑道初、杨淳、王清风三大宗师围剿你,没想到你远超李宗所想之强悍,竟然独身闯到内庭。而你娘在看见你之后,突然就放弃了抵抗,选择和谢家断绝关系,自尽在宫中。”
谢恒没有说话,姬蕊芳似是觉得高兴,慢慢道:“楚仪同我说,当时大家都愣了,但是后来想也明白,你那时候毕竟只是少年,按照你的本事,再怎么强,也不该在三大宗师围剿下闯入内庭,你本来就是他们故意放进来给崔慕华看的,如果当时崔慕华没有自尽,或许,郑道初、王清风,他们中间某一个人,就会一掌把你打死在崔慕华面前。你娘啊,”姬蕊芳笑起来,“是因你而死的。”
“李宗没想过杀她?”
谢恒声音喑哑,明白过来。姬蕊芳点头:“没有,他本是想用崔家人作为人质,逼你娘,或者崔清平说出火药库的地点。”
“他为什么这么坚信崔氏有火药库?”
谢恒不能理解,姬蕊芳面露疑惑:“你没听明白你母亲所说吗?他到底是不信,还是不愿信。”
不信,不愿信。
一字之差,出发点却截然不同。
崔慕华死时,便已经明白,李宗信的不是崔氏有火药库,而是崔氏十万精兵、巨富天下、门生满堂,还写出《大夏律》来,规束王公百官,包括天家。
这样的崔氏,和手握足以夷平大夏的火药库,有何区别?
“他一直在害怕你们,所以说崔清平偷偷造出了威力巨大的火药,还量产不告诉他,这一点,足以让他日夜难安。而这样的猜忌,就是王郑两族最利的刀刃,就算李宗当时没有下手,只要将崔家关起来,王郑两氏也有无数机会下手。崔慕华当时已经想明白了,东都崔家的族人,已经出不去了。她本来是想奋死一搏,如果她出了皇宫,或许还能在当日带着崔家举家出逃。可你来了。”
姬蕊芳笑着看着谢恒:“在你的命和她的命之间,她选择了你。”
她放弃了那渺茫的机会,给她的孩子和丈夫,求了一条生路。
以自尽的方式死在谢恒面前,就是怕他去追究因果。
想让李宗对谢恒放心。
“你毕竟是谢家的嫡子,能不杀你,他们还是不想动手,你母亲将你撇清出去,所以大家只是废了你,留了你活路。”
姬蕊芳说着,继续道:“在你入狱当天,楚仪便被派出去,一夜清理了东都崔氏好几条暗线。她听同伴说,你母亲知道宫中发生的事情,这条消息就是李宗放的,借此抓出了崔氏好几条暗线。然后他们一连审了一个月,将崔氏在东都的暗网连土带泥拔了个差不多。等一切尘埃落定,崔清平死在宫中,崔氏被你问斩之后……楚仪突然产生了一种危机感,她意识到自己活不久,就找了个机会,从宫里跑了出来。”
“所以当年知道这中间曲折的人,除了她都死了。”
谢恒明白过来,点头道:“她跑得快。”
“但也只是多活两年罢了,”姬蕊芳摇头,“他们这个组织出身的人,需要定期服药,她逃出来后,还没熬到你们来到江南,就死了。”
“组织?”
谢恒听着,有些奇怪:“她不是中御府的人?”
“中御府能有她这样的人?”姬蕊芳嘲弄开口,“杨淳手下那批贪财怕死的阉人是什么作风你不知道?”
谢恒闻言一愣,他突然意识道:“李宗手下,还有其帮他做事的人?”
“狡兔三窟,你以为,李宗能用的人,只有监察司和中御府吗?”
姬蕊芳笑起来:“李宗从太子时,便有自己的死士,这些死士都是从孩童时代培养,从睁开眼睛起,就是作为李宗死士而存在。这批人,才是李宗真正的心腹。”
谢恒听着,心头隐约浮现出一种不详的预感。
“他们归属于什么地方?”谢恒盯着姬蕊芳,不由自主摩挲着茶杯。
姬蕊芳摇头:“他们直属于陛下,没有固定的称呼,每一个人对应一个长官,层层往上,底层的死士,甚至不知道自己效忠于谁,楚仪其实早生反心,所以才仔细观察,才发现自己的主上应当是陛下。”
“那总有个称呼吧?”谢恒继续追问。
姬蕊芳想了想,终于道:“楚仪把她的来处,称为‘阁内’。”
听到这话,谢恒瞳孔急缩。
他紧捏着茶杯,克制着自己狂跳的心脏,他盯着姬蕊芳,终于意识到不对。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他审视着姬蕊芳:“你不想为谢悯然报仇吗?”
“想啊。”
姬蕊芳笑起来,她看着面前明显在竭力克制着自己的谢恒,缓声道:“我一醒,李归玉便来找我,他告诉我,只要我告诉你这些,就是报仇了。”
听见“李归玉”的名字,谢恒终于理解了姬蕊芳的来意。
他盯着姬蕊芳,听着姬蕊芳看好戏一般道:“所以我连夜过来,我就是想想看你知道你知道这些事的模样。你当初如果不提出《大夏律》,崔氏可能不会败落。你当时要是不入宫,你娘可能就不会死。你想到这些,你会不会觉得愧疚心痛?会不会恨不得自己去死?不过可能也不会,毕竟你习惯了。”
姬蕊芳嘲讽笑起来:“你好像一直在做抉择,一直在送着自己的亲友去死,送得多了,或许也就不在意了。如今你又有机会啦——”
姬蕊芳抬手轻轻点在谢恒胸口,看好戏一般询问道:“李归玉让我问你,崔氏天下和柳惜娘——”
说着,姬蕊芳抬起眼眸,“你选谁?”
谢恒不说话,姬蕊芳或许不明白李归玉的问题,她知道得不多,她如今应当只是听了李归玉的蛊惑,知道告诉他这些,就能逼他入绝境,所以一醒来,便来告诉他这些,为谢悯然报仇。
但他知道,李归玉应当也知道,姬蕊芳这些话的分量。
“阁内”属于李宗。
而洛婉清的父亲,便是阁内之人。
他从头到尾都在和李宗汇报边境的事情,这也就意味着,从一开始到最后,除了火药库这个谎言以外,李宗知道全部。
李宗不是被王郑两家蒙蔽,不是前线的消息没有回到东都,不是李宗和崔清平有误会,不是李宗不知道前线的情况。
而是李宗,在背后,操控了所有。
谢恒一瞬间明白过来,为什么李宗明明看到了那张通敌文书,看到了杨淳在通敌文书上的名字,李宗对杨淳却没有任何芥蒂。
一开始他还以为这是李宗在安抚杨淳,或者有其他打算,如今他却明白,这是因为,这就是李宗的意思。
李宗早就盯上了崔家,在王郑两家和他说出火药库的存在时,李宗便生出了彻底铲除崔氏之心。
所以他放纵了王、郑两族所做一切,甚至让杨淳也参与,去鼓舞这些世族和崔氏对抗。他给了王郑两族扩兵的权力,他用边境十城,去换取了崔氏的败落。
然后他又在崔氏彻底败落之后,扶持了他,因为只有他——才能接受崔氏遗留的一切,平衡这些新贵世家。
崔氏倒了,再没有一个家族,能像崔家一样制衡李宗,再也没有一个臣子,能像崔清平一样,和李宗平等谈笑,吵起来放声大骂。
谢恒觉得荒唐,有些想笑,感觉血液一点点冰冷下去。
他回想着过去,他清晰明白,他的君主,那个多疑软弱的李宗,远比他想象更加阴狠,更有城府。
他知道王怜阳假传圣旨,要逼反他的儿子和他的妻子——他放纵。
他知道崔氏在边境被围困抗争到最后一刻——他默许。
他知道一切,他推波助澜,可没有人知道。
王郑两族以为是自己天衣无缝瞒住了李宗。
而他也好,李圣照也好,在今日之前,他们都以为,李宗是被王郑两族蒙蔽。
他们都以为,李宗不知道边境发生了什么,他只是软弱,害怕斗争,所以他们一直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强大,就能说服李宗,给崔氏翻案。
可这一刻谢恒却明白,李宗不会给崔氏翻案。
他只会将所有罪责推在王郑两家身上,他会给崔氏一个清白的名声,但是,他永远不会承认自己的过错。
而为了保住自己的名誉,他会消除所有“可能”发现他是幕后黑手的线索。
譬如,那个一直在战场上,向他汇报结果的“阁内”成员,洛曲舒唯一的遗孤,洛婉清。
想到这一点,谢恒蜷起手指,收紧成拳。
李宗绝对不可能让洛婉清活下来。
谢恒肯定。
而李宗想要杀洛婉清,只要他开出足够的条件——例如说为崔氏正名,甚至将《大夏律》推行下去,那整个监察司,青崖、玄山、朱雀、乃至李圣照……
他们没有一个人,会站在洛婉清这边。
在人命的洪流之中,一个洛婉清太小,没有人在意。
除了他。
除了他骨血里住着的那个,崔观澜。
第186章
◎天上月,海上灯◎
谢恒想明白李归玉的意思,他面色不动,姬蕊芳盯着他的眼睛,看出他竭力克制着的情绪,轻笑起来:“选择的感觉如何?”
“你很痛快。”
谢恒平静开口,姬蕊芳笑起来:“我如何不痛快?我知道你情有可原,那当年你出卖崔氏的帐我可以和你一笔勾销。可是悯然呢?”
姬蕊芳说着,眼里有了眼泪:“他就死在我怀里,他死的时候,我这里,”姬蕊芳抬手放在自己胸口,“疼不自抑,而你和你那小情人,却可以恩恩爱爱?凭什么?”
“你爱他?还是爱我舅舅?”
谢恒径直开口,姬蕊芳一愣。
“你想清楚了。”谢恒看着她,言语锐利如刀,“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要杀他?因为当年就是他镇守了和玉关,截杀我舅舅回东都。”
听到这话,姬蕊芳面露惊色,谢恒继续道:“也是他,连同王郑两家,在和玉关射杀三万避难百姓,当成战俘回来邀功。你以为流风岛我们杀的那五百人是什么人?”
谢恒看着姬蕊芳挣扎震惊的眼神,平静道:“就是那五百人,给百姓换了敌军的衣服。而你们,保护的就是这样的人。”
“不可能……”
姬蕊芳喃喃出声:“悯然不会这样做。”
“姬蕊芳,你记不记得,有一年过年,舅舅和舅母邀你来崔府过年。”谢恒喝了口茶,平静开口。
姬蕊芳眼神微颤,她想起那一年,那时候昆仑宫宫变,她熟悉的人都死了,等平定之后,她留在昆仑宫,一草一木都是故人,她太难受,于是一路来到中原。
中原平日都很热闹,唯独过年那日,家家户户闭紧房门,街道空无一人。
她无处可去,便自己一个人坐在屋顶喝酒,然后崔清平带着他妻子找到他,他们叫她:“姬姑娘,要不一起过年吧。”
那是她第一次过这么热闹的节日。
或许也是因此,她生出了那么多绮念,她想留在崔家,想留在崔清平身边,她从烛火里看着这个成熟、英俊、强大得近乎完美的男人,看着他的家人,她不可自抑,想永远永远留在那个灯火通明,有人给带她放烟火的那一夜。
谢恒看着她眼中动容,平静道:“本来大家是不同意你来的,你那时在东都名声不好,可舅舅说你面恶心善,只是个无处可去的小姑娘,舅母听着心疼你,便同舅舅一起去接你回家。”
姬蕊芳听着,眼眶发红。
“我知道你想救他们,我很感激你。可杀谢悯然,我不认有错。所以我最后问你一次——”谢恒盯着姬蕊芳的眼睛,“你方才所言,句句属实?”
姬蕊芳明白过来谢恒说这些话的用意,她艰难挤出一个笑容:“你想诓我,用这些话诓我,看我是不是骗你。”
谢恒默不作声,他只静静看着姬蕊芳。
姬蕊芳在他过于坦然的眼神中呼吸急促起来,她挣扎着起身,只道:“我不是你……我不骗人。”
说着,她仓皇走出去:“你在骗我……你骗我……”
“或许我说过许多谎,”谢恒端起茶杯,平静开口,“但今日所言,是真的。”
姬蕊芳脚步停住,她有些难以自欺,她想起当初她在东都救人的时候,谢悯然的确不在东都。
他离开前,还特意找过她,一双清润的眼里盛满了她,询问道:“姐姐,如果这世界上没有崔清平,你会看到我吗?”
那时候她被崔清平拒绝,心中伤怀,以为他只是假设,便随口道:“或许吧。”
谢悯然轻笑,他握住她的手,轻轻弯腰,在她手背一吻。
这是她同他说过的外族礼节,从比波斯更遥远的地方传来。
“姐姐,我走了。”
他转身离开,他说他是去避避风头。
等再见他,是他传信求救,说自己被谢悯然控在了流风岛。
那时候崔家人死了,一切结束了,她心灰意冷,来陪伴他。
都走了。
姬蕊芳突然意识到,昆仑宫、崔清平、谢悯然,她生命中每一个重要的人,好似都走了。
“你爱他,还是爱我舅舅?”
“姬蕊芳,”她想起催悯然死前最后一刻,他死死抓着她,眼里蓄满眼泪,只问,“世上无人爱谢悯然,你呢?”
“你爱不爱我?崔清平与我,你爱谁?”
爱谁?
她以为这一生独爱崔清平,然而却在这一刻突然意识到,听到他截杀崔清平的消息,她好像,没有怨恨。
她只觉得痛。
只在想,谢悯然啊,他到死,都没有觉得有人爱他。
他的父母族人爱的是谢悯生,唯一看得见他的姬蕊芳,他以为,她爱的是崔清平。
一想到他死之时,看到的是这冰冷冷的世间,她就觉得疼。
她一步一步走出去,没有人拦她。
她走出军营,走进密林,在月光照耀下,进入重重暗影之中,之后,便再也没有人见过她。
来时惊艳如敦煌之舞一般惊艳大夏的女子,最后在这个四月静夜之月,永远消失在了人前。
对于他的离去,谢恒无心再管。
他只垂眸看向桌上冷茶,平静喝一口茶后,听青崖询问:“公子,姬蕊芳走了,要拦吗?”
“随她去吧。”
谢恒放下茶杯,他撑着自己起身,或许是坐得久了,他竟觉得有些力竭,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还是青崖上前,一把扶住谢恒,温和道:“公子怎么了?”
谢恒被他扶起,才微微回神:“想事情,一下晃神。”
“公子还是让千秋来看看,”青崖扶稳谢恒,松手退开,温和道,“公子长命百岁,才有大业可图。”
谢恒听着,抬眸看他,青崖察觉谢恒目光盯在自己身上,疑惑道:“公子?”
“青崖,”谢恒盯着青崖,突然一笑,“你想过弑君吗?”
青崖闻言,他缓缓抬起眼眸,目光锐利如刀。
“方才姬蕊芳同公子说了什么?”
“没什么。”
谢恒转过身,往自己营帐走去,淡道:“同你开个玩笑,不必紧张。”
“公子,”青崖站在他身后,平静叫住他,谢恒转眸看去,就见青崖神色平静道,“若大业需要,我可以做任何事。”
谢恒看着站在夜色里的人,他注视着谢恒,冷静道:“我将人杀了,太子殿下可以将我处死以撇清关系。只要《大夏律》得以推行,我死不足惜。”
谢恒眼神微动,他看着青衣青年,忍不住道:“你是一条命。”
“大业面前,区区一命,有何不可?”
“若是我,是其他人呢?”谢恒继续追问。
青崖没说话,他像是夜色里的孤魂,平静注视着谢恒。
谢恒一瞬知道了答案。
“公子,”青崖语气温和中带了近乎偏执的固执,“我们因何在此,还望公子记得。”
谢恒沉默不言,两人对视许久,青崖行礼:“夜深了,卑职先行退下。”
说着,青崖便转身离开。
谢恒在营帐前站了许久,轻笑一声,转身回了自己帐中。
他一回来,洛婉清便被声响惊醒,她猛地睁开眼睛,锐利看向门口,见到谢恒,她才慢慢平静下来。
她心跳得有些快,谢恒站在门口不动,他看着坐在房间里的人,灯火温暖,好像有光晕笼在她身上,他突然觉得那些光芒如此刺眼,让他有些不敢靠近。
洛婉清见他不动,不由得有些疑惑:“公子?”
她看着谢恒神色,直觉不对,干脆下榻来,走到谢恒身边,她拉过谢恒的手,触碰到他在外面带来的凉意,观察着谢恒的神色,小心翼翼道:“怎么了?”
谢恒没有出声,只静默着将她抱进怀里。
洛婉清惊疑不定,由他抱紧,最初只是简单的拥抱,然后他将手一点点收紧,仿佛是用尽所有力气,想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自己的骨血。
“惜娘……”
他哑声开口,洛婉清轻抚着他的背:“我在呢。”
“惜娘……”
谢恒闭上眼睛。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拥抱着这个人,他便觉像是泡在温水里,他一点点舒展,将棱角融化,静默由她抱着,慢慢平静下来。
洛婉清察觉他周身风雪气息渐消,才慢慢伸出手来,她轻拍着他的背,温和道:“你先进来,洗个热水澡吧。”
谢恒应了一声,他突然什么都不想去思考,他由着洛婉清拉着坐到屋中,听洛婉清对外叫了水。
侍从很快将热水打好,洛婉清领着他进了屋中,替他解开腰带,笑着道:“有什么事,泡一个澡再想吧。”
谢恒没出声,洛婉清转身想走,谢恒却一把拉住她。
洛婉清回眸看来,谢恒注视着她道:“陪着我。”
洛婉清一顿,随后笑道:“好,我去给你拿块帕子。”
说着,洛婉清便去取了换洗的衣服帕子,回来后,便见谢恒坐在浴桶里。
他看见她回来,抬起眼眸注视着她,目光一直锁在她身上,始终没动。
洛婉清放好衣服,走到他身侧,坐到浴桶旁的台阶上,用葫芦瓢给他勺水。
温热的水落到他肌肤之上,他就一直看着她,洛婉清也没问什么,只轻声道:“我小时候,每次发脾气,我娘就让我先去洗个热水澡。等泡个澡出来,我就会忘记很多不高兴的事。”
洛婉清说着,笑起来,回想道:“小时候,我就想等长大了,买个有温泉的房子,每天可以泡澡,到时候在泉水里放些滋养的草药安神的草药,我想肯定很舒服。”
“你小时候会有很多不开心吗?”
谢恒疑惑询问,洛婉清笑起来:“当然啊,有时候是背不下来药方,自己生自己的气。有时候是我爹回来晚了,生我爹的气。有时候是哥哥抢了我喜欢吃的东西,有时候是和朋友吵架……”
洛婉清想着小时候,眼神里带了怀念:“每日生气的事很多,高兴的也很多。你呢?”
她抬眼看向谢恒:“你生气的时候,会怎样?”
“谁惹我生气,我就找谁麻烦。”
谢恒想着过去,不由得露出些许:“所以很少有生气的时候,大多解决了。”
“解决不了的呢?”
洛婉清好奇,谢恒沉默着,过了许久后,他哑声道:“找我娘。”
洛婉清听出他声音异常,抬眼看去,就见他目光空洞看着不远处,平静道:“我就去她院子里,什么都不说,我娘就知道我生气了,她会给我出主意,或者逗我开心。她说世上没有解决不了的事,只看有心无心。”
“所以,”洛婉清试探着询问,“今晚……公子遇到了解决不了之事吗?”
谢恒抬起眼眸,看向洛婉清。
洛婉清等着谢恒说话,过了好久,谢恒才道:“姬蕊芳来了,她和我说……我娘是因为我死的。”
洛婉清一顿,不由得道:“怎么会……”
“是我入宫,我娘为了保我,才选择自尽。”谢恒笑起来,“如果我没去就好了。”
“你没去,伯母就能活下来吗?”
洛婉清疑惑:“三大宗师在宫中,若不是你牵制,那他们应当就会找伯母的麻烦,伯母能出去吗?”
谢恒沉默下来,洛婉清笑起来:“不过是姬蕊芳为了谢悯然报仇,故意说话伤你罢了。那时候伯母逃不出来,你不必自责。你要想啊,你是伯母愿意用生命来保下的人,她不会愿意看见你因她不高兴。”
谢恒听着洛婉清的话,眼神微动,他想说什么,又终究没有开口。
“怎么了?”洛婉清奇怪。
“你劝别人一套一套的,”谢恒笑起来,“你自己能做到吗?”
“做不到,但要努力啊。”洛婉清给谢恒勺了热水,水从谢恒脖颈流下,洛婉清语气温和几分,“而且,我在呢。”
说着,她抬头看向谢恒,认真道:“谢灵殊,我在呢。”
谢恒听着她的话,看着光晕里的人,有那么一刹,洛婉清觉得,他似乎是想吻她,然而他却是没动,只温柔注视着她,突然转了话题:“方才回来见你,你好似做了噩梦?”
“哦,”洛婉清被他问起,想起今夜噩梦,点头道,“的确做了个噩梦。”
“梦到什么?”
“我又梦到自己站在宣布你死讯的告示前了,”洛婉清想着那个梦,回忆着道,“我在看你的罪名,总感觉好像有很重要的东西没看清,我在梦里很慌乱,想看清楚,偏生就是看不清。不过等醒来以后,就觉得也没什么了。”
“如何说?”
“反正……一切已经改变了。”
洛婉清说着,不由自主握住他的手,轻快道:“本来你的罪名就多,有几条看不清又如何?只要命运有了转变,后面的也没什么关系了。现下我是奉陛下之命做的事,司州百姓如今也安定,你在大家心中名声这样好,有什么理由杀你呢?”
“那你为何要握着我的手说这些?”谢恒问得异常敏锐,洛婉清正要辩解,就听他道,“你在害怕。”
他说得笃定,洛婉清动作僵住,过了许久,她也知,面对谢恒,其实她也没什么好瞒。
她哪里能瞒住他呢?
她想了想,终于还是道:“的确是怕的。公子,我怕我兜兜转转,”她抬眸看他,不安道,“只是像九然一样,殊途同归。”
谢恒听着,轻轻一笑。
他想了想,轻轻反握住洛婉清的手,他拨开她虚握的拳头,沾染了水的手指,划在她手掌的纹路上。
“洛司主,人生不会有任何一条路是白白走过。”
酥麻的痒意从掌心传来,谢恒看着她掌心纹路,仿佛是在推算着她的命运一般,温和道:“有得必有失,不必害怕。反正人生漫漫长路,皆是孤影独行,所遇之人,不过都是送你往前走一程,张九然是,江少言是,”谢恒说着,抬眸看她,“我亦是。”
“你不是。”
洛婉清闻言立刻否认。
她握住谢恒,执着盯着他,强调道:“你不是我的过客。”
“那我是什么?”
洛婉清没有立刻回应,她看着面前人,好久,她才开口。
“你是我的天上月,海上灯,谢恒,”洛婉清蜷起手指,握紧他的手,“没有你,人生漫漫,皆为长夜。”
人生漫漫,皆为长夜。
谢恒注视着她,一瞬间,他突然想起没遇到她的日子。
他回忆起那些时光,才惊觉,想起来时,那些日子似乎没有任何颜色。
杀人、被杀,一切都波澜不惊。
直到遇到她。
她带给他最原始的欲望,让他血脉沸腾,带着勃勃生机。
她才是天上月,人间雪,海上灯。
是他从十八岁后,所有颜色和美好的汇聚。
他看着面前这样美丽的人,好久后,低笑出声。
洛婉清有些疑惑,只是尚未出声,他便猛地用力,一把将洛婉清拽入池中。
水花飞溅而起,洛婉清被水溅到眼中,她只是一闭眼,便觉自己被抵在浴池壁上。
水波荡漾开去,谢恒轻笑低头。
“那就让这天上月,海上灯,给洛司主人间极乐,照锦绣山河罢。”
这一晚谢恒收了平日的温和,有些肆无忌惮。
他像是火一样,熊熊燃烧过她的生命,让她体验到绚烂又极致愉悦。
等一切结束的时候,已经是天亮,床单凌乱不堪,他依旧缠在她身上,压在她背上。
洛婉清觉得有些太过了,哑着声:“马上要启程,别闹了。”
“我不随你去了。”
谢恒轻轻吻了吻她,将她抱紧,把头埋在她肩颈,留恋道:“粮草押运出了点小问题,我留下处理,顺便再好好安顿一下司州。”
“好罢……”
洛婉清听谢恒不同她走,有些失望,一瞬也明白了他这么折腾的原因,无奈道:“那我自己去了。”
“嗯。”谢恒轻轻捋着她的头发,叮嘱道,“追思跟着你,方便通讯。我让青崖随你去,他当年是崔氏暗线中的智首,凡事多听他和周山的意见,自己切勿莽撞。司主重在用人,不必事事躬亲,目光看得长远些,人若想攀高峰,一路必有取舍。”
“嗯……”洛婉清被他顺着头发,便觉有些困顿,她有些不满道,“我就是给你打个幌子,这司主能做几天?说这些不如说点好听的。”
“什么好听的?”
谢恒亲昵亲了亲她面颊:“夫人是我的心肝,这样么?”
“这话也就你说得出来。”
洛婉清闭着眼睛轻笑,随后抿唇道:“我五月初五的生辰,”她手指有些紧张在床单上画着小圈,“到时候,我找机会回来,你陪我好不好?”
谢恒一顿,洛婉清察觉他迟疑,回头道:“怎么了?”
“战场瞬息万变,”谢恒反应过来,将她翻过身来,撑着自己在她上方,垂眸道,“我怕有什么意外,不敢应下。”
“没事,尽量就好。”
洛婉清抬起手环住他的脖子,看着晨光下俊美如画的青年,柔声道:“我想每一年生辰,都和你在一起。”
谢恒笑着没应,只在洛婉清问下一句话前,又低头吻上她。
她一时又不记得自己要说些什么。
只在混沌中拥抱住他。
最后一次结束,洛婉清终于得了安宁,谢恒给她盖上被子,拉上帘子,让她安安静静在房间里睡了一觉。
他安排了所有,等洛婉清一觉醒来,便看见一个探子驾马冲进军营求援。
洛婉清心里明白,这是谢恒安排的人,她故作震惊,随后便立刻上报朝廷,边境北戎来犯,当天下午,便点了兵马,一路直奔边境。
走之前,谢恒送她,他穿着玄色金线长袍,金冠束发,仰头看着马上的她,突发奇想道:“走之前,不同我说些好听的吗?”
“想听什么?”
洛婉清挑眉,谢恒招手,洛婉清弯腰到他面前,听他笑着询问:“夫人心爱于我吗?”
洛婉清甚少听到他这么直白的言语,不知道为什么,说“爱”字于她而言,比他平日床上说那些还让她觉得羞赧。
她不敢应答,只道:“这时候说这些做什么?”
“在下命都给了惜娘,惜娘却一字都吝啬,”谢恒叹息,虽有覆在她耳侧,轻声道,“你不说,那我说了。”
“我独爱惜娘,”说着,他抬眼看向洛婉清,玩笑中带了几分认真,“胜于我之性命。”
洛婉清有些不好意思,她侧过脸去,故作镇定道:“知道了。”
“去吧。”
谢恒终于退开,笑着道:“大漠旷野,惜娘去看看罢。”
洛婉清点头,准备离去时,她还是忍不住回头道:“公子。”
谢恒疑惑看来,洛婉清迟疑着:“我生辰时,我回来同你说。”
谢恒一愣,洛婉清转过头去,不好意思再留,便只僵着声道:“走了。”
说罢,她打马往前,随后领着军队一路疾跑而去。
怜清站在她肩头,追思翱翔跟随着她离开。
谢恒目送着那个奔驰向远方的背影,过了好久,才慢慢笑起来。
他转过头去,领着朱雀道:“回吧。”
他带着朱雀回到城中,似是想起什么道:“之前惜娘从风雨阁暗阁带出来那本碎书纸页修补好了吗?”
“哦,我走之前修得差不多了。”朱雀思索着道,“应当修补好了吧。”
“让玄山给我送过来。”
谢恒开口。
“好嘞。”
朱雀应声,随后有些奇怪:“公子,这次为什么不让我跟着夫人去啊?”
平日一贯都是他跟着洛婉清,青崖跟着谢恒,这次谢恒反将青崖送走。
“你武艺高强,青崖擅谋略,他跟着惜娘过去,我放心一些。”谢恒语气平淡,带着朱雀回到郑家为他准备好的府邸。
他让朱雀守在门前,谢恒自己自己一个人走进郑家给他准备好的书房,坐到桌前。
桌前放着纸笔,还有拆信用的精致匕首。
谢恒拿了匕首,静静裁出一张适合信鸽通信的纸条。
而后他将匕首把玩在指尖,静默看着白纸,看了许久之后,他轻笑一声,将匕首甩插到桌上,取了细笔。
他用笔沾了墨汁,低头写下:“已于白鹭山寻得地宫,需阴主令开启,陛下是否亲临查看?”
写完之后,他将纸条绑上信鸽,抬手一松。
“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谢恒:“青崖,咱们把皇帝刀了吧。”
青崖:“???你发什么疯?”
谢恒:“开个玩笑。”
(半个月后)
青崖回家:“……公子,你发什么疯?”
谢恒(微笑):“忘了和你说,我这个人,从不开玩笑。”
第187章
◎随我出征◎
洛婉清带兵一路疾驰而出,行军两日后,眼看着就要到达和玉关,青崖叫住洛婉清,低声道:“夫人,现在先给士兵休息一下,我们今夜再入城吧。”
洛婉清闻言勒马叫住士兵停下,就地扎营。
现下刚过午时,士兵们快速扎营生火,开始准备午饭,洛婉清将青崖叫到营帐中,快速道:“为何在此扎营?”
“夫人怕是忘了,”青崖压低声提醒,“和玉关如今,太平安定。”
洛婉清听到这话,便反应过来。
他们带兵出征的理由,是北戎先袭,她是这么上报朝廷,也是这么告知士兵的。可如果士兵现在直接进入和玉关,多留上一会儿,与当地百姓通信,难免会有人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青崖见洛婉清明白过来,继续道:“夫人现下可以先让监察司的人去接管和玉关,打探情况,若是一切情报如之前所言,那等入夜后,便让人和玉关打开城门,我们率军直过和玉关,不做停留,立刻往前,攻打平城。”
平城是在和玉关外第一个城池,和玉关城墙居于山顶,独具天险。从上往下,夜里突袭,拿下平城不算难事。
平城之后,褚城,周城,这三城都无天险可守,北戎也知这三城难保,所以从一开始,就很少屯兵在这里,一直将这三城当作战事缓冲地带,而他们的目标,本也只是这三城。
拿下这三城之后,北戎应当就已经得知他们攻城的消息,而如今李圣照崔子规等人在后方袭击北戎王庭,他们想要两线作战极为不利,再加上谢恒贿赂的官员,估计很快就会有议和的打算。
只要他们答应让回边境十城,让路让李圣照他们回来,一切也就安稳了。
可这一切必须要快。
不能让北戎有联系到东都的机会,否则,被夹击的就会成为身在司州的他们。
洛婉清一面思考,一面听青崖继续分析:“开战之后,我们再留人在和玉关,告知军民,夜间开城门出兵,是因为北戎突袭,这样一来,无论是和玉关的军民,还是我们带的军队,口供都可以对上,是北戎先出兵。但至于到底是什么时候出兵,他们作为普通百姓士兵,搞不清楚,也是正常。”
青崖说着,抬眼看向洛婉清:“夫人以为如何?”
“所以……”洛婉清想着,抬眸看向青崖,“我们就这么骗着他们去卖命吗?”
青崖笑起来,目光却不容拒绝:“夫人,我们若不骗他们卖命,送命的就是我们了。”
洛婉清没有说话,她想了想,只道:“你先去办吧。”
青崖听洛婉清应下,放心下来,便出营吩咐人去办事。
一切在下午办妥,青崖带着周山等将领进了营帐,方家三兄弟和孙尚权也跟着进来,洛婉清看了他一眼,抬眸看向周山:“周将军来说说情况吧。”
“平城驻扎了三万北戎军队,六年前十城陷落之后,边境城池的汉人几乎被屠杀一光,而北戎百姓大多以游牧为生,很少定居,所以平城里几乎都是军队,没有百姓。后面城池的情况不太清楚,但可能是各民族杂居,汉人位卑。所以进入平城,只要取下城池,应当不用操心巷战的可能。”
周山说着,随后介绍起大夏这边的情况:“如今我们有十万人,其中六万来自北四军,两万南衙十六卫,两万司州军队。我想将十六卫的两万人编队成先锋,其后是司州军队,再之后是北四军。”
听到这话,洛婉清抬眸看去,立刻明白了周山的意思。
整个军队中最不受控的就是南衙十六卫,其次是司州本地的军队,所以将这两只军对方放在前锋送死。
洛婉清没有出声,周山看向洛婉清:“司主觉得呢?”
“按军种编队,一视同仁。”洛婉清冷静开口。
周山脸色微变,正要开口,洛婉清便道:“进了我军,就是我人,周将军,这一战起点或许各有异心,但出了和玉关,便都是大夏人,你这样做,这一仗打不久。”
说着,洛婉清没有给所有人回应的时间,直接道:“从今日起,军中不必再提北四南衙司州这样的词,先锋队一万人,由我领军。”
“司主!”
一听这话,青崖立刻道:“您乃督军,不可以身涉险。”
“如果我出事,由你和周将军领军。”
洛婉清看向周山和青崖,平静道:“我学的是杀人,不是领军,我适合在前面冲锋,如今大家适合做什么,就做什么。就这么定了,天黑之后,点军出发。”
说完,洛婉清同众人核对了一下各自领军。
十万人分成五卫,分别由方圆、方直、方顺、周山、孙尚权领队,一卫管辖四营,一营五队,一队千人。
青崖坐镇后方,负责后勤和整体局势,洛婉清领方圆方直两卫冲锋攻城。
之后大家清点了兵器、攻城器械,随后洛婉清想了想,看向青崖道:“能准备酒吗?”
青崖一愣,随后点头:“可以从和玉关送来。”
“备酒吧。”
洛婉清垂眸看向沙盘:“死之前,喝口酒,也算心满意足。”
和玉关距离不远,青崖带人去取了酒水,等到夜幕降临,所有人都已经准备好,洛婉清点兵列阵。
她看着下面一张张面孔,这些人她有些认识,有些不认识,有些年迈,有些却还看着像个孩子。
她端着酒杯,想了好久,终于询问:“诸位铭牌带了吗?”
每个战士身上都会带着写着自己名字的铭牌,方便在死后统计。
所有人听到这声话,心里有些发颤,但还是在长官带领下,大声道:“带了!”
“带了就好。”洛婉清笑起来,“我也带好了。今夜,再往前再走十里,就是和玉关。诸位应当知道,六年前边境失守,和玉关大捷,是我大夏第一场捷报。而后为求安宁,以和玉关为界,大夏割让边境十城,各位知道这边境十城割让之后,百姓去了哪里吗?”
所有人不说话,洛婉清平静道:“要么背井离乡逃亡,要么为奴为婢,要么黄土白骨,已成枯坟。但还有些人,他们隔着边境十城,还在等,和这十城一起,等着归乡。这六年来,边境率受侵扰,每年秋日,北戎便会犯境劫掠,仅是去年,商队遇袭一百三十一桩。我今天一直在问自己,这一仗该不该打,但我现在看着诸位,我突然想明白了。”
洛婉清笑起来,她扫过这些面容,缓声道:“其实各位都如我一样,是草芥,是寒门,我们的命,本来就是用来搏的。若是不搏,我当年就当死于牢狱,而诸位就永远只如今日!从进军队起,保家卫国便是我们的职责,文死谏,武战死,大丈夫顶天立地,当想封狼居胥,创不世功勋!今日我为先锋,率诸位出和玉关,收复国土,报仇血恨,迎亡魂归乡,接百姓归国,我问尔等,可愿随否?!”
在场没有人说话,青崖惊疑不定看着所有人。
洛婉清说得是“报仇雪恨,收复国土”,如果是有心之人,怕是能听出端倪。
他警惕盯着所有人,准备一旦有人闹事,便立刻斩杀。
然而过了许久,却是有一个年迈的人颤颤出声道:“洛司主,是要收复边境十城吗?”
洛婉清抬起眼眸,认真道:“是。”
听到这话,那人突然大笑出声:“好!好!我去!我女儿还在那里,洛司主,我跟你打!”
“打!”
有一个司州口音的青年大喝出声:“每年秋天都要来一次,种的田,要上税,要被他们抢,老子受够了!”
“打!”
“洛司主,我们打!”
声音此起彼伏,大家情绪立刻激动起来,洛婉清看激昂人群,端起酒杯,扬声:“好,那今日饮此水酒,以作见证。今日起,我与诸位同生共死,诸位不退,我洛婉清绝不后退半分。战场之上,若生,按军功行赏。若死,诸位将兄弟姐妹铭牌带回,一人二十两,我必将抚恤银送至家中,以慰家人,告知他们,诸位为国而战,无上荣光!”
“好!”
所有人激动起来,洛婉清举杯高喝:“来!”
说罢,她仰头一饮,随后将杯子摔掷在地,往外走去,翻身上马,领着众人道:“走罢!”
所有人陆续喝完,上马随军。
青崖静静看着领着方家三兄弟和孙尚权周山等人冲出去的洛婉清,看着跟随在她身侧,一双双灼亮的眼睛,他清楚意识到——从此刻起,这支军队,不属于陛下,不属于谢恒,不属于周山,它属于,洛婉清。
青崖想了许久,轻笑一声,终于翻身上马,追了上去。
他们于月色中快速行军往前,来到和玉关时,和玉关城门早已打开,洛婉清率军穿成而国,路过主道,她忍不住大喊出声:“收复边境,扬我国威!”
这一声大喊出来,所有人齐齐高喊出声。
声音震响在和玉关,很快便得到回应。
洛婉清听着那回应的浪潮之声,她内心安定下来。
她终于确定,她去的方向没有错。
不管最初为何打这一仗,但是这一刻,或者说,其实从她打开玄天盒,知道有那么几万人在等着王师接他们归乡之时,她心中就有这样一个愿望。
收复边境十城,打过去。
她骨子里似乎一直有着这样的血性,只是她总会想,想值不值得,想每一个人性命何其珍重。
可在得到所有人回应这一刻,她明白,她不是一个人。
谢恒青崖李归玉这些人的阴谋算计,她懂,但她想,她永远不会成为这样的人。
她带着军队一路俯冲往下,攻城器械跟着他们推着过来。
军队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接近城门,平城慌忙鸣鼓,洛婉清骑着马,带着方直方圆,一手牵着缰绳,一手甩着手中用绳子拴着的铁爪。
这是监察司针对他们这些有武艺之人研创的攀墙工具,她先带一拨人上城墙,如果能开城门最好,开不了,也在城墙上保证登云梯能靠近。
“弓箭手!弓箭手!”
平城守将慌乱大喊,匆忙的箭雨从天而落,洛婉清驾马冲刺在箭雨之中,抬手将铁爪一甩勾上城墙,随后凌空而起,便攀上高处,拔出刀来,大喊出声:“冲!冲!冲!”
她不知道大家能不能听到,她只听着身后鼓声擂响,喧嚣震天而起,她热血澎湃,一路砍杀在城楼之上。
这场攻城战只花了半夜结束,等一路追击巷战结束时,已经是第二天天亮。
洛婉清这一生没有在这么短时间中杀过这么多人,晨光落在她身上时,她整个人仿佛是从血里捞出来,她看着一路上的尸体,往来士兵,阳光暖暖照在她身上,她静默许久,转过身去。
她平静处理完所有余下之事,等晚上歇下,她坐在书桌前,突然很想和谢恒说几句话。
她想了许久,拿出纸笔,写下一句:“平城已得。”
犹豫片刻后,她才接着写:“我很想你。”
她让追思将信送出去。
追思上半夜送的信,等天明时,追思已经站在窗口,像是一直在等待一般。
洛婉清赶紧上前,就看见谢恒的笔迹,上面写着:“人无根不立,世无杀不善,惜娘,总有结束的时候。”
信下面附了两个小人,女子穿的是她的司主官服,男子穿的是谢恒的司主官服,男子亲在女子脸上,附赠一句——
我也很想你。
看着这张图,洛婉清一时什么都想不了,只觉面上发烫,下意识想将信烧毁,以免别人看到。
但是一想这是谢恒笔迹,又有些不舍。犹豫许久后,终于还是选择将它折起来,放在自己身上,随身携带。
想了想,她还是不忿,抓了纸,严肃写道:“不准再画这种东西!”
写完之后,她抓了追思过来,将信绑好后,叮嘱道:“你休息一会儿,睡一觉,赶紧给他送过去!”
两人就这样靠着追思通信,追思每天都要来回一趟。
洛婉清事无巨细说着战场的情况,谢恒读着她的心,可以清晰感觉到她的成长、蜕变。
北戎后腹被李圣照偷袭,无心看管这十城,洛婉清得了机会,连下十城,军心大震。
五月初一,北戎遣使者来找洛婉清谈判。
五月初四清晨,谢恒醒来时,看见追思站在窗口。
他取下洛婉清的信,又是厚厚几张,写满了她和北戎谈判的情况。
最后确认:“边境十城归还,他们会让道,由太子殿下与崔子规领兵通过。五月初五,我回来。”
谢恒看着这封信,听见朱雀急急跑进来。
“公子,”朱雀压低声,郑重中带了几分担心道,“陛下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洛婉清:“用公子的钱,买我的人,完美!”
谢恒:“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惜娘啊,你欠我的钱,有多少了记清楚了吗?”
洛婉清:“……”
谢恒:“啧,套牢吧,小骗子。”
第188章
◎谢恒弑君◎
谢恒听着,似乎是早已等到这一日。
他点了点头,写下一张纸页,叫了追思过来,将纸页绑到追思脚上,拍了拍它道:“去找圣照兄长,让他写信叫她去接他。”
追思鸣叫一声,飞了出去。
而后谢恒平静起身,展开双臂:“更衣吧。”
旁边侍从为他穿上惯来所穿的玄色金线朝服,带上金冠。旁边朱雀一面等待,一面同他报告着:“还有,上次夫人在风雨阁暗阁中拿到的册子,如今已经完全修补好,玄山哥让人送过来的。”
说着,朱雀将册子递了过去,谢恒拿过名册,翻开之后,简单翻了几页,停留在“江枫晚”的画像上。
看着那张和李归玉极为相似的面容,谢恒静默许久,平静道:“果然如此。”
“怎么了?”
朱雀茫然探过头去,看着画像上的人,随后有些诧异道:“这人怎么长得挺像三殿下的?”
“这个册子你收着,”谢恒将画册交给朱雀,“日后若是李归玉对夫人不利,你便将它交给夫人。若没有……”
谢恒沉吟片刻后,终究还是道:“你便自己收着,不要告诉任何人。”
“哦。”
朱雀有些不明白,但还是听话将册子收好。
谢恒看他一眼,领着他往外,平静吩咐:“下午你带上马和出行的包裹,包裹里放上□□和一瓶元力丹,城外焦柳树下等我。”
“啊?”
朱雀疑惑出声:“为什么?公子要去哪里?”
“我去见陛下,带陛下去白鹭山。”
谢恒走出门外,领着朱雀往外走去,语气平静道:“今日陛下来了很多人,你就不必过去了,准备好东西,”谢恒看向他,“去城外等我吧。”
“哦。”
朱雀点头,没有多想,只道:“行,那我去城外等您。”
说着,朱雀行礼道:“那公子,我先行准备了。”
“朱雀。”
谢恒见他,突然叫住他,朱雀回头,就看谢恒扔过一个令牌给他,笑道:“见了玄山,让他给你从账房给你们都支五百金。”
听到这话,朱雀睁大了眼,谢恒笑起来:“不是喜欢买鞋吗,可以好好买了。”
“公子!”
朱雀惊喜出声:“你太好了!”
“去城郊等我吧。”
谢恒一挥手,朱雀高兴离开。
等朱雀走后,谢恒转过身去,领着人往外走去,冷淡道:“接驾吧。”
李宗的依仗停在司州城外。
半个月前,他便去信给李宗,要阴主令开启白鹭山地宫大门,李宗很快回信,亲自前来。
皇帝出行,依仗护卫近万人,浩浩荡荡行了半个月,这才到达司州城。
谢恒带着司州城的官员老早站在城门,看着皇帝队伍行来,等仪仗队停在城门前,谢恒领着众人跪下行礼,高呼万岁之后,他便听到李宗熟悉的声音从龙撵后传来:“免礼吧。”
说着,谢恒便站起身来,李宗从龙撵中伸出手来,招呼道:“过来,让朕瞧瞧。”
谢恒闻声走到龙撵旁,李宗掀起轿帘,打量片刻后,却是笑起来道:“小子看上去瘦了许多。”
“是陛下挂念于臣。”谢恒恭敬应答,“衣衫未变,微臣劳君忧心。”
“你是朕看大的孩子,出门在外,又是讨贼,怎会不担心呢?”
李宗叹了口气,眼中满是慈爱,随后转头看向远处高山,缓声道:“白鹭山还有多久?”
“半个时辰。”
谢恒说着,看了一眼天色:“陛下要不先休息一日,等明日……”
“不用等明日了。”李宗摆手,明显有些迫不及待,转头看向杨淳道:“杨淳,点五千兵马安顿,带五千人,随朕入山。”
杨淳应声安排,李宗这才回过头来,他像是再普通不过的长辈,同谢恒闲聊着道:“现下尚早,你吃过早饭了吗?”
“陛下未来,微臣无心用食。”
“那刚好,”李宗笑了笑,“朕赐你同席,我们爷俩儿说说话吧。”
“谢过陛下。”
谢恒和李宗等了片刻,杨淳便安排好一切,谢恒上了李宗马车,让人引路,便带着李宗五千人一起往白鹭山过去。
两人路上随便吃了点东西,谢恒同李宗仔细交代了来司州这一路情况。
“郑氏在当地剥削百姓,百姓早就苦不堪言,此次陛下驻军司州,百姓都跪谢天恩,对陛下极为感激。郑氏一族案子正在详查,有罪论罚,无辜者,便不做追究。”
谢恒说着这些,李宗噙笑不语,等谢恒说完,他才慢条斯理道:“朕本来以为……你会把郑家都杀了挂在城头,没想到,恒儿也心慈手软了起来。”
“的确做过如此考量,”谢恒点头,思忱着道,“可如今天下各世家大族虎视眈眈,我怕当真这么做了以后,这些人会兔死狐悲,激起军变,到时候,一个洛婉清的命,怕填不满他们恐慌。”
“也是。”
李宗点了点头,明显对这些不是很在意,只绕了话题,询问道:“白鹭山呢?现下又是什么情况?”
“微臣占据司州之后,便让人搜查白鹭山,最终在白鹭山背面发现一个山洞,山洞直通底下,而后在地下看见了一座石门。石门需要钥匙,微臣看过锁孔,确认应当是用阴主令作为钥匙打开,因担心石门后或许放了自毁的装置,故而没有继续查看。”
谢恒说着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天衣无缝,李宗倒也没有怀疑。
他轻敲着膝头,看上去颇为平静,但他肯来这件事,已经昭示了他过于急切的心思。
毕竟找了六年,付出这么多,如今终于到了收获的时刻,又怎能不急迫?
谢恒看着李宗的表情,有些担忧道:“其实陛下让人将阴主令送来就好,何必亲劳圣架?”
“清平最后留下的东西啊,朕怎能不来见见呢?”李宗叹了口气,有些怀念道,“亲自看看他留下的东西,看看是什么,让他与朕兄弟离心吧。”
“陛下重情。”
谢恒语气淡淡,心中却明白,李宗亲自过来,是因为信不过他。
或许在这件事上,他信不过任何人。
他要来亲自看看这地宫中的火药,带了这么多人过来,清点清楚后,或许就会直接带走,又或者留存在这里,以备不时之需。
正是知道他多疑至此,所以谢恒才特意告诉他需要阴主令才能打开这个大门,诱他前来。
谢恒面上不动声色,和李宗聊着天进入山中,等到了白鹭山,谢恒领着李宗来到他早布置好的山洞,同李宗道:“陛下,山洞狭窄,便让将士等候在外,挑选精锐护送陛下入内就好。”
“不必带太多人,”李宗抬手拦住身后士兵,满眼信任看向谢恒,“有恒儿和杨淳保护朕,朕很是放心。”
说着,李宗转头往里,大方道:“走吧,恒儿领路。”
谢恒恭敬往前,领着李宗往里走进去。
山洞甬道极窄,只容三人并肩,谢恒和杨淳一前一后将李宗护住,谢恒手中握着火把走在前方,轻声提醒着李宗路上的石子。
三人顺着山洞甬道走了许久,李宗开始隐隐不安,抬眸看向前方手持火把的谢恒,笑着道:“恒儿,其实朕亲自过来,还有一个私人理由。”
“哦?”谢恒没有回头,语气平静道,“陛下还有什么理由?”
“要快到给恒儿赐药的时间了。”李宗笑着道,“朕怕耽误了,就亲自过来。这次恒儿立了大公,等找到火药库,回到东都,朕就把解药给你。你我君臣如父子,也不需要这东西牵制了。”
“陛下是在害怕吗?”
谢恒直接询问,李宗面色不变,只笑着道:“怕什么?”
“若是不怕,陛下提醒我这个做什么?”
谢恒语气平淡,李宗尴尬一笑,随后只道:“这条路,有些太长了。”
“到了。”
谢恒停下脚步,李宗疑惑抬眸,杨淳警惕握住手中拂尘,就看谢恒站在道路尽头。
尽头是一道石门,谢恒手持火把,站在大门前,恭敬道:“不知是陛下亲自开门,还是由微臣代开?”
“将阴主令给他。”
李宗从袖中取出阴主令,递给杨淳。
杨淳双手接过,朝着谢恒递去。
谢恒将火把交给杨淳,颔首道:“劳杨大监为我执火。”
“不劳烦,”杨淳笑着接过火把。
谢恒垂眸将阴主令插入锁眼,抬手往旁边一拍,石门慢慢吊起。
杨淳看着,觉得有些不对,但他不擅机关阵法,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皱眉看着石门打开,石门后黑漆漆一片,杨淳下意识想往里走,却被谢恒拦住,立刻道:“杨大监,不知里面是什么,带着火把不妥。”
听到这话,杨淳心中一惊,这才反应过来,若里面是火药库,自己带着火把进去……
他心上发凉,赶紧灭了火把,忙道:“多谢司主提……”
也就是山洞化为黑暗刹那,掌风突袭而来!
杨淳神色一凛,瞬间凝内力于一掌,与谢恒猛地冲撞在一起。
磅礴内力仿若两股洪流冲向对方,两人几乎是同时被对方震飞开去,与此同时,谢恒手中千机朝着不远处石门按钮一砸,在杨淳落地之时,石门随即重重落下,将他关在了石门之后。
“谢恒!”
杨淳声音在门内急喝出声。
谢恒咽下一口血气,从地上迅速起身,在黑暗中一把掐住李宗脖子,冷静道:“走。”
李宗沉默不言,任由他掐着脖子向前。
山洞内都是暗道,这是他之前发现了郑氏地宫,原本是用来关押犯人,刚好为他所用。
他带着李宗左拐右转,打开一道暗门,一跃而下,等跳入密室之后,他将李宗往椅子上一把按住坐下,随后便转身在黑暗中摸索点灯。
灯火亮起来时,李宗有些不适应,他眯着眼睛,看着面前手捧烛灯的青年。
他面色有些苍白,拿着烛灯一盏一盏点亮灯火,等房间彻底明亮起来时,李宗环顾四周,发现是一个刑讯用的暗室。
他心中发寒,面上却没有太多表情,只转头看向谢恒,笑了笑道:“恒儿这是何意?”
“陛下不怕吗?”
谢恒看着面前怡然自得的人,冷声道开口。李宗看向周遭,缓声道:“你又不会杀朕,朕有何可怕呢?”
“陛下如此笃定?”
“朕了解你,”李宗轻笑,“你若要杀朕,方才就动手了,说说吧,”李宗一掸衣摆,从容道,“想要什么?”
谢恒盯着李宗,他喉头微哽,面前这个人,他认识二十多年。
从他记事起,他便认识这个人,他从来和善,是他的长辈,他的亲人。
他看他看了许久,终于道:“小时候,我脾气不好,经常惹祸,大家都在教导训诫我,只有陛下,从来都说,日后我是国之利器,怎能挫其锋芒。所以每次我惹事,我都不害怕,我知道陛下会管我。”
听着谢恒的话,李宗眼神柔和几分,只道:“难为你还记得。”
“我一直觉得,陛下很好的长辈,和我家人一起,陪伴我长大。我在十八岁之前,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极为幸运之人,我出身名门,天赋绝佳,身边亲友关爱,这世间之事,无我不可为。所以,我一直想不明白,”谢恒抬起眼眸,看向李宗,“陛下为什么要这么做?”
“什么?”李宗听不明白。
谢恒看着他,哑声道:“为什么要放纵王怜阳逼杀太子和姨母?”
李宗闻言,想了想,却是笑起来:“你问朕问题,那先让朕问你一个问题——”
说着,李宗神色郑重起来,眼神锐利:“白鹭山你找到了什么?”
谢恒听他提问,便知道他在在意什么,他笑起来,面露讥讽:“什么都没有。”
李宗皱起眉头,正要开口,就听谢恒道:“那张地图是我放的,白鹭山什么都没有。”
李宗一愣,呆了片刻后,他瞬间想明白了其中关节,立刻道:“你提前打开了玄天盒?那地图呢?东西呢?”
谢恒没说话,他带了几分怜悯看着李宗,平静道:“没有,里面没有你要的火药库地图,里面只有我舅舅的行军日志,与你的往来文书,还有,一张攀过雪山,前往昆仑的行军地图。”
“那是火药库的位置?”李宗不可思议道,“火药库在昆仑?”
这话问出来,连李宗都觉得荒谬。
崔清平怎么可能把火药库放在隔着北戎的昆仑?
可如果玄天盒里没有地图,如果所有地方都没有地图,那……
“没有火药库。”谢恒见他反应过来,冷静道,“火药库,从头到尾都不曾存在过世上,陛下,这是谎言。”
李宗愣愣看着谢恒,过了许久,他挤出笑容:“不可能,你在骗我。当年你娘明明拿了这种火药炸开了宫门,这种火药威力比现有火药大上百倍,只需要一只就能炸开宫门……”
“那为什么崔氏不用呢?”
谢恒平静反问,李宗动作僵住,谢恒看着李宗:“陛下亲眼看见宫门被炸开了吗?陛下亲眼看见只有一只火药就炸开了百倍火药才能炸开的宫门吗?”
李宗说不出话,他突然意识到,其实他没见过。
这个消息,是王怜阳告诉他的。
谢恒看着李宗呆愣的模样,缓声道:“让我来为陛下说说,当年发生了什么吧。那时候,崔氏鼎盛,舅舅推行《大夏律》,要求上下依律行事,其实陛下热于享乐,并不是舅舅想象中的贤明君主,因此,你们两人发生过许多次争执。陛下早就心存不满,但摄于崔氏权威,只能心生暗恨。王郑两家察觉陛下心中所想,于是勾结北戎,以议和名义让大夏放松警惕之后,五月十五,北戎突袭边境,王郑两家联手,封锁了边境消息往来,”
李宗静静听着,没有说话。
谢恒继续道:“边境苦守近一月,粮草渐消,对于不知道战事的东都而言,这种行为,是拥军自重,驻军不归,有不臣之心。这时候,王家……或者郑家,向陛下进言,说他们发现崔清平暗中造了一个火药库,您轻而易举地,相信了这谎言。”
“王怜阳。”
李宗明白他在说什么,补充道:“是她告诉我的,而且,在四月她就告诉了我这件事。”
“您心中害怕,同时也意识到,如果您能拥有这个火药库,或许能凭借武力,镇压世家。您想摆脱崔氏,想很久了。所以六月初十,您让王怜阳软禁皇后太子,想以他们的性命,逼迫我娘,说出火药库的位置,但我闯进宫中,我娘为了保我自尽。”
李宗看着谢恒,谢恒面上波澜不惊,继续道:“我娘的死讯很快被王郑两家送到舅舅手中,六月十六,你收到了他的来信,上面写着,‘北戎来犯,臣外御雄敌,内抵虎豹,若君臣有隙,臣孤掌难鸣,望陛下三思慎重,宽悯以待。若储君非崔氏所出,臣保大夏难安。’,陛下因此信震怒,杀了我娘那点愧疚烟消云散,将崔氏满门下狱。”
“不该吗?”李宗冷声开口,“他一介臣子,竟如此放肆……”
“那封信最后一句话,不是我舅舅写的。”
谢恒打断李宗,李宗愣住,谢恒平静道:“他给你写过很多信,但都被拦下来,只有这一封,前面的句子是他写的,可那句‘若储君非崔氏所处,臣保大夏难安’,是别人人为加上去的。当时掌握兵部的是孙正理,所有信件从兵部走,这封信,是他们故意挑给陛下的。”
李宗呆愣坐在原地,听着谢恒的话,谢恒继续道:“之后舅舅收到了崔氏满门收押的消息,他知道陛下在残害他的家人,可他还是坚守在前线。”
说着,谢恒走上前去,将他们往来信件和崔清平的行军日志的副本都递了过去,简单道:“他一直守,守到弹尽粮绝,他让百姓退回和玉关,结果,王家人竟然派人给百姓发放敌军的衣服,将他们当作敌军射杀,而后,上报和玉关大捷,以此邀功。”
李宗说不出话,他看着崔清平的行军日志,听着谢恒嘲讽道:“这就是和玉关大捷,在前线还没被攻破时,他们就上报朝廷,敌军已至和玉关,朝廷就这样抛弃了边境十城。舅舅可以打回来,可是他知道,一旦大夏发动内战,北戎必定一路直袭东都,于是他做了第二个选择。”
李宗茫然抬头,谢恒眼眶微湿:“他让十万军民,攀过雪山,绕到北戎之后的昆仑待命,他坚守到城破被俘,想办法在一路追杀之中逃回东都求援,当时只要东都出兵,就可以和这十万军民一起夹击北戎!”
李宗听着,睁大了眼,不可置信道:“怎么可能?!”
“可陛下没有信他。”
谢恒含泪笑起来:“陛下选择将他鸩杀在宫中,选择放弃那十城,选择用崔氏满门的性命换你皇位安稳!”
谢恒说着,忍不住一把掐在李宗脖颈,他死死盯着他,李宗满眼震惊,他仿佛明白什么,急促呼吸着,听着谢恒质问:“这就是他的君主,是舅舅、是我崔氏用命辅佐的君主!你没有心吗?你没有感情吗?”
谢恒收手用力,李宗忍不住挣扎起来,他艰难掰着谢恒手指,听着谢恒追问:“我舅舅与你年少一同长大,我姨母与你少年夫妻,我兄长是你第一个孩子——几十年,崔氏忠心耿耿几十年,都换不来陛下半分信任吗?”
“那他呢?!”
李宗听着他问话,终于忍不住大喝出声,谢恒手指一松,李宗慌忙推开他,急促咳嗽起来,愤愤抬头,盯着谢恒道:“你问朕不信他,那他信朕吗?!”
谢恒没有说话,他看着李宗涨红了脸,愤怒道:“他若信朕,送到昆仑山的那十万人他怎么不同我说?送到江南的玄天盒为什么不同我说?!”
李宗说着,甚至忘了自称,急促道:“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杀他?你以为我想杀他?你以为圣照和慕华为什么能逃出去,是因为我放过他们!我一直在等崔清平!”
谢恒眼神微动,李宗面对着他的视线,有些难堪转头。
他似是不愿承认,但还是捏起拳头,解释道:“我想信他,我等着他来和我解释。那时候他从北戎逃亡回来,所有人都在告诉我,他是来为崔家报仇的,他主战,是因为北戎埋伏了人,他和北戎里应外合,就等着歼灭我的兵马。你知道那时候我面临着多大的压力?”
李宗急促开口,又怒又恨:“可我还是想信他!我等着他,我知道他将玄天盒送到江南,我等着他将一切告诉我,可他没有!他只和我要兵马,和我说,只要将人交给他,他有必胜的把握。可他哪里来的把握?”
“因为他送了十万军民到了北戎后方。”谢恒眼中有了了然,“只要出兵夹击,他有必胜的把握。”
“可他没有同朕说。”李宗笑起来,“他害怕朕对这些人不利,害怕朕告诉北戎这些人的位置,让北戎歼灭他们。你说我不信他,可他信朕吗?”
李宗说着,眼泪落下来,他一边哭一边笑:“你们总说朕多疑,可朕没有付出过吗?是他,是崔清平,他负朕!当年他但凡多信朕一分,他就不会死!”
“那我娘呢?”
论起这些过去,谢恒语气忍不住有些激动。
他想到崔慕华自尽那一刻,想起他趴在地上,一步一步往前爬到母亲血里那一刻,他忍不住道:“你说你要我们的信任。可在舅舅回来之前,在你所谓的等待之时,我娘已经死了!姨母死了,崔家满门入狱,你让舅舅、让我们,如何信你?!”
这话问出来,李宗终于无法再答。
他沉默下来,过了许久,才道:“朕没想杀她们。”
提及崔慕华和崔涟漪,李宗声音中终于有了哑意:“朕当初只是想用圣照和涟漪逼你娘说出实话,结果没想到你回来,她看见你,怕郑道初杀你,就自尽了,朕来不及拦她。等后来……你舅舅被俘,边境战事都已经结束,王郑两家盯着朕……朕不得不杀。”
“还有呢?”
谢恒眼中都是死寂,他看着李宗:“你的罪,只有这些了吗?”
李宗没说话,他静默着缓了许久,才道:“所以,你今日是来兴师问罪的?”
说着,李宗抬眸看向谢恒:“同我说这些,就是为了讨个公道?”
“那这个公道,陛下给吗?”
谢恒平静询问,李宗笑起来:“你不会只来问朕这个问题,说吧,你要什么,你有什么?”
“李圣照还活着。”
谢恒开口,李宗毫不意外,他平静道:“是那个叫崔君烨的孩子吗?”
“你知道?”
“感觉过。”李宗轻笑,“有时候朕看着他,就会想起圣照。以前朕一直觉得自己是多想,没想到,”李宗抬眸看向谢恒,“你有这个本事。所以你现在想做什么?”
“册封他为监国太子,为崔氏平反,重启《大夏律》。”
谢恒冷静开口,他每一句话都像走了一条长路。
李宗注视着他:“你的筹码呢?”
“你给洛婉清的八万人,连同司州两万军队已经拿下边境十城,同北戎议和,迎回当年留在昆仑的军队。这只军队,加监察司,还有秦谢两大世家,够不够?”
李宗听他说话,盯着谢恒,许久之后,他抬起手来,轻轻鼓掌:“好,很好。有兵、有权、有钱,朕若不答应,岂不是傻子?”
谢恒没有理会他的嘲讽,只听李宗道:“所以,当初秦文宴那个案子,是你故意施恩秦珏?”
“是。”
“尚文到底谁杀的?”
“我。”
“东宫六率,是你故意陷害?”
“本就该死,和玉关大捷就是他们射杀的百姓。”
“你婚宴的刺客到底是王郑两家的人,还是你的人?”
“都有。他们不动手,我就动手。”
“为的是让我朕给你军队出兵司州?”
“是。”
“所以北戎进犯也是假消息?”
“是。”
李宗没再说话,他嘴角一直噙着笑,思考着谢恒的话,想了许久后,忍不住摇头道:“可惜了,你怎么不是我亲生儿子?”
谢恒盯着李宗,李宗轻笑着道:“朕本来以为,朕最优秀的儿子是归玉,将皇位给他——就像当年我父皇将皇家的一切交给我一样,他会让李氏江山,福祚绵长。没想到啊……最后是圣照。不过都一样,都是朕的儿子,也无所谓。朕答应你。不过有一个条件——”
李宗抬头看向谢恒,他盯着谢恒的眼睛,冷静而郑重道:“杀了洛婉清。”
谢恒听着这个答案,神色了然,却还是问:“为何?”
“不为什么,朕要她死。”李宗懒得解释,他笑着看着谢恒,“朕将一切给圣照,可你们也要给朕看看你们的忠诚吧?怎么,杀个女人都不愿意?”
“一定要她死?”谢恒确认。
李宗毫不犹豫:“她一定得死。”
谢恒听着,垂下眼眸,过了许久后,他似是有些无奈闭上眼睛,嘲弄一笑:“她死了,才能保住陛下的秘密,是么?”
李宗瞳孔微颤,故作镇定:“什么秘密?”
“阁内是先帝交给陛下的组织吧?”
谢恒从李宗方才的话中推断。
洛曲舒自幼进入阁内,他与李宗年纪相仿,不太可能是李宗培养。
按照李宗的言语,他继承了先帝的一切,那阁内,或许是历代服从于皇室的最隐秘组织。
听到谢恒提到阁内,李宗便明白了:“你知道了?”
“阁内成员,洛曲舒,当年就在战场上,他一直在给阁内传信,陛下是阁内首领,所以,其实当年战场的事情,陛下很清楚。陛下不是不知道舅舅苦守在战场上,您知道。”
谢恒抬眸看向李宗:“四月,你听到崔氏有火药库,你就起了心思,所以你故意放纵王郑两氏,想把崔氏逼入绝境,以验证火药库的存在。为此,你甚至用杨淳为饵,故意让杨淳加入他们,同他们一起勾结北戎。我娘炸开宫门,你就相信了崔氏必定有这个东西。就算没有,能瓜分崔氏这个庞然大物,滋养众多世家,也更方便你制衡。”
“你才是罪魁祸首。”
谢恒语气平静,没有半点愤怒起伏,只剩疲惫。
李宗不自觉抓紧扶手,笑了起来:“朕只是对一切置之不理,怎么就算罪魁祸首了呢?”
说着,李宗调整了姿势,斜靠在扶手上,笑着道:“其实追究这么多做什么呢?灵殊,你要想清楚你们到底要什么。你们最重要的是推行《大夏律》,其次是为崔氏翻案,还他们一个清白名声。至于其他,有这么重要吗?”
“如果我一定要追究呢?”
“你可以追究,”李宗端详着谢恒的眼睛,“你可以将朕勾结北戎割让十城以害崔氏这件事告知天下,到时候,朕就是天下共讨的国贼。但你要记得,”李宗微微倾身,强调道,“圣照的皇位,是源自于朕。”
谢恒没有出声,李宗眼里带了傲慢:“圣照想要继承大统,那朕必须是天命所归。如果圣照是国贼之子,便会有人会以此名义,说他得位不正,推其他宗室亲王取而代之,到时天下难安。”
“我杀了你不就好了。”
谢恒平静出声,仿佛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李宗笑出声来:“为了一个女人弑君?想好了,”李宗一掸衣袖,庄重从容坐在椅子上,“你身上沉骨香未解,杀了朕,你得死,而你辅佐的李圣照,也就成了乱臣贼子。届时王氏响应民意,让归玉继位,天下响应,李归玉是什么人你清楚,他若继位,你的监察司留不到日后。到时,你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谢恒听着这话,眼中露出几分笑意。
李宗看着有些不安,软化了语气,劝说道:“其实你也不必觉得是朕想杀他,就算朕不杀,她也活不了。只要你身边人知道洛婉清会危及李圣照的正统,你觉得谁会保她?李圣照也好,你身边那个青崖也好,你们千辛万苦辅佐圣照,寄希望于他去推行你们的宏愿,为此付出那么多,难道想为了一个女人功亏一篑?谢恒,”李宗看着他,笃定道,“你不是这样的人,你们都不是这样的人。”
谢恒静静着听着,面上无波无澜。
李宗的话他一早就明白,在他听到“阁内”属于李宗那一刻,他便清楚知道洛婉清对于李宗、李圣照的威胁。
她如今身份太高,知道太多,总有一日她会在蛛丝马迹中发现阁内属于皇室,她也就会明白,她父亲当年寄出的每一个消息都到了李宗手中,李宗才是那个真正的国贼。
她作为洛曲舒之女,拿着洛曲舒遗留的信件,她的每一句指证,都带着足以动摇国本的分量。
对于李宗而言,这绝对不可接受。
他会杀了她,早晚之事。
如果换做过去的谢恒,他或许也会做此选择,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可如今他做不到。
他只能怀揣一丝希望,期盼李宗比他想得温和良善,只要李宗有半点退步,他就有周旋空间。
他故意对阁内只字不提,给李宗一个台阶。但李宗比他所想远要狠毒太多,用她的死作为条件,交换他们想要的一切。
只要李宗走出去,同李圣照、青崖、玄山……同他们任何一个人说出这个交换条件,甚至不需要说出原因,他们便会选择让她去死。
谢恒想着,不由得笑起来。
他脑海中闪过那个倚栏怀抱琵琶,一路浴血厮杀的女子,轻声道:“陛下说的没错。如果陛下只是要洛婉清的命,无论是圣照兄长、崔家余孤,还是监察司上下,或许大家都会同意,舍一人之命,成就千秋大业。”
李宗闻言,慢慢放下心来,正要开口,就听谢恒道:“可独独除我。”
李宗一愣,就听谢恒道:“陛下,谢恒的确审时度势,可是,”他抬起眼眸,眼中带了几分温和,“我心有观澜。”
落那刹,李宗甚至来不及反应,谢恒已近身前。
李宗尖叫出声:“谢恒!”
然而谢恒却已经一把掐在他脖颈,将他死死按在椅子里。
他一点一点收起手指,李宗因痛苦想油锅中鱼一样疯狂挣扎。
谢恒看着他的眼睛,这双惯来捉摸不定的眼里,终于露出了真切的惶恐与惊慌。
他突然想起许许多多人。
他想起自刎在他面前的母亲。
想起坐在牢狱中朝着他微笑的崔子规。
想起在宫中赐死的崔涟漪。
想起离人渡倒在血水中的崔嫦曦。
想起崔清平在雨夜一去不归的背影,他感觉自己好像走了一条好长好长的路,疲惫不堪。
他感觉他掐住的不是李宗的脖子,是他自己的心脏。
心脏在他手上一点点收紧,发疼,他盯着面前人逐渐发紫的面容,哑声道:“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李宗。”
“放开我……”李宗拼命挣扎,他感觉空气被一点点掠夺,肺部几乎炸开,“你是弑君!弑君!”
“反正我本就该死,倒不如痛快杀一回。”
“圣……照……”李宗挣扎着提醒他对于李圣照的重要性,想求一丝生路。
然而谢恒却笑起来。
“您放心,杀了您,我便不管太子了,我这就去辅佐三殿下登基。不过有件事您得知道,三殿下,”谢恒微微俯身,“是江枫晚的儿子。”
听到这话,李宗骤然睁眼,谢恒笑出声来,低喃诅咒:“李氏江山,日后姓江。”
“不——!!”
李宗惊叫出声,也就是那一刹,谢恒终于不再折磨他,猛地掐爆了他的脖颈。
血花从他脖颈伤口喷涌而出,飞溅谢恒一脸。
随即只听“轰”地一声巨响,旁边墙壁被人猛地一掌震开,尘土飞扬间,杨淳带着士兵出现在门口。
杨淳震惊看着头身分离坐在椅子里的李宗,惊得愣在原地。
全场静默着,一个士兵最先反应过来,结巴着惊呼:“谢……谢恒弑君!”
随后他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节节后退,惊呼出声:“谢恒弑君!谢恒弑君了!!”
听到这话,谢恒从容起身,他抬眸看来,俊美白皙的脸上沾染着血滴,看上去分外妖艳。
谢恒看着众人惊慌神色,莫名有些想笑,他歪了歪头,用手背擦过面上血迹,心中突然有些畅快,坦然道:“没错,我弑君了。”
“逆贼受死!”
杨淳闻言终于反应过来,骤然暴起,朝着谢恒一掌劈下。
谢恒将地上李宗一踢一拽,猛地拖到身前,杨淳见状急急收手,也就是那一刹,李宗尸体重重撞上杨淳,谢恒夺剑而出,猛地冲了出去。
他剑风凌厉,身如鬼魅,只是刹那之间,便已经冲出甬道。
杨淳护着李宗,厉喝出声:“拦住他!把这弑君逆贼抓住!”
周边士兵蜂拥而上,然而哪里有人拦得住谢恒?
他剑势如泰山倾崩,山河尽碎,势如破竹而出,一路杀出白鹭山中,随后他便绕道直奔城外。
朱雀早已准备好马匹和包裹在城外百无聊赖等着,老远听到远处有喧闹之声,不久便见谢恒提着染血的剑一路兔起鹤落而来。
他喘息着奔到朱雀身前,径直翻身上马,朱雀惊疑不定:“公子?!”
“我把李宗杀了。”
谢恒畅快开口。
朱雀睁大眼,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谢恒道:“你赶紧让我们的人出司州城,去找太子殿下,等找到了你就告诉他,谢恒受李归玉教唆弑君,让太子殿下恢复身份举事,而后以诛杀谋逆国贼罪名班师回朝。”
“那你呢?”朱雀很快反应过来,他一把抓住谢恒,急道,“公子,你现下一个人去哪里?!”
“我去见一个人。”
“什么人?”朱雀茫然。
谢恒一笑,眼中露出几分温柔:“我的心上人。”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朱雀:“监察司司主成法外狂徒,这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谢恒:“管你道德不道德,我就没道德,穷途末路,找老婆去咯!!”
【小剧场·2】
洛婉清:“你犯法了?”
谢恒:“……你听我解释……”
洛婉清:“我看看怎么判哈。”
谢恒:“……”
洛婉清:“哦,无期徒刑。”
谢恒:“不是,我是为了你……”
洛婉清:“在我心里,无期徒刑。”
第189章
◎殿上斩公卿◎
谢恒笑着开口,朱雀一愣。
谢恒将衣袖从他手中抽出,将一封信递给朱雀,温和道:“如果夫人与太子起争执,你把信此信交给夫人,没有就罢了。”
说完,他驾马转身离开。
朱雀震惊看着谢恒的背影,哪怕他一贯愚钝,搞不清这些弯弯绕绕,可是他去仍旧在这一刻直觉心慌。
他在原地慌乱了片刻,最后也没办法多想,骂了一声之后,便按照谢恒的吩咐,翻身上马,冲回城中,一路叫上留在司州城的人,高喝道:“走!立刻收拾东西,跟我走!”
谢恒听着身后朱雀的声音,他也来不及多想什么了,只想着洛婉清给他信件的时间,计算着洛婉清来的路径。
他周身都是飞溅的血迹,胸口气血翻涌,最初和杨淳对峙那一掌震得他内力不稳,然而他却觉周身轻松得像是一只破茧而出的蝶,轻盈飞跃在黄昏日光之下,奔向远方。
谢恒冲出司州城时,司州城乱成一片,监察司的人快速撤离,杨淳带着一万人乱了许久,等到夜里,才安定下来。
等安定之后,杨淳将李宗的尸体装棺,他干儿子赵顺走上前来,战战兢兢道:“干爹,现下怎么办?”
杨淳听着,闭上眼睛。
过了许久后,他深吸了一口气道:“立刻吩咐下去,谢恒弑君,要求各县衙张贴悬赏告示,所有人今夜启程,随陛下……”杨淳声音里带了哑意,“归东都。”
******
司州城乱成一片时,洛婉清已经在赶往司州城的路上。
五月初一北戎来议和,昨日谈得差不多后,她便将所有事务交给了青崖,快马加鞭,星夜兼程往回赶。
临到司州城只剩半夜距离时,天上下起大雨,她看见雨势太大,也觉疲惫,便就近找了个破庙,进庙休息。
她一入庙,便见火光,洛婉清扫了一眼,发现这破落寺庙中,早已有人。
对方一个二十四五模样的青年,素带挽发,一身白衣,腰间挂着个酒葫芦,一块道宗令牌在腰间随着他的动作若隐若现。
洛婉清目光从他腰间道宗令牌上匆匆扫过,没有多言,提步进了庙中。
对方见她进来,也只是看了一眼,并不多言。
这样的大雨之夜,多的避雨的江湖人士。
而面前这个人,面色苍白,明显是受了伤的模样,虽然是道宗之人,但洛婉清也不想招惹。
洛婉清坐在角落,低头吃了些干粮,便靠在墙边,将惜灵抱在怀中,闭眼睡觉。
明日要见到谢恒,她私心不想用现在这副模样相遇。她甚至还特意准备的新的衣衫,想等见到谢恒之前,好好收拾收拾,再与他相见。反正现下大雨,她就算赶过去,也不过是像个泥猴一样,倒不如好好睡一觉,等明日梳洗之后,再去见他。
洛婉清闭眼休息,然而旁边人却断断续续咳嗽着,扰得她有些难眠。
洛婉清辗转了许久,想了一下他腰间道宗令牌,终于没忍住起身,走到对方面前。
对方明显没想到她会过来,有些意外抬眸,随后便意识到什么,忙道:“抱歉……我身有不适,又逢大雨……”
“在下略通医术,还随身带了些药。”
洛婉清说着,看了一眼旁边火堆:“今夜借了你的火,若兄台不介意,我可微稍作调理,或许会好些。”
听到这话,对方略显迟疑,洛婉清目光扫过对方腰间令牌,冷静询问:“是道宗的人吧?”
“你是谁?”
洛婉清一问,对方气势骤凛,洛婉清神色软化几分,只解释道:“我家郎君曾是贵宗弟子,我有意照拂你,你不必担心。”
这话明显对方露出几分兴趣,好奇询问:“不知夫人是我宗哪位弟子的家眷?”
“谢恒。”洛婉清垂眸看着火焰,眼中露出几许思念。
对面青年注视着,目光凝在她身上,明明是几乎将人溺毙的温柔,语气却仿佛与她毫不相干一般:“原来是谢师兄的家眷。我的情况我清楚,倒不用夫人诊断,若夫人身上有诸如紫藤草之类化瘀的药物,倒劳一借。”
洛婉清听着,便知对方心中还是有戒备,她也没有多说,只掏出药来,将药瓶扔了过去。
青年咳嗽着弯腰,在阴影处将药瓶收起,他也没有立刻服药,只将洛婉清上下一打量,笑着询问:“多年未见师兄,不知师兄安好?”
“还行。”听见对方询问,洛婉清便知应当是谢恒熟人,反问道,“在下洛婉清,还未询问尊姓大名?”
“在下云真子。”青年一颔首,颇有些仙风道骨之意。
洛婉清听到道号,感觉有些熟悉,谢恒似乎的确提过这个人。
她放松下来,又听对面继续道:“师兄何时成亲的?可有孩子?”
“成亲也就这几个月的事,”洛婉清第一次与人这么话家常,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尚未有孕。”
见洛婉清这么实诚,对面青年眼中笑意愈深,同她聊了些谢恒的旧事后,外面雨慢慢小下来。
青年看她面露疲惫,轻声道:“夫人看上去有些疲惫,怕是疾行了许久,不知何去?”
“司州城。”
“是去见师兄吗?”
青年询问,洛婉清面上露出几分笑容,点头道:“嗯,明日是我生辰。”
她注视着火焰,想着谢恒,温声道:“我与他总是聚少离多……去年生辰,我便想同他过,但那时候我还在办……办一个很麻烦的案子。”
她在办东宫六率的案子。
而那时候……也正是她说他愿意为了去李归玉那里当线人,哪怕爬上“谢恒”床榻后不久。
现在想来,或许那时候谢恒也是知道她生辰的,只是当时谢恒只想疏远她,所以他明知她的生辰,却也没有回应。
这样一想,洛婉清便明显察觉到了如今谢恒与当初的不同。
他这个人,感情越深,本性反而收得越紧。
崔恒那时候天天送礼写信,看上去一心一意温柔良善,背后却是薄凉自利,说走就走。
如今虽然总是耍些脾气,床笫之间偶尔有些恼人,但是却总是想着她。
她想着那时候,解释道:“那时候他在同我置气,我也太忙,这件事便过了。但还好,他的生辰,我陪他过了。”
“那你岂不是很吃亏?”
青年笑着询问,洛婉清一愣,茫然道:“为何吃亏?”
“他的生日有你,而你无他。不会觉得不公吗?”
“不会。”洛婉清摇头,“只觉庆幸,还好陪着他。至于我么……”
洛婉清想着明日能见到谢恒,不由得有些高兴:“今年生辰补回来就好了。反正明日我便见到他了。”
青年听着,只温柔注视着洛婉清,认真道:“你应当很喜欢他。”
洛婉清没说话,青年有些疑惑:“我猜错了吗?”
洛婉清不出声,她看着火光,青年神色慢慢淡下去,正要开口说什么,就听洛婉清轻声道:“不仅仅是喜欢。”
说着,她抬起眼眸,青涩又认真看着青年:“我心爱于他。”
这话出来,对面青年僵住,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他静静看着她,竭力封印着眼中所有情绪,袖下手指无意识蜷起。
爬满了蛛网的神佛就在他们身侧,火堆成了暗夜中唯一的孤灯。
火堆中“啪”的一声木柴炸开声响起,洛婉清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没这么说过话。”
说着,她转过头去,又看回火堆,眼神中满是笑意:“他倒是经常说,走之前,他还问我,我有些答不出口,这些时日,我便一遍一遍练习,我想着说得多了,见到他,应当也就能开口了。”
“他这个人小气得很。”
洛婉清无奈摇头:“我若再不好意思,他又要想东想西。”
“得卿一句,”青年压抑着情绪,玩笑道,“他倒也死而无憾了。”
“那还是让他人生多些遗憾吧。”洛婉清笑起来,眼神中带了些伤怀,“有遗憾,才会有留恋,我望他,留念这世间千万遍。”
“他会的。”
青年似是安慰,声音很轻。
洛婉清转头看他,见他气色好了不少,似乎是气顺,也不再咳嗽。
她看了看天色,站起身道:“时候不早了,师弟早些休息,我也要好好睡一觉,天亮我就走了。”
“好眠。”
青年低应。
洛婉清起身回到自己位置,闭眼靠在墙上,便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等醒过来时,天还没亮,雨已经停下。洛婉清走到院子里,打了井水给自己简单冲洗之后,便回到寺庙,在内间换好衣衫,整理好了周身。
等她出去时,便见云真子已经醒过来。
他目光定定看着她,目光有些冒犯。
洛婉清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不由得道:“师弟为何这样看我?”
“夫人是去见谢师兄吗?”
云真子没有回应她,只是询问,洛婉清点点头:“是。雨已经停了,我这就出发了,有缘再会。”
说着,洛婉清一拱手,便转身准备离开。
只是刚一提步,便被身后人叫住:“夫人!”
洛婉清听着这声唤,有些奇怪回头。
她这才意识到,这个人似乎从见面到现在,叫她都是简称。
平日朱雀青崖这些人叫她“夫人”是因为在监察司内,不需要姓氏区分,然而面前这个算得上萍水相逢的人,却从始至终一直叫着简称。
只是她来不及多想,便见这个人轻轻咳嗽着,有些踉跄走到她面前。
他递过一把雨伞,这把伞似乎是一把新伞,还带着纸封。
他将伞握在手心,伞身遮住他大半只手,洛婉清有些疑惑看他,就听对方真诚道:“我怕路有风雨,赠伞一把,当作见面礼吧。”
“哦,不必。”
洛婉清闻言,赶忙道:“我都是骑马,不便打伞。”
“那就带回去,替我转赠师兄。”
云真子说得认真,提及谢恒,洛婉清便知这不仅是给自己的东西,便将伞收下,点头道:“我替家夫多谢师弟了。”
“一路小心。”
云真子凝望着她,语气轻得似乎是根本不愿开口。
洛婉清觉得有些不对,又说不上来,只能是笑笑行礼,点头道:“珍重。”
说完,她便握伞转身。
青年站在门口,看着她天慢慢亮起来,青蓝雾色笼罩,他站在已无神佛庇佑的破庙,见她一身水蓝色轻纱广袖长裙,玉簪挽发,在晨光下,露出湖泊一般沉静又温柔的美丽。
他目送着她,直到再也看不见的地方。
而洛婉清对此浑然不觉,她翻身上马,摸了摸肩头怜清,高兴道:“走,见你爹爹去了。”
怜清蹭了蹭她的脖颈,一人一鸟便如箭而出。
洛婉清驾马跑了一阵子,就听天上传来鹰啸之声,洛婉清抬头一看,发现是追思盘旋在天上,她停马抬手,高呼了一声:“追思!”
听到她的声音,追思俯冲而下,落到她的手臂。
追思脚上绑着两封信,洛婉清有些疑惑,她快速取下信件,发现第一封是李圣照所写,上面写着:“归国一路或有变动,烦请弟妹速速率五千轻骑于煌城相侯。”
另一封信则是谢恒的所写,是他的笔迹,每一个字都写得格外郑重:“东都出事,急回,初五不必回来,生辰快乐,日后再见。”
洛婉清看着这两封信,一瞬突然有些难受。
跑了两日,得了这么一个结果,但又怪不了谁。
她深吸一口气,看了看站在马头的追思,摸了摸追思的脑袋,忍不住道:“只有信吗?”
谢恒惯来送信都会带个礼物。
然而追思却摇了摇头。
洛婉清想了想,李圣照通讯的信鹰不是追思,追思送信来,证明是谢恒先给了李圣照一封信,然后追思再带着谢恒和李圣照的信从北戎那边赶过来给她。
这么长的距离,追思若是再带礼物,的确负担太重。
洛婉清想明白,调整了一下心情,便知自己该赶回去。
她调转马头,走时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司州的方向,最后还是只背着云真子给她的伞,又转头赶了回去。
洛婉清花了两日赶回边境,随后便让青崖清点了五千轻骑,同北戎使者说清情况之后,带着人进了北戎。
洛婉清雇佣了一个北戎的向导,又请了北戎朝中官员一起,往约定煌城而去。
北戎原野广阔,多为沙漠,并非像中原大陆城池一座接一座,城与城之间相隔极远,到处都是黄沙。
这是洛婉清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地貌,她跟随着向导,穿上遮住全身的纱衣,骑马走在漫漫原野,看见土丘城池,看见了沙中绿洲,看见了张九然同她说过的胡杨。
在她前往煌城时,谢恒弑君的消息,也迅速传遍了整个中原。
五月十五,杨淳带着李宗的尸体回到东都。
李宗入东都前一夜下了大雨,李归玉坐在房间里,刻着手中木雕,听着王韵之说着现在的情况。
“杨淳现在就在城郊,明日会带先帝入城,父亲已经以护卫东都的名义调兵两万急至东都,现在就在郊外,今夜也已经联络了文臣,明日先帝入宫,便会举荐你监国。”
李归玉静静听着,刻刀削出木卷,王韵之见他不动声色,目光落在他手中木雕上。
看见那个女子雏形的木雕,王韵之气不打一出来,手中白绫如刀刃而出,抬手便想削了木雕脑袋。
李归玉手上拉住白绫一转,将王韵之往前一拉,两人抓住白绫,李归玉冰冷抬眸:“再敢碰我的东西,信不信我废了你的手?”
“不可理喻!”
王韵之闻言,面露冷色,将白绫一把拽回,看了一眼木雕,怒道:“如今什么时候了,你还在雕你的破木头?当初把人往死里逼,现在又装什么情圣?!早朝什么安排说句话!”
“城中近日新增很多人。”
李归玉语气平静:“工部尚书江望,以修建园林、河堤、京郊大桥、以及造船等各项理由,招募了近两万人。”
听到这个消息,王韵之皱起眉头:“这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江望乃谢修齐同窗。”
李归玉点到即止,王韵之却猛地反应过来:“你怀疑是谢家也召了军队在东都?!”
“人数多少没关系,明日禁军谁管?谁能真正掌控宫城?”
李归玉言简意赅,却字字见血。
王韵之听着,直接询问:“你想怎么办?”
“明日宫内禁军首领是杨悦,这不是我们的人,让母后请他喝杯茶,明日早朝来不了,母后决定让右羽林卫统帅边乐代职。”
“边乐是你的人?”
“无利不起早之人,算吧。”
李归玉说着,王韵之放下心来。
这些时日和李归玉合作,她算是明白此人手段。
他擅于笼络人心,情报网遍布各处,在王家躲着这些时日,便同家中上下族人关系热络起来。
当初他说谢恒一定会弑君,她不信,结果谢恒当真弑君。
如今她再不敢多怀疑他的决定,点头道:“明白了,我这就进宫见姑母。”
“还有一件事。”
李归玉叫住王韵之。
王韵之转头看去,就见李归玉摩挲着手中木雕,冷静道:“搞清楚谢恒到底在哪里。”
王韵之走出去操办所有事务,李归玉便坐在房间里,雕了一夜木雕。
等卯时将近,他梳洗过后,换上丧服,到了宫中。
随后便同文武百官一起候在城门前,在天色渐明时,迎着李宗的棺椁入宫。
所有人都哭得很厉害,有无眼泪,都要干嚎几声。
李归玉作为如今最年长的皇子,便由王怜阳带领,带着所有皇子公主在最前方,哭着带着李宗回了宫城。
宫城中挂满白花,内宫中早已设下灵堂。
等将李宗安置好后,李归玉扶着王怜阳来到大殿,百官身上都挂着白布,众人哀哀戚戚一番后,王怜阳在坐在高处,泣不成声道:“陛下本正值壮年,千秋万岁,谁能想谢恒竟胆敢有如此反心!乱臣贼子罪当极刑!”
听到这话,谢氏族人都不由得抬眼看了上去,王怜阳吸了吸鼻子,随后看向站在最前方的谢修齐,感慨道:“好在太傅明智,早早将这个逆子逐出家门,断了干系。谢恒做的事与谢氏无关,本宫心中清楚。”
这话算是表明态度,谢修齐恭敬行礼道:“谢娘娘体谅。”
王怜阳说着,擦着眼泪,似是慢慢平复了心境,缓声道:“如今陛下去了,国不可一日无君,杨大监,”王怜阳抬头看向杨淳,面露关心道,“陛下走之前,可定下储君人选?”
“陛下去得太过突然,”杨淳红着眼,“未曾留下只言片语。”
“未曾留下遗诏……”
王怜阳喃喃,抬眸看向众人:“那不知各位大臣,可有想法?”
在场无人说话,等了片刻后,王神奉叹了口气,站出来道:“既然大家都不敢说,那在下便斗胆说了。如今陛下仅剩四位皇子,三殿下、六殿下、九殿下、十一殿下,按照惯例,要么立长,要么立嫡。三殿下乃正宫所出,又是如今最年长的皇子,既无遗诏,论长论嫡,都当推选三殿下为储才是。”
“可是……三殿下如今,本该是在软禁的吧?”
宋惜朝的声音响起来,带了几分疑惑,他看向杨淳:“杨大监,若本官没有记错,郑氏谋逆之后,三殿下曾因涉嫌参与郑氏刺杀一事被陛下派监察司收监严查,结果三殿下不服圣决,打伤监察司司使逃脱,了无音讯,如今陛下刚走……”
宋惜朝轻笑一声,意味深长:“三殿下,回来得真巧。”
“宋大人说得极是,”李归玉听着,苦涩一笑,“各位若是要举荐本王,至少也要等本王冤屈洗尽。当初父皇就是受了谢恒蒙蔽,误会怪罪于我,让我配合监察司查案。谁知谢恒伙同洛婉清欺上瞒下,竟假传圣旨,想将我置于死地,我为保性命,这才逃脱出来……却一直被监察司追杀不休。我在外逃亡许久,听闻父皇过世,这才不顾性命回到皇城,刚好遇到王丞相,这才告知我真相,原来父皇只是想软禁,并非要杀我!”
李归玉说着,红了眼眶:“可恨我竟被贼人所骗,连父皇最后一面也……”
众人听着,没有作声,郑家那场刺杀太过混乱,谁都搞不清情况,没有人敢贸然发言,但对于李归玉话,始终保留三分。
宋惜朝听着李归玉的言辞,点了点头,颇为怜悯道:“殿下受苦了。但是……殿下始终还是带罪之身啊。”
“宋大人什么意思?”
李归玉闻言抬头,有些不解,宋惜朝笑起来:“臣愿意相信殿下,但涉及刺杀谋反,此乃大罪,如今殿下尚未洗脱嫌疑,若就此推选为国君……”
宋惜朝看向王神奉:“怕是不妥吧?”
“那宋大人有何高见?”王神奉笑着看向宋惜朝,眼神带冷。
宋惜朝笑眯眯看着王神奉,只道:“在下是觉得,一切当按祖制。三殿下涉嫌刺主,洗清嫌疑之前,怕是不宜讨论储君一事。倒不如让六殿下暂代储君之位,行监国之权,等确认郑氏刺杀谋逆之事与三殿下无关之后,再作定夺。”
“六殿下?”
听到这话,兵部尚书孙正理嘲弄一笑:“六殿下打小平平无奇,你让他来监国,他能做什么?”
“平平无奇,证明沉稳有度。”张逸然听着孙正理的话,冷声开口道,“六殿下不过暂时监国,沉稳便已足以。若孙尚书觉得不佳,可有其他人选?”
“三殿下身份尊贵合适,礼贤下士,聪慧敏捷,当年为国自愿为质,品性高洁,这么好的人选在这里,你们还要搞什么六殿下暂时监国,宋惜朝,”孙正理看向宋惜朝,“你这是何意?!”
“广安王谋逆嫌疑尚未洗清,你们便忙着让他继位,孙尚书,”张逸然盯着孙正理,问得尖锐,“莫不是你们参与了谋逆,忙着洗清旧事?”
“胡说八道!”孙正理一听怒骂出声,“老子只是不想天下动荡!”
“有六殿下监国能有什么动荡?”
“三殿下名正言顺你们到底为何阻拦?”
“既然还是疑犯为何不审?”
……
朝廷你来我往骂成一片,李归玉就站在王怜阳身后,静静看着这争吵的一切。
等了许久之后,宋惜朝终于开口道:“诸位大人不必争执了,若说礼数,想必最清楚的,应该还是谢大人。”
宋惜朝说着,转头看向礼部尚书谢广成:“谢尚书觉得,如今就推选三殿下为储君,可符合礼制?”
听到宋惜朝问话,所有人都看向谢广成。
谢广成乃三朝元老,地位尊崇,说话极有分量。
众人盯着他,谢广成认真思考着道:“若三殿下没有涉案,那以三殿下的身份,自然符合礼制。可如今三殿下涉案,那就得证明三殿下清白,亦或者是……”
谢广成拉长声音,所有人被吊足了胃口,就听谢广成道:“有陛下遗诏,或者口谕。”
听到这话,王神奉冷笑出声。
“谢尚书这就是为难三殿下了,杨大监已经说过了,既无遗诏亦无口谕,所以我们才在这里掰扯,若是有遗诏口谕再,遵从就是,何须我等口舌?”
“谁说没有口谕?”
话音刚落,大殿外就响起一个熟悉冷淡的声音。
这声音众人听过无数次,过去六年,朝堂每一次关键时刻,总是这人一言定局。
所有人震惊回眸,就见谢恒踏上台阶,从殿外走来。
他穿了一身群青色麻布广袖长衫,内着纯白单衫,红绳腰带用和田卷云玉带钩相连,发带将长发半挽,腰上悬了一个酒葫芦、一把白玉长剑,看上去潇洒肆意,与整个大殿格格不入。
见他进来,众人届时一惊,杨淳最先反应过来,恨道:“谢恒,你竟还敢回来!”
“我自然要回来,”谢恒笑起来,似是漫不经心道,“我若不回来,陛下最后的心愿,谁又能知呢?”
听到这话,众人瞬间反应过来,李宗身边最后的人,是谢恒!
“弑君乱臣之言怎可为信!”
王神奉一瞬意识到谢恒如今的话才是真正的口谕,他慌忙道:“来人!将他拿下!”
“尔等敢?!”
谢恒一声大喝,周边所有士兵僵住,一时间竟无一人敢上前。
谢恒轻蔑看了一眼周遭士兵,随后抬眸看向座上王怜阳和李归玉,笑着道:“我乃陛下身边最后一人,今奉陛下之命,传口谕,任三殿下为储君,接任大统,重启《大夏律》,以正朝纲。三殿下,”谢恒盯着李归玉,扬声道,“可愿接旨?”
听到这话,王神奉皱起眉头,不由得有些慌乱。
众人也是面面相觑,没想到这件事会和《大夏律》扯上干系。
一时间整个朝堂雅雀无声,只有李归玉站在高处,同谢恒静静对峙。
他在逼他。
李归玉清楚知道,谢恒如今,就是在用皇位逼他。
如果他应下谢恒的口谕,或者说,他有称帝之心,那如今谢恒将皇位交给他,天下人都要怀疑,谢恒与他有所勾结,杀李宗保他上位。
而且,谢恒的口谕中,皇位与重启《大夏律》并行,这也就意味着,要皇位,就必须要接受重启《大夏律》之事。
可如果他现在不接下,郑氏刺杀之事他是参与的,洛婉清一定留了证据,如果宋惜朝等人详查,他撇不清干系。
只要查出来,他和帝位永远无缘。今日错去机会,来日想要登基就难上加难。
答应谢恒,天下猜忌归猜忌,但至少今日他能得到帝位,也是他唯一能够名正言顺登基的办法。
但这个办法,便绑定他必须答应重启《大夏律》。
而这就是谢恒想要的。
哪怕已经弑君,已经抛下一切穷途末路孤身一人,他还是能一人一剑在大殿上力压群臣,得到他想要的。
凭什么。
李归玉看着大殿上的人,骨子里爆发出想要将这人置于死地的冲动。
凭什么谢恒总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而他却永远苦苦追寻不得?
李归玉盯着谢恒,忍不住捏起拳头。
谢恒看着他眼神变化,却仿佛看透了李归玉的内心,笑着道:“三殿下,陛下的口谕,你为子为臣,莫不是要违逆?”
“为子为臣,自不敢逆。”
李归玉冷声回答,谢恒与他都知道了答案。
谢恒笑着看着李归玉从高台上走下来,他盯着谢恒,抬手行礼,随后跪下,恭敬道:“儿臣接旨。”
“君主已跪,诸位呢?”
谢恒扫向朝堂:“诸位还有疑问吗?”
“我有。”
张逸然骤然出声。
谢恒转眸看去,就见张逸然道:“你为何弑君,可听他人指使,或为人胁迫?”
“怎么,张大人要为我主持公道?”
谢恒听得好笑,然而张逸然却一脸认真道:“是。只要你说出来,我相信天下人,会为你主持公道。”
听到这话,谢恒没有出声。
他只静静看着张逸然,感觉仿佛是从他的脸上,看到另一个人。
他们同样正直,一往无前,哪怕只是这朝堂微不足道的棋子,却仍旧拼了命要去维护自己心中的正义。
张逸然被他盯了许久,终于听他笑了一声:“我算是知道,为何总是嫉妒你了。”
“谢司主……”
这反应让张逸然一愣,谢恒却只低头拂过剑鞘,轻声道:“你们是一路人,可我不是。我的公道……”
话没说完,谢恒剑锋急出,直直冲向一旁王神奉,神色骤凛:“我自己讨!”
“清风!”
王神奉见状大喝,也就是那一瞬间,王清风猛地一掌上前,杨淳同时拂尘从谢恒身后猛地甩来:“受死!”
谢恒腹背受敌,却从容不迫,弯身横剑一扫,便从两人夹缝中退出,旋剑一推,便将两人扫飞开去。
王神奉和孙正理等大臣见状转头就跑,谢恒旋身一转,凌空而落,单膝落地瞬间,他剑尖插入地面,所有地板一瞬翻飞而起,王神奉被地面震得一个踉跄往前,谢恒旋即来到身前,抬手一剑狠劈而下!
王清风瞬间急至王神奉身前,迎着谢恒长剑一掌而去。
他修炼铁掌多年,刀枪不入,然而在谢恒剑风近掌刹那,他骤觉锐痛,慌忙一侧身子,拉着王神奉就地一滚。
剑身瞬间斩在王神奉手臂之上,血水喷洒而出,王神奉尖叫出声,整个朝堂乱成一片。
王清风将王神奉护在身后,杨淳加入战局,两人带着士兵围困谢恒,谢恒却只盯着王神奉。
剑如灵蛇吐信,又快又急,细细密密直刺王清风身后王神奉,逼得王清风所有注意力全部在剑尖之上,根本不敢懈怠半分。
他从未见过如此急密的剑势,而谢恒再出剑之时,还同时能不断躲避着杨淳的袭击。
他所有动作只在方寸之间,这方寸仿佛承载着他的天地法则,由他一手主导。
王清风感觉风挟雨迫,雷霆万钧,整个人连呼吸都几乎忘记。
强。
太强。
他与谢恒,只在六年前一战,那时候他还是个少年,他与杨淳、郑道初合力将他击败。
说是合力,但当时不过是为了故意让他出现在崔慕华面前,谢恒满身是血出现在崔慕华身前时,他和郑道初任一一人,都可将这小儿立毙掌下。
崔慕华也正是因此自尽保子,也正是因为崔慕华的死,才成了李宗和崔清平之间不可越过的高山。
他们隔山而望互相猜忌,才让王氏在这中间吸食着崔氏的骨血爬上来。
他那时候就知道谢恒天资绝佳,可他从来没想过,一个人能成长得这么快。
他和杨淳二人合击,竟都不能让谢恒退让半分。
这种又快又急的进攻极其耗费体力,王清风明白不能长久,扫了一眼一旁一直观战的李归玉,大喝出声:“归玉!”
李归玉神色平静,他手握在剑上,一直盯着打斗的三人,王清风出声后,李归玉却还是不动,直到谢恒剑尖刺向王清风额头,王清风护着王神奉疾退刹那,李归玉如同一条蛰伏已久的王蛇,剑尖急刺而出!
这一剑快得人几乎看不清他的身影,谢恒凌空一翻,剑风划断他半缕发丝,王清风得空聚全力一掌而出,杨淳拂尘朝他头顶击去,谢恒全然不退,一掌迎向王清风,同时用剑将杨淳拂尘一缠,将杨淳朝着王清风重重砸去。
两人被砸翻瞬间,李归玉一剑劈下,谢恒横剑一抵,便被李归玉剑气掀翻,他手上用力拉住殿柱,旋即立刻回身再攻!
这样几乎没有停歇的攻撃状态,让扶着王神奉的王清风惊呼出声:“怎么可能!”
“元气丹!”
杨淳反应过来,咬牙又冲了上去,和李归玉一起拦住谢恒,警告出声:“谢恒你现下停下还有一条生路,用元气丹强行提升内力至此,再蛮缠下去,你日后就是个废人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谢恒闻言毫不在意,手中剑大开大合,如引长河倾灌,疏狂一笑,“今日宜杀今日杀!我这样的人——”
谢恒凌空一跃,剑身重重朝着杨淳拂尘一劈:“谈什么日后?”
磅礴内力如泰山轰炸而下,杨淳瞬间被震飞开去。
李归玉趁机一剑刺来,谢恒旋剑与李归玉一抵,压低声道:“让开,我把王家给你。”
李归玉目光微凛,内力瞬收。谢恒抬脚一踹,他便被撞飞出去,急喝出声:“保护王大人!”
然而已是来不及。
谢恒飞身而出,王神奉听身后疾风袭来,慌忙回头一掌倾力而去,却只觉春风拂面而来,他什么都没听到,没看到。
等意识到时,他愣愣回头,便见谢恒背对着他,翻手握剑,斜眸回头。
他们中间的王神奉在那一刻脑袋应声而落,王清风喃喃开口:“撼春生……”
无相剑最后一剑,以气为剑,天地万物为剑,撼春生。
音落刹那,他周身瞬间有无数血孔炸裂溅血而出,他整个人侧身一倒,便瘫倒在地。
谢恒提步往外,杨淳猛地反应过来,他站在后面,有些不敢上前,只大喝出声:“上!抓住他!”
士兵被催赶着冲上去,谢恒如虎奔豹驰,疾步冲出,在众人反应前,一把抓住本已跑远的孙正理,猛地按在地上。
谢修齐站在混乱的人群中,终于看不下去,他正被谢广成拉着逃跑,看着谢恒被士兵围攻着,还在追击孙正理,他终于没忍住,咬牙一把甩开兄长拉着他的袖子,往着人群冲了进去,大喝出声:“谢恒!”
谢恒掐着孙正理脖子,看着冲出来的谢修齐,他喘着粗气,盯着谢恒的手,惶恐出声:“你现在停手还来得及。”
谢恒听着谢修齐的话,他明白谢修齐的意思。
如果他只杀了王神奉一人,那还有周旋的余地。
可如果他杀了孙正理,再多杀一些人,那就是彻彻底底的滥杀大臣,触怒百家,再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他看着谢修齐眼中的害怕,看着这个老者,眼中的惶恐,他笑了笑。
“爹,”他温和出声,“我回不去了。让弟弟给你养老送终吧。”
音落刹那,只听“咔嚓”一声声响,孙正理猛地一挣扎,随即睁大眼睛,没了气息。
谢修齐睁大眼睛,谢恒却是再不管他,只冲向下一个目标。
他记得每一个在当年参与过崔氏案的人。
他记得在崔氏行刑当日每一个催促过他的人。
他记得在青云渡每一个逼着他围剿崔氏的人。
他记了那么久,他每一夜都在回想他们的面容,每一晚都在血水里来来回回千刀万剐。
户部尚书王怜真。
御史台大夫王朗。
御史台中丞孙术……
这些人早在最初就开始往宫门外跑。谢恒死死盯着他们,一个个追出去。
士兵蜂拥而上,前仆后继,谢修齐挤在人群之中,一声一声急唤:“谢恒!谢灵殊!停手!停手啊!”
但谢恒听不见了,他眼睛被血水沾满,他只是盯着他的目标,一个个杀了过去。
元气丹损耗根基,他来时吃下整整一瓶,从那一刻,他便没想退后。
等到现场最后一个他记得的官员被他捅穿在地,他终于感觉到有些支撑不住。
筋脉爆裂开来的疼,这点疼痛对于他来说,也算不上什么。
可不知道为何,他脑海中却是浮现出最初遇到洛婉清时,他假装自己不会武功,骗着洛婉清将他护在身后那夜。
那一夜她洛婉清筋脉被内力撑开,皮肤渗出血水,那时候他毫不在意,他只想,此女身份成谜,行事诡异,当多加查探。
后来为她塑骨,也只觉这是她的机缘。
可如今他却想,真疼啊。
他的惜娘,那时候,真疼啊。
他将剑从官员身上拔出,周边士兵围着他,谁也不敢上前。
尸体堆了一地,谢恒满身是血,他喘息着抬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李归玉。
李归玉和杨淳站在一起,杨淳惊疑不定盯着他。
他看得出来,如今谢恒的武艺必定在他之上,只是他为了孤身行刺,又服用了元气丹,以一抵上,当世哪怕是八宗师之首的张纯子,都未必能有这样的能力。
他不敢上前,李归玉也不出声。
谢恒扫了一眼周遭,轻笑一声。
他周边全是尸体,满地都是血水,他站在血水之中,试图去解自己腰上的酒葫芦。
可他指尖一直在颤,试了几次,终于才从自己腰间解下酒葫芦,他打开盖子,低头浇在剑上。
酒浇灌过血水,谢恒知道李归玉在看他,他看着血水从剑上滴落,轻喘着道:“好了,该死的人都死了,我的剑喜欢喝酒,也该犒劳一下它了。”
“谢恒,药效总有尽时。”李归玉看着谢恒颤抖的手,平静道,“元气丹可以短时间提升大量内力,却是以摧毁人根基作为根本,等药效散去,你将筋脉爆裂,成为一个废人。”
“还用你说?”谢恒听得好笑,抬头看他,“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说废话的?”
“弑君谋逆,殿上斩公卿,”李归玉盯着谢恒,“谢恒,你罪该万死,谁都保不了你,何必浪费他人性命?”
听到这话,谢恒便知他是在劝降,他提剑轻笑:“我可以死,可是我谢恒,只伏诛于大夏律,亦或……”
他眼中浮现出一丝想念和温柔,仿若情人轻喃一般,唤出那个名字:“柳惜娘。”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朱雀:“不好了,公子把所有敌人都杀了!”
洛婉清:“哈?都杀了?”
朱雀:“没错,都杀了!”
洛婉清:“……刺客,这才是真正的刺客。”
李归玉:“最高端的权谋,往往用最朴实的方式……”
第190章
◎你要用谢恒钓他们?◎
听到这个名字,李归玉神色瞬间冷了下来,他冷声纠正:“她叫洛婉清。”
谢恒没有与他纠缠洛婉清的事,他也不想与李归玉谈论她,只低笑一声,随后用被酒水冲洗干净的剑在手中挽了个剑花,抬手指向李归玉。
“做出决定吧,三殿下。”
谢恒盯着李归玉的眼睛:“是奉承陛下口谕,以新帝身份登基,让我这个乱臣贼子,按陛下遗愿受《大夏律》处死。还是……”
谢恒没说出口,李归玉却已经明白。
答应谢恒,以新帝身份推行《大夏律》,让他成为第一个死于《大夏律》审判之人。
又或者,拒绝谢恒,这也就意味着,他拒绝了谢恒给他成为皇帝的台阶。
李宗临死前最后的口谕,在没有遗诏的情况下,没有比这更名正言顺的登基理由了。
李归玉盯着谢恒,过了好久,他平静道:“我会按照《大夏律》,给你一个公正的死法。”
听到这话,谢恒笑了起来,他反手握剑,单膝跪下,看着李归玉扬起笑容,高声道:“罪臣谢恒,拜见陛下!”
******
洛婉清带着轻骑花了差不多五日便到达煌城,她早上抵达,晚上便见到了李圣照带着军队入城。
洛婉清听到李圣照的消息,赶忙带着方直方圆出城接见,她站在城门口,老远见黄沙漫漫,为首三个人带着数万人缓步行来。
洛婉清看着这些归来的人,不知道为什么,眼眶便有些发酸。
明明是不认识的人,可她想起玄天盒里那个名册上一个个名字,就觉得自己仿佛与这些人,认识了很久很久。
等人到眼前,洛婉清首先入目看见的是一个陌生又熟悉的人。
说陌生,是因为那张面容洛婉清从未见过,看上去和谢恒有几分相似,尤其是下颌,但整张脸仔细看,与谢恒截然不同。
谢恒生得冷艳清俊,而面前人却生得格外周正。
说熟悉,则是因为那一身不着调的气质,与崔君烨几乎别无二致。
他领着星灵和另一个青年驾马走来,在洛婉清面前停下,看见洛婉清一直盯着他的脸,他微微俯身在马上,笑起来道:“怎么,不认识了?”
他声线与崔君烨也不同,但那语气洛婉清一听便确认下来,笑着行礼道:“见过殿下。”
说着,她转头看向星灵,扬起笑意:“星灵。”
星灵笑着颔首点头,轻声道:“惜娘。”
“可不能叫她惜娘啦!”旁边方圆一听这称呼,立刻笑着道,“现在她叫洛婉清,已经是咱们监察司司主啦!”
听到这话,李圣照摆手道:“知道,就是星灵习惯了。走,”李圣照直起身,高兴道,“我们入城吧。”
说着,一行人进了煌城。
洛婉清准备了晚宴,大家好好休息喝了一番,洛婉清单独和李圣照星灵崔子修坐一桌,李圣照给洛婉清最先举了杯子,同大家介绍道:“来,我来给大家介绍,来,我先正式同洛司主介绍一下我自己,在下李圣照,之前当过一段时间太子,是灵殊的表兄,我娘中宫皇后崔涟漪,和他娘崔慕华是姐妹,后来我出事逃出宫中,化名崔衡,字君烨,和洛司主也算有段缘分。”
洛婉清抬手行礼:“见过殿下。”
“这位呢,是他表弟崔子修,字悯然。”李圣照指了旁边一个看上不过二十二、三岁的青年,随后又对这青年道,“这位就是你表嫂,洛婉清,以前她曾经化名柳惜娘在你哥手下做事,现在把你哥从监察司司主位置上踹下来,自己单干了。”
听到这话,洛婉清面上有些不好意思,忙道:“我只是暂代,等日后公子必会……”
“没事,你别慌,”李圣照见洛婉清解释,抬手打断她,“你要能当司主,他肯定高兴。他不想上早朝好多年了。”
“是啊。”崔子修在旁边笑起来,“他以前最怕早起了。”
说到谢恒的短处,大家便放松下来。
洛婉清同三人仔细说了她回到东都后知道的一切,崔子修边也同洛婉清说他们的情况。
星灵找到他们后,李圣照带着黄金来到崔子修这边,他们从波斯购买了装备军粮,急袭北戎王庭后方。
打了没多久,北戎便决定议和,他们也同北戎说明了情况,双方协定让路。
北戎不似中原地形,大多数国土都是沙漠,只要绕过城池,不受袭击,倒也不会出现巷战这些埋伏战,从他们国土路过,重要的是协定他们不要包抄突袭,以及在沿路的城池中补给粮食。
“最近北戎皇帝死了,大皇子刚登基,根本无心打仗。”
崔子修吃着花生,同洛婉清道:“所以咱们一说他就同意。”
“那……”洛婉清听着,有些奇怪,抬头看向李圣照,“既然如此顺利,殿下为何急召我带五千兵马过来迎接呢?”
“实话说……”李圣照没有遮掩,实话道,“我的确觉得没必要,是灵殊传信给我,要我急召你带兵马来接我。我还以为他收到了什么消息呢。”
听到这话,洛婉清心中“咯噔”一下,隐约有些不安。
李圣照好奇抬头:“他和你说什么了吗?”
“没有。”
洛婉清不断回忆着她和谢恒最后的见面,最后的书信。
他似乎没有提到什么特殊的信息,顶多也就是分别那天,他好像更黏人一些。
她心脏跳得急重了些,旁边崔子修道:“那应当就没事,恒哥的性子,出不了什么事儿。”
“是啊。”李圣照也笑起来,“他别让别人出事就算好的了。你若是不安心,你叫追思来,写信给他。”
洛婉清听到这话,才稍稍安心,昨日她才收到谢恒的信,想来应当没事。
如今她深入北戎,追思传信的时间都长了些,来往需要四日,今天早上她才回的信,再收信便要等四日后了。
“好了,”星灵看洛婉清魂不守舍,唤她道,“别多想,司主不有事,你还是先同我喝酒。”
洛婉清闻言回眸,这才想起,在姬蕊宫中,她还同星灵约了酒,忆起这个约定,洛婉清心上化开,想想谢恒应当也无事,如今以他们二人的关系,他应当不会瞒她什么。
而且现下就算要走,这么多人,也必须好好休息安置,她也走不了。
只等谢恒回信,她便知道结果,倒也无需在此时提前忧虑。
洛婉清安下心来,也不多想什么,几个人一起喝了一阵子酒,聊了散事,最后星灵同她一起回了房间。
两人夜里睡在一起,星灵说起她和李圣照的情况道:“你那日将我从地牢放出来后,我就去找了太子殿下,一直跟在他身边。后来听说需要人去北戎,我便去了北戎。一来是就我的身手身份合适,二来……”
星灵抿唇:“我也想看看,北戎昆仑这边,有没有医治殿下的办法。”
洛婉清听着,小心翼翼:“那你找到了吗?”
“找到了。”
星灵笑起来:“昆仑这边小国有巫医,我寻了许久,找到一位。他告诉我,殿下的身体已经油尽灯枯,回天乏力。如果他不是顶尖高手,用内力支撑,怕是早就死了,所以寻常药物根本救不了他,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以命续命。”
星灵平静开口,笑着道:“有一种蛊虫,种下之后,母蛊可以分享子蛊一半性命。”
洛婉清愣愣看着星灵,星灵轻笑起来:“很神奇对不对?我也觉得太神奇了,但我没有办法。殿下见到我的时候,已经撑不住了,他没有同你们说过,他的身体早就不行了,其实带着黄金来到昆仑,他撑不住了,他说他将黄金送过来,就只是想见我一面。他这辈子没怎么任性过,想任性最后这一次。”
星灵说着,眼里带了水汽,却笑着道:“不过还好他来了。我就让巫医给我和他种了蛊,折我余生一半寿命,我能活多少年,他便能活多少年。”
“那……”
洛婉清好奇:“殿下知道吗?”
“他不知道。”
星灵摇头,笑着道:“我只同他说找到了巫医,你也不必告诉他。”
“我明白。”洛婉清点头,随后关心道,“那个巫医呢?你还能找到他吗?”
“找不到了。”星灵摇头,“他和我说,人有命数,我能遇到他,刚好是我的命。但是未来能不能见面,就不知道了。”
“哦……”洛婉清有些失望,但忍不住追问,“那个蛊虫呢?他只有两只吗?”
“他说只有这一对。”
星灵笑起来,看着洛婉清期盼的眼神,猜透她的想法:“你是不是想给公子用啊?”
“是啊。”
洛婉清有些遗憾:“这样一来,我就不用担心他了。”
“你为何总在担心他呢?”星灵想不明白,“公子之能,非常人所能及,我们不让他担心就好了。”
洛婉清闻言,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不知怎么解释,怎么告诉星灵,谢恒的命运,像是悬在他们两人头顶的利刃,她总害怕那把利刃落下。
她想了许久,只道:“或许等殿下登基之后就好了吧。”
“是啊。”
星灵听到这话,想着未来:“等未来,殿下登基,一切就好了。”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便觉困顿,一起睡去。
洛婉清迷迷糊糊间,忍不住询问:“星灵,你会害怕吗?”
“怕什么?”
“怕命运,怕未来。”
“会。”星灵平静开口,轻声道,“但是,我一想到,有殿下,有你,还有监察司的同僚,我就觉得,不那么害怕。惜娘。”
她声音带着水一样的沉静:“雪灵谷的时候,对不起。日后,你我为友,我定不相负。”
听到这话,洛婉清闭着眼睛,抿唇憋笑。
星灵疑惑睁眼:“你……”
她话没说完,洛婉清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星灵皱起眉头:“你笑什么?”
“星灵。”
洛婉清笑着看她,忍不住道:“你这样说话,好像哄骗小姑娘的江湖混子”
星灵被她说得一时不知所措,严肃道:“我认真的。”
“我知道。”
洛婉清点头,她睁开眼,看着面前女子,认真道:“可是我作为朋友,我却只希望,无论发生什么,你以你自己为先。”
星灵没出声,她盯着洛婉清,她抬起手掌,轻声道:“得友如此。”
洛婉清也抬起手,与她轻轻一碰:“吾甚幸之。”
两人看着对方,过了许久后,星灵突然道:“赶紧睡觉吧,明日早一些走,你便可以早一些见到司主了。”
“早一点晚一点,有什么干系?”
洛婉清被星灵点明,倒有些不好意思。
星灵轻笑,肯定道:“你很想他吧?”
洛婉清轻咳了一声,只道:“一般般吧。”
“肯定特别想,日思夜想。”
“说得是你吧?”洛婉清忍不住反击道,“你自己以前想太子殿下,现在就怀疑我。说!”
洛婉清突然好奇起来:“你有没有想和太子……生小娃娃?”
“柳惜娘!”星灵猛地坐起来,被她问得红了脸。
洛婉清见她羞恼,赶紧道:“我是为你身体着想,我先给你看看……哎哎!别拿枕头打我啊!”
两人打闹许久,终于才睡过去。
等睡梦里,洛婉清感觉自己好像看见了谢恒。
她又回到岭南六月那张告示前,她还是看不清上面的内容,却听到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惜娘。”
她惊喜回头,看见谢恒站在她身后。
他穿着一身群青色棉麻广袖长衫,红绳系腰,笑着看她,温柔道:“我想你了。”
第二天洛婉清清醒时,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涌上一种无端的思念。
她突然想他,特别想他。
这种急切的心情让她立刻起身,随后便同李圣照清点了人,尽快带着人出城。
回去人多,花了将近七日,等到达司州边境前一夜,李圣照让人安营扎寨休息,洛婉清才收到追思的信息。
信上是谢恒的字迹,上面写着:“一切听从青崖安排。惜娘,上天让我遇见你,我知足,亦欢喜。”
洛婉清看着这一行字,心中有些不安。
她立刻拿了纸笔,给谢恒写信:“吾已归家,汝于何方?”
这句话刚刚写完,星灵便掀了她的帐子,急道:“惜娘,青崖过来了,过去一趟吧。”
洛婉清皱起眉头,心中有些不安,放下纸笔起身,跟着星灵走去,到了主帐,就看见里面站满了人。
李圣照坐在最高处,青崖带着朱雀、玄山、钟老一干人坐一边,崔子修坐在青崖对面。
洛婉清进帐先和李圣照行礼,随后青崖便带着朱雀玄山一起向洛婉清行礼:“见过夫人。”
“玄山也来了?”
洛婉清思忱着,之前离开东都,他们带走了监察司大半司使,只留了不到一百人和玄山一起在东都处理最后的公务。如今玄山出现在这里,证明监察司在东都已经呆不下去了。
玄山听到问话,没有直接回答,只道:“具体事宜,由青崖一并说吧。”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青崖笑了笑,站起身来,语气平静道:“三日前,朱雀带人赶到我这里,传公子口谕。”
说着,他抬起眼眸,看向李圣照,随后一掸衣袖,拱手在前,行了个大礼道:“公子受李归玉指使弑君,欲行东都再行刺王神奉等大臣,还请殿下恢复身份,速速起事,兵发东都,清除逆贼,以正天罡!”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睁大了眼。
洛婉清仿佛听到雷鸣声炸响在耳畔,她一瞬间仿佛回到了那个梦境,回到告示前。
告示上鲜红的字眼一条条钻入她的眼中。
刺杀太子。
诬陷东宫六率。
雪灵山屠杀五百人。
刺杀刑部尚书郑平生。
滥用兵伐,祸乱司州。
谋害郑氏全族。
殿上斩公卿。
弑君。
最后两条罪名在这一刻突然变得异常清晰,她站在告示前,死死盯着她那张告示。
“听说先帝都是他杀的。”
“敢杀皇帝啊?不要脑袋了?”
“所以千刀万剐啊。”
有人的声音响起,议论着:“要他不杀皇帝,他能走到这一步?”
“惜娘,上天让我遇见你,我知足,亦欢喜。”
方才那封信的内容突然钻入脑海,洛婉清一瞬反应过来。
他故意的。
他故意支开他,就是为了弑君,为了完成他命运中的一切。
“那他……”洛婉清有些不敢开口,在众人震惊中,她还是逼着自己询问,语不成句道,“他……成功了吗?王神奉……”
“成功了。”玄山平静开口,“监察司留在东都暗桩用信鹰传回来的消息,两日前,先帝遗体回到东都,公子出现在大殿,宣告先帝口谕,任李归玉为帝,同时重启《大夏律》,之后一人历战杨淳、王清风两位宗师,杀了王清风、王神奉、孙正理、孙术、王朗一干等人。”
听到这话,洛婉清一个踉跄,星灵抬手扶住她,洛婉清不可置信道:“他……他怎么做到的?怎么能在这么多人手下杀了这么多公卿大臣?!”
说着,她忍不住带了侥幸:“是不是消息有误?是不是……”
“元气丹。”
朱雀忐忑开口,不安道:“公子……让我准备一瓶元气丹。”
元气丹乃极为名贵的药材所制,能在短时间内让人内力暴涨,但对筋脉有损,一瓶……
哪怕是谢恒,事后也扛不住,就算不死,人也要废了。
洛婉清听明白前后因果,克制着心中惶恐,只道:“那现下呢?他活着,还是……”
“活着。”青崖知道她要问什么,平静道,“如今就在东都关押。李归玉或许是想留他另有他用。”
“那就好。”
洛婉清压抑着情绪,点头道:“活着就好。那我们去救他。”
听到这话,青崖动作一顿,玄山也抬头看去。
洛婉清却浑然不觉所有人的眼神,只不断喃喃道:“发兵来不及了,我这就去救他……我现在就……”
“夫人!”
青崖提声,叫住洛婉清。
洛婉清一顿,她抬眸看去,就见青崖走上来前,恭敬道:“您现在得留在军中。”
“什么意思?”洛婉清有些不理解,随后忙道,“我是这里武艺最好之人,若我不去救他……”
“您救不了。”青崖笃定开口。
洛婉清静默不言,她看着青崖,听着青崖分析道:“李归玉留着公子,就是为了当诱饵,现下公子身边必定层层防备,只要公子有用,他一定会活着。而现下,”青崖加重了语气,不容拒绝道,“殿下更需要你,我们更需要你。”
洛婉清听着,慢慢冷静下来。
她知道青崖为什么说更需要她。
因为这只军队是她带着打仗打过来,如今虽然没有多长时间,但是这一场场战役打下来,如今要说调度,她才是整个军中说话最有分量之人。
青崖在乎的不是谢恒,是大局,是李圣照能不能坐稳位置,是……
他们的目标,能不能实现。
洛婉清从来没有觉得骨子里这么冷过,她看着面前神色镇定的青崖,扫过不知所措的朱雀,看向紧皱眉头的玄山,最后抬起头来,看向高处李圣照。
李圣照似在思索,没有出声,洛婉清盯着他,不由自主捏起拳头:“殿下。”
她沙哑出声:“您觉得呢?”
李圣照无意识抚摸着桌上镇纸,似乎是在思考。洛婉清握紧惜灵,就看李圣照抬起头来,沉声道:“起事吧。”
“殿……”
“钟老今夜就可以修复我的面貌,派人请我的恩师云山真人下山来为我验明身份。洛督军今夜整军,明日出兵,先占司州,再直入东都。”
“殿……”青崖急急开口。
李圣照却似乎早已知道他要说什么,打断他道:“东都现在有谢伯伯坐镇,他会想办法保住灵殊,让监察司的暗线探听消息,寻找机会。我们要做的就是尽快拿下东都,灵殊这个罪名谁都担不了,但是我可以将他赐死之后,让他隐姓埋名,换一个身份生活。”
李圣照冷静开口,洛婉清听到这个答案,心上石头骤然落地。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直到李圣照说出这句话,她才彻底放心下来。
李圣照看向她,认真道:“只要他坚持活着,我一定救他。”
“多谢殿下!我这就去备军。”
听到这话,洛婉清突然觉得眼眶有些发酸,她行礼退下,等从营帐走出来,她才放纵自己,让手轻轻颤抖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逼着自己不要多想。
还有救。
谢恒还活着,一切就有救。
洛婉清转过身去,唤了候在门外的方直方圆。
“监察司的暗桩还在吗?”
洛婉清快速询问,方直点头道:“在。”
“让他们去探东都的消息,公子安危,第一时间送来给我。”
“明白。”
方直转身去办,洛婉清领着方圆扭头走向兵器营,冷静道:“清点兵器物资,备战回司州。”
昌顺十五年五月十八,前太子李圣照突现于边境举事,以诛逆贼、为先帝报仇之名,挥师东进。
这个消息于五月二十一日传入东都,这一日正是李归玉登基大典。
他带着群臣于宗庙祭祀时,突听身后传来喧闹之声,他没有回头,只平静完成了所有仪式,回头那片刻,他便看见了远处燃起的狼烟。
等他回到宫中时,立刻收到了王怜阳的传召。
青竹压低声,小声道:“陛下,司州传来消息,李圣照举事了。”
听到这话,李归玉脚步一顿,他不可置信回头,看向青竹:“你说谁?”
“前太子,李圣照。”
青竹开口,李归玉慢慢笑起来:“李圣照啊?”
“是。”青竹低声道,“我这边已经调了所有情报消息,今晚一定查出底细。”
“嗯。”李归玉应了一声,提步往里,他双手拢在袖中,只问,“他举事,谁给他的兵马呢?”
“是娘娘。”
青竹答话,说出了洛婉清如今在李归玉处的称呼。
李归玉眼中闪过冷色,他嘲弄一笑,只道:“她总是偏爱外人。”
说着,前方宫门打开,李归玉提步进屋,就看王怜阳和王韵之坐在殿内。
王怜阳似是有些生病,看上去颇为憔悴,她抬眸看向面前一身带着十二硫冠冕、一身玄衣帝服的青年,有些疲惫道:“李圣照还活着,你知道了吗?”
“现下知道了。”李归玉答得平静。
王怜阳笑起来:“那他以诛杀逆贼,为先帝报仇的理由往东都来了,你知道吗?”
“知道了。”
“现下所有驻兵不动,世家不管,都等着看咱们的笑话,”王怜阳盯着李归玉,“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李归玉笑起来,“如今那些看热闹的,不过都是因为无法确定我到底是不是凶手,他们害怕谢恒是受我指使,为我所用。那这顶帽子,我能带,李圣照不能吗?”
“你什么意思?”
王怜阳皱起眉头,李归玉抬眸看她,扬起笑容。
“谢恒不是要按《大夏律》受审吗?那就审他。”
王韵之王怜阳听不明白,只看李归玉走到一旁椅子坐下,倒了茶道:“按律处置,公开凌迟,以彰朕之清白。也同时让天下人,和朕一起看看,那位前太子李圣照,到底是为先帝报仇而来,还是为救弑君之臣而来。”
“你想用谢恒钓李圣照?”
王韵之立刻反应过来,随即皱眉:“他怎么可能这么蠢?”
“他不一定来,可有一个人,一定会来。那只军队跟她出生入死,她才是军队的话事人,只要她想,”李归玉端起茶杯,目光带冷,“大军便会来,李圣照也就不得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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