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阿哥胤祚病情忽然加重,太医从晚间,被请到永和宫为他医治,一直到翌日清晨,都未曾缓一口气。
可即便如此,太医还是没能把胤祚,从鬼门关拉出来。
当天边第一缕阳光,照耀在大地上时,胤祚早夭的消息,从永和宫,传到了紫禁城各个角落里。
早朝刚下,康熙连朝服都没来得及换,就快马加鞭,赶到永和宫。
此时的西暖阁内,乌泱泱站了一屋子人。
太皇太后坐在软榻上,面露悲凄。与骨肉分离的痛,她曾不止一次体验过。因此,她知道,这种感觉有多难受,亦知道,眼下无论别人说什么,做什么,都不能缓解康熙内心的悲痛。
所以,她只抬手,在康熙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皇上,千万要保重龙体。”
康熙眸光闪动,他僵硬的点点头,“嗯,孙儿知道了。”
坐在旁边的仁宪太后,叹息一声,“哀哉!哀哉!皇上,照顾六阿哥的人,眼下全部都在里间候着,你想去问什么,便去问吧。”
先前,太医明明已经告诉他,胤祚的病,已无大碍。然而,眼下却又出现这样的事,其中缘由,他必须要问清楚。
康熙压下这些心思,朝仁宪太后道了一声谢,然后越过慧荣宜以及皇贵妃,径直来到床边。
他把哭的几近昏厥的德妃,揽在怀里,轻轻安抚,直到德妃情绪慢慢稳定以后,才把替胤祚医治的太医唤到身边,问出自己的疑惑。
太医跪在地上,顿时汗流雨下。他也想不明白,到底为什么会这样。不过,太医可没胆子把这些话,告诉给康熙,除非他脑袋不想要了。
为了保住脑袋,太医绞尽脑汁,再结合屋中环境,最后想出一个相对靠谱的解释。
“皇上,六阿哥本就体弱,又有疾病在身,前几日温度骤降,如果照顾他的嬷嬷们,夜晚没有关好门窗,让屋子里进了寒气,加重病情,亦是有可能会酿成大祸!”
若非太医提醒,康熙都不会发现,原来里间的窗户,一直处于半开状态。
他的脸瞬间就沉了下来,他沉声道:“窗子是谁打开的?”
宫婢们面面相觑,许久后,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宫婢,走了出来。
她跪在康熙面前,正当众人以为她要认罪时,她却在地上,哐哐哐,一连磕了几个响头,“求皇上为六阿哥做主!六阿哥并非死于恶疾,而是被人活生生给害死的!”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惊,其中当属德妃和奶嬷嬷陈氏,脸色变幻,最为精彩。
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女人,德妃很快镇定下来,她让人做的那些事情,向来都是滴水不漏,根本不会被人揪到把柄。
看这宫婢打扮的花枝招展,许是想要借此机会,在皇上面前露个脸,为自己的将来,搏一搏。
呵,愚蠢!德妃朝宫婢投去一个讥讽的目光。她微微砸吧了一下嘴,免费送上门的蠢货,若不用,岂不是有些暴殄天物了?
如此想着,德妃顺势倒在康熙怀里,盈盈美目中,此刻存满了泪水,她抽抽搭搭,哭的惹人怜惜。
“到底是谁要害小六!臣妾和小六,整日呆在永和宫内,足不出户,竟还会碍了某些人的眼,求皇上一定要为小六做主,严惩背后捣鬼的人,也好让小六去的安心。”
宫婢的出现,让本就觉得胤祚逝世,存有蹊跷的康熙,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揽住德妃肩膀的手,暗自紧了紧,示意德妃安心。
他居高临下,看向宫婢,沉声问道:“你既说六阿哥死于非命,可有证据?”
宫婢脸上明显一愣,她失落的垂下眼眸,“奴才没有证据。”
德妃闻言,眼里鄙夷更甚,果然如此!不过是些妄图获宠的狐媚子罢了,根本不足为惧。
康熙眉头紧锁,“你既没有证据,那为什么又要说,六阿哥是被人谋害了。”
“因为奴才亲眼所见!”宫婢脊背挺得笔直,她把自己近些日子,在西暖阁外看到的事,毫无保留,全部告诉给了康熙。
“是陈嬷嬷,每天晚上,在六阿哥睡熟以后,悄悄打开窗户。当时奴才还疑惑,陈嬷嬷为什么要这样做,在听完赵太医的话以后,登时全明白过来了!原来陈嬷嬷,是想要谋害小主子!”
“陈嬷嬷,她说的可是真的?”康熙的声音不怒自威,带着一股子上位者的压迫感。
陈氏被吓得瞬间跪在地上,“皇上明鉴,奴才没有做过这些事,她冤枉奴才,求皇上为奴才做主!”
宫婢冷冷撇了陈氏一眼,她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皇上,永和宫内,想必除了奴才,肯定还有其他人,见到过陈嬷嬷开窗,谋害小主子。是真是假,一问便知。”
陈氏听罢,当即慌了神。平日里,仗着德妃对她的宠爱,她没少作威作福。永和宫内,没有被她欺负过的宫婢,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哪怕她没有做过,皇上派人去问时,她们都能把假的,说成真的。更何况,现在她真的做了这些事呢!
陈氏把求救的目光,投向德妃。
德妃心里登时咯噔一声,她不动声色紧了紧拳头,朝宫婢投去一个狠厉的目光,是她小瞧了。
为今之计,只有断尾求生。
打定主意后,德妃捂住胸口,跌跌撞撞,来到陈氏身边,用尽全身力气,打在陈氏脸上,打的陈氏一个措手不及。
她痛心疾首道:“枉费本宫如此信任你,将小六交给你照看,谁曾想,竟是引狼入室。你也有自己的孩子,你也是做母亲的人,你怎么能对小六下得去狠手!”
别人听不出这话里面的威胁,陈氏却能听得出。
她儿子的命,现如今还捏在德妃阿玛手里。如果今日这罪,她不认下,恐怕不久的将来,替她受这罪的人,就要是她儿子了。
苦涩在心头弥漫,陈氏强装镇定,她嘲讽道:“啧,德妃娘娘您不知道吧,,六阿哥逝世,您也有份儿。若非您无缘无故,责罚奴才,奴才又怎可能,会报复在六阿哥身上!”
宜妃啧了一声,“你这奴才,可别乱说话。德妃妹妹在宫里,是出了名的体恤奴才,怎么可能会责罚你?莫不是这体恤名头,是做给外人看的样子?还是说责罚是假,顶包是真?”
最后一句话,让几个人的脸色,都变了又变。
怕众人怀疑到德妃身上,陈氏忙开口道:“是奴才怀恨在心,报复德妃。奴才没有替人顶包。”
殊不知,这样才更惹人生疑。
一直默默看戏的荣妃,跟着发表了自己的言论,“陈嬷嬷照顾六阿哥的时间不短,而六阿哥自打出生以后,病痛不断。这么一说,是和陈嬷嬷有关咯?”
惠妃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睛,不解的问:“每次六阿哥生病,皇上都会来永和宫看望,难道陈嬷嬷不怕被皇上知道吗?”
此话一出,得益的到底是谁,直接一目了然。
三言两语,慧荣宜三妃,直接将矛头,从陈嬷嬷身上,转移给了德妃。
康熙脸色此刻阴沉如墨,显然是把三妃的话,听进去了。
德妃暗叫一声不好,她不能让自己在康熙心里,辛苦经营的形象,毁于一旦。
她娇柔啜泣,“皇上,臣妾是断不会做出,这种用皇子身体为代价,来争宠的事啊。”
宜妃向来看不惯,德妃这副惺惺作态的样子。她冷哼一声,漫不经心道:“上嘴皮一碰下嘴皮,谁不会?谁知道说出来的话,是真是假?”
要是放在以前,德妃肯定莲里莲气的,和宜妃争辩。可眼下最要紧的是,消除康熙对她的怀疑。
“皇上,往日里,臣妾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碾死,更何况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德妃心善,他是知道的,康熙想:在没有调查清楚真相之前,还是不要随便怀疑,以免伤了彼此之间的情谊。
然而,一道婴儿的啼哭声,让康熙彻底改变了对德妃的态度。
照看公主的奶嬷嬷,抱着公主急匆匆来到德妃面前,焦急道:“娘娘,小公主一直啼哭,不肯喝奶水,可怎么办啊?”
为胤祚医治的太医,是太医院治小儿疾病最好的一名太医。
他一眼便看出来,公主这是生病,没有得到有效治理,再加上乱用药物,才会这样的。
康熙已经失去一个孩子了,他不想再失去一个。
暖阁人多,太过嘈杂,不利于太医诊治。于是,康熙命令赵太医去主殿,专心为公主医治。
赵太医领命,和奶嬷嬷一起离开了暖阁。
三人在路过宜妃时,宜妃撇了一眼公主病恹恹的脸蛋儿,唏嘘不已,“啧,饶是后母,都不把孩子照看成这般模样,德妃妹妹未免有些太不上心了。”
康熙在心里把这句话,又重复一遍。
对啊,对自己的亲生女儿都如此不上心,那用儿子争宠,又有什么做不到的呢?
康熙没再心慈,他让梁九功带人,把服侍胤祚的宫婢,以及服侍德妃的宫婢,全部带到慎行司,进行审问。
德妃脸色霎时白了又白,陈氏和如月近些年,直接或者间接帮她做了不少恶,如果她们真进了慎行司,那她可真就完了。
德妃跪在地上,抓住康熙的衣摆,哭的泪如雨下,“皇上,臣妾对您和小六的心,从来都没有参过半分假,您难道真的要因为一个来路不明的宫婢,疑心臣妾吗?”
德妃妄想通过这种方式,来让康熙收回成命。
然而,康熙见状,只是冷眼看着德妃做最后挣扎,他不带半分感情的说:“朕现在倒真怀疑,你究竟有没有心!”
他冷漠推开,德妃拉住他衣摆的手,转过身,头也不回道:“你如果没有做过那些事,慎行司自会还你清白。如果做过了,你也应该为自己造下的孽,付出应有的代价。”
说完,他迈开大步,离开了暖阁。
回到乾清宫以后,康熙让梁九功,把公主交给苏麻,让她好生照看。
不管德妃做了什么,孩子到底是无辜的。
几日后,照顾胤祚的奶嬷嬷陈氏,受不住慎行司拷打,将近些年,德妃利用胤祚争宠的事,全部抖了个干净。
这时,康熙才知道,原来胤祚三天两头生病,不是因为体弱,而是德妃蓄意为之,为的就是引他去永和宫。哪怕上次,那个令他满是自责的风寒,都是德妃的手笔。这次德妃为了能够复宠,更是直接害胤祚丢掉了性命。
虎毒尚且不食子,就算是康熙都没有料想到,他宠了近些年的女人,竟比山中猛兽,还要狠毒!
如今再看,他给德妃拟订的那个封号,康熙只觉得讽刺无比。
他朗声喊来梁九功,“你去传旨六宫,从即日起,永和宫德妃,褫夺封号,降为答应,搬离永和宫主殿,没有朕的允许,不得踏出永和宫大门一步。”
念在多年情谊,以及德妃为他生的几个孩子份上,康熙到底没有把德妃的恶行,公之于众。对外只宣称,六阿哥死于恶疾。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没过多久,德妃争宠不成,害的六阿哥丧命的消息,就传遍紫禁城,成了各宫娘娘,以及宫婢太监私下里的谈资。
最后这事儿,不知怎么,传到了胤礽的耳朵里。
他没想到,自己不过是想要替四弟出气,报复德妃,居然会在无意中,害死了六弟。
胤礽红着眼眶,来到康熙面前,他跪在地上,泣不成声,“汗阿玛,都是儿子的错,才会害的六弟殒命。”
在听完事情的前因后果以后,康熙心里一时五味杂陈。若他在听完保成的建议以后,早早把小六从德妃身边带走,交给别人扶养,那小六也就不会早夭了。
自责与懊悔在康熙心里交织。
他将胤礽从地上扶起来,抹掉胤礽脸上的泪水,“保成,你不用感到内疚。没有你,也会有别人。有德妃这个额娘在,小六终有一天,会遭遇不测。或许,这样的结果于小六来说,并非是一件坏事。”
这话是在安慰胤礽,但更像是康熙在安慰自己。
是啊,不用再当别人争宠的工具,脱离了尔虞我诈,小六现在应该会很开心。
今年的中秋节,恰逢戌年,本该热闹又盛大,可紫禁城的上空,却被一层阴霾笼罩。
明明是团圆节,可有些人,却永远也无法再团圆了。
因着胤祚的缘故,这是康熙登基以来,唯一一次草草结束的中秋节。
中秋过后,康熙命人收拾行囊,带上纳兰明珠等人,启程,前往五台山,拜佛祈祷。
此行算是散心,亦是怕继续留在宫里,会触景伤情,想起死去的小六。
没了康熙,宫里最有权势的人,变成了皇贵妃,仁宪太后,以及太皇太后三人。
而近些年,随着年龄的增长,太皇太后也不大愿意管事情了。对于后宫的事,基本上能不管就不管。至于仁宪太后,是个喜欢躲懒的人,对于这些事,更是连过问都不过问。
因此,眼下宫里权势最大的人,自然而然就成了皇贵妃。
她坐在窗边,闻着雨后新鲜空气,享受的眯起眼眸,她漫不经心问道:“永和宫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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